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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道是梦

    他道:“你这么说我不晓得如何同你说。”

    慕容卿心里立马就难过了, 什么叫做不晓得说什么。以前沈止不是挺能说的,怎么得了她人了就不知道怎么说了?慕容卿气息都急切了些,起身去放床幔帘子,嘴巴里说着气人的话:“你要是不知说什么, 你就什么也别说, 快出去,老斑鸠要睡觉了!”

    其实慕容卿只是瘦, 但跟难看真的一点儿都不搭边, 沈琮嘴巴坏也不知道是如何想到了老斑鸠这么个词儿?小娃娃都不一定见过,可沈止是真的见过。

    沈止没控制住笑意, 觉着慕容卿未免太过可爱了些,竟还自称上了。

    他这一笑, 慕容卿心里的火噌一下就上来了,脚上隔着被子就去踹他:“你快走, 快走, 快走。”

    沈止是真赶着时辰要上朝, 都来不及坐下用了早食, 拿了几个饼子就走了。

    慕容卿瘪着一张嘴,就露出个脑袋。沈琮的话教她难过, 老斑鸠三个字比短命鬼都还教她介意。

    因折腾了一宿,沁菊阁特意教人来知会了听松院这三五日都不用去,先把伤口养好了再说。

    慕容卿不用去请安了,反倒是起早了些,她捡起了以前她大哥教她的八段锦练了起来, 中午吃得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午睡前还坐到铜镜前照了半天, 她抚着脸问喜鹊:“我如今真那般干瘪?”

    “郡主何须将小儿的话放在心上,若是胃口一直好着, 至多一个月,也该养回来了。”

    慕容卿叹了口气,捂着脖子伤口,埋冤了句:“沈琮那小子年岁不大,力气可真不小,这给我挠得。”

    “所以说主子爷才会那么生气啊,照奴婢说,昨儿郡主就不该去劝了。三岁看老,二少爷已是五岁了,再不好好管教了,以后老了还得了?”

    “他那不是替自己大哥打抱不平么?除了那丑八怪老斑鸠的话,其他也都是实话。”

    喜鹊画眉齐齐喊了声郡主,慕容卿也就不再就此多说。

    与此同时,大理寺接到一桩禀报,被押送到京城的宋令仪生父一家,于昨日临近城门之时失踪,押送的小兵死于非命,皆被利刃封喉。

    沈止去看过了那伤口,的确是出于秦三娘之手。临近上京才动手,那证明她们极有可能现在人就在京城。

    紫珺还没消息,那秦自生该还没与她二人汇合。

    沈止有些为难,留着她们始终是个麻烦,可为了同生蛊的事儿,他又不能立马就将宋令仪捉拿。此女狡猾,性子乖戾,他也怕哪里触了她的逆鳞,她就来个鱼死网破。

    宋令仪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沈止却输不起。

    两世为人,宋令仪都是被仇恨蒙蔽,她恨着杜若因她尝尽了苦果,恨着的母家也落到了她手里,那在不久之后该就是轮到了白双双。

    沈止不想让慕容卿身边的人遭其迫害,传唤了南枝。

    “你之前与宋令仪接触多些,你隐匿到市井处,先摸准了她人在何处,不要打草惊蛇。若是秦三娘落单,随时放了信号,宋令仪没了爪牙,也就不能成什么事了。”

    南枝提醒道:“陆大人不日就要启程,秦三娘恐先会对陆大人动手。”

    沈止闻言,食指有意无意敲着桌子,半晌后道:“给陆家送封帖子,就说我今日会前去拜访。”

    其实陆郴对沈止做的那些事儿,南枝同青棠都是清楚的。既主子对其总有不忍,他们这群人也不好说什么。

    傍晚,陆府。

    不若半月之前的张灯结彩,诺大的府邸透出了一股子冷清。飞雪阁又被重新启用,此时此刻陆郴脸色苍白着,正坐在长廊处抱着小黑猫儿在廊下赏雪。

    因着右臂断了,袖子空落落的被风吹起,孤寂之态尽显。他周身又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样,只道是曾悠远如山中月的郎君,真就成了雪中月。

    愈发地了没了人气儿。

    底下的人领着沈止进了飞雪阁,难得的,陆郴还能抬头冲了他笑笑。

    那笑难免教沈止想起,他与陆郴交情甚好之时,他偶提起慕容卿的模样。

    沈止上前,没坐下,而是站到了陆郴面前。他嘴唇动动,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先开口的是陆郴:“你的那道追杀令,我已是教人撤下了。”

    “嗯,我知道。”

    “在成亲之前,我曾做了一个梦。”陆郴抚着珍珍,自顾自道:“如若没有做那个梦的话,我想着按着我的性子,那日我大概会拉着卿卿一道儿去死。”

    沈止反驳:“不,你不会。”

    陆郴自嘲一笑:“梦里,卿卿没有对你移情,也没有对我冷淡,她嫁给了我,可她过得不好。梦里的我对她也不够好,最后,她也因我而死。”

    沈止没有接话。

    “梦里,我发现了你对她的爱慕之心,你什么都没做,只偶尔会来飞雪阁看看她。念着好友之谊,我也就没有点破。卿卿死后,许多年,我都在想,我才是她的劫,如果不是我,她会不会过得比较好。”

    “我看着梦里的我自己”陆郴还在抚摸着猫儿:“在你死后,落发为僧,我每日每夜在佛前乞求,求佛祖能断了我同卿卿之间的姻缘。”

    他说着,一双垂泪眼看向沈止:“我可曾对你说过,万佛寺住持说我与卿卿是夙世姻缘?”

    沈止摇摇头,他觉着这是陆郴的癔症,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听过这个说法。

    陆郴又笑:“我知晓你不信,可的确如此,梦里的也是如此。我就那么求了一辈子,到了阴曹地府,你知晓我见到了谁吗?”

    “是谁?”

    “是先帝与先后,他二人像是身份不凡,允诺了我的所求。”

    沈止就更不信这话了,不过他还是问道:“代价是什么?”

    “我不再入轮回,和卿卿间的姻缘自然也就作废。然后梦里的我,想到了你,如若不是我,我想着,是你的话,卿卿该是会过得很好。你比我心胸开阔,为人正直,虽在男女情事上木讷又迟钝,可我不觉着那是桩坏事儿,说来你幼年过得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可你却走着与我截然相反的两条路。”

    陆郴叹息:“如果不是我,只能是你。”

    沈止没言语。

    “梦里的我,放弃了轮回,放弃了同她的缘。”陆郴嗤笑一声:“梦醒,我觉得梦里的我真是蠢,既是夙世姻缘,今生不圆满就该去求了来世,总有一世会圆满,怎么会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

    “那为何?”

    天又下起雪。

    陆郴道:“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他的话太过怪力乱神,沈止是一个字都不信,他觉着至多不过是陆郴梦到了前世种种罢了。以他对陆郴的了解,当真是生生世世的姻缘,陆郴绝对不可能放手。

    于是沈止道:“因由为何都不重要,我来这一趟是告诉你,秦三娘还在上京城,秦自生也在暗处,这二人会找你寻仇,你小心为上。”

    “我问你,你觉得梦里的我是为何放弃?”陆郴又问了一遍。

    雪中,冷风拂动了沈止袖摆。

    陆郴在等他答话。

    沈止回得简单:“因你不忍,因你盼着她好。”

    “梦里不知是真是假,只我对卿卿起了杀心的时候,我忽就觉着无论多少次我恐怕都是如此,卿卿何其无辜,何须如此对我。”

    沈止问他:“你以后待如何?听你话中意思,难不成是有了出世之心?”

    陆郴摇摇头:“梦里的我负了卿卿,也负了祖父期盼,虽只是个梦,但也有着警示意味。余生”他抱着猫儿,眼神柔和了许多,“献给百姓就是。”

    “清川你”

    “怎的?可怜我?”

    “不是。”沈止顿了片刻,道:“我也是盼着你好,你不用太过自苦。”

    陆郴没再说了什么,教了寒酥送客。沈止出飞雪阁前回头看了一下他,陆郴的身影像是几日之间老了许多,有了行尸走肉之感。

    他不相信陆郴那些话,可还是被那句“夙世姻缘”刺痛。退一步想,如果陆郴说得是真的,如果他不放弃,难道他同慕容卿之间当真一点缘分都无?

    这让沈止有些不能接受。

    等他踱步回了听松院,他与慕容卿成亲时候的红灯笼还没有撤下,这就教他难免又想到了那带血的嫁衣。

    在沈止瞧来,慕容卿穿着有着陆郴的血的嫁衣,嫁给他,代表着在她内心深处,还是留有了一席之地是他无法涉足的。

    甚至说,因着慕容卿与陆郴的幼年一处,还有前世种种,他沈止终是在她心里比不上陆郴。

    他就是慕容卿的退而求其次。

    也是陆郴放手之后的成全。

    如果什么都没有,恐怕他再强求,慕容卿也不会欢喜他。

    沈止陷入这样的思绪里出不来,脸色也下意识的绷不住。

    以致于慕容卿见着沈止黑着一张脸进屋来,还被他这模样给惊了一下。

    她没觉得会是因了自己,还以为是沈止在大理寺碰到了什么不开心的。

    慕容卿也就这么问了。

    沈止问她:“十二月十二,你为何要穿着带血的嫁衣与我拜堂?”

    喜鹊见状立马拉着黄鹂等人退了出去。

    慕容卿就觉着沈止是在找事儿,明明那天她已经那么“卖力”的哄过他了。

    第092章 吵架了

    “那是我干娘亲手给我绣的, 就算是沾染了血,我也要穿着它成亲,这样我干娘才能在天上看见。”

    还是这套说辞,沈止不信。

    慕容卿见他紧抿着唇, 也不言语, 收敛了语气,伸手去拉他:“我如今都已是嫁给你了, 你能不想这个了吗?”

    “那日意外, 本是不吉,我问你婚期再改可好, 你为何毅然拒绝?是怕一旦十二那日不成,往后你就不再想嫁我了吗?”

