第 41 章
明桃辗转反侧良久, 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让她心力交瘁, 拼命想醒来,却还是深陷其中。
“明桃?明桃?”
不知过了多久,遥遥地传来李清洲的声音,她挣扎着醒来,胡乱应了声。
外头的人平静道:“该起了,你得去私塾了。”
明桃爬了起来,摸了摸有些疼的额角,眼睛也因为入睡之前掉过几滴泪,颇为酸胀。
许是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李清洲又唤了她一声。
明桃抿了抿唇, 说:“我知道了。”
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冷淡,她张了张口, 却还是没有说别的。
外头停了停,又道:“我给你煮了一壶茶, 一会儿你记得带过去。”
明桃攥了攥手指,他对她这样好, 却不是因为喜欢她。
她没应声,他也没再开口,脚步声很快远去。
明桃下了床, 整了整微乱的鬓发与衣裳,站在屋门处踌躇。
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李清洲。
不过既然他将她当成妹妹, 她也不该再奢望别的, 只能像从前一样对待他。
明桃深吸一口气, 终于推开门。
环视一圈,李清洲不在院子里, 这样也好,省得她尴尬。
明桃垂下眼睛,掩下失落,这次他定然不会送她去私塾了。
明明清晨时,他们还有说有笑,吃了顿饭的工夫,一切都变了。
或者说,只有她变了。
明桃抓起水囊,快步走出家门,刚巧遇见准备去私塾的阿旭。
虽然他已经会背千字文了,但是春雁决定让他再跟着学一遍,加以巩固。
阿旭腼腆唤了一声“明夫子”。
明桃朝他笑笑:“正巧遇见你了,咱们俩一起去?”
阿旭点点头,两人结伴而行。
鹿首村虽然不大,但是私塾的位置有些偏远,家在村西头,私塾在村东头,走了一刻钟才到地方。
明桃默默地想,清晨时,她怎么没觉得这段路这么长?
到了私塾,孩子们来得差不多了,见到明桃过来,马上乖乖坐好。
虽然李清洲没来,但是余威还在。
等人到齐,明桃开始讲课,讲了一个时辰,茶也喝完了。
陆续有人来带孩子回家,吴婶眼尖地瞥见她的水囊,惊讶道:“这不是清洲打猎时用的水囊的吗?”
明桃怔了下,又听一个婶子道:“一个时辰之前我瞧见清洲上山了。”
“哎哟,那他喝什么呀,肯定口干舌燥的!”
“你们懂什么,桃丫头渴不着就行!”
说着都笑起来,明桃闹了个大红脸,也不好解释什么,怕婶子们说得更起劲。
捧着水囊匆匆离开私塾,明桃一口气跑回家。
既然他上山了,想必一时半会回不来,晚饭便由她来做吧。
没想到刚推开家门,院子里便飘来阵阵香味。
明桃怔了怔,锦瑶姐姐来了还是……他已经回来了?
童试在即,锦瑶姐姐每日都盯着锦霄用功读书,想来是不会过来的,那便只能是李清洲了。
明桃心思复杂地进了灶房,果然瞧见他站在灶膛边上,案板上还搁着已经剃过毛、放过血的野鸡。
李清洲朝她看了过去,见她呼吸有些急促,皱眉问:“跑回来的?”
明桃点了点头,颇有些不自在道:“婶子们说你去山上了,我便以为你很晚才会回来。”
“刚开春,山上没多少猎物,我略走走便回来了。”
明桃“哦”了一声,摩挲着水囊,讷讷道:“你把水囊给我了,你喝什么?”
李清洲笑道:“山上有溪水,你尽管用。”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已经将水囊洗干净了。”
明桃抿了抿唇,她又不是嫌弃他。
晚饭便是炖野鸡,他们俩吃不完,便去给孟锦瑶送去一半。
孟锦瑶高兴道:“可算是能一饱口福了!”
童试在即,她紧张得不行,又担心孟锦霄学的太累,天天给弟弟喂大鱼大肉,自己却没吃多少。
李清洲看眼亮着烛光的屋子,压低声音问:“锦霄最近用功吗?”
孟锦瑶笑道:“要是像以前,你们俩过来时他早就跑过来了,现在根本没出来,能不用功吗?”
明桃听了这话也高兴,只是她觉得现在才开始努力,还是有些晚了。
庶兄十四岁时便得了秀才的功名,也是认认真真地学了数年才换来的。
除非孟锦霄天赋异禀,否则落榜的可能性很大。
二月二十四日,童试开始。
童试分三场,第一场是县试,孟锦霄顺利通过。
第二场院试,孟锦霄落榜了。
怕被姐姐打,他胆战心惊地回了家,臊眉耷眼地认错,保证下次一定好好努力。
明桃和李清洲得知这个结果之后都去了孟家,也怕孟锦瑶动手。
没想到孟锦瑶早有准备,倒也算镇定,叹气道:“你不是读书的料子。”
小时候贪玩,长大了也不用功,若是一次就能考上,祖坟得冒多少青烟啊。
孟锦霄道:“我也觉得我应该放弃科举这条路,等我考上,可能得有七老八十了。”
他提议道:“不如从明日开始,我跟着清洲哥去山上打猎吧?”
孟锦瑶眼睛一瞪,“不行,三年之后再试一次!”
“那你别后悔,”孟锦霄倒是无所谓,“我考不上的话,你可别哭。”
见他说话实在不着调,李清洲皱眉道:“锦霄!”
明桃也轻声劝道:“若是这三年里你用功读书,定是可以考上的。”
“行吧,”孟锦霄一向听她的话,“我好好读书。”
他能看出来,明桃和李清洲似乎在闹别扭,他们两看相厌,他的机会就来了!
说着他靠近明桃,笑眯眯道:“考完了便也轻松了,明日我去私塾坐镇如何?”
明桃不解:“坐镇?”
“你性子软,这些小孩肯定都不服管教,我去杀杀他们的威风!”
明桃道:“他们都挺听话的。”
李清洲三五不时地来一趟,没人敢造次。
“我才不信,”孟锦霄看向李清洲,挑衅道,“反正我明日去定了。”
李清洲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什么都没说。
明桃悄悄看了李清洲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咬了下唇,心里叹息一声。
两人一路无话地回到家,各自梳洗,又各自回屋。
天渐渐暖了起来,明桃早已不必让他暖被窝了,只是今晚她觉得格外冷,面对着墙壁出神良久,月上中天时才闭上眼睛。
翌日,明桃去私塾之前多等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孟锦霄怎么还没过来。
李清洲道:“他应当还没起。”
明桃:“……”
差点忘了,他是最爱睡懒觉的,连日来又为了童试晚睡早起,一时半刻肯定醒不过来。
她便直接去了私塾。
晌午歇过晌,孟锦霄终于过来了。
“明桃,我早上起晚了,”他慌忙道歉,“下午我一定陪你。”
明桃朝他笑笑,“那现在便走吧。”
离开之前,她看了一眼李清洲,他专心劈柴,一眼都没有往这边看。
明桃垂下眼睛,走出家门。
天色有些阴沉,一路上不断遇到春耕的乡邻。
孟锦霄容光焕发地打招呼,丝毫没有落榜后的失落。
俗话说考场失意,情场得意,他现在和明桃走在一起,怎么不算是情场得意呢?
志得意满地进了私塾,他像进自己家一样随意,清清嗓子开口:“明夫子要讲课了,都给我好好听,不然我便打手板了!”
吴婶的小孙子吴宁跟他最熟,闻言笑嘻嘻道:“霄哥狐假虎威。”
私塾里顿时笑成一团。
不多时,人到齐了,明桃开始讲课。
孟锦霄捧着脸盯着她瞧,看不够一般。
明桃忽视他的视线,兀自讲得认真。
直到快要下学,吴宁捂着肚子站起身,神色痛苦道:“夫子,我好像吃坏肚子了。”
明桃担忧地看了过去,正想让他回家,孟锦霄道:“又装又装,走,我带你去茅厕!”
吴宁撇撇嘴,这次是真的!
来不及解释,他急不可耐地跑出去,孟锦霄一边跟上一边说道:“明桃,你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只是直到下学,孟锦霄也没回来。
婶子们关心道:“桃丫头,眼瞧着雨要下大了,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明桃笑着摇摇头,“锦霄说他一会儿就来,我再等等吧。”
“行吧,正好我带了两把伞,分你一把。”
转眼间私塾便空了,外头雨势渐大,还起了雾。
再过不久,天便要黑了。
明桃踌躇一番,决定不等了,抓起婶子给她留下的油纸伞,走进雨中。
一时间,雨滴落在油纸伞上,噼啪声不绝于耳。
雾气浓重,雨帘厚重,风也有些大,明桃攥紧伞柄,咬牙前行。
她有点生气,孟锦霄到底去哪了?还有些担忧,万一真的有事耽搁了……她决定等雨停之后去趟孟家。
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似乎有走路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跟着她。
明桃登时毛骨悚然,加快步伐往前走。
她走得快了,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加快。
她顿时惊慌失措起来,雨太大了,路上空无一人,鹿首村的房屋又分散着,她看不清离她最近的屋子在哪。
“嘿嘿……”
忽然有人出声,语气缥缈,仿佛就在她身后。
明桃脖颈一凉,眼里含了泪,她根本不敢往后看,颤着声音喊:“清洲哥!”
她试图让身后的人萌生退意,清洲哥那么厉害,就算想欺负她,肯定也得掂量一番轻重。
“清洲哥!”她又喊了一声给自己壮胆,忍住呜咽。
她可能下一刻便要被拖走了,可能再也见不到李清洲了。
她的好运气都用光了,这一次,她好像等不到清洲哥了。
明桃连眼泪也不敢擦,急急往前走,唤了一声又一声“清洲哥”。
忽的,撞上一堵人墙。
“我在。”
是熟悉的语调,也是熟悉的气息。
她颤着眼睛抬起脸,对上李清洲的目光。
他解释道:“你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便……”
接下来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了,明桃抱紧他的腰呜呜大哭起来,让他无措。
“清洲哥,有坏人追我,你去打他,快去!”
她语无伦次,李清洲皱眉拭去她的泪,朝她的身后看了过去。
三步远的地方,果然有个男人的身影,他神色一凛,便见那人喊道:“呔,姑娘有何冤情,速速禀报本官!”
王二?
明桃难以置信地望了过去,扬声道:“你吓我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坏人!”
王二被她吼得一愣,气焰也弱了三分,“本官、本官见你孤身一人,在后面保护你。”
李清洲安抚地拍拍她颤抖的脊背,皱眉看向碍事的王二。
王二被他一吓,缩缩脑袋,“既然一切太平,本官先走了。”
明桃没管他,依然陷在惊惧的情绪里,哭得让人心疼。
李清洲的心软了又软,轻声哄道:“咱们先回家?”
“清洲哥,清洲哥……”
明桃抬起手,任由手中的油纸伞掉在地上,去触碰他温热的脸,喃喃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清洲任她的手在他脸上游走,缓缓闭上眼睛。
这段时日以来,他当然察觉到了明桃的态度变化,面对他时冷淡了许多,他知道原因,却无法回应,也不敢回应。
童试之前,要打仗的消息卷土重来,镇上的茶馆都在议论,若是真的,他这一去或许九死一生。
他也曾有过冲动,不再去找那些失去的记忆,立刻和明桃表明心迹,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是数次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
只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了,他不想再让她担惊受怕。
两情相悦,可抵万难。
李清洲顺从心意握住她的手,将她揉进怀里。
“桃桃,”他声音微哑,“以后,我定会好好爱护你。”
第 42 章
大雨如注。
明桃的腿软的走不了路, 李清洲背着她往回走。
这样的场景,让他想起初见那一日, 他也是这样背着她,将她带回了家。
那时他还不知晓,后来他会爱她入骨。
李清洲满心柔情,偏首看向明桃,她紧闭着眼睛,呼吸轻缓,已然睡着了。
他走得更稳,一路回到家。
推开屋门,他合上油纸伞,小心翼翼地将明桃放在床榻上。
他细细打量, 裙角有些湿,还沾了点泥巴, 别处都是干爽的。
左右看看,屋里并没有能用来擦衣裳的东西, 他便去自己屋里找了件旧衣裳。
正欲出门,他听到一声惊恐不已的“清洲哥”。
李清洲顿时飞奔过去, 大力推开屋门,便见明桃哭得满脸都是泪,望向他时, 一双漂亮的眼睛蒙了雾霭般迷茫。
见她无碍,李清洲松了口气, 低声问:“怎么了?”