    慕容卿眉毛一跳, 有种做贼被抓到的感觉。她腹诽外头那些人还一个个都觉这沈止木讷,这哪里木讷了?明明就是太聪明, 什么都晓得啊。

    她眼神飘忽:“哪有, 我是怕麻烦。”

    “你撒谎。”

    “我真没有撒谎。”慕容卿急了:“你我之间本也就是你强求, 你要是介意你何苦娶我?如今人也嫁你了, 也帮着你关了怪物了,你就要来秋后算账了是吗?你这算哪门子正人君子!”

    “说一就说一, 你扯二作甚?一码归一码。”

    “明明就是!”慕容卿声音提高,虚张声势:“满打满算,今儿是我与你成亲第五日,才第五天,你就要如此, 往后我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还真把自己说委屈了, 扭头坐到床边别了脑袋不去看了沈止。

    沈止也知晓这事儿是没法儿问了,慕容卿这副模样是打死不说实话, 他也没办法。

    借口沐浴,他先逃了屋子。

    吃晚饭时候,沈止夹菜到慕容卿碗里,慕容卿躲了开,并不承情。

    沈止收回筷子,也就不再勉强。

    喜鹊看着眼疼,差事丢给了拙燕就溜到了院子里,带着沈德正要出去转转。

    两位主子行径如幼童,她是真看不下去。

    等慕容卿也沐浴完,回了屋子的时候,沈止正坐在软塌上看着大宁律例,慕容卿目不斜视,躺到了床上。

    她故意躺在外侧,她倒要看看沈止怎么上床?

    可直到慕容卿眼皮子都打架,将睡未睡之时,沈止才有了动静。慕容卿立马有了精神,闭上眼睛装成已经睡着模样。

    沈止走到床边儿,一只脚在脚踏上,长腿一跨,另一只脚就直接跨到了床里。

    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阻滞地就进了被窝。

    沈止也如常抱了慕容卿到怀里。

    慕容卿心里就得瑟,你不还是要抱着我睡?就铁了心这回吵架不能让沈止得逞,一定得赢。

    沈止抱着,就要上手,被慕容卿按住。她也不言语,就是不让沈止摸。

    女子力气,同男子是没什么好比。

    慕容卿的力气,同沈止之间就更是蚂蚁与象主的差距。

    床在半夜摇了起来,慕容卿张口就去咬了沈止肩膀,嘴里还含糊不清道:“沈灼渊!你无耻!”

    沈止埋首在她颈侧,声音拂在她的耳畔:“慕容卿,你说,你爱谁?”

    慕容卿死活不说,沈止就愈发不放过她。

    如此简单的冲撞。

    前前后后,深深浅浅,进进退退。

    在沈止痴缠着不放过她的时候,唇齿相依就成了彼此掠夺。慕容卿还想咬她,沈止索性放了力气。

    慕容卿忽就觉着一股教人无法控制的感觉包裹了她,直冲她头顶,脑子都发白。身子控制不住颤抖,沈止动作还没停。

    以致于,慕容卿,直接没了。

    她年岁不大,初尝情事哪里受过这遭,床湿了之后直接哭了,若是原先只是三分恼,这会儿就成了五分。

    可床铺湿了一片,沈止还没放过她的时候,教她扶着梳妆台时候,这恼怒就成了七分。

    再到丫鬟们进来收拾,床铺一塌糊涂,妆奁里头的珠钗首饰遍地的时候,这恼怒直破十分。

    沈止抱着慕容卿,拿着毯子裹着她,毯子里头的慕容卿就死死咬着沈止胳膊。他的肉太硬,咬得腮帮子都发痛,慕容卿那眼泪吧嗒吧嗒就往沈止身上滴。

    一切收拾好,沈止抱着慕容卿又躺回床上时候,慕容卿背对他,再不让他挨着自己。

    “别带着气睡。”沈止去拽她:“给你再咬就是了。”

    慕容卿甩开他,把头埋进了被窝儿里。

    沈止又去哄她:“那也是人之常情,并不丢人。”

    慕容卿不理他。

    来回往复几次,沈止就不闹她了,抱着她睡了过去。

    腊月十八,外头冷意更甚。

    沈止头一回有了不想起身去上朝之感,他放在慕容卿腰间儿的手捏了捏她肚子上的肉,慕容卿明明睡着却还是撇开了他的手。

    有些教人生奇。

    沈止起身特意去看了看,慕容卿还真是睡着的。前脚要说还是惊奇,后脚心里多少生了怪异之感。

    睡着了都能甩开他,何等厌恶才能如此。

    沈止眼眸默了默,但他没有选择人也沉默,而是选择了把人摇醒。

    慕容卿眼神还不清明,明显没睡好,脸上有着烦躁。

    沈止问她:“你睡着了为什么还能把我拍开?”

    慕容卿隔夜气还没散,又添起床气,她皱着鼻子郁闷道:“都是被你气的,气得睡着了都不想理你。”

    “我被你气着了,我都没有不理你。”

    慕容卿还想继续睡,就不想理他,伸手去推他脸:“你让我睡觉,你快去上朝。”

    “你惹我生气,还得我哄你。”沈止从床上爬起来,越过她去洗漱。吃早饭时候还要去拉慕容卿同他一起吃,说是吃完再睡。

    慕容卿捞起里头的枕头就砸了出去。

    沈止被砸得有些没脸。

    喜鹊上前捡了枕头,沈止则拿了吃的径直走了。

    当夜,沈止没回来。

    激得慕容卿腊月十九这早卯时就醒了,她唤喜鹊:“南枝和青棠可教人送了消息回来?”

    “没呢郡主,不过主子爷应该是为着办案的事儿,才没回来,大理寺那么忙呢。”

    于是喜鹊还将宋令仪那事儿说了一遍。

    慕容卿不晓得其中细节,就当着真是这样了。她心里对于宋令仪已是无话可说,只盼着能早点将她缉拿归案,好了了一桩心事儿。

    “主子爷疼郡主归心疼,平日里郡主在奴婢们跟前还是多少顾及些主子爷脸面才是。”

    慕容卿辩解:“你是你是你是不知道他!”

    “主子爷昨儿去了陆府,该是给陆大人送行了。”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喜鹊笑了:“郡主还不晓得吗?主子爷不一直都是那样的人。”

    慕容卿听不进去:“沈止夜不归宿,还不让人给府里送消息,说了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一码归一码,成亲那天的嫁衣我早已解释过了,哄也哄过的,他昨儿又来拿这个说事儿。”

    她说着也有点恼:“不管了,等见到他人再问问。”

    原本以为今天能早点儿看到人回来的,用晚饭前慕容卿已是做好了兴师问罪的准备,结果到了戌时才见到人影。

    慕容卿拢了披风,站在门口张望,远处沈止捏着眉心正往里头来。几乎不用言语说了,就能瞧出来的疲惫,搞得慕容卿一下子就没了想说他的欲望。

    她让画眉黄鹂去厨房点些吃的送来,然后就站在房门口看着他。

    沈止两天一宿几乎没睡,见了慕容卿,他一时脸上也做不出多么柔和的表情,只能扯了扯嘴角。

    “你去哪了呀,昨夜儿我可等了一宿。”

    夸大其词她也是会的。

    沈止有些无力地低头靠在了慕容卿的肩膀上:“办案。”

    “什么案子啊?”

    “好累。”

    沈止轻轻吐出两字,慕容卿不言语了,扶着他到了里屋,然后就要去拧了巾帕给他擦脸。

    她刚要转身,被沈止一胳膊又给拽了回去。

    慕容卿没忍心动,没过几息,耳朵旁就传来了沈止平稳的气息声。

    他睡着了。

    这么一弄,什么事儿都得往后稍一稍。

    这一场没来得及吵的架,就一直拖到了年尾还没吵上。

    沈止早出晚归,慕容卿同他连话都没说上几句,每晚他还都沾了枕头就着。早间儿出去之前倒是有精神了,回回都趁着她睡着将她摇醒。

    睡梦之中,被吃干抹净。

    慕容卿对沈止此等行径,心里那股子气,越憋越大,越憋越大。

    大冬天的,嘴角都起了燎泡。

    到了除夕,慕容卿一直在等沈止回来用年夜饭,左等右等等不见人。

    沈琮换了一身新衣在桌子旁啃着鸡腿,他被人管着,能见着慕容卿的次数很少,也是上次被教训老实了,没一进来就在慕容卿跟前造次。

    他瞧慕容卿胖了不少,冲着她做鬼脸儿,嘴巴里换了词儿道:“我大哥不要你咯!丑鸭子!”

    说得楚阳都没忍住有了笑意。

    只因慕容卿撅着嘴,的确形意上有些鸭子意味。

    酉时,一家子都坐着等沈止回来;酉时末,沈自道动了筷子。

    戌时三刻,慕容卿离席回了听松院。

    亥时,沈止收剑归鞘。

    秦三娘已伏法,如今只剩下宋令仪还在逍遥法外。

    只要她还有脑子,没了秦三娘,光想靠蛊毒去害了豫王妃难如登天。

    何况沈止已是提前知会白双双,以她的性子,自当警醒。

    沈止放下心头一桩难事儿,让手下人去给秦三娘收尸。

    他没着急回去,而是换了身儿干净衣裳,又去古食斋买了慕容卿爱吃的糕点。

    这铺子的那一半股,陆郴交到了他手上,往后是不愁了慕容卿偶有的口腹之欲了。

    此时此刻的慕容卿,则是在床上正襟危坐,她很恼,非常恼。

    她甚至都有些忘了,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恼了。

    月见在外头等着烟花盛开,顺道嗑着瓜子儿,她冲着寝卧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和夕雾来了句:“你瞧,郡主想主子爷想急眼了。”

    第093章 说不明

    上京烟花绽放的一瞬间, 沈止也踏着步子进了听松院。

    月见看着她们主子爷,面儿上一副轻松之态,显然是公务了了,身上还风尘仆仆, 脸上都没了疲惫。

    沈止进屋之时, 嘴角含笑,见着慕容卿穿着身儿鹅黄家常衣裳, 粉色披帛长长拖在地上, 她的面容因了最近吃得多,也比大半月之前圆润了些。

    只她眼睛里头, 并无多少欣喜。

    慕容卿搁下手边儿的剪子,她本打算裁了料子给杜若做个荷包, 算是当作离别之礼,刚动手时候, 沈止就家来了。

    她没上前迎, 连句问候也无。

    沈止上前, 将手里古食斋的糕点往她面前一放, 言语自然:“年夜饭吃得如何?可还吃得下这糕点?”