“我一时没看见你, 有些害怕, ”明桃哽咽道,“你去哪了?”
她做了个格外吓人的梦, 梦见跟在她身后的人是色欲熏心的郑老爷,面前还有一匹饿急了的狼,冒着幽幽的绿光。
光是想想,她便止不住地发抖。
李清洲腾出一只手,粗粝大掌抚过柔嫩脸颊,拭去泪痕,这才解释道:“你的裙子有些脏,我找东西帮你擦干净。”
明桃垂下眼睛,看向衣裙处沾染的些许污泥,又抬头看向李清洲还在滴水的发梢。
他站的地方也积了一小滩水,全是落在他身上的雨。
明明他全身都湿透了,却还是先顾着她。
明桃抿了抿唇,轻声说:“清洲哥,你蹲下。”
李清洲不明所以地照做,手上便是一空,明桃拿着旧衣裳给他擦脸和头发。
明明隔着一层旧衣裳,他却仿佛感受到柔软指尖的温度,情不自禁地捉住她的手。
明桃轻轻挣了下,却无济于事,火热的大掌仿佛能灼了她的心。
她的眼睫颤了颤,嗫嚅道:“你放开。”
李清洲反而得寸进尺,攥的更紧。
“不放,这辈子都不放。”
明桃倏然抬眸,蓦地红了脸,他、他怎么忽然这样说话。
李清洲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线微哑:“许多话憋在心里太久,我有些忍不住了。”
明桃抿唇不语,心底却升起几分隐秘的欢喜,清洲哥也喜欢她,对不对?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着急了,谁让他这么纠结,既然憋了这么久,再憋一会儿又何妨?
于是她故意绷着脸开口:“我不想听。”
李清洲顿了顿,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这样说,一时间,嗓子眼里的话全都被堵住了。
明桃轻声说:“你身上湿透了,先去沐浴。”
原来是关心他,李清洲轻舒一口气,将她的手送到唇边,印下一个很轻的吻。
明桃的脸红得滴血,飞快地抽回手。
李清洲站起身,笑道:“我听桃桃的话,先去沐浴,然后再说别的。”
明桃讶然地望着他,怎么连桃桃都叫得这么顺口了?
印象里,在雨中的时候他似乎也是这样叫的。
她看着他的背影撅了撅嘴,那时候她竟没注意。
等他关上门,明桃下了床,直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李清洲回来得很快,只是没想到她已经躺下睡着了。
他放轻动作坐在床沿,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的眉忽而蹙紧,李清洲小心翼翼地抚平,没想到还是将她弄醒了。
一双明澈的杏眼睁得圆圆的,一脸懵懂地望着他,让他想要一亲芳泽,这样想着,他便也这样做了。
明桃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俯下身来,落在唇瓣上的吻轻轻的,缓缓的。
她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微重的呼吸均匀地撒下来,整张脸都熏得热起来。
她不舒服地嘤咛一声,他停了一停,蜻蜓点水的吻转眼又变得失控,重重地碾磨,将她亲得晕头转向,熟练地像是亲过千百次。
明桃无力地推他,他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手高高举起,她顿时慌了,咬了他一下。
李清洲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放开了她。
明桃呼吸不稳,半晌才平复下来,眉眼间隐有怒意,偏过头不理他。
李清洲怔住,不太明白她怎么忽然生气了。
他琢磨着,如今他们两情相悦,一时克制不住亲一下,应当也不算过分。
他问:“桃桃,怎么了?”
居然还好意思问!明桃冷漠地开口:“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还是不太明白,想起什么?想起他们除夕那晚的吻?
“你肯定想起来了,”明桃的声音带了点哭腔,“你亲得这么……熟练,以前肯定有过妻子!”
她完全不会,生疏到极致,可是他却如此娴熟,定是以前亲过别的女人的缘故。
明桃越想越难过,她以为他们终于两情相悦,可到头来……
“没有!”李清洲赶紧解释,“除夕那晚不是梦,你喝醉之后我送你回来,我们确实亲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亲了好几回。”
明桃愕然地抬起头,不是梦?
“那时我还陷在必须找回记忆的矛盾里,亲了你却不敢承认,所以故意让你当成一场梦,是我的错。”
明桃抿唇问:“你怎么忽然想通了?”
“方才在雨里,你那样依赖我,我便什么都不顾了,”李清洲诚恳道,“从今往后,我的毕生所愿都是与你在一起。”
什么记忆什么身世什么参军打仗,全都不重要,唯有眼前的人最重要。
他不想再苦苦挣扎,也不想再看她黯然伤神。
明桃撅了撅嘴,终于大着胆子问:“那你什么时候喜、喜欢我的?”
莫不是除夕那晚,意乱情迷之下吻了之后?
李清洲笑道:“比你想得早的多。”
早到可以追溯到他将她救回来的那一晚,她的身影便在他心里扎了根,慢慢生了芽,长成一棵树,开出一朵香气扑鼻的桃花。
明桃并不相信,她怎么没看出来?
李清洲握住她的手,缓缓说道:“若我说我对你一见倾心,你信不信?”
明桃讶然抬眸,怎么可能?
李清洲笑笑,其实原本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可后来他无数次回想他何时对明桃有异样的感情,浮现出的都是第一日。
他记得清清楚楚,她面对恶狼时张皇失措的模样,她趴在他的背上,吐息温热,还有……吴婶没关门,她躺在床上露出的一小片腻白肌肤。
只是他犹豫,他退缩,他不敢。
从暮秋到初春,他们终于走到了两情相悦这一步。
“桃桃,”李清洲蹭蹭她的脸,“我不想找回身世了,也不准备去参军了,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明桃困惑地望着他,“你不好奇吗?”
他反问道:“你好奇吗?”
明桃沉默下来,她当然不好奇,因为她全都知道,她失忆的事情是假的。
“我也好奇,但是我并不想知道,那时我孤身一人待在深山里,想来并没有什么好事,还不如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着。”
“但是你不同,清洲哥,”明桃笃定道,“我总觉得你的身份大有来历。”
李清洲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真是个傻桃桃。”
一声又一声的桃桃让明桃红了脸,偏头躲开。
“你干嘛这样叫我,我不习惯。”
李清洲故意问:“我没听清,不习惯还是不喜欢?”
明桃顿时脸红了,“我不跟你说了!”
她娇娇的模样让李清洲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但是到底还是没再做什么,而是问道:“你饿不饿?”
明桃偏头看了眼窗外,雨还在下着,只是渐渐变小了,听起来格外清脆悦耳。
她点点头,早点吃饭也好,她有些困倦了,于是起身下床。
李清洲伸出手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明桃顿了顿,矜持地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瞬间便被握紧。
站在屋门前,李清洲不想让她淋雨,正要将油纸伞打开,手上忽然一紧,他被明桃拽着往前跑。
他恍然抬眼,便见明桃回头朝他一笑,肆意又畅快在雨里奔跑。
他便丢下了油纸伞,反握住她的手,一齐跑进雨中。
从屋里到灶房,短短一段路而已,明桃却觉得快活极了,什么都说开之后,连落在身上的雨滴也变得可爱起来。
吃过晚饭,李清洲洗碗。
明桃没走,站在原地看着他洗,嫌他洗得不仔细,不满地让他重洗,颇有一种娇小姐训斥下人的架势。
李清洲却乐在其中,若是从前,明桃哪里会与他这样说话?
他洗完了碗,一边向她展示一边问:“小姐可还有哪里不满意?”
明桃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愣,嗔他一眼,煞有介事道:“没了,不过你洗得不仔细,本小姐还是要扣你的月钱。”
她说起这些话来信手拈来,听起来淡淡的,但是挺有威严。
李清洲垂眼看她,满脸骄矜的模样,倒是真的有些像千金小姐,他哑声问:“若是轻薄小姐,要扣多少工钱?”
明桃脸一红,他的吻便落了下来,轻轻柔柔的,放在她腰间的手却似有千斤重,仿佛要将她揉进他的怀里。
方才在雨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用力,可那时和现在似乎不太一样,一个是珍重,一个是暧昧……
“明桃?清洲哥?”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都没听见雨中响起的模糊声音。
直到有人猛然推开灶房的门,李清洲一惊,明桃更是慌乱,一齐看了过来。
孟锦霄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你们……”
李清洲并不想隐瞒,于是接话道:“如你所见,我们在一起了。”
第 43 章
孟锦霄仿佛凭空遭受了一道晴天霹雳。
他怎么也没想到, 昨日还在怄气的两个人,今日居然在一起了!
这不对, 这肯定不对,他的神色有些恍惚,喃喃道:“我肯定是在做梦。”
趁他没注意,明桃已经躲到了李清洲身后,扯着他的衣裳下摆拧来拧去,满脸尴尬又羞窘。
怎么就亲得忘乎所以了呢?
正下着雨,她没听见很正常,但是李清洲耳力这么好,不可能没听见吧?
想到这里,明桃气得拍了下他的背。
李清洲转首望向她, 娇颜弥漫着粉霞,明澈杏眼带着一丝妩媚, 还有娇嫩如花的唇瓣,让他的眸色深了深, 将她往自己身后藏去。
“锦霄,”他正色开口, “我不想瞒你,我和明桃两情相悦。”
孟锦霄的手攥成拳,扬声质问:“可是你答应过我, 找回记忆之前,你不会逾矩, 只当她是妹妹!”
李清洲顿了顿, 还未开口, 明桃从他身后探出头,轻声说:“可是我不想做他的妹妹。”
此言一出, 孟锦霄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明桃,他已经二十几岁了,或许早已娶妻生子,到时候你怎么办?”
明桃笑盈盈道:“清洲哥说了,他不想找回记忆了,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
她确实害怕这样的情况发生,可是这么久了,从来没有人来找过清洲哥,那就证明他有妻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孟锦霄红着眼睛开口:“你真的决定了?”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明桃牵住了李清洲的手,满脸都是笃定的神色。
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明桃愣了愣,看向李清洲,问:“锦霄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清洲毫不迟疑地说道:“我跟过去看看,你先睡吧。”
明桃点点头,担忧地目送他走出门,这才回到院子里。
没想到梳洗之后刚躺在床上,李清洲便回来了。
他敲了敲门,问:“睡了吗?”
明桃忙应了一声:“清洲哥,你进来吧。”
李清洲顿了顿,“不了,就这样说吧。”
进去之后,他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做点什么,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旦遇到明桃,便会立刻瓦解。
他简明扼要地说道:“锦霄没走远,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就回家了。”
明桃松了口气,便听他继续说道:“他让我替你道歉,他不是故意不回私塾的,吴宁真的拉肚子了,瞧着很虚弱,他便将他送回了家,这么一耽搁,就错过了。”
错过的不仅是私塾,也是一辈子。
隔了三四日,明桃才从孟锦瑶口中知晓孟锦霄去私塾了,以后准备半个月回来一次。
孟锦瑶颇有一种吾家弟弟初长成的感觉,兴奋道:“下次童试肯定稳了!”
明桃也为他高兴,知晓上进便好。
说过弟弟的事情,孟锦瑶神神秘秘地问:“我怎么瞧着你跟清洲哥像是和好了?”
被她看出来了。
明桃顿时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半晌才点了下头,有些不自在。
孟锦瑶过来之前,李清洲刚亲过她一回,幸好这次他知晓有人过来了,提前放开了她,不然又得被撞见。
一见她这副羞答答的模样,孟锦瑶还有什么不懂的,琢磨一会儿,猜测道:“你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明桃羞得捂住脸,娇声道:“锦瑶姐姐,你别问了!”
“行行行,知道你面皮薄,”孟锦瑶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好真好,什么时候成亲?”
成亲?
明桃愣住了,她还没想过,李清洲也没提过。
这才过了几日,应该不用这么着急吧?
孟锦瑶道:“你们这样住着,难免有那种……情难自禁的时候。”
她换了个明桃能接受的词,只是明桃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一看就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孟锦瑶“哎呀”一声,忍不住直言道:“我是怕你成亲之前便有喜了!”
明桃吓得站起身,结结巴巴道:“不、不可能,清洲哥肯定不会这样做的……”
“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也一样,他现在是君子有什么用,过几日还是会东想西想。”
孟锦瑶越说越着急,马上站起身道:“我去跟清洲哥说说,可不能让他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明桃闻言连忙拉住她,嗫嚅道:“我自己说就行了。”
“你能行?”
“自然,”明桃佯装镇定,“不就是让他娶我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孟锦瑶一想也是,况且这是他们俩的事,她也不好插手。
于是她爽快道:“行,若是你实在说不出口,我帮你说。”
送走孟锦瑶,明桃看了一会儿正在院子里磨刀的李清洲,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她慢慢走了过去,李清洲抬起眼睛。
明桃顿时慌乱起来,算了算了,还是下次吧。
她转身便要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男人怀里。
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这样拉拉扯扯!
明桃红着脸挣开,却还是被偷亲了一口,她赶紧跑到桃花树下,离他远远的。
已是三月了,树枝上渐渐有了花骨朵,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粉白色的云。
她一直都在期待第一朵桃花开,每日都要细细打量一番,今日还没来得及好好看。
于是她便绕着桃树转了一转,忽的瞥见一朵颤颤巍巍的桃花,视线倏地顿住。
她惊喜道:“清洲哥,你快来看,开花了!”
李清洲立刻走了过去,看了一眼那朵粉色的小花,目光便移到明桃脸上。
对他来说,明桃比桃花还要美上几分。
明桃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朵桃花,又轻轻嗅了嗅,一时间,人比花娇。
李清洲静静地看了半晌,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想法,吻向她的侧脸。
明桃抓住他的衣襟,看了一眼桃树,枝繁叶茂的,正好挡住家门,应当……不会有人发现吧?
她大着胆子回应,感受着缠缠绵绵的气息落在她的脸上、颈侧,让她也着了迷。
李清洲及时抽离,在脑海中盘旋了好几日的话却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哑声问:“桃桃,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明桃吓了一跳,心有灵犀不成,他怎么说出来了?
李清洲道:“我知道现在说是有些早,但是我实在不想憋在心里了。”
他蹭了蹭她的脸,怕她吓到,刻意将时间往后延。
“今年定亲、明年成亲如何?我都可以等。”
明桃埋在他胸膛上,故作委屈地开口:“为什么不能是今年成亲呢?清洲哥,你是不是不想这么早娶我?”
李清洲很久都没说话,满脑子都是四个字--今年成亲。
“桃桃,你……”李清洲惊喜地捧起她的脸,“你说的是真的?”
明桃娇哼一声:“你不信便算了,明年也行,反正我不着急。”
“我着急!”李清洲马上说道,“若是你愿意,我们明日便成亲。”
明桃羞得拍他一下,哪有这么着急的!
李清洲仔细盘算起来。
“冬日成亲是最好的,准备的时间最充足。”
明桃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他却摇摇头,一本正经道:“只是你怕冷,暖被窝这种事,哪有一整晚都抱着我更暖和,所以必须提前,这样你冬天就不怕冷了。”
明桃忙去捂他的嘴,他却轻而易举地抓住她的手,继续说道:“秋天也不错,秋高气爽,但是那时正是农忙的时候,乡邻们抽不出空。”
眼瞧着他越说越离谱,明桃噘嘴问:“夏天呢?”
李清洲慢悠悠道:“夏天也好,只是太热,大汗淋漓的,我想你应当不会喜欢。”
明桃:“……所以?”
“所以不如就定在四月,春末与初夏之交,四季皆宜。”
明桃觉得她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她是想今年成亲,但是没想这么早!
李清洲笑着捏了下她的脸,道:“逗你的,一个月哪里够,你想几月便几月,我都听你的。”
只是他目光里藏着的火热却告诉她,越早越好。
明桃心下慌乱,半晌也没个主意。
李清洲含笑摸摸她的脸,“又没让你今日便告诉我,你先去私塾吧。”
明桃顿时一惊,只顾着说话,她竟忘了私塾的事!
“你怎么不早些跟我说,”明桃娇声埋怨,“万一迟了,今年我便不成亲了!”
李清洲闻言马上带她出门。
明桃又不愿意了,“我自己去。”
这几日,李清洲一直与她一起去,路上碰到人,总要调侃他们几句,她快羞死了。
李清洲也有理由:“万一路上下雨怎么办,我怕你害怕。”
明桃看看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
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出了家门,没走几步便瞧见乡邻们聚在一起说话,见他们一齐过来,笑容更盛。
明桃下意识低下头去,快步往前走。
一时不察,她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眼瞧着就要摔下去,乡邻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桃丫头!”
“哎呀!”
李清洲神色一凛,当机立断揽住她的腰,稳稳地站定了。
明桃惊魂未定,恍恍惚惚地拉住他的袖子,还有些后怕。
见她这样慌乱,李清洲也不敢再跟她一起走了,低声问:“你自己去?”
明桃轻嗯了一声,李清洲便离开了。
婶子们关心地问:“没事吧?”
明桃笑着摇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
“哎哟,清洲可真是听你的话。”
明桃又红了脸,轻声道:“我得去私塾了。”
“先别急,”婶子们对视一眼,神神秘秘道,“你们俩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农家没有秘密,谁跟谁有什么,一眼便能看出来,最近明桃和李清洲显然有点事。
明桃咬了下唇,没否认。
“哎呦喂,”婶子们笑道,“桃丫头,什么时候嫁给清洲啊?我们早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明桃羞涩不语,听婶子们七嘴八舌地道着恭喜。
忽然有人问:“可选好日子了?依我看,六月初八就不错,宜嫁娶。”
“九月二十六最好,诸事皆宜!”
这一下可就炸开锅了,各种好日子往明桃耳朵里钻。
明桃听得懵懵懂懂,连忙说道:“各位婶子,我先去私塾了,你们慢慢聊!”
她轻巧地往私塾们跑去,婶子们自然追不上她,一合计,决定去找李清洲。
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和孤儿也差不了多少,这种喜事自然要她们这些邻里帮忙操持。
李清洲很快便被热心的婶子们包围了,但他也不觉得厌烦,特意找来纸笔记上,准备晚上与明桃商量一番。
众人欢欢喜喜之际,与此同时,募兵的诏书送到了里正手里。
第 44 章
“天地玄黄, 宇宙鸿荒,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锵——
锵——
明桃正带着孩子们读千字文,忽然听到敲锣的声音,连忙喊停,凝神细听。
“酉时一刻,大榕树集合!”
锵——
“酉时一刻……”
明桃抿了抿唇,出什么事了?
孩子们也坐不住了,纷纷问道:“夫子,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没等明桃说话,吴宁嘿嘿笑:“我知道我知道,肯定是要打仗了!”
此言一出, 连明桃也愣住了,打仗……
但私塾里实在是有些乱, 她绷着脸道:“安静!”
教了这么久,她也立了些威信, 孩子们慢慢安静下来。
不过今日也不适合再教什么了,她便说道:“读两遍千字文之后下学, 若是不认真,再读两遍。”
“多谢夫子!”
说着大家便摇头晃脑地读了起来,明桃看似认真地盯着书上的文字, 实则心神已经飘向了远方。
这一日,还是来了吗?
读完两遍, 孩子们都期待地望着她。
明桃道:“如今还不是下学的时候, 你们的爹娘都没来, 所以咱们一起过去,不许偷偷跑到别的地方。”
“是, 夫子!”
明桃便领着他们往村中央的大榕树走去。
路上自然遇见了不少人,孩子们见到自己的爹娘,便和夫子说一声,走到最后,明桃身边没有孩子了,只有李清洲。
两人都没说话,随着人流静静地往前走去。
他们沉默,旁人却七嘴八舌地问:“要打仗了?”
不会真的是征兵吧?”
“造孽哟!难不成咱们村里的男人都得去?”
“……”
到了地方,村里人几乎都已经过来了。
她没往前挤,李清洲自然也不去,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他们站的地方有些偏,趁着没人关注这便,李清洲道:“桃桃,我不会去的。”
明桃点了点头。
到了酉时,里正过来了,敲了敲锣,示意大家安静。
“早有传闻,南边要开始打仗了,这是真的,但是大家不要恐慌,朝廷不征兵,短时间内也不会殃及到咱们宣州城!”
村民们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扬声问:“里正,那你们叫我们过来干什么?”
“虽不征兵,但是朝廷募兵,十八岁到四十岁的青壮年都能去,保家卫国,义不容辞!若是有意愿的,三日之内来找我!”
有人马上喊道:“里正放心,咱们村里肯定没人去!”
此言一出,顿时哄堂大笑。
明桃悄悄看向李清洲,他也在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见她看过来,低头问:“怎么了?”
明桃摇摇头,没说什么。
里正也笑道:“行了,今日就这个事,大伙都散了吧!”
村民们闹哄哄地散开,神色都比来的时候轻松了不少。
“和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里正还这么大张旗鼓的。”
“就是就是,我还以为真是征兵呢。”
“回家回家,我的饼还没烙完呢!”
明桃和李清洲也回到了家。
李清洲道:“桃桃,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进屋拿了张纸,笑道:“晌午你去私塾之后,婶子们都来找我了,和我说了许多适合成亲的好日子,你看看喜欢哪个?”
明桃的视线落在那张写满了字的纸上,九月二十六、七月初二、十月十六……
李清洲指着八月十四道:“这是吴婶选的,诸事皆宜的好日子,第二日便是中秋,阖家团圆。”
他又指向九月二十六,“这个日子也不错,宜嫁娶、祈福……”
明桃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看着看着,却又落在他的脸上。
他一个字也没提关于打仗的事情,像是丝毫不在意,唯有他们成亲的事情最重要。
可明桃却忍不住去想,若是不去的话,清洲哥也是有遗憾的吧。
心里涌动着一股冲动,促使她握住李清洲的手,也阻止了他罕见的喋喋不休。
李清洲顿了顿,问:“喜欢六月初八?”
明桃摇摇头,枕在他的肩上,轻声说:“清洲哥,你去参军吧。”
“……为何?”
明桃心里涌出许多话,想让他不留遗憾、想让他找回身世、想让他找回记忆。
但是最终,她说:“因为我想过好日子。”
李清洲怔住,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若是你有了军功,我们便有银子了,到时候就能在镇上买宅院,然后雇一个烧饭的婆子、一个服侍我的丫鬟、一个看门的小厮,这就是我想要的好日子。”
她笑道:“鹿首村很好,可是我更想过这样的日子,怎么办?”
李清洲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他知道明桃说这些话的最终目的,还是让他找回身世。
“以后我每日都去打猎,一样能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
“可是那样太久了,我想明年就过上好日子。”明桃柔声说,“你去吧,就当是为了我。”
她愈发坚定起来,清洲哥有满身本事,不能只禁锢在一个小小的鹿首村。
李清洲默默不语,他自然想去,有了明桃的支持之后,他更是意动,可是……
“桃桃,若到时候我真的想起了全部的事情,最坏最坏的结果便是有妻有子,你……”
“那我便不嫁给你了。”
李清洲的神色顿时一变,立刻说道:“我不去了。”
他只想与明桃长相厮守,不必再去想从前。
明桃笑道:“逗你的,若是真有这么一日,我相信你会解决好的,但是只有一点,我不为妾。”
说到最后,她渐渐正色起来。
当初逃走便是为了不做妾,今时今日,她的想法依然未变。她可以和春雁一样是继室,但是她永远不会做妾。
李清洲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你真的这样想?”
“真的,”明桃笃定道,“清洲哥,我等你回来。”
三日之后,桃花盛放,李清洲带着明桃和乡邻们为他准备的东西,踏上了前往浔州的路。
整个鹿首村,最终只有两个人参军,一个是李清洲,另一个便是春雁的丈夫林大。
两个男人路上有伴,明桃和春雁在村里也有了伴。
她们目送着他们远去,眼里都含了泪。
婶子们问她们:“真不后悔让他们去啊?”