    慕容卿不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她也想憋两句的, 可眼前人这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让她心里一阵窝火:“你还晓得家来?”

    沈止微微歪头,眉头皱了一下,是略有疑惑之色。

    慕容卿不耐烦的笑了一声:“一家子都在等你吃饭,你倒好, 平日里晚归没个消息就罢了, 怎的除夕也不教人回来知会一声?”

    她嘴里还在埋冤:“等你等的一桌子饭菜都凉了,还吃得好不好, 吃得心都冷了。”

    慕容卿又抓起剪子,将那糕点盒子推到一边,动作都有些发泄意思:“你在外头辛苦,都晓得,可你到底在做什么事儿,从来没从你嘴巴里听过,都是听旁人说。听旁人说总归也没有听你说好呀,真的是,你爹娘都担心着,连小的沈琮今儿都问了好几遍你何时回来。”

    “就你如此,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也不说忙什么,也不去和爹娘请安,忙是忙了,主要是没心你可懂?”

    霹雳啪吧这么多话,沈止有些不明白为何他的心会顶着。不是不舒服,但也算不上暖,就跟吃了块儿糖一般,明明是甜的,可因着从没吃过甜味儿的东西,一时就有些难以适应。

    慕容卿抬眼看他,嘴巴抿着,似是不耐:“你倒是说话呀,闷着算什么个事儿。”

    沈止眼神动了动:“我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这话就将慕容卿那点子躁彻底点了,她声音都提高了许多:“你好歹是做少卿的,既你武功如此高,想必也不是蠢笨之人,同你说了这许多,你来一句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听不懂?还就是不想说!你要是不想说,那你一辈子别说。”

    她说完,抱着针线篓子就去了外间坐着去了。

    沈止也不懂他不过是忙了半月,怎就慕容卿是生了这许多牢骚,都扯到了教他一辈子别言语的程度。全程他拿回来的糕点,慕容卿是连个正眼儿都没给。

    他是心里因此落寞了,没说出来,就打算先去沐浴,让慕容卿冷静冷静。他自己也缓缓去想想心里那股子不适是为何。

    沈止举措,在慕容卿眼里就成了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瞧着他出了屋子,慕容卿声音就委屈了:“喜鹊你收拾收拾,我们明儿就回家。”

    喜鹊哎呀一声,哄着:“祖宗,这话可不兴说,你对陆大人时候,耐心可要足多了,怎的到了主子爷这,脾气大了这许多?主子爷不知往没往这处想,真想到这茬儿,该伤心了吧。”

    慕容卿听了这话更委屈了,在她瞧来,陆郴同沈止是完全两样儿的人。

    前者喜静,脾气不好,口是心非,也不会惯着她,搞得后来只要陆郴一沉默,她就晓得自己在他跟前是做错了,那是好惹的人吗?她心里不舒服时候,敢说吗?那是不敢,就跟个小猫儿似的不敢造次。好在虽陆郴去做什么也不会同她说,但有意无意的她总能从寒酥嘴里听到,连着她的事儿,陆郴想得比她还细。

    可沈止不一样啊,没有一点话少,挺能说会道,且从熟稔了一些就一直都是哄着她来的,脾气比陆郴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像是她无论如何他都觉着欢喜,也从来不会对她发了脾气,冷漠更是没有的,这自然是教人安心。可真论起来要说他比陆郴细心吗?还真没有。比如那小厨房的事儿,净室与卧房打通的事儿,到今天不是一点动静都无?

    临了就拿了盒糕点,还是陆郴以前送过的,慕容卿都怀疑沈止是故意提醒她嫁衣之事。

    总之慕容卿这会儿的所思所想,完全不会朝着自己是被沈止惯得蹬鼻子上脸上头想的。

    她自己一套一套,全是委屈。

    慕容卿也不和喜鹊说了,喜鹊总向着沈止,也教她难受。

    蜡烛燃过一截儿,隔壁有了动静,没过几息,沈止进来。他示意喜鹊先下去。

    屋里只剩下彼此时候,沈止一时也没上前,像是在思索。

    慕容卿在一旁的动作则要比平常大了许多,重了许多,气息都快了。

    她剪那料子,剪不齐整,屋里的安静也教她憋闷,她忽就觉着为何自己要憋着,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双手掐着腰指着沈止后背:“沈灼渊,你给我说明白!”

    “说明白什么?”沈止语气平缓转身看着慕容卿,然后在她明显气怒之下,握住了她的手抓住:“我近日来,是为了抓捕秦三娘,还有些其他杂事,你没问,我也就不晓得你想听我说这些。何况事关宋令仪,我没主动告知,也是怕你多思伤心。”

    他又道:“在你未曾嫁进来之前,我与我父亲母亲就淡淡,除非有何要事,否则也不会有了请安之说。因着你,见面的次数已是勤了许多,我就不知,他们会等我年夜饭。我初初听你说此,我只觉着是你在等我,因着你等我,所以他们才会等我。”

    沈止走到她跟前,目光灼灼看着她:“你还有何想知道的,我一一说给你你听。”

    他手上的茧子磨着她的指节,而她因着暖,因着急,手心还有些汗。比起他干燥的,带有微微皂荚香气的手,慕容卿莫名觉着有些暧昧。

    沈止洗了发,发髻松散,垂了几缕发丝,那发上还有水渍,滴落在他的心口,慕容卿别过脸:“你同公公婆婆就这么生疏吗?”

    “是。”

    “因为如此,所以才不晓得顾家吗?”

    “此言过重,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也算不得不顾家吧。”沈止坐下,又拉着慕容卿坐到自己腿上:“你从小受宠,不明白我的难处我不怪你,只许多事儿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卿没反驳他,问了别的:“那你是不是嫌我聒噪,才会刚才一言不发先去沐浴了?”

    “不是。”沈止在想怎么说。

    片刻功夫,慕容卿就又气上了:“你说不出来,你就是嫌我聒噪。”

    沈止就被她逗笑了。他其实不太懂女子,如今发现小姑娘的心思真是一会儿东边,一会儿西边,猜的没一个猜对的,还以此张牙舞爪,也不知到底是想听什么话。

    他索性换了个方式:“那你说说,上次我问的话,你说我要是介意就不要娶你,是不是承认了,如若十二那天改了婚期,你是否就不愿在嫁我了。”

    慕容卿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这是倒打一耙。”

    “想看烟花吗?”

    慕容卿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模样就有点傻了:“怎的忽说了这个?”

    沈止不置可否,拿了大氅将慕容卿裹好,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拉着人到了长廊上。

    慕容卿还在说些有的没得,沈止直接将人抗到了肩膀上。

    “啊!你干嘛啊!放我下来!”

    月见夕雾还在长廊拐弯处,月见啧啧两声:“郡主和咱们主子爷可真腻歪。”

    夕雾完全无法明白的瞧了一眼月见:“你怎瞧出来的?我怎什么都瞧不出来?”

    “你傻呗。”

    只见沈止不顾院中还有许多下人,扛起人就跃到了房顶上,他是一路一言不发,慕容卿被他肩膀顶着,话说得不成句子,肚子也被顶得难受索性不说。

    她光顾着抵抗着肚子上的难受了,都没注意到她与沈止已是到了繁华处。

    上京城里第一高的地方是万佛寺的佛塔,不过地处繁华之外,并不适合看了烟花。而第二高的万花楼,则地处长街正中,每逢除夕,万花楼更是会耗费了大银两燃了烟花爆竹。

    此刻离酒肆放烟花的时辰,还有些时候,沈止则抱着慕容卿跃来跃去。

    最终在万花楼最顶端落了脚。

    高处不胜寒,饶是已有大氅护体,慕容卿还是被冷得吸了鼻子。沈止站到她背后将其整个人搂到了怀里,他搓了搓她的后背:“离子时还有一刻钟,烟花你该是看惯的了,不过此处你该是没瞧过。”

    “难不成往年你除夕你都在这瞧了烟花吗?”

    “嗯,对。”

    慕容卿嘴巴比脑子快:“不觉孤寂吗?”

    “若是常年身处孤寂之中,也就不会觉着那是孤寂了,卿卿。”沈止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间:“你其实并不知晓我多少,才会生气,往后你就慢慢都明白了,来日方长。”

    慕容卿还在咀嚼着“来日方长”四字。

    恰时,几声巨响,烟花也在头顶高空炸开。

    烟花美丽,又转瞬即逝。

    沈止微仰着的脸就在慕容卿面前,她就觉着,其实他也并不是多沉静的人。

    不是松柏,而是山体之内灼热的岩浆。

    是个心,很烫的人。

    沈止察觉到慕容卿的视线,低了头。

    一时四目相对。

    万花楼的高,将街道中的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与上空的烟花璀璨分隔开来。

    楼顶一双人,彼此相视,从远了瞧,就成了烟花下的一处别样风景。

    “你在看什么?”沈止问。

    “我在看你。”

    “为何不看烟花?”

    “好像你的双眼比烟花还好看些。”

    第094章 打麻雀

    贪了美景, 人就遭罪。

    慕容卿当夜人就有些发热。

    沈止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见吃了药她的体温还不下来,自责道:“都怪我,该是再给你多穿些的。”

    慕容卿精神还好, 啐他:“你就是粗心。”

    “是了, 粗心。”沈止抚着她的脸:“你先睡,我守着你。”

    慕容卿嗯了一声, 换做旁人, 她大概会劝着说不用,但对沈止, 她并不想劝。

    她自己其实也不知晓为何,就沈止如此对她的时候, 她心里觉着欢喜。

    沈止却在她睡着之后,脸上透出了紧张。他在担心, 担心城外那一箭是不是耗了慕容卿所剩不多的寿命, 以致于她身子明显比以前弱了些。

    她的食量她是看在眼里的, 但她也就是脸上长了些肉, 身上还是一样的骨头架子。

    今夜外头并不算多冷,他二人也没在外头待了多久, 慕容卿却起了高热,被子捂着,屋内地龙生得这么暖,她身子还是凉,连汗都生不起来。

    沈止心里惶恐, 他怕等不到宋令仪的同生蛊成, 慕容卿的身子就油尽灯枯了。

    来不及该如何?

    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若是沈止将心中所想对慕容卿说了,慕容卿大概会笑他是不是杞人忧天过了头。

    大年初一, 是个大晴天。

    慕容卿烧还没退,可她硬逼着沈止换了衣裳去沁菊阁给她解释解释。

    沈止意思教月见去知会意思了,慕容卿则道:“大年初一你也该去瞧瞧了,你同婆婆不亲昵,我同婆婆可还是不错的,婆婆刚教了我打麻雀,别因了你不教我了,我还想着过了年初三含了阿若一道儿来玩呢。”

    这话教人信不起来,沈止根本就不信慕容卿和他娘关系就好起来了。

    “哎呀,你快去呀。”

    沈止无法,只好起身。

    慕容卿没什么力气,躺在床上没什么事儿做,就觉着无聊,唤了画眉让她在屋里翻一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书来看看。

    听松院没有书房,沈止不爱看书,也没设个练武房什么的。慕容卿也没见他练过武功,想着他平时办案,估计就算练武了。

    “画眉你说,沈灼渊以前日子得多无趣啊,又不和大哥一般喜欢去听曲儿,也不像尤诺一样爱吃爱玩。他以前都做什么呢?”

    “这奴婢哪里晓得。”画眉诶了一声:“郡主,这床底下有个大木箱。”

    慕容卿没当回事儿:“那你打开瞧瞧就是。”

    “有锁,奴婢打不开。”

    “那先放着,等沈灼渊回来我问问他。”

    沈止是午食前回来的。

    箱子就摆在床边脚踏前。

    慕容卿就见着沈止对那箱子视若无睹,教黄鹂去传了菜食。

    他这模样一时还没教慕容卿起疑,不过当她问:“你这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沈止转而说了别的时候,慕容卿那眼神就不对劲了。

    “你扯别的作甚?打开我看看啊?”

    “就是些以前用的兵器。”

    “你打开。”

    “没什么好看的。”

    “沈灼渊,你打开。”

    沈止挠了挠额角,想着他二人已是夫妻,该是被知晓了也无事,就拿了钥匙开了箱子。

    慕容卿一看那里头全是她的东西,全是她丢的那些,一下子之前没明白的事儿立马就明白了。

    她脸色黑了:“曦和五年的花灯节,你偷了我荷包?”

    “是。”

    “所以你拿了我的东西就能入梦?”

    “是。”

    “等等。”慕容卿皱了眉头:“我记得你第一次入梦时候是在花灯节前几日,在那之前我并不记得同你见过。”

    “我去静雅堂看你的时候,想留样你的东西做念想,偷的。”

    慕容卿那脸色就更难看了:“你登徒子!”

    “算不上吧,我什么也没做。”

    慕容卿没想到沈止从那么早以前就打她主意了,她心里觉得有点讶异。主要是她现在怀疑沈止许多时候都是装的,因为她后来与他相处,并没觉着这人多木讷。

    人人都有小心思,可如果是小心思摆到明面上,就会教人觉着赤诚。

    她和陆郴情变,也是沈止一点一点潜移默化所导致。

    无所不用其极,软的硬的笨的强的体贴的温柔的,慕容卿直接问了出来。

    沈止又将那匣子里的东西放回了妆奁里,随后坐到了床边去亲慕容卿的额角:“我若是真那么厉害,你就不会嫁我嫁得那般勉强了。”

    这话堵得慕容卿没话讲,她也是烧得头昏,用了午食之后就睡了过去。

    她不算矫情的人,时至今日一切都尘埃落定,再跟沈止纠结过往有什么意思。

    主要是,慕容卿也没想着沈止能从那么早以前,就那么欢喜她了。她自己身为女子上头的那点儿虚荣,被满足了,也就算了。

    时日这么一晃,转眼就到了三月初。

    这时候慕容卿打麻雀打得已是很熟练了,加之杜若只剩下八日就要启程边疆,慕容卿索性让杜若天天来沈家打麻雀。

    一开始是慕容卿、杜若、还有喜鹊、月见四个人打。

    后来慕容卿老拉着杜若去沁菊阁,就成了和婆母楚阳,以及沈氏老家金陵来的婶母,唤做沈卿柳,一起打。

    慕容卿打出一张东风,杜若推了牌:“胡了。”

    “头胡不能胡,你这不行,后面肯定胡不了。”慕容卿摆摆手,搓了牌。

    一下午,打得杜若脸上都露了笑模样,两位长辈就赢得更多。

    等打到了晚食,慕容卿一家输三家,输急眼了,送走了杜若就让喜鹊看看沈止回来没,她还没过瘾。

    楚阳教训她:“卿卿儿,你回去吧,今儿赢累了,你牌技不行,回去练练。”

    慕容卿哎呀了好几句,楚阳眼一瞪,身为小辈儿还是要听的。

    回去听松院路上,迎面碰上沈止,慕容卿上前拉他手:“咱们吃了晚饭,你陪我打麻雀。”

    “我不会。”

    “我教你。”

    戌时,听松院烛火通明。

    寝屋外间内,慕容卿坐东,沈止喜鹊月见分别坐西南北位。

    先是明牌教了沈止两遍,随后四人就正式开打。

    慕容卿手小,捋牌捋得没沈止快,她冲着他笑得还挺得瑟:“婆婆说我牌技不行,我觉得我就是运气不好,今儿你头一回,怎么我也让让你。”

    沈止挑眉:“那我若是赢了如何?”

    “那就什么都依你。”

    月见一边儿理牌,一边儿感叹:“郡主,奴婢最近赢你赢得太多了,希望今儿别被主子爷给赢回去了。”

    慕容卿气势汹汹打出一张九筒:“怎么可能!”

    四人不过摸了三圈牌,喜鹊就冲了沈止的牌。

    沈止面无表情道:“胡了。”

    慕容卿很是懊恼道:“早晓得不贪心想胡了清一色了。”

    喜鹊笑她:“郡主,你这牌胡清一色也太难了。”

    慕容卿不听,开始了第二把。她这牌顺,明显十三幺的牌,她摸牌时候冲着牌吹了吹气。

    沈止道:“等等,把牌放回去。”

    慕容卿啊了一声。

    沈止面无表情将自己的牌明了出来,语气很是平淡:“天胡。”

    这个时候喜鹊和月见就已经是不想打了,虽说近日来在慕容卿那儿赢了不少银子,但也不经沈止这么胡牌啊。

    银子都到兜里了,再掏出去,着实难受。

    第三把,慕容卿一张六万打出去,一牌三胡。

    这把她输大了。

    慕容卿五官都拧到了一起。

    沈止侧了身子去看她的牌,指点她:“九万为边牌,能组合的就少,六万居中,都停牌了的时候,打九万则安全些。”

    慕容卿拍开他的手,声音有些高:“九万长得好看不能打!我牌运不行,这把算你们走运。”

    打了两个时辰,慕容卿又是一包三的输。

    沈止道:“别打了,该歇息了。”

    慕容卿也是输了一天,闻言应了,等上床歇息时候,她还在念:“下午坐了西边儿,方位不吉;晚上坐了东边儿,还是不吉,看来明儿得坐了北边儿试试。”

    沈止抱着她,手去捏她脸:“你从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

    “明儿你不是休沐吗?婆婆要和婶母去万佛寺,那你跟我回家,我们去和大哥一起打。”

    沈止应了,然后按下了慕容卿乱动的手:“你先把今儿输了的条件办了。”

    “啊?你说吧。”

    沈止凑到慕容卿耳边说了一句,慕容卿当场就要赖账:“我又没说只打今天一圈就要应你,明儿你要还是能赢,我就就依了你。”

    “明儿再耍赖就得两回。”

    赌上头的人是不会觉得自己会继续输的。

    慕容卿爽快应了。

    她倒高兴,第二日拉着沈止在沁菊阁用了早饭,一刻都没耽搁,忙乘了马车往白府去。

    何畅楼里,杜若听了丫鬟来说郡主回来了,都有些惊喜。怎突就回来了?

    等慕容卿风风火火按住要出门的白一方,逼着要打麻雀的时候,杜若难得调侃了句沈止:“家底儿可还够输?”

    沈止含笑不语。

    打麻雀是白一方玩不腻的东西,他一摸上牌,那玩世不恭模样成了慵懒,靠在椅背上游刃有余。

    白一方逗杜若:“昨儿你说只赢了八十两,今儿你瞧着,我教他二人输了一年俸禄来给你买首饰。”

    杜若羞怯:“卿卿也不至于输成那般,且还有妹夫呢。”

    慕容卿忿忿:“大哥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今儿来是冲着赢你银子来的!”

    沈止也回了白一方一句:“大哥话说得太早,小心晚些时候没脸。”

    “哪的话,且瞧了就是。”

    一圈二十四局,第一圈慕容卿与沈止一把没胡上,杜若胡了几把小牌,剩下的全被白一方胡了。

    且他回回都胡得极大。

    第二圈还没开打,沈止已是将一年俸禄都输没了。

    杜若意思不打了。

    沈止摆手,面色严肃:“不行,没赢了就下桌的道理。”

    于是

    打了整整一日,沈止将他十年的俸禄都输给了白一方,慕容卿今儿反而还好点儿,只输了三年的。

    本要是没沈止垫底,慕容卿今儿都得输哭了,可沈止输得黑了脸,慕容卿反而就觉得还好了。

    送客前,白一方拍了拍沈止肩膀:“你先给了一年的就是,剩下的挂帐,等我明年再来收。”

    “不用,明日我让青棠来送银子。”

    “那也行,别勉强啊。”

    杜若去拉白一方衣袖:“白大哥,你别说了。”

    白一方摸摸鼻子,按住杜若的手:“本想着只给你打两套头面儿的,这下二十套都够了,咱明儿等收了银票就去。”

    杜若被弄得挺难为情,催着慕容卿赶紧家去。

    回去路上,慕容卿安慰沈止:“都怪我,害你输了那么多,没事儿,那银子我来掏就是。”

    “不用。”

    “你生气了啊?”