这一去,可能尸骨无存。
林大还好,起码有儿女延续香火,李清洲孑然一身,若是没了便真的什么都没了。
明桃笑道:“不后悔,我相信清洲哥,他很厉害的。”
春雁抱着女儿哭得说不出话,却也是摇了摇头,既然相公想挣军功,那她便支持。
两人相伴着回到家,明桃神色轻松道:“最多两年,他们肯定回来。”
春雁擦擦眼泪,坚定颔首。
四月初,桃花谢,枝头挂满了小小的青色果子。
明桃日日观赏,离吃桃子的日子更近了些。
她已经想好了,等结了桃子,便给相熟的邻里、私塾的学生们送一些,再留一些自己吃。
五月中旬,桃子开始熟了。
明桃踮脚摘下一个,洗过之后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还挺甜的。
可惜清洲哥吃不到。
明桃有些黯然,还有些期待,不知他现在好不好,是否已经抵达浔州?
渐渐的,结的桃子越来越多,明桃吃不完,送完一圈邻里,还剩下许多。
孟锦瑶笑道:“定然是清洲哥有好事发生,所以这院子里的桃子才源源不断。”
明桃很喜欢这个说法,他肯定已经立了军功,做了什长了吧?
再过不久,或许就是百夫长了。
七月下旬,暑热正盛。
捷报传来,我军已成功夺下被占领的浔州,士气大振。
明桃和春雁日日等着消息,只要没有传来战死的消息,那便是好消息。
明桃畅想道:“我觉得清洲哥现在是百夫长了。”
春雁也跟着笑道:“我不求相公有什么军职,平安就好,不过……做个什长也不错。”
她想想便觉得威风,领着十个士兵打仗,是个好大的官呢。
两个女人在鹿首村思念着远在浔州的男人,殊不知,两个男人此刻也聚在一起说话。
今日刚攻占了南蛮的一个部族,如今他们正在庆功,架起篝火烤全羊。
难得闲暇,但士气却有些低迷,只因统帅全军的大将叶将军受伤了,陷入昏迷,还未醒来。
林大压低声音开口:“方才你不要命了,一直往前冲。”
他远远瞧着便觉得惊险万分,可李清洲不仅毫发无损,还救下了中箭的叶将军。
“我得给明桃挣军功,”李清洲将手里烤得冒油的羊腿翻了个面,“我想让她过好日子。”
数月以来,关于从前的记忆,他什么都没想起来,但是军衔却越来越高,从伍长一路成了千夫长。
林大叹道:“那也不该是这个打法,万一你出了事……”
他没再说下去,怕忌讳。
“我心里有数,”李清洲道,“我肯定要活着,我还没娶她呢。”
想到明桃,他的心软了又软,若是顺利的话,或许再过三四个月便能回去了。
那时正好是冬天,他不仅可以给她暖被窝,还能抱着她睡。
一想到这里,他便不敢再想下去了,怕自己今晚又睡不着。
羊腿烤得差不多了,他撕成两半,一半递给林大。
正吃得高兴,手底下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停在他面前。
“千夫长,将军醒了,说要见您。”
李清洲刚咬了口羊腿,闻言含混不清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林大笑道:“别吃了,快去领赏吧。”
救了叶将军的命,肯定是个大赏赐,说不定军阶还能因此升一级。
李清洲将烤羊腿放下,这便随着士兵去了叶将军的营帐。
第 45 章
“劳烦军医了。”
叶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 说话也中气十足,除了赤.裸的胸膛上绑着的纱布, 丝毫看不出伤势极重的模样。
他今年四十五岁,经历过的大小战事无数,是皇上颇为倚重和信赖的将军,这点伤,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见他一点都不当回事,军医还要再叮嘱几句,便听到外头有人回禀:“叶将军,李千夫长来了!”
叶将军急忙站起身,救命恩人来了!
他忙说:“快请快请!”
军医张了张口,叶将军立刻吹胡子瞪眼:“别啰嗦了, 还有别的士兵要医治,你别在我这杵着。”
军医只好说道:“老夫告退。”
走出营帐, 他看了一眼救了叶将军一命的人,不由得有些惊讶, 竟然这么年轻,瞧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
叶将军重情重义, 更何况是这么大的恩情,这位千夫长的好日子要来了!
军医朝他拱了拱手,含笑道:“叶将军正在里头等着呢, 不过他需要尽快休养,千万别聊得太久。”
李清洲朝军医点点头, 走入营帐。
他还没开口, 叶将军已经起身迎了过来, 扬声道:“李千夫长?终于来了!”
李清洲抬眼便瞧见一身健硕黝黑的肌肉,还有叶将军标志性的乱糟糟的大胡子。
叶将军也在打量他, 一脸稀奇,没想到救他的人居然长得这么俊朗高大。
李清洲行了军礼,朗声道:“属下李清洲,参见叶将军!”
“好好好!”叶将军哈哈大笑着拍拍他的肩,“清洲……等等,你叫李清洲?”
李清洲颔首,微微抬眼。
“李清洲,李清洲……”叶将军皱眉念了几遍,纳闷道,“怎么如此耳熟?”
“耳熟?”李清洲呼吸一滞,“难道将军以前认识我?”
叶将军拧紧了眉,“似乎有些印象,在哪听过来着……”
李清洲道:“别着急,您慢慢想。”
他的手紧握成拳,克制着自己颤抖的模样,难道他的身世之谜真的要揭开了?
“不对啊,”叶将军转过弯来,“我要是认识你,你肯定也认识我啊,我可是叶将军!”
他一脸自豪地挺起胸膛。
李清洲闻言放松了一些,直言道:“不瞒叶将军,三年前我失忆了,不知自己的姓名,更不知家在何方。至于李清洲这个名字,是旁人问我时,我脱口而出的。”
“失忆?三年前?李清洲?”
叶将军反复默念这几句,在营帐里走来走去。
李清洲提醒道:“或许,我的身份与三年前那场仗有关,不知将军能否想起什么?”
叶将军是个忘性大的人,但是这个名字他实在耳熟,想了半晌还没想起来,他急得团团转,额头上全是汗。
见叶将军比他还着急,李清洲反而放松了,劝慰道:“将军坐下歇歇吧,您的伤……”
叶将军伸出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扬声道:“去!将人全都叫过来,本将军要问他们一件事!”
李清洲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将军,倒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刚打完一场仗,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
叶将军斩钉截铁道:“不行,我想不起来的话,今晚都睡不着觉!你放心,我今日一定将你的身份告诉你!”
李清洲只好说道:“多谢叶将军。”
不多时,诸位有名有姓的将士全都进了营帐。
叶将军将李清洲推到众人面前,扬声道:“都认认脸,这就是救本将军的人,名叫李清洲,你们有没有认识的或是知晓他的身份的?”
众将士面面相觑,无缘无故的,谁知晓他的身份,况且,他不是个千夫长吗,还能有什么身份?
李清洲只得重新解释一遍自己的来历。
等他说完,叶将军豪气道:“谁若是知道,本将军重重有赏!”
营帐里的将士们顿时炸开了锅,都在细细思索有没有什么印象。
李清洲的手心里冒了汗,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
见他们都不说话,叶将军拍拍桌子,怒吼道:“没有一个人认识?这让我怎么报答清洲兄弟的救命之恩?我今晚怎么睡得着觉!”
众将士都擦了擦汗,没印象就是没印象,总不能凭空编造一个吧?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叶将军,我想起来了。”
李清洲心如擂鼓,望了过去,认出是张校尉。
叶将军马上说道:“快说!”
张校尉道:“三年前那一仗,属下也在,回京的路上,一位姓李的校尉重伤之后昏迷不醒,当时领兵的王将军说他久治不愈,死了,然后便不知所踪了。属下记得,那位校尉的名字便是李清洲。”
李清洲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神色,大步走了过去。
他颤声问:“张校尉可还能再想起些什么,比如您有没有见过那位李校尉?”
张校尉端详他片刻,拱手道:“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眼熟,因此琢磨了好几日,越看越像,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李清洲尚在沉思,叶将军迫不及待道:“快去问问你的属下有没有见过清洲兄弟的,一起来认认。”
张校尉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他们一看见李清洲,顿时惊讶道:“李校尉,真的是你!”
“你居然死而复生了!”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
叶将军扬手打断:“停!若是想叙旧,一会儿再叙,当务之急是清洲兄弟的身份,你们可还记得他的出身?”
李清洲紧张地握拳,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娶妻。
“我记得,李校尉是忠远伯府的嫡长子!”
叶将军摸了摸胡子,纳闷道:“你好好的贵公子不做,干嘛来打仗?”
李清洲怎么可能知晓,那人却道:“自然是因为忠远伯府已经败落了……我说话直,李校尉别见怪。”
李清洲摇摇头,迫不及待道:“不知我有没有娶妻?”
此言一出,营帐里的笑声快要震破天。
叶将军拍拍他的肩,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清洲兄弟,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李清洲沉声解释:“只因我在鹿首村遇到了喜欢的姑娘,我不想负了她,所以我想找回身世,最想知道的便是这件事。”
那人思忖片刻才开口:“这个……我不知道,但是没听你提起过,应当是没有的吧?”
虽然他也不知道,但是最起码不是坏消息,李清洲拱了拱手:“多谢。”
叶将军笑道:“回京之后自然便知道了,这个暂且不论。”
他顿了顿,正色道:“清洲兄弟,你救了我一命,从前又是校尉,既然如此,本将军便任命你为校尉,官复原职!”
李清洲沉声应是:“属下定会为叶将军效犬马之劳!”
暑热之后,寒凉更盛。
攻占了南蛮四座城池之后,南蛮递来降书,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皇帝龙颜大悦,命大军回京。
捷报传到鹿首村时,已是十一月中旬了。
明桃和春雁激动得难以自抑,日日盼着李清洲和林大回来。
明桃猜测道:“咱们在村里,消息闭塞得多,如今他们应当快到京城了,最多半个月,他们肯定能回鹿首村。”
春雁又欣喜又想哭,“若是相公受伤可怎么办?缺胳膊断腿怎么办?明桃,我真害怕……”
明桃握住她的手,笑道:“哪有这样诅咒你相公的,我一直觉得他们肯定全须全尾地回来,只要你也这样想,肯定能实现。”
春雁马上打了几下嘴,“呸呸呸,我这个乌鸦嘴!”
“好了春雁姐,咱们不聊他们了,省得又哭起来,”明桃俏皮笑道,“今晚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能不能让我蹭两口?”
这半年以来,各位婶子怕她孤单,天天邀请她去家里吃饭,甚至还排了序,今日去吴婶家,明日去张婶家……若是去错了,她们还不高兴。
阿旭也在私塾读书,所以春雁跟着排了个序,今日便是轮到春雁家了。
春雁笑道:“少不了你的,走吧。”
日子慢悠悠地往后晃了半个多月,转眼便到十二月了。
刺骨的冷让明桃愈发想念起李清洲,每日梦里都是他归来的模样。
十二月初八,林大回来了,却不见李清洲。
明桃心一沉,还没来得及想不好的念头,林大便解释道:“他要在京城耽搁两三日,你放心,他毫发无损,而且已经找回身世了。”
明桃怔了怔,居然真的找到身世了!
她的心跳有些快,忙问:“那他有没有……妻子?”
林大笑道:“没有,他说过了,等他回来便与你成亲!”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别的,我也不便透露了,过两日你亲自问他吧。”
明桃眼含热泪地点点头,不住地说道:“多谢,多谢!”
艰难地熬过两日,明桃一大早便去村口守着了,可一直到傍晚,还是没有等到人。
大概是有事绊住了,毕竟才寻回亲人,肯定要叙旧一番的,她可以等。
明桃脚步轻快地往家走去,却委屈地想哭,林大都回来两日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桃桃!”