    “没有。”

    “可你这明明就生气了。”

    “真没有。”

    慕容卿去摇他胳膊:“我大哥就是玩什么都厉害的,你别放心上。”

    沈止摇摇头:“放在心上的不是银子,而是技不如人。”

    习武之人都好胜,沈止也不例外。

    他的俸禄一年是七百二十两,今日他一次输给了白一方七千二百两。

    沈止算着要怎么付了这笔银子,他给慕容卿的那一盒子也不过三千两,他也不打算动那一份儿。然后小厨房和打通净室与卧房的银子刚刚攒够,这一份儿也不能动。

    那就只能去趟沁菊阁了。

    慕容卿路上哄着,沈止也没怎么言语。等进了沈府,他让她先回听松园,说是自己要在府里走走。

    晓得沈止是输狠了,恐怕都输得心碎了,慕容卿也就没拦着。她心里难免埋冤起了他大哥,真是的,赢差不多就行了,非把沈止赢了个底朝天。

    一旁沈止脚步一转,在院内假山处绕了两圈确定慕容卿往听松院回去了,才换了方向往沁菊阁去了。

    这会儿已经是戌时三刻,算是晚了。

    沁菊阁的院门都关了。

    沈止站在院门前站了一炷香时候,才拉了门环敲了门。

    沈自道和楚阳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深夜造访,按着他的性子,无缘无故不会这个时候来。

    当着是有了什么事儿,夫妻俩还有点郑重,穿戴齐整了才让嬷嬷把人带进来。

    沈止背着手,面容严肃。

    沈自道敲敲桌子,语气也是郑重:“可是朝中发生了何事?”

    楚阳也问:“还是你又被降职?但没听闻消息啊?”

    “儿子需要一笔银子。”

    楚阳面色不好看了起来:“是不是又为了卿卿儿?你第一回 找我要银子,是为了哄她高兴;第二回找我要银子,还是为了哄她高兴,这回难不成还是?”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堂堂郡主,还能少了银子花?平日里吃喝用度还都是公中给银子,你脑子糊涂了吧你!”

    “不是因了她,是我自己需要银子。”

    “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一两银子都无。”

    沈自道附和:“咱们家不缺银子,可总得花得有个去处。”

    沈止难得在自己爹娘跟前露了个红脸:“今儿和卿卿去白家打麻雀,输了大舅子十年俸禄,一共七千二百两。”

    楚阳嗓子都尖细了起来,一伸脖子质问:“输了多少?!”

    沈止的脸更红了,还是重复了一遍:“七千二百两。”

    沈自道不知说什么好了,楚阳因惊讶眼睛都瞪圆了:“你说你不会打麻雀,逞强什么?”

    沈止偏了脸,不去看他娘亲:“牌运不好。”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被窝睡不出两个样儿,你和你媳妇儿一个德行。”楚阳摆摆手:“回去吧,明早我教青棠去给白家送过去。”

    “待儿子赚了银子就往公中还。”

    “你又没什么产业,拿你那点俸禄还到猴年马月。”楚阳有些无奈:“这银子不从公中出,为娘贴给你,只你能不能清醒点,白家那位是得多会打牌让你输这么多。卿卿儿呢?输了多少?”

    “三年的俸禄。”

    一阵沉默

    沈自道咳咳两声,起身拍了拍沈止肩膀,没再说什么去了里屋歇息去了。

    楚阳那眉头则皱得很深,她很认真道:“你们夫妻俩以后能不能别碰牌了?”

    “不应当的,娘亲,你说可有出老千的可能?”

    楚阳没好气道:“你武功那么高,真有点什么猫腻你能察觉不出?技不如人认了就是。”

    说得沈止又是没脸。

    他过了一会儿问了句:“娘,七千二百两对富贵人家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难为”

    楚阳打断他,脸上露了一副骄傲:“这点银子于你娘而言,不过是米仓中的一粒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这形容让沈止沉默了,半晌,他道:“那能连着卿卿那份也给了吗?”

    第095章 道不明

    第二日, 青棠送的银票里,还是算上了慕容卿输的那份。

    楚阳本不打算替自己这郡主媳妇儿给银子,耐不住她那没出息的儿子好面子。如今也是一家人了,给就给了。

    只不过曦和三月初三这天, 慕容卿被楚阳训了一上午, 并且明令禁止她再玩打麻雀。

    慕容卿撒娇:“婆婆,你看我比夫君还强些, 不如以后你还让我打, 不让夫君打了成不成?”

    楚阳重重搁下手里的茶盏,白了她一眼:“你俩都不许!银子是小事儿, 丢人就是大事儿!”

    慕容卿还想嘀咕,她觉着自己也不算多丢人:“那咱在家打行吗?”

    也不能拘得太死, 楚阳便允了。

    搞得初九送行了白一方与杜若以后,慕容卿还是沉迷在打麻雀里, 只沈止输狠了以后是再不碰了。

    慕容卿逗他:“咱们只打小的, 一个铜板儿做底这种, 也只跟婆婆婶母打, 这样你输得再多,也就是输个几两银子, 你觉着呢。”

    言必就那么看着他。

    沈止面色上瞧不出什么,他又回望了过去。

    如今已是四月天,春暖花开季,慕容卿长了一点肉,穿着件儿青葱绿绣蝴蝶样式儿的长长寝衣, 露出了肩膀处一弯新月。

    这料子颜色显白, 还有些不及她以往时候,可已是够惹眼了。她如今也尝了情事, 有时候言语间就多了份儿女子的妩媚,她眼神又还天真。

    笑着望你,让你心里就软了。

    沈止拍了拍腿,示意慕容卿坐过去。

    慕容卿不动,天儿热了些以后,她是有些不耐烦亲近的。

    “打麻雀的事儿先不说,你瞧瞧小厨房图纸和净室的可还喜欢?”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怎过了几月才想起这事儿来?”

    沈止没告知是因了银两不够的缘由,直接拉着慕容卿到了他怀里去。

    矮桌旁,慕容卿依偎在沈止怀里,两人相靠,沈止指给她看图纸上的厨房:“听松院虽大,但因卧房居中,总也不好时刻闻了烧火味儿,就将院外那花圃做了小厨房,。”

    “里头样子都是寻常,不过…”沈止顿了顿,“你看这儿,你不是琴棋书画兴趣不大对厨艺反而欢喜些吗?这一间小灶就给你一人用。”

    慕容卿闻言一喜,她爹娘哥哥都是能不让她进厨房就不让进的,没想到沈止弄个小厨房还记得这点,她道:“那我做的东西你可都吃?”

    沈止就想到了,皇宫那回,慕容卿做的糕点。当时无人说,出了皇宫之后都嫌噎嗓子,他也是,可不影响了他欢喜。

    “自然。”

    “你不觉得难吃?”

    沈止亲了亲她脸颊:“我不挑食。”

    羞得慕容卿推了沈止一把,沈止不设防身子就仰倒了去,他胳膊顺势拉着她一起,语气温和处又不乏挑逗:“虽和大哥那回打了麻雀没赢,但你欠我的要求还是得做数。”

    “那肯定不行,都说好了得你赢我大哥才行。”慕容卿轻轻掐了一下沉止:“你都没赢呢,就想讨赏,鬼才依你。”

    “非得赢了白大哥才算?”

    “那当然!”

    沈止沉默了。

    慕容卿又逗他:“怎的了夫君?是觉着赢不了吗?”她小人得志捂着嘴哧哧笑,笑着就不再管了沈止,爬起来准备去带着沈德正出去玩。

    她问沈止要不要一起。

    “你自个儿府邸里转转就是。”

    慕容卿也晓得他不欢喜沈德正,没强求。

    如今沈德正已经从大黑狗变成了大大黑狗,眉心处长出了一点儿棕褐色的斑纹,瞧着很是高猛威风。小时候谁都亲近的狗儿,现在已不让人乱靠近了,除了慕容卿以外,也就黄鹂画眉跟它最亲。

    所以每次遛狗,也都是她二人跟着。

    黄鹂说:“前日,奴婢瞧见主子爷站在德正跟前儿说了半天有的没的。”

    “啊?说了什么?”

    沈德正汪汪两声,慕容卿就蹲下来给他摸背,等着黄鹂回话。

    “主子爷不让靠近啊,奴婢也就断断续续听了几个词儿,像是春天,不许,拼不成句子的。”

    画眉道:“主子爷不欢喜德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肯定是不让德正春天发情乱撒尿。”

    慕容卿觉着合理,她也没当回事儿。

    午食过后,沈止去了沁菊阁不知干什么去了,慕容卿就靠在长廊底下修剪着盆花儿,沈德正则趴在她脚边。

    时不时还拿鼻子去拱慕容卿。

    一直到傍晚时。

    慕容卿被沈德正拱得腰肢痒痒,笑得不行就顺手搁了剪子拿手去拍沈德正。

    一人一狗黄昏下闹得正欢呢,沈止从长廊尽头处而来,看见沈德正两只爪子抱着慕容卿脸霎时就黑了。

    都还没人反应过来,沈止已是到了身边儿给沈德正抱走了。

    慕容卿笑着摇头,继续把剩下的一点枝叶修剪好,然后抱着盆栽放在了外间儿的窗户处。

    她朝沈止招手:“沈灼渊!你快来瞧瞧放这里好不好看!”

    沈止没理她,只一双眼睛盯着沈德正,盯得大狗蔫儿了吧唧往窝里缩。

    慕容卿还在唤,沈止过了一会儿才挪了步子。

    四月二十,小厨房就一切都安置好了。

    慕容卿很是高兴,下厨房第一件事儿就是给沈德正做了狗食,沈止瞧见了没说什么。

    又过一日,沈止在慕容卿的案桌上,看见个《沈德正的菜谱》册子,翻开一看,里头全是各种狗食,沈止没说什么。

    又是一日,沈止外出办案,途经沈府,恰逢午时,就打算回家吃个饭。他到听松院时候,寝卧外间儿没人,就桌子上两个大食盅里放了一样的菜,瞧着像鸡蛋羹。

    沈止没多在意,就拿调羹尝了两口。

    他刚入嘴,慕容卿就牵着沈德正往寝卧拐,她一瞧见沈止吃的东西,哎呀了一声。

    “沈灼渊你干嘛呀!那是给德正吃的!”