模糊不清的话顺着风声飘了过来,明桃有些恍惚地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
夕阳之下,尘土滚滚,一队训练有素的兵马疾驰而来。
最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银甲、骑着高头大马朝她飞奔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望着那道身影,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直到被他揽着腰骑在马上,被熟悉的气息包裹。
“桃桃,我回来娶你了。”
第 46 章
毕竟是在外面, 随时有人出现,后面还跟着他的侍卫, 李清洲没有抱她很久便将她放下了。
他牵着马与明桃往村里走去。
明桃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简直不敢认他了。
大半年未见,他似乎更健壮了一些,也晒黑了,站在她身旁像一座大山。
而且……他穿的锦袍一看就价值不菲,她有些困惑,难道清洲哥立了大功之后封官了吗?
李清洲也在打量她,垂着眼睛的小姑娘拘谨极了,仿佛不认识他了似的,幸好脸上的红晕告诉他, 她是在害羞。
多月不见,她长高了, 身量也抽条了,方才他拦腰将她抱到马背上时, 细腰更显盈盈一握。
李清洲喉结微滚,哑声道:“这几个月过得可好?”
明桃“嗯”了一声, 轻声问:“清洲哥有没有受伤?”
“都是些皮外伤,不妨事。”李清洲攥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明桃轻轻挣了下, 没挣开,恍恍惚惚地想, 他的手比以前更有力了, 也更温暖, 连她的心也烫得怦怦跳。
她有好多话想说,但是被这么一握, 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步伐僵硬地随他往村里走。
到了村口,前面乌泱泱地聚了不少人,李清洲适时松开她的手。
明桃攥了攥手指,他的温度还在,身边的人也是真的,不是梦。
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实感,清洲哥真的回来了!
乡邻们纷纷迎了过来。
孟锦瑶率先走上前来,眸中含着泪,孟锦霄紧随其后,喊了一声“清洲哥”。
孟锦瑶没什么变化,孟锦霄倒是瞧着沉稳了不少,身上也多了一丝书卷气,想来是真的在用功读书。
李清洲分别拍拍姐弟俩的肩。
孟锦瑶问:“清洲哥,后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李清洲道:“是随我过来的侍卫,你们不必在意。”
原本他想让他们在镇上落脚,但他们不放心,执意要将他送到村里。
此言一出,村里人都愣住了,穿得这么好,还骑着马,还有侍卫,李清洲这是真的发达了啊!
他们纷纷问道:“难道你打仗的时候真的成了将军?”
明桃眼睫颤了颤,也朝他看了过去,当时她一句戏言,难道真的成真了吗?
“自然不是,我是副将军,”李清洲道,“如今的官职是从四品中府折冲都尉。”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四品!他们都是村里人,连九品芝麻官知县都没见过,一下子来了个四品的大官,顿时连腿都软了,有胆小的已经跪了下去。
这一跪,人人都跟着跪下,扬声道:“草民参见大人!”
李清洲怔了怔,连忙扶起他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在鹿首村,我还是李清洲,各位叔伯婶子千万别和我生分了。”
明桃堪堪回过神,看向她面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清洲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真的做了大官。
孟锦瑶迫不及待地问:“清洲哥,那你可找到自己的身世了?”
李清洲点点头,顿了下才道:“我是忠远伯府的嫡长子,本名便是李清洲。”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京城伯爵府的公子!
眼瞧着又有人要跪,李清洲眼疾手快地将人托起来。
既然最重要的事情已经说完了,他看眼不知所措的明桃,马上说道:“一会儿侍卫们会将礼物送到各家各院,叔伯婶子们都散了吧。”
一听还有礼物,村民们都高兴了,那点因为他的身份而带来的畏惧也烟消云散了。
但是他们到底还是没敢跟李清洲开什么玩笑,一边往自己家走一边谈论着方才的震惊。
转眼间,村口只剩李清洲、明桃和孟锦瑶姐弟俩了。
几人都呆立着没动,显然还没从强大的冲击里回神。
他们是最熟悉李清洲的,从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摇身一变成了从四品中府折冲都尉、忠远伯府嫡长子,哪个身份都不是他们能高攀得起的。
孟锦瑶恍惚不已,爷爷随手救的人,身份居然如此尊贵。
孟锦霄垂下眼睛,恐怕他这辈子也比不上清洲哥了。
明桃咬了下唇,思绪杂乱。
见他们都不说话,李清洲道:“先回家吧。”
孟锦瑶回过神,看了眼他和明桃,马上说道:“清洲哥,你一路奔波肯定累了,我和锦霄就不打扰你了,明日再来看你。”
她拽了拽弟弟的袖子,孟锦霄顺从地跟上。
李清洲没有挽留,目送他们离开,看向明桃。
天色已经黑得透彻,可是明桃还是从他的目光中瞧见了火,心里一慌,一言不发地往家里走去。
李清洲跟在她身后,视线紧紧盯着面前魂牵梦绕许久的倩影。
到了家门口,李清洲先她一步推开家门,几乎是半拥着她进了门,然后立刻将门关上,略显急躁的吻便落了下来。
湿热的气息落在脸颊上,明桃闭上眼睛,颤着手环住他的腰。
他吻得又急又重,明桃几乎快要喘不上气,用力挣开,呼吸急促地倒在他的胸膛上。
李清洲没说话,拦腰将她抱起来,直奔她的屋子。
坐在床上,他的吻又如影随形,仿佛要将数月的吻全都补回来,时急时缓,让明桃的心颤了又颤。
终于分开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明桃靠在他的肩上平复着呼吸,他却还没亲够,继续轻吻她的发梢与脸颊。
“清洲哥,”明桃有些不自在,“你、你离我远点。”
方才她也有些激动,所以放任他亲了许久,现在理智回笼,她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
李清洲却将她抱得更紧,哑声问:“有没有想我?”
这实在不像是李清洲能说出的话,明桃的脸瞬间便红透了,推开他站起身,却又被迫坐下,坐的还是他的大腿。
明桃顿时愣住,李清洲也僵了下,若无其事地将她抱到床边坐下,顺便将衣裳整理好,盖住他情动的证明。
明桃隐晦又探究地往他腿上看了一眼,什么东西?
李清洲轻咳一声,打断她的思绪,沉声问:“桃桃,你想去京城吗?”
明桃咬了下唇,问:“什么时候走?”
“后日,”李清洲握住她的手,轻声解释,“我有职务在身,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明桃想起了鹿首村里的很多人,但是她还是更愿意和李清洲在一起。
只是她有些放心不下私塾里的孩子,等她走了,那些孩子怎么办?
“我已经聘请了两位夫子,你不必担心,” 李清洲道,“等回到京城,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回来之前他便在安排此事了,如今伯府上下都在操办这件喜事。
明桃愣住了,这么快便要嫁给他了吗?
她有点不安地问:“你的家人都同意吗?”
李清洲这才想起他还没说伯府里的事情,于是向她细细解释了一遍。
忠远伯府是个早已败落的勋贵人家,他的祖父英年早逝,父亲又体弱多病,无力掌管家业,所以渐渐的,忠远伯府在京城里便排不上号了。
直到他少年时展现出过人的武艺天赋,决定投军,以期让忠远伯府重新辉煌起来。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当年最后一战,他受了重伤,紧接着便出现在鹿首村里,失去了记忆。
当年是否有人加害于他暂且不论,总之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但是这种事不是今日要说的,他便一笔带过了。
除了他这个嫡长子之外,家里便没有孩子了,只有三位长辈——年迈的祖母、体弱多病的父亲和胆小怯懦的母亲。
他都已经见过了,但是从前的事情还是没有想起来,所以这些亲人在他心里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明桃。
若是他们反对,他便不住在伯府,反正皇上也赐了座宅院。幸好他们都没什么意见,反而盼着他早日娶妻生子。
明桃听完了,也放下心了。
“所以,桃桃,你要不要嫁给我?”李清洲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他这么久没有回来,心里也是怕的,万一走了个孟锦霄,又来了个张锦霄,撼动了他在明桃心里的地位怎么办?
明桃嗔他一眼,“我都去接你了,难道还能说不愿?”
真是的,方才亲她的时候怎么不先问一句?现在倒是记得问了。
李清洲顿时笑了,又朝她亲了下来,哑声道:“我真的等不及,要娶你了。”
明桃抓住他的衣襟,主动回应。
事态快要脱离掌控时,李清洲克制着退开,“你先睡吧,我们明日再聊。”
眼瞧着他站起了身,明桃懵懂地问:“你不帮我暖被窝吗?”
李清洲顿了下,这才想起他心心念念的事,掀开被子便躺了进去。
明桃没舍得走,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一刻也舍不得分开。
于是她又坐了下来,和他说话。
“清洲哥,京城好玩吗?”
李清洲思索片刻才道:“我一直在忙,没有注意,若是你想玩,我便陪你。”
他刚回到京城便是接二连三的事,见皇帝、应酬、回伯府,原本父亲要再留他几日,可是他一刻也等不了了,又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鹿首村。
他想念他的桃桃,想得快要发疯。
明桃闻言笑盈盈道:“一言为定。”
“不过,”她还有些害怕,仔细打量着他,“你真的没受伤吗?”
李清洲点点头,一本正经道:“等成亲之后,你可以检查。”
明桃瞪他一眼,垂首不语,搓了搓重新变得冰凉的手。
李清洲望着她酡红的娇颜,克制不住地说道:“桃桃,你也可以躺进来。”
明桃吓了一跳,他们还没成亲,怎么能同床共枕呢?
“没事,”李清洲握住她的手,“我只是想抱抱你,什么都不做。”
第 47 章
明桃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 马上离他远远的。
李清洲叹了口气,也没强求, 继续和她聊天。
“明日记得收拾一下行李,后日晌午便要走了,晚上我们在客栈落脚。”
明桃迟疑着说道:“真的要这么仓促吗?”
李清洲道:“我还要回京办差,不能耽搁太久。”
他们必须要在十天之内赶到京城,这一路免不了奔波,他皮糙肉厚,不怕苦和累,但是明桃身娇肉贵,他有些担心。
“路上定然是要委屈你的,”李清洲道, “等回到京城,你可以好好歇息了。”
明桃摇摇头, 轻声说:“再累也没有清洲哥累,你来回奔波, 肯定吃了不少苦。”
说到这里,她起身道:“清洲哥, 你快回去睡吧,前两日阳光好,我给你晒了被褥。”
李清洲将她拉了过来, 又亲了两回才放开。
“桃桃日后定然是位贤内助。”
明桃被他说得脸红,催他起来, 没想到一时不察, 她竟被他拽到了怀里。
周身的寒气立刻消散, 温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让她头皮发麻, 忍不住打了个颤。
“桃桃,就这样让我抱着睡一晚,”他的声音很沉,还带着浓浓的倦意,“我保证我会一动不动。”
明桃便不忍心再挣扎了,感受着身后的呼吸越来越均匀平缓,她慢慢翻了个身,又被他箍进怀里。
“桃桃,”他埋进她的颈侧,梦呓般的呢喃道,“我好想你。”
明桃轻声回应:“清洲哥,我也是。”
她的心也在此刻尘埃落定了。
翌日一早,明桃醒来时,身边已不见李清洲的身影。
她有些恍惚地想,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她的梦?
幸好院子里传来李清洲和人寒暄的声音,她松了口气,很快走出屋门。
李清洲立刻便朝她走了过来,去握她的手。
“怎么还是凉的?”
明桃看眼大开的院门,红着脸抽回手。
李清洲笑笑,“去吃饭吧。”
明桃讶然地问:“你不累吗,怎么一大早便做……”
走到灶房前,她立刻便失声了,烟熏火燎的灶房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宣州城里才有的精致菜肴。
“这是我昨日在宣州城的酒楼里买的,幸好现在是冬天,不会放坏。”
李清洲将筷子递给她,却见她红了眼眶。
他顿时有些无措,“不喜欢吃这些?”
明桃摇摇头,她只是蓦然想起了从前,有些恍惚。
她接过筷子大快朵颐,还是熟悉的味道,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
她的来历……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他呢?
“桃桃?”见她又愣住了,李清洲又唤了她一声。
明桃回过神,笑道:“方才总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
“好吃吗?”李清洲坐在她身边。
明桃点点头,还是决定算了,就当她是个孤女吧。
李清洲和她商量道:“我想将锦瑶和锦霄也接到京城居住,你意下如何?”