    慕容卿说完就上来从沈止手里抢了勺子,狗食里头没放盐,所以此刻沈止嘴巴里一股鸡蛋混杂着不知道是何草料的味道。

    竟颇为清淡爽口。

    比他当初吃得那噎嗓子眼儿的糕点好吃不止一分两分。

    沈止低头扫了一眼沈德正,沈德正就直往慕容卿身后躲。

    晚间儿,两人都沐浴好了躺在床上。

    沈止捻着她心口,语气隐含沙哑:“最近你怎的不玩了打麻雀了? ”

    慕容卿羞涩于沈止对他的动作,闭着眼睛道:“下厨房也很有意思,而且我和婆婆打总是输呀,你又不去玩儿,总我垫底。 ”

    沈止没好意思说他近日去沁菊阁也都是打麻雀去了,还勒令不许往听松院瞎胡说。眼下慕容卿一颗心扑在小厨房里,全然想着沈德正,他觉着还不如让她笑两句,也比便宜了那狗好。

    他心里不爽,张着嘴就咬了慕容卿的心口。

    吞吞又吐吐。

    慕容卿被沈止这么一弄,身子软酥得,后续两条腿也跟无骨一样,随着沈止动作晃动。

    她咿咿呀呀,那爽到了的舒服模样沈止瞧着就停了动作。

    慕容卿眯着眼,眼神里有了疑惑,似乎在问沈止为何不动了?

    沈止则耐心在边缘处研磨。

    慕容卿被磨得要去亲他,沈止当作不懂其意靠在她肩膀上躲了开。他半路隐忍下来,憋得也很是难受,可还是故作镇定道:“ 既小厨房成了,你也该在我吃食上用些心。”

    这种时候,说了这句,慕容卿虽不知缘由,但哪有不应的道理。她渴求沈止,腰肢都随着那研磨不自觉地扭了起来。

    没料到这茬儿的沈止海没来得及提了下一句,就被慕容卿的双腿缠得也没了神智。

    动情处,慕容卿要求沈止吻她时,沈止问她:“卿卿,你可爱我? ”

    慕容卿不答,只张了口诱惑着。

    事必,沈止抱着慕容卿去净室沐浴,慕容卿靠在他身上,他则靠在池边玉壁处张开了胳膊放松身子。

    浴池里的水,因着慕容卿的动作,起了波澜。

    她不过动了两下,就懒得动了,身子往沈止身上一靠:“ 没力气了,你给我洗。”

    她这般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往沈止都挺有力气,甚至还能在池边再来上一回。

    可他今日就颇觉疲惫。

    沈止没动,慕容卿仰头看他:“你说话呀!我说我没力气了,你快帮我洗,泡久了我头晕。”

    “你去池边坐会儿,等我好了你教喜鹊来帮你。”

    慕容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见沈止不言语,她那眼泪珠子比什么都快,大颗大颗往下落。

    沈止被她这么一哭,哭得有点懵。

    “以往都愿意,今儿就不愿意了是为何?难不成才成亲半年不到,你就要变心了不成?”

    慕容卿哭得那样子是真可怜,眼眶红着,因为眼泪太大颗,没一会儿眼睛就肿了,眼神凄哀含着委屈与怒气。

    沈止见不得她哭,伸手抱着她哄着:“哪里就会变心,日日夜夜黏着你你还嫌烦了不是吗?”

    “那你为何不给我洗?反倒教喜鹊给我洗?”

    沈止无奈,动手给她里里外外连着头发都洗了个遍,抱她回床上的时候,慕容卿嘴巴还撅着有些不高兴:“头发还湿着,你快给我烘干呀。”

    这说得是用内力干头发。

    慕容卿横躺在床上,沈止就坐在脚踏处摸着她长落到腰间儿的一头青丝。

    折磨人的小姑娘已经睡了过去。

    沈止却靠在床边沉思。

    第096章 满月酒

    灯火昏黄, 暖了一室。

    也让手边的青丝被上了一层釉光,宛若锦缎。

    沈止五指无意识的穿过慕容卿的发,他在想,在想慕容卿到底爱不爱他。

    平日里问不出口的言语, 只有在亲密时候才愿意问。他怕她清醒着, 就不愿意骗他了。

    可貌似,在欲念里沉沦之时, 她也不愿意骗他。

    沈止深吸了一口气, 起身打算去院子里待一会儿。他先是给慕容卿盖上了毯子,看着她的睡颜, 眼中忽就有些发酸。

    低首在其额头处亲了亲,才出了门。

    院内, 沈德正察觉到动静,见是沈止, 脑袋又趴了回去。直到脚步声离它越来越近了, 小狗儿才支棱起来, 冲着沈止摇尾巴。

    沈止蹲身在沈德正面前, 问这大黑狗:“她为何给你做饭都不给我做?”

    沈德正歪了脑袋。

    沈止语气不好,又问大黑狗:“你吃得是不是高兴得厉害?”

    沈德正脑袋朝着另一边歪了过去。

    沈止垂了眼眸, 面色落寞:“我都和你说了,平日里你不许挨着她,你也不听。”

    沈德正吱唔了一声,两只爪子想往沈止膝盖上趴,被沈止躲开。

    “我不欢喜你, 别碰我。”

    沈止也不知晓自己和只狗较劲什么, 连只狗儿的醋都吃,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他这会儿甚至都觉得, 慕容卿欢喜沈德正都比欢喜他多,比起打麻雀那事儿,他就是更是比不上。

    慕容卿过日子,遛狗逗猫儿玩花弄草下厨房,兴致起来了,就去外头逛着,留给他的时候,都是在这家中。

    她都没提过想要跟他去哪里。

    慕容卿哪里晓得沈止所思所想,她还以为沈止每日都很高兴来着。

    四月十二,豫王府要办满月酒,慕容卿与沈止自在应邀之列。

    临赴约之前,慕容卿将早就准备好的一身儿天水蓝的交领素色广袖长袍给了沈止,让他去换。

    沈止看着那颜色蹙眉。

    慕容卿疑惑:“你去换啊,不欢喜这颜色吗?”她说着就去开柜子,“这回宫里送了许多料子,我让绣娘都给你做了些,天水蓝的要是不欢喜,还有天水碧色、青色、墨绿、淡紫、深紫”

    沈止打断她:“就这身儿好了。”

    天水蓝做得极为清淡雅致,其实女子穿这颜色更多些,不过慕容卿没见过沈止穿过,就想看看。

    她给衣柜里添置了那许多衣裳,平时沈止自个儿出门,还是欢喜捡了那深色。

    慕容卿其实更喜欢男子穿得清淡雅致点儿。

    俗话来讲就是小白脸儿。

    沈止换好出来,慕容卿眼睛一亮。都说人靠衣装,她都没想到他穿这颜色能这般的教人想靠近。

    慕容卿笑眯眯地将手里的麻布色拧成的两股洗洗腰带给他系上,又取了一枚长长的带流苏的玉佩给他系上。她环抱着他的腰,抬头冲他哧哧笑。

    “你可真俊俏。”

    沈止面色淡淡:“这些料子都像是清川常上身的,你是欢喜了我穿,还是将我当成了他来打扮?”

    慕容卿不笑了,她语气有点不耐烦:“难不成他欢喜我就不能欢喜了?而且每次帮着你打扮时候我也都问了,你不欢喜还有别的,你为何要这么问我?”

    沈止抿唇,推开了她:“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因着这茬儿,一时上了马车两人都没言语。

    车内逼仄,慕容卿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侧脸。说来也烦,天擦黑,光线就弱,他一言不发靠在车壁上的模样儿,比刚才在家里看着还好看些,挠得她心痒痒。

    慕容卿伸手去拉他,想往他怀里去,沈止没躲,顺势搂着她,轻声问:“怎么了?”

    她挪了挪身子,将姿势改成了跨坐在他身上,抬手捧着他的脸,声音都娇娇的:“你别多想,是我喜欢看你穿这些,每回你好好打扮了,我这心口就砰砰跳。”

    这言语直白,沈止等着她继续说。

    “我都不知道你想岔了那许多,说来你我成亲到如今,后院儿衣食都有我打理着,你何必再图了省事儿穿得跟个黑山老妖一般。且你想想,我嫁给你之后过得多高兴啊,我又不是个多会装的人,只盼着你也跟我一样穿得多姿多彩,怎还落了你的埋怨?”慕容卿见沈止想说话,低头亲了他一口。

    然后又退开,继续道:“非得说我好色你才开心不成?”

    沈止欲张口,慕容卿就又低头亲了他,堵住了他的嘴。

    如此反覆两次,到了豫王府门口下来的时候,两人的嘴唇都红生生,水润润。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成亲了人的,楚阳夫妇是先了他二人一步来,见小夫妻那嘴,心里直骂。

    竟是路上这一会儿都要亲上那么一回。

    已是不算新婚,怎还如此腻在一块儿?

    白双双自也是瞧出来了,调侃了她一句:“刚亲了这是?”

    “二姐,这可没什么好问的。”

    白双双抿唇笑,教奶妈抱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儿给她看。

    慕容卿则看着她二姐,从窈窕纤细的美人儿变成了丰腴婀娜的美人儿,举手投足间都不一样了。她也说不出来哪不一样,反正就是比以前瞧着更迷人了。

    至于那孩子,看不出来和谁像,只他一见了慕容卿就咯咯咯笑。

    她伸手摸娃娃小脸儿,娃娃便想去捉她的手指。

    被抓住的那一刻,婴儿的手都没比她手指大多少,教她尤为心怜。

    人都被柔化了。

    “稹儿倒欢喜你。”

    “名儿已是取了?”慕容卿手不怎么敢动,任由小娃娃抓着:“慕容稹,好名字啊,皇帝伯伯都当爷爷咯。”

    两姐妹说了会儿闲话,小娃娃就困了被奶妈带到了隔壁。

    慕容卿这才坐到了白双双跟前儿,语气不乏担忧地问了句:“外头传侧妃不敬,姐姐你直接料理了,还说因此和姐夫生了嫌隙,这事儿真的假的?”

    白双双冷笑:“一个只知争风吃醋的女子还不值当我出手。”

    “那是?”

    “你倒也没什么好问的,你姐姐我过得不错,至于王爷,近来脾气是越来越好了。”

    慕容卿回:“姐夫脾气一直都挺好的呀。”

    “不是那个意思。”白双双不欲多说,只道:“我对他所求不多,能少来管我就够,是比不上你与沈灼渊的情谊了,你可晓得,他前几日向皇帝提了辞官的事儿?”

    慕容卿傻傻地摇了摇头。

    白双双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拿食指戳了慕容卿的脑门儿:“沈家氏族当官的多,不过只有沈灼渊这一支官位最高,他爹政绩一向出彩,今年又升为了户部尚书,正是家族蒸蒸日上之时,沈灼渊怎好辞官?这不就权势断代了吗?”

    “你得回去劝着他,便是不为了他自己,也该为了你和你们日后的孩儿着想。”

    慕容卿啊了一声:“可我生不了娃娃啊?而且我觉着他要是不喜欢当官就不当了,也没什么的。”

    这话听得白双双忍不住脾气。

    之前沈止因宋令仪之事提醒她提防周围人的时候,就已经告知了她同生蛊的存在,既然寿命延长,想来生孩子也不是没可能。

    她又不好明说,怕慕容卿这个榆木脑袋知道了那东西是宋令仪养出来的死活不用。

    白双双把意思掰碎了说给她这个妹妹听:“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快活不知晓无权无势在上京城多难活,如果你是真心欢喜他,就该为了沈家考虑考虑,何况沈灼渊是个好官儿,只要他坐镇大理寺,多少冤案难案都能解决,也是为百姓考虑。做人不能只为了自己想,身居高位自当多做些事儿,咱们大宁才能长长久久。”

    这话慕容卿听进去了,打算今儿家去就和沈止说一说。

    眼见着宴席要看,慕容卿便同她二姐一道儿出了屋子。

    途经花园,遇到个侍弄花草的女花匠,慕容卿笑道:“怪不得豫王府老能养出名贵难得的花儿呢,天都黑了都还有花匠伺候着。”

    白双双府内杂事管得不多,都是交由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和府上的管家打理,也不晓得负责花园这块儿的下人这么尽心尽力。

    便教着嬷嬷明儿记得都打赏了。

    两姐妹都没在意这桩事儿,一齐到了席上。

    因着是男女分席,慕容卿下意识就想去自己娘亲荷花夫人身边坐着,又扭头看见了她婆婆楚阳,一时犹豫着,还是白双双给她解了围。

    “坐我旁边就是了。”

    随着鼓乐响起,慕容卿也实在觉着日子快活,喝得比谁都畅快,比谁都多。

    菜还没上完,她倒先醉了。

    白双双无奈,就教着喜鹊还有自己身边的枫叶带慕容卿先去客房歇息歇息。

    慕容卿人晕着,躺到床上就觉得天旋地转。喜鹊让枫叶看着自己主子,她则打算去和沈止知会一声。

    屋里就安静了下来。

    这时,刚才花园里的女花匠送了两盆兰草到客房门口。

    枫叶奇怪道:“大半夜的你往客房跑什么?”

    女花匠道:“管事的让我们把这片儿屋子里的盆栽都给换了,得拿出去换换土,白日还有白日的事情,只能夜里了。”

    枫叶见这女花匠面善,估摸是她是被人欺负了才没日没夜的干,心里不想难为她,就让她进了屋子。

    女花匠抱着瓷盆儿吃力地往屋里走,放下盆时,眼睛就朝着床上的人看了过去。

    她皱了眉。

    心道一句,为何都已快半年了,慕容卿的身子还没养回来?比她中箭时候瘦了一圈,她的那双手都纤细了许多。

    不过气色还好。

    宋令仪又趁着换盆栽的功夫偷看了慕容卿好几眼,最后在其张口要水之时,才抱着瓷盆儿退了出去。

    又回到花园里的宋令仪,坐在花圃边听着宴席乐声,抬头看着漫天星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097章 四年后

    另一头沈止没想到慕容卿这么快就醉了, 就想退席去看看。

    桌上有同僚嘲笑:“没想到啊沈少卿,原是个怕老婆的。”

    豫王道:“既要早离席,那得自罚三壶才是。”

    三壶之数,饮下也得半醉, 别人都当着沈止多少推脱推脱, 没成想他二话不说就尽数都饮了。

    众人调侃,也有腹诽。

    也有人感叹还好陆大人不在, 否则看到这二位如此情好, 又得伤心了。

    沈止其实并不耐烦这样的宴席,官场上有人相邀他也是能推就推, 饮完了,起身便跟着喜鹊走了。

    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豫王府很大, 走到客房时候,沈止醉意上涌, 待进屋之后看慕容卿抱着茶壶生饮, 笑出了声。

    慕容卿回头, 又被沈止容颜迷住。

    她喝多了, 言语行止都更为大胆,撂下手上的茶就朝着沈止小跑了过去。

    喜鹊见状, 拉着枫叶赶紧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慕容卿抱着沈止不撒手,醉得开始说胡话:“你早这么穿衣裳我早嫁给你了。”

    沈止憋笑。

    慕容卿掐他掐不动,就下口去咬:“我给你打扮你还惹我生气。”

    她眼中的迷恋不是假的,让沈止明白了这相貌也是如此重要。他幼年在山中长大, 师父也不是重貌之人, 以致于他对美丑并无太大感受。

    他不在意,也就以为旁人也是如此。

    沈止仔细回想了回想, 马场那一回慕容卿没心思看他,但也曾说过他那样穿衣甚是好看。其他时候,只要他不穿了黑衣,似都会对他多说了些话。

    慕容卿朝他撒娇:“你也抱我呀。”

    沈止笑意不减,微微低头去亲她的发间:“原是女子也好色的吗?”

    “那不然呢?我干娘说过,但凡我干爹不长那样儿,她都欢喜不起来。”

    “那我要是长得稀松平常,你还会嫁给我吗?”

    慕容卿很快回道:“那我就一辈子当个老姑娘,我和你老实说,我嫁给你,你这张脸占了六成。”

    这话换了别人,可能听了就会心中起了恼怒。毕竟如果只是爱了皮相,长得好的人那么多,以后也会欢喜了旁的,就显得浅薄。

    沈止却庆幸,更高兴。庆幸自己长了这张脸让慕容卿能嫁他,高兴慕容卿还是欢喜他的,才会欢喜了他这张脸。

    “我也想要小娃娃。”慕容卿抬头去看沈止,脸上有些落寞:“二姐生的孩子很是乖巧可人,只有那么一点儿,可他会笑,手比德正的爪子都小上许多,抓我手指那一会儿,我心都软了。”

    沈止抬手去抚慕容卿的脸,瞧着她倚靠着自己,去比划了小娃娃的大小,那手的大小。

    慕容卿摇晃沈止胳膊:“我也想要娃娃,我好想要啊。”

    “那我帮你。”

    屋子里有了声音的时候,喜鹊面容很是尴尬,拉着枫叶往前走了好几步,下了台阶才止住。

    枫叶也有些咂舌。她是在白府的老人了,慕容卿之前对陆大人情意她可一直都是看过来的,她原本以为慕容卿嫁到沈家不过是被沈少卿所打动,没想到真是有了情意的?

    里面的话她断断续续也听到了几句,心忖若是豫王能与自家主子情意也这么浓就好了。

    她家二姑娘对豫王,还是太不上心。

    满月酒的热闹似与客房之中的人无关,他与她喝醉了,有些恣意。

    等酒意褪去,慕容卿拢着衣裳,扶着脑袋,一副完了样子道:“我俩偷偷的家去吧,不然被我二姐晓得我俩在客房就忍不住这样那样了,我肯定要挨骂。”

    沈止也扶额有些苦恼,这么一遭太过失礼,说出去的确丢人。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各自捡了衣裳穿。

    也是难为情,知晓在枫叶在外头,两人只好互相对着铜镜整理起了发髻。

    慕容卿手巧一点,给沈止头发抿得整整齐齐。到了他动手时候,慕容卿就被他那双手的笨拙整得着急:“哎呀,我大哥梳头发梳得可好了,怎么你手都像不晓得往哪里放?”

    这又怎能去怪沈止,白一方两个妹妹,这点哄小姑娘的技巧还是有的。

    慕容卿急得跺脚:“宴席上声音都小了,我自己来吧,你赶紧去把床铺收拾收拾,不行就让枫叶去扔掉。”

    沈止脸一红,他实在不习惯指使丫鬟做这些事儿,慕容卿的丫鬟也就算了,白双双的丫鬟真是太过奇怪。

    他将床褥用床单包好,身子一跃就给塞到了房梁上的角落里,因他力气大,包得极好,看着还真不起眼。

    慕容卿是真怕被她二姐说了这事儿,扫了一眼房梁死角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拉着沈止就要溜。

    她与枫叶相熟些,出来一脸做错了事儿的表情和枫叶道:“千万不能告诉我二姐。”说着又去枫叶耳边道,“被子塞房梁了,枫叶姐姐,你后头抽空记得帮我掩埋罪证。”

    堂堂郡主,对着个丫鬟姐姐都喊了,枫叶捂嘴偷笑,应了这事儿。心道那床铺被吐了些污秽仍了就是,这两位做贼心虚,倒给塞房梁上了,真会给她添麻烦。

    见枫叶答应了,慕容卿也是臊得满脸通红,沈止头则一直偏向一边,并不想看两个丫鬟的模样。

    她拉着他就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得喜鹊都得小跑跟在后头。

    很快就没了影儿。

    后来枫叶处理被子时候,被白双双知晓,以致于亲自登门沈家将慕容卿狠狠说了一顿暂且不表。

    只说当夜楚阳与沈自道知道了自己儿子和媳妇儿退席太早,失了礼数,夜里回去就将这二人喊起,罚去了祠堂跪地两个时辰。

    慕容卿以前犯错,至多就是禁足,她爹娘可舍不得罚跪她。这回能这么乖来跪着,一是真心虚,真犯错,二是有沈止陪着她,她就觉着也能接受。

    沈止不同她跪得七扭八歪,身板儿挺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就一直对着沈家祖宗牌位。

    被他一比,慕容卿就觉着自己太不敬了。可也就坚持了两刻中就坚持不下去。

    她身子往沈止身上靠了过去,嘴里埋冤:“都怪你,害得我被罚跪。”

    “你想生娃娃,我帮了你,你怎能怪我?”