明桃自然没意见,他们的爷爷救了李清洲的命,姐弟俩也帮了他们许多,接到京城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也想跟他们做个伴。
没想到吃过饭他们去找姐弟俩商量此事,两人却不同意。
孟锦瑶道:“清洲哥,明桃,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在鹿首村待的挺好的,干嘛去京城?”
孟锦霄道:“我以后会去京城的,但是以贡士的身份。”
李清洲倒是有些意外,数月不见,他似乎更加坚毅沉稳了些,眉眼间不见一丝浮躁。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但是我和明桃的婚事就在不久之后,我希望你们能来。”
孟锦瑶看向孟锦霄。
他摇摇头,说:“祝你们百年好合,但是……我和我姐就不去了吧。”
离开孟家,李清洲道:“锦霄变化很大。”
明桃也深以为然,这几个月以来,孟锦霄甚少回家,她没见过孟锦霄几次,他也不来找她,仿佛已经将她遗忘了,一心用功读书。
“再过几年,他一定能考上的。”明桃由衷说道。
回到家,明桃便开始收拾行李了。
不过她的东西不多,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只是觉得有些感伤,动作便慢了下来。
她有些舍不得鹿首村,尤其舍不得私塾里的孩子们。
虽然李清洲说已经聘请了两位夫子,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想哭,她教了快一年,感情自然深厚。
还有院子里的那棵桃树,李清洲不在的时候,她总会在树下坐一会儿,仿佛是他在陪着她。
李清洲握住她的手,说:“我在伯府里也种了几棵桃树,就种在咱们的院子们。”
明桃问:“伯府很大吗?”
想来是比她从前的家更大的,毕竟是伯府,虽然败落了,但根基还在。
“还好,”李清洲沉声道,“你不要担心,我会永远站在你这里。”
明桃依偎在他怀里,轻声说:“我相信清洲哥。”
李清洲慢慢低下头去,正要吻她,忽然有人敲门。
明桃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从他怀里钻出去,躲得远远的。
李清洲失笑,扬声问:“谁啊?”
“桃桃……桃桃在家吗?”
李清洲皱了眉,村里没有人这么亲昵地喊明桃,而且这个声音也不熟悉。
明桃却僵住了,浑身血液逆流,面色瞬间变白了,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这个声音……
“你是谁?”李清洲谨慎地问。
“我是明桃的爹!”
此言一出,明桃已经腿软了,怎么会……他怎么会过来?
李清洲回头看了一眼明桃,见她面无血色,本来准备去开门,立刻调转了方向朝她走去。
明桃抓住他的衣襟,眸中含泪道:“清洲哥,你别开门,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
她满脑子都是做妾那日的画面,疾言厉色的父亲、威逼利诱的继母、看好戏的继弟、一脸着急却无法救她的庶兄。
这一切都成了她的噩梦,让她冷汗直流。
见她神色不对,李清洲面色凝重,心里疑惑更甚。
但他什么都没问,握住她的手轻声哄道:“桃桃别怕,我去看看,你进屋好不好?”
明桃拼命摇头,“不行,不行!你不许开门!”
一向温言软语的明桃忽然变成这副模样,李清洲知晓其中定有猫腻,但是他也没强求,将她打横抱起,送进屋里。
他没管外头的吵闹,神色坚定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也不去。”
或许外面的人真的是明桃的父亲,又或许她想起了什么,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什么都没问,等明桃告诉他。
有他在,明桃终于冷静了一点,可外面响声震天,一句又一句的“桃桃”像催命符,让她崩溃。
“清洲哥,你让他走好不好?”明桃满脸都是泪,“你赶他走!”
她目送李清洲走出门去,哭得难以自制。
她已经和从前的那个家没有任何联系了,她马上就要和清洲哥去京城了,为何偏偏是今日……
李清洲同样思绪紊乱地出了屋,走进院子,又在大门前站定。
不必开门,他也知道外面已经聚了不少邻里,吵嚷声响成一片,却全都抵不过那个男人苍老沙哑的呼喊。
李清洲深吸一口气,打开大门的瞬间,趴在门板上的男人立刻摔了下去,扬起一小片尘土。
他怔了下,便见这个男人一刻不停地往前爬去,喃喃道:“桃桃……桃桃……”
李清洲拧紧了眉,站在他面前阻止他的动作。
男人顺势抬起头,李清洲顿时一愣,忽略满脸的尘土与泪水,这个男人倒是真的与明桃有些神似。
难道真的是明桃的亲生父亲?
“是不是你救了我的女儿?”男人死死抓住他的裤脚,“桃桃在哪?”
邻里也纷纷问道:“清洲啊,这人是谁?”
“他怎么一直在喊明桃?”
“瞧着倒是真的和桃丫头有点像……”
李清洲自然也不清楚,但他也不想被人围观,沉声道:“都散了吧,我问问他。”
说着他便关上了门,低声说:“明桃确实在这里,但是你不许再喊。等明桃想见你的时候,她会出来,但你若是自作主张打扰她,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点头如捣蒜,马上闭上嘴。
李清洲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屋。
屋里,明桃已经藏进了被窝里,整团被子都在抖动,足以知晓她到底有多害怕。
李清洲坐了下来,轻声说:“桃桃,是我。”
明桃这才掀开了被子,一头扎进他怀里,四肢如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他。
若是以前,李清洲定会心猿意马,但是现在除了心疼,他什么都没想,轻轻拍拍她的背。
拥抱了很久,明桃颤声问:“他走了吗?”
李清洲顿了顿,没有隐瞒。
“还在,但是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靠近你。”
明桃吸了吸鼻子,终于冷静了一些,小声说:“你没什么要问的吗?”
连她自己都知道她有多反常,可是李清洲却只是安抚她,什么都没问。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李清洲亲了亲她的脸,“不着急的,桃桃。”
明桃望着墙壁出神,好半晌才开口:“如果我骗了你呢?”
李清洲不假思索道:“我心甘情愿被你骗。”
见到那个男人之后,他也隐约猜到了一些,但是他相信明桃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捧起她的脸。
“明日我们便要去京城,只要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杀是留,我都能替你解决。”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变得冷厉。
“清洲哥。”
明桃终于哽咽着揪住他的衣襟,敞开心扉:“其实、其实我没有失忆,他确实是我爹爹……或者说,是我的养父。”
李清洲怔住,不太理解,到底是养父还是亲生父亲?
至于她假装失忆的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明桃小声说:“我叫盛明桃,是宣州城商贾盛家的嫡女,去年继弟败光家产,千金庄的郑老爷提出要让我做妾,可抵十分之一的家产。”
李清洲倏然攥紧她的手,眸光冷冽,做妾?
明桃继续说道:“爹爹自幼便对我极好,所以不同意,可继母却说我不是爹爹的女儿,还拿出了证据。我便被迫上了花轿,中途逃了出去,再然后,你也知道了。”
李清洲没想到她的身世竟如此曲折,冷声道:“所以门外这个,可以杀了。”
还有她的继母、继弟以及郑老爷,通通跑不了。
明桃迟疑片刻,说道:“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你让他进来吧。”
以后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可这件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只有拔掉,才能愈合。
第 48 章
三人在堂屋落座。
明桃一眼都没看她那位所谓的父亲, 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
但是心里到底还是乱的,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一趟。
明明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难道是因为家中败落,又见她要去京城了,所以来攀关系的吗?
明桃止不住地冷笑,她只想见庶兄,至于别人,和她毫无干系。
“桃桃……”
对面的男人嗓音沙哑地喊了她一声。
明桃皱了眉,终于抬眼瞥了他一眼。
一年多未见,他瞧着苍老了许多,身形也佝偻着,完全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但明桃并不在意他的变化, 漠然道:“我们早已没有瓜葛,你不必这样亲昵地喊我。”
盛父嘴唇翕动了几下, 忽然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爹对不起你啊!”
明桃不想看他演这种戏码, 扬声道:“你不是我爹!”
从坐上花轿的那一刻起,她便不是盛家女了, 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明桃。
盛父赶紧解释:“我们都被褚氏骗了!为了让我答应你去做妾,她买通了当年为你母亲接生的稳婆,非说你不是我的女儿, 是爹一时糊涂啊!”
自从知晓真相之后,他一直在寻找明桃的下落, 可惜遍寻不得。
直到今日清晨, 镇上的茶馆说鹿首村里出了个从四品的大官, 还提到了明桃,他这才拼命地赶到了这里。
李清洲听完之后, 冷笑道:“你的一时糊涂,差点让你的亲生女儿做妾,说到底,你还是更爱你的儿子,更爱你的家产。”
盛父颓然地坐在地上,喃喃道:“儿子……不是亲生的。”
褚氏看似温柔端庄,实则是个不老实的,常常背着他与她的表哥苟且,若不是被他偶然撞见,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接连两道惊雷炸开,明桃攥紧了手,也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可是那又如何,她已经不需要迟来的父爱了。
明桃忍住眼泪,平静道:“说完了吗,说完便走吧,我说过了,我与盛家再无瓜葛。”
盛父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从前软甜的女儿会变成这副冷硬的模样,他以为她会接纳他的。
“桃桃,我、我一直在找你,”他连忙说道,“知道真相之后,我便将褚氏休了,你是我的女儿啊,你不能不要我这个父亲!”
明桃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当时逼她上花轿的时候,他怎么没想到她是他的女儿?
如今得知真相了、落魄了,终于来找她了。
可是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清洲哥,我累了,”她看向李清洲,“你将他赶出去吧,赶得远远的,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李清洲点点头,这便要拖着盛父往外走。
盛父声嘶力竭道:“桃桃,桃桃!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如今我与你哥哥相依为命,你居然一点情面也不留……”
“等等。”明桃忽然喊住他。
盛父以为她改变主意了,一脸希冀地望向她,没想到她却问道:“我哥哥在哪?”
他连忙说道:“在家,你若是想见他,我马上让他过来。”
明桃道:“我要带哥哥去京城。”
盛父顿时怔住,问:“那我呢?”
“你?”明桃顿了顿,“自生自灭吧。”
盛父目眦欲裂道:“为何?明明他什么都没做!你为何只认哥哥不认父亲?”
明桃顿时质问道:“你可知曾有一群人来鹿首村寻找我的下落?你可知我是如何躲过去的?靠的便是我哥哥!”
说到最后,她哽咽不已,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他甚至还将他攒的一两银子给了我,你呢,你除了送我上花轿,还做过什么?”
“我养育你十余年……”
“我亦回报你十余年的爱,”明桃泪流满面,“可是从你决定让我做妾时,全都烟消云散了。”
褚氏固然可恨,可是更加可恨的是她这个父亲!
若是他不答应,谁敢让她上花轿?若是他对那个小儿子严加管教,又如何会败光家产?
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见盛父还要再开口,李清洲冷睨他一眼,“你是明桃的父亲,我不杀你,但若是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不能保证你性命无虞。”
盛父张了张口,知晓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跌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李清洲握住明桃的手,轻声说:“我去去就回。”
明桃没有回应,任泪水糊满整张脸,哭得难以自抑。
不知过了多久,李清洲回来了,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将她揉进怀里。
“桃桃,你受委屈了,”他声音很低,“以后我会加倍对你好。”
明桃没有问他将盛父送去了哪里,总之从今以后再无瓜葛,以后她也不会来寻,她只在意一件事。
“清洲哥,你不怪我吗,”明桃推开他,轻声说,“我骗了你……”
面前的小姑娘眼眶红着,神色却格外认真,还有些不安。
李清洲满眼心疼,“这是小事,我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对他来说,明桃才是重要的。
见他这样说,明桃松了口气,又问:“方才我说我要让我哥哥一起去京城,你答应吗?”
她在京城里无依无靠,她想和哥哥一起生活。
“自然答应,那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顿了顿,他又道:“等我们成亲,我也是你的亲人,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桃桃不会孤单的。”
明桃主动依偎在他怀里,又哭又笑,将所有的委屈与难过通通化为释然。
翌日晌午,李清洲与明桃准备出发前往京城,全村人都来送他们了。
孟锦瑶拉着明桃的手哭得哽咽,嘴里却在放狠话:“若是以后清洲哥对你不好,你便回鹿首村,我们都是你的靠山,不必怕他。”
明桃原本也感伤着,闻言噗嗤一笑,“我记住了,锦瑶姐姐。”
趁人不注意,她又悄声说:“锦瑶姐姐,我也在想着你的婚事,你多看看身边的人,说不定就有好姻缘呢。”
她看向同样过来送行的何川的方向,孟锦瑶也顺势望了过去,没成想与何川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赶紧低下头,脸都红透了。
孟锦瑶愣住了,一时间想起许多事,渐渐不自在起来,赶紧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你们快走吧。”
明桃笑道:“锦瑶姐姐,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孟锦瑶故作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明桃便放下心了,轻声说:“等你成亲了,我和清洲哥一定回来喝你的喜酒。”
“那咱们说好了,”孟锦瑶的眼眶又红了,“一定得回来。”
明桃轻声又坚定道:“一定。”
孟锦瑶擦擦眼泪,“差点忘了这件事。”
她从袖口掏出两个匣子,“可惜锦霄去书院了,顾不上来送你们,这是我们俩给你们准备的新婚贺礼。”
李清洲接了过去,郑重地道了声谢。
“行了,快走吧,”孟锦瑶催促道,“别误了时辰。”
李清洲扶着明桃坐上马车。
掀开车帘,一众邻里都朝他们挥着手,满眼不舍。
他们的身后是和煦暖阳,光芒万丈,渐渐模糊,渐渐消失在远方。
明桃放下车帘,泣不成声。
李清洲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
到了镇上,明桃终于平静了一些,低声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哥哥?”
“他要收拾箱笼,比我们晚去一日。不过你放心,有侍卫照看他,不会有事。”
等到了京城就能见到哥哥了,明桃开心了一点,和李清洲讲了许多小时候的事。
李清洲安静听着,不时掀开帘子往外看一眼。
明桃嫌他不认真,噘嘴道:“既然你不想听,我不讲了。”
李清洲看向遥遥往这边走来的一队人马,笑着亲了下她的脸,“我给你看一个更好玩的。”
说着他让明桃往外看去,敲锣打鼓声由远及近,响声震天。
明桃以为是哪里在唱大戏,没想到等走得近了,她恍然瞧见一张熟悉的瘦削的脸,还有那双像毒蛇一样的眼睛。
郑老爷!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攥紧李清洲的手,这才看清往日容光焕发的郑老爷披头散发地坐在囚车里,形容枯槁。
对视的一瞬间,郑老爷愣了愣,目眦欲裂,抓紧栏杆便要扑过去,口中咿呀喊着什么,很快被佩刀的衙役喝止。
明桃忽然不怕他了,连日的噩梦烟消云散,以后,恐怕要轮到郑老爷做噩梦了。
她兴奋地问:“清洲哥,是不是你搞的鬼?”
“什么叫搞的鬼,”李清洲皱眉纠正她的用词,“是为民除害。”
他解释道:“千金庄开遍宣州城,郑老爷更是和地头蛇无异,新上任的知府早就想做点事了。奈何郑老爷在京城有靠山,如今靠山就要倒了,我稍微提点几句,知府便懂了,立刻查抄了郑府的家产。”
明桃问:“那郑府的女眷呢?”
她记得郑老爷有八房妾,这两年应该又祸害了不少好姑娘。
“女眷们都得了和离书回娘家,若是不想要孩子,便送到济幼堂去。”
明桃彻底松了口气,希望那些姑娘们余生安稳。
“等到了宣州,还有一场大戏,”李清洲道,“关于你的那位继母褚氏。”
明桃彻底愣住了,这两天他居然能做这么多事?
李清洲道:“为夫身份不比从前,拿官职一压,自然有人前仆后继。”
明桃嗔了他一眼,什么“为夫”,还不是夫呢!
马车行的稳,明桃有些昏昏欲睡,靠在李清洲怀里睡了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的旭儿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娘!”
这个声音让明桃瞬间清醒,褚氏!
李清洲吩咐停下马车。
明桃没下去,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立刻合上了,心跳有些快。
青楼?那个赤身躺在地上的,似乎是她的继弟?死了?
李清洲道:“他才十四岁,日日流连青楼楚馆,身子早已亏空,我便帮了他一把,不然等他长大了也是个祸害。”
明桃又看了一眼,没想到褚氏刚巧回过头来,也看到了她。
褚氏活像见了鬼,猛的扑过来,死死扒着车辕。
“是你!是你害死了旭儿!你来找旭儿索命了!”
明桃端坐在马车里,淡然地望着她,问:“是又如何?如今不是你轻易拿捏我的时候了。”
褚氏冷笑:“你不过是傍上了一个男人,还不是要做一辈子的妾!”
明桃朝她嫣然一笑,一字一顿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的夫君是京城新贵,从四品中府折冲都尉,忠远伯府嫡长子。”
褚氏愣在原地。
马车往前驶去,褚氏一时不察,双手被车辕狠狠碾过,撕裂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她惊得扑倒在地,满手的血。
“盛明桃!盛明桃!你不得好死!我要你陪我儿子下地狱!”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传来,明桃很想告诉褚氏,如今她已经不姓盛了,这话自然也当不得真。
李清洲把玩着她的手,问:“你想怎么处置褚氏?”
明桃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什么都不用做。”
她将盛明旭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要,骤然横死,她的后半生定会痛不欲生,活着比死了还要难熬。
既然如此,何必给褚氏一个痛快?
路过从前的盛府时,明桃似有所感,掀帘看去。
曾经辉煌一时的府邸如今破败不堪,荒草丛生,完全看不出从前的模样。
明桃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李清洲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了,”明桃摇摇头,“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被迫坐上花轿那一日起,盛府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了。
她望着越来越远的盛府,心中只剩释然与期待。
明桃握紧李清洲的手,心想,一定要向前看。
第 49 章
离春节还有八天时, 李清洲与明桃终于顺利抵达京城。
明桃还没来过京城,所以纵然又累又倦, 她也忍不住掀开帘子左顾右盼。
这一路上,他们经过三个富庶的州城,却全都比不上京城,富贵迷人眼。
李清洲骑着马走到她身旁,问:“喜欢这里吗?”
明桃笑盈盈道:“喜欢!”
但是她眼里还是藏着几分疲惫,接连数日都在赶路,很少有休息的时候,她有些支撑不住。
李清洲道:“再过两刻钟就到清平巷了,到时候有礼物送你。”
皇帝赏赐的宅院便在清平巷,他们已经商量过了, 明桃和哥哥盛明琅住在这里。
毕竟他们还未成婚,京城的规矩又不比村里, 再同住屋檐下对清誉有损。
明桃点点头,打起精神, 还有些好奇,什么礼物?
李清洲自然不会告诉她, 只说道:“你一定喜欢。”
不多时,马车拐进一条巷子,很快便稳稳地停下了。
李清洲翻身下马, 掀开车帘,扶她下车, 提醒道:“看前面。”
明桃疑惑地抬起眼睛, 便见一个清瘦的年轻男子立在大门前, 满身的书卷气。
她顿时怔住了,还是盛明琅先露出一个清润的笑, 扬声道:“桃桃!”
真的是哥哥!
明桃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盛明琅马上张开双臂迎接她,将许久不见的妹妹抱了个满怀。
一时间她有许多话想说,却全都被堵在了心口,化为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盛明琅心疼地摸摸她的头,“桃桃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的,”明桃摇摇头,哽咽道,“我只是许久没有见你,哥哥。”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了,没想到竟还有与他重逢相认的时候,这让她如何不欢喜。
“好了,在妹夫面前哭是要被笑话的,”盛明琅轻声道,“快起来。”
明桃被他的称呼弄得脸红,马上放开他了。
什么妹夫,她还没成亲便将她往外推!
盛明琅整了整衣衫,朝李清洲作了个揖。
“感谢都尉数次舍身救舍妹,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之所,如今又将宅院借住给我们兄妹二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负手而立的李清洲忙将他扶起来,沉声道:“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盛明琅笑道:“是,一家人。”
明桃愣住,这个身份,他们俩怎么比她接受的还快?
李清洲道:“咱们进去说话吧。”
明桃晕晕乎乎地进了宅院,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便坐了下来。
明桃问:“哥哥,你不是比我们晚一天出发吗?怎么你先到了?”
盛明琅道:“我是男人,赶路自然快,桃桃是女子,路上必须要好好照看才行。”
说的也是,明桃点点头。
李清洲想起一事,说道:“府上暂时没有什么下人,明日人牙子便会过来,到时候你们一起挑一挑。”
盛明琅拱手道:“多谢。”
明桃小声问:“清洲哥,你不过来吗?”
李清洲自然想来,可是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实在分身乏术,只得说道:“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明桃便叹了口气,说是过几日,可是应该得到成亲那日了吧。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剩几日了。
他们在路上商量过了,婚期定在正月初九,还有半个月。
但他们已经分开了数月,明桃自然是不想与他再次分开的。
两个男的聊起了别的,明桃不感兴趣,听着听着便开始打哈欠,逼出几滴眼泪。
连日来的奔波让她体力不支,纵然再次见到哥哥很兴奋,但是现在只想睡觉。
见她如此,李清洲道:“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盛明琅忙道:“我昨日就过来了,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我带她去。”
李清洲没说话,看向明桃。
明桃打了个哈欠,不想做选择,直接说道:“那你们陪我一起去吧。”
穿过一段回廊,到了西厢房外。
盛明琅快走几步拦住李清洲,从容道:“让桃桃自己进去吧,女子闺房,咱们俩进去不合适。”
明桃这才知晓哥哥在想什么,脸上顿时发烫了。
其实她和李清洲早就同床共枕过了,虽然没做什么,但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这件事自然是不能告诉哥哥的,哥哥是文人,极为守规矩,若是知晓,肯定会生气的。
明桃目不斜视地走进西厢房。
刚推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她怔了下,这才发现每隔五六步便是一个炭盆,里头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整间屋子都暖烘烘的。
有个人快步走了过来,扬声道:“奴婢春华,参见小姐。”
春华?
明桃顿时愣住了,直到春华抬起脸来,终于确定了就是从前伺候她的丫鬟。
“春华,真的是你!”明桃兴奋地拉住她的手,“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华哽咽着解释:“盛家败落之后,奴婢便被发卖到京城了,是姑爷找到了奴婢,这才为奴婢赎了身,过来伺候小姐。”
明桃抱了抱她,忽的想起她的称呼,连忙说道:“你别瞎喊!”
春华又哭又笑,“马上就是了,小姐能嫁给姑爷,夫人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明桃重重点头,笑中带泪。
她也顾不得睡觉了,走出厢房。
见李清洲背对着她走向院门外,明桃连忙追了上去,想也不想便抱住他。
“清洲哥,谢谢你。”
他帮她做过好多好多事,多到她已经数不清,多到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谢什么,”李清洲转过身来,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明桃摇摇头,“我一定要谢的,你要不要我给你的谢礼?”
李清洲问:“什么谢礼?”
“就是……”明桃的声音很轻,但是同样笃定,“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李清洲神色动容,俯身轻吻她娇艳如花的唇瓣。
明桃正要回应,他却直起了身,明桃不解地望着他。
“怕你哥哥看见,”他轻叹一声,“我得在他面前守规矩。”
今时不同往日,成亲之前他不能进明桃的闺房了,哪怕她一次还没住过。
万一大舅哥不高兴了,劝说明桃将婚期延后,他哭都没地方哭。
见李清洲这么怕,明桃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惊慌失措地朝他身后喊道:“哥哥!”
李清洲顿时一愣,僵硬地转过身,道歉的话都想好了,没想到身后却空无一人。
明桃笑盈盈道:“清洲哥真好骗!”
李清洲不再忍耐,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拦腰将她抱起来,直接走进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
明桃害怕了,等他将手放下来,马上说道:“我告诉我哥……唔……”
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李清洲的吻来势汹汹,另一只手还暧.昧地摩挲着她的腰肢,激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明桃呼吸不畅,他适时松开,哑声道:“桃桃,我原本想放过你的,可是你如此调皮,该罚。”
不等她开口,他又吻了上来。
明桃呜咽着想,她就不该招惹他!
终于放开她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李清洲没敢多看她娇艳的脸,转过身平心静气。
明桃碰了碰有些发麻的嘴唇,朝他的背影撅了撅嘴,坏人!
“我先回去了,”明桃轻哼一声,“你这么久了还不走,被我哥哥撞见,你就完蛋了。”
她不仅在鹿首村有靠山,如今在京城也是有靠山的。
李清洲还是没忍住抱了抱她,低声说:“下次见面应当就是春节了,到时候你来伯府,见见我的父母与祖母可好?他们也想见你。”
明桃轻缓地眨了下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马上说道:“我不去!”
她有些害怕,她还没见过京城里的勋贵呢——李清洲除外。
“好吧,”李清洲叹了口气,“成亲之前不宜相见,我们到正月初九的时候再见吧。”
这么久啊,明桃皱了眉,问:“你不能偷偷溜过来找我吗?”
“你哥哥答应?”
明桃顿时不说话了,想来应当是不会同意的。
李清洲捏捏她微微鼓起的脸,提议道:“这几日你先考虑着,到时候我让我母亲给你送封请帖,来不来都凭你心意,好不好?”
明桃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李清洲最后亲了她一下,“桃桃,我先走了。”
明桃依依不舍地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
走出清平巷,李清洲便直奔忠远伯府,将他与明桃商定的婚期告诉给家人。
祖母笑道:“好好好,初九好,祖母就盼着抱重孙了!”
忠远伯轻咳一声,虚弱道:“只有十几日了,清洲,万万不可怠慢了人家。”
忠远伯夫人小声说:“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清洲尽管说。”
李清洲沉吟片刻,道:“倒是真的有件事需要母亲帮忙。”
忠远伯夫人顿时惊喜道:“什么事?”
她这个儿子自小便独立,什么都憋在心里,没想到失忆一场,竟主动求她办事了。
“写一封拜帖,邀明桃来伯府一叙。”
正月初一清晨,拜帖送到了清平巷。
临近傍晚,李清洲站在寒风中翘首以盼,不多时,一家人都来了,连父亲都拖着病体出来了。
他有些犹豫,这个阵势会吓到明桃,况且,她也不一定会过来。
没想到祖母却道:“全家都来,才能看出我们对她的重视,不过不来也无妨,咱们吹吹风。”
李清洲看了一眼咳得厉害的父亲,神色略显关切道:“父亲先回去吧?”
忠远伯摆摆手,“不妨事,只要一想到有姑娘愿意嫁给你,我就觉得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李清洲:“……”
第 50 章
天刚擦黑, 明桃姗姗来迟。
李清洲立刻便迎了上去,将明桃从软轿中扶了出来。
明桃微微抬眼, 便见忠远伯府正门处站着三位长辈,顿时一慌,小声问:“你的家人怎么都出来了?”
“他们想早些见你,”李清洲道,“你别担心。”
明桃整了整衣裳,心想,第一次见准公婆,能不担心吗?
不过李清洲在她身边,她也不算太紧张。
踏上一段高高的台阶,明桃提着裙子, 走得稳重又端庄,步步生莲。
临到近前, 她缓缓行礼,柔声道:“明桃拜见忠远伯、夫人和老夫人, 愿三位长辈新春安康,福寿绵延。”
行礼姿势挑不出错, 说话也妥帖,三人都惊了。
听闻李清洲在村里生活了几年,他们都以为他的心上人是位农家姑娘, 没想到如此端庄知礼,瞧着与世家大族的小姐也没什么区别。
这些礼仪可不是三五日便能教出来的, 这位姑娘原本的出身定然极好。
还是老夫人先回过神, 虚扶她一把, 慈爱笑道:“快起快起,让祖母好好看看。”
明桃脸一红, 只得也跟着这个称呼叫了声“祖母”。
不过这声祖母喊出来,她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果然像清洲哥说的一样,他的家人都是很好相处的。
夫人看眼快要支撑不住的丈夫,小声提议:“娘,外头风大,咱们先进去吧。”
“好,先进去,”老夫人搂着明桃笑得合不拢嘴,“让我这个老婆子好好看看我的准孙媳妇!”
明桃更是脸热,偷偷觑了眼李清洲,他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夜色浓重,忠远伯府里却灯火通明,处处都是景致,明桃走马观花地看了一路,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正堂坐下。
不多时,侍女们端着木托盘进来,流水似的将各色精致菜肴摆到紫檀木圆桌上,令人食指大动。
老夫人笑呵呵道:“这一路过来,桃桃饿坏了吧,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想吃便吃。”
明桃道:“多谢祖母。”
但礼不可废,她还是执意等老夫人先动了筷子才开始用晚膳。
老夫人对明桃更多了几分喜爱,这么知礼的小姑娘,谁不喜欢?
用到一半,忠远伯轻咳着开口:“娘,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明桃关切地看了过去。
夫人连忙扶着他起身,歉疚地向明桃解释:“老毛病了,不碍事的,桃桃继续吃吧。”
明桃应了一声,目送夫妻二人走远。
老夫人道:“我这个儿子自幼便体弱多病,不过也平安活到了这个岁数,还给李家留了后,幸好清洲身强体健,没遗传了他从娘胎里带的弱症。”
明桃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李清洲,他也抬眼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明桃马上垂下眼睛,他却没有移开视线。
老夫人也是过来人,怎会不知道他们的相思之苦,笑道:“一会儿用过膳,清洲带桃桃四处逛逛,消消食。”
明桃嗫嚅道:“祖母也一起去吧。”
老夫人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动了,你们俩去。”
李清洲立刻说道:“多谢祖母。”
明桃嗔他一眼,偏偏不想让他如意,笑盈盈道:“祖母,不知清洲哥从前是什么样子,我有些好奇,能不能给我讲讲?”
老夫人叹了口气才开口:“那时候啊,清洲就是个不近女色、一心习武的男人,长得又凶,性子还又冷又闷,长到二十几岁也没个意中人。我和他的爹娘时常发愁,担心他就此断送了李家的香火,没想到失忆一场,倒是开窍了。”
明桃忍不住想,她刚遇见李清洲的时候,他确实又冷又闷,现在……
她瞥了眼时不时朝她看过来的李清洲,一点都看不出从前的模样。
老夫人握住明桃的手,情真意切道:“祖母喜欢你,所以问你一句实话,你是真喜欢他,还是迫于无奈跟他在一起的?”
李清洲:“……”
他放下筷子,正色道:“祖母,难道孙儿还能做出强迫姑娘的举动?”
老夫人斜他一眼,“又没问你。”
明桃红着脸开口:“祖母,我、我是喜欢的。”
“好好好,那就好,”老夫人顿时笑了,“原来我们清洲也是有人要的,你能看上他,是他的造化。”
用过膳,老夫人吩咐丫鬟拿来一个木匣子。
“这是我们李家媳妇的传家宝,”老夫人将玉镯子戴到她手上,“今日便交给你了。”
明桃没有推辞,福身道谢。
老夫人慈爱地望着她,“再过几日,你便要进门了,你放心,若是清洲对你不好,我便打他一顿,咱们都是八抬大轿嫁过来的女子,可不能受委屈。”
明桃含着泪点头。
李清洲牵起明桃的手,正色道:“祖母,我自然会对明桃好,并且,这一生永不纳妾。”
明桃笑盈盈地看着他,“我相信清洲哥。”
两情正是缱绻时,老夫人满意地笑笑,由侍女搀扶着离开了。
李清洲带明桃去府里散步。
不过他还失忆着,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荒芜的地方,没有亮灯。
明桃有些怕,攥紧他的手。
见她害怕,李清洲问:“原路返回?”
明桃赶紧点头,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大着胆子踮脚亲了他一下,这便往回跑去。
谁知李清洲比她更快,倏然握紧她的腰肢,俯身亲了下来。
顾忌着是在外面,李清洲没亲太久便放开了她。
“真是大胆,”他目光灼灼,“若是被人发现,明日便会传遍京城。”
明桃笑盈盈道:“我知道清洲哥不会让人发现的。”
李清洲低叹一声,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不许再胡闹,等我们成亲,随你怎么亲。”
明桃被他说的脸上发烫,到时候谁亲谁呀!
她转身便要走,李清洲将她扯到怀里,沉声道:“桃桃,还有八日。”
原本,他们早就应该成亲了,只是他去参军打仗,耽搁了不少时日,幸好现在也不算太晚。
明桃应了一声,依偎在他怀里。
“还有件事,”李清洲道,“嫁衣快绣好了,若是你有什么喜欢的纹样便告诉我,我让绣娘们绣上去。”
明桃顿时想起了从前自己亲手绣的嫁衣,也不知盛府败落之后流落到哪了,说不定早就没了。
她叹了口气,说:“不用了,离成亲也没几日了,不用这么麻烦。”
过了一刻钟,李清洲送她出府。
明桃坐上轿子,轻声道:“清洲哥,你别太累了。”
她总觉得他瘦了一些,不知是不是近日太过繁忙的缘故。
“我不累,你好好的就行了,”李清洲摸摸她的脸,“等我来娶你。”
明桃“嗯”了一声,轻声说:“我等你。”
夜空中,烟花炸开,缤纷绚烂,映亮彼此的眼眸。
回到宅院,盛明琅就在府外等她。
明桃笑盈盈地跨上台阶,问:“哥哥,你不是在温书吗?”
今年秋闱,盛明琅考中举人,再过两年便是会试了。
“我有些担心你,索性出来等着,”盛明琅上下打量妹妹一番,“没有人为难你吧?”
“自然没有,府里的长辈都很好。”
明桃将手腕上的玉镯给他看,“说是李家的传家宝呢,只有儿媳才能佩戴。”
盛明琅松了口气,笑道:“走吧,咱们进屋,我也给你看样东西。”
明桃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盛明琅笑而不语,带她来到厅堂,桌上有个红布盖着的东西。
“掀开看看。”
明桃扯起红布的一角,慢慢掀开,顿时呼吸一滞,这是……
“是你亲手绣的嫁衣,我藏起来了,”盛明琅道,“只是来京城之前我忘了,这才托人带了过来,幸好离成亲还有几日,来得及。”
明桃抚摸着熟悉的嫁衣,有些眼热。
“如今哥哥孑然一身,你成亲,也没什么能送给你的,”盛明琅轻声说,“但是我想,你肯定想穿上这身嫁衣。”
明桃摇摇头,泣不成声道:“哥哥自幼便疼爱我,后来还将偷偷攒的一两银子给了我,你不许妄自菲薄。”
盛明琅笑道:“好,哥哥不说这些话了。”
明桃擦干眼泪,“对了,当初那个浓眉侍卫为何会帮我?”
“因为从前我帮过他,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是他也记在了心上,主动隐藏你的踪迹,还帮我给你递字条,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明桃心怀感激道:“幸好这一路上,我们遇到的都是好心人。”
所以才能有在京城团聚的时刻,才会有后面的好日子。
正月初九,诸事皆宜。
明桃一夜都没怎么睡,早早便起来了,在春华的服侍下穿上自己亲手绣的嫁衣。
“小姐可真是光彩照人,”春华又兴奋又想哭,“能看着您出嫁,春华死而无憾了。”
明桃嗔她一眼,“你再胡说,我就不带陪嫁丫鬟了。”
春华连忙打了几下嘴,“呸呸呸,奴婢说错话了。”
不多时,全福人过来了,口中说着吉祥话,绞面、上妆,外头便热闹起来了,吹吹打打,喜庆极了。
“新郎官可真是着急。”
全福人掩唇一笑,为明桃盖上盖头,遮住她羞红的脸。
过了片刻,明桃听见一阵惊呼声,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便被人背到了背上。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明桃安心地贴上他的背,小声说:“清洲哥,你来得也快了吧。”
他的声音淹没在四周的欢呼声中,只有她听得见,深情又缱绻。
“因为我等不及要娶你了,桃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