    “我教你帮你就帮啊。”慕容卿脸发热:“何况我不能有子嗣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做事儿没章法,你怎能也如此。”

    说得沈止发笑,言语却宠溺:“强词夺理。”

    慕容卿玩着沈止袖子,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沈灼渊,我死了以后你怎么办?你就算要再娶妻,最起码也得等我死了五年后再娶,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话里有着对他的占有,让沈止听着心软,早死之说又让他有些不喜。

    他伸手揽住了慕容卿的肩膀:“除了你,我不会娶旁人。”

    “你这话就算是哄我的,我听着也高兴。”慕容卿声音低了些:“其实如若不是怕你孤寂,我才不想让你娶别人。”

    “为何?”

    慕容卿不言语了。

    沈止则替她回答了句:“因为你欢喜我,所以才会如此。”

    他以为慕容卿会反驳,亦或是不言,结果慕容卿靠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对。”

    想听到的话,就在这种罚跪的时候,听到了。沈止眉眼展开,又问:“有多欢喜?”

    这回慕容卿没接这话,说起了别的:“沈灼渊,在二姐家我是说我想要娃娃,那你呢?你想要吗?”

    沈止轻轻摇了摇头。

    慕容卿啐他:“我不信,男子都想要儿子传宗接代,你不想吗?”

    “不想。”

    他回得很快,神色也不像假的。

    慕容卿好奇了,直起了身子问道:“为何呀?”

    沈止想了想,慢慢道:“一来,我觉着你我间要是有了孩子,我大抵会因孩子夺去了你的心神而觉落寞;二来,生与养都太耗了女子精气神,我不想你那般辛苦;三来”

    他垂了眼眸,勾起嘴角:“三来,我并不期待有我血脉的孩子降生。”

    慕容卿闻言愣了一下。

    祠堂内也因此安静了。

    烛火摇晃,沈止的眼睫因着昏黄之光,在其面中留下一篇阴影。

    慕容卿牵起沈止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道:“你不要不欢喜自己,我欢喜你呀。”

    风从祠堂窗户吹进屋子里,如同风吹湖面,沈止的心也泛起了涟漪。

    慕容卿又冲沈止拱了拱鼻子:“你也不要对公公婆婆失望。”

    这一句话又让沈止心里的涟漪成了海浪。

    “公婆人还是很好的,你看婆婆多厉害把什么事儿都打理得好好的,对内对外都井井有条;公公也厉害,官儿做得好,也很少对你说教。虽一开始没多欢喜我吧,但说心里话,如若我是做爹娘的,我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娶了个短命鬼。”

    “还有啊,就算他们这个当爹娘的于你来说当得不怎么样,你这个当儿子的也没好到哪里去。我没进门,你们一年恐都见不上几次,就这样儿婆婆还给你掏了那么多银子呢。”

    沈止:“”

    话糙理不糙。

    只说要将十几年的隔阂一朝散去,也太不切实际。

    慕容卿没沈止能跪,一个时辰不到,就瘫在沈止身上睡了过去。

    沈止摸着她的发丝,静静想着自己。

    谁能想到,日子就这么平静安稳的,来到了四年后。

    曦和十一年,慕容卿已有二十,沈止也二十有三。

    他四年前听从了慕容卿的劝,仍就职大理寺中,不过对皇帝想给他升职的意思都拒绝了。

    他对官场上企图不多,官场权贵那一套他也不喜,反而办案,他耐心还多些。

    慕容卿对这些不太操心,她最近是迷上了在菜上雕花儿,还特地去了万花楼找人学着。

    沈止这会儿下了职,就要去万花楼接她。

    青棠从外头来,阻了他主子的脚步:“主子,陆大人来了封信件儿。”

    沈止有些意外,自打陆郴被贬出京之后,四年跳了两级,已是从一县之长成了一洲府官,他与他之间也并无书信往来。

    忽收到他的信,沈止一时不太想看,他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

    青棠还在举着那信,沈止沉默着接过,打开之后,纸上只写了一句,秦自生已自戕身死。

    沈止微微松口气,将信给了青棠处理。

    这四年,他一直追查秦自生与宋令仪的下落,前者身在江湖行踪不定,后者则一直都在豫王府。

    秦自生因陆郴离京,沈止也就没再让紫珺去追,他相信陆郴能处理好秦自生之事。

    至于宋令仪,也是他与慕容卿赴抓周宴之时,无意发现。宋令仪许是不清楚,养蛊的人,身上会有一种异香,沈止在苗疆时候,时常闻见,也就记住了。

    白双双的意思,将人抓了关起来,养到蛊成为止就是。

    沈止却觉着宋令仪暂时没什么下一步动作,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而且,逼狠了,那蛊怎么办?

    当今世上,仅此一份,养死了,再寻不得了。

    白双双便硬着头皮忍了。

    如今四年已过,比照着前世时候,那蛊该也是差不多了。

    沈止在等,等宋令仪主动现身来找他。

    他隐隐有种预感,宋令仪蛰伏四年,恐不再会对白双双如何了。毕竟白双双曾放过话,如果宋令仪有丝毫对她,对她孩儿有丝毫不轨之举,她对此人绝不会再忍,便是穿了她的琵琶骨,废了她的手脚,逼也逼她将蛊养成。

    沈止是没有白双双心狠,对于宋令仪此人,他心绪还是很复杂,如今也没捋清。

    他只是,对她没有杀心。

    思绪万千,马车就停在了万花楼门口。

    沈止官服还没换下,踩着时辰同前七天差不多一个点儿进了楼中。

    楼里的管家会来事儿,先沈止一步在门口等着了。一见沈家马车,就笑滋滋地迎了上来,将其带到了后院厨房里头。

    万花楼大,厨房也不小。

    沈止随着管事儿的,穿过两回长廊,才看见了慕容卿的身影。

    二十岁的女子,早已褪去了少女的青涩与稚嫩。身段儿也不再像四年前那般瘦弱,她如今白得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身姿婀娜,前后长得太好,让腰肢显得尤为细腻。

    她的脸去了些婴儿肥,那双如杏仁的大眼睛也狭长了一点儿,多了风韵。

    难得的,她身上多了温润之时,仍有天真。那是一种脱离了少女幼稚的,对世间人事物好奇与包容的豁达。

    全然不同于她前世二十岁的模样,沈止颇为欣慰。

    慕容卿梳着斜月髻,只用两枚银扇点缀;穿着淡若晚霞的素紫衣裙,还有一抹烟粉披帛挂在她臂腕之间。

    此刻,她一手拢着披帛,另一手正将熬好的汤汁浇在沈止看不懂的东西上。

    沈止便站在厨房门口,没进去扰了她。

    先前儿,慕容卿雕得不好看的那些吃食,都给了沈德正吃去了,沈止要慕容卿都不给,逼的沈止直接将沈德正给阉了。

    结果沈德正被阉了之后,吃得更多,慕容卿心疼它,如今做了吃的也多是给沈德正吃。

    沈止则偶尔才能吃到点慕容卿做的东西。

    虽他没了慕容卿没再不将他放在心上的念头,但因慕容卿的手艺越来越好,将他嘴给养叼了是真的。

    搞得他都后悔,还不如不阉了那大黑狗。

    慕容卿心神在那浇头上,这最后一步,看似简单,可若想所雕刻的霜花有了神韵,这白糖熬制的浇头就不能有了小气孔。

    她屏息,结果手抖了一下,今儿这道霜花就又没成。

    慕容卿跺脚,一转头见着沈止,来了句:“都怪你!又没成!”

    沈止很平静:“昨日,前日,大前日,你也如此说。”

    慕容卿哼了一声,手里工具一搁下,理也不理沈止就要走。

    沈止含笑,四年下来,慕容卿小性子也是越来越多。他先开始还不知如何应对,后头倒不在意了,她就那几招。

    最过分也不过就是关着门不让他进屋,可净室的窗户又开着。

    她总是会给他留个哄她的入口。

    沈止是乐在其中。

    慕容卿走得披帛都在她身后微微飘荡,沈止不快不慢,保持着一个慕容卿能听见他说话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今儿那份没做成的,我也教喜鹊带回去了。”沈止语气里有着笑意:“我打算尝尝。”

    慕容卿猛地停了步子,转头气鼓鼓地盯着沈止:“你不许吃!”

    “那给沈琮吃。”

    慕容卿有些无语:“你就那么不想给德正吗?”

    沈止点点头:“我不喜欢这狗。”

    “你不可理喻!”

    沈止原还笑着,那笑意却渐渐在他嘴角散去,瞳孔都因惊惧微微发散。

    慕容卿哎呀了一声,以为自己过分了,就要上前去拉他袖子。

    结果她人中,忽感到两股湿润。

    慕容卿浑然不知地抬手摸了摸鼻子,看到血才喊了一声妈呀。

    她都还没来得及仰头,沈止就横抱起了她,窜出了万花楼。

    甚至亲自坐到了车辕处架起了马。

    喜鹊与青棠没赶上趟儿,只能走着回去。

    马车之内,慕容卿仰着头,拿着手帕堵着鼻子。鼻血流得有些多,流得她脑袋都发晕。

    她本想和沈止说她应该就是上火了,无需慌乱,可当那手绢都被鼻血浸透了,她自己也有点慌。

    快活日子过久了,慕容卿都快想不起自己是个短寿之人了。

    她晕过去之前想,如若自己这副躯体,从今儿开始就要走了下坡路,那剩下十年,她尽量少对沈止矫情。

    车内没了动静,沈止的面色也越来越冷,等到了沈府门口,他转身掀开帘子,见到车里慕容卿昏厥模样,心神更为不宁。

    抱着人跃下马车,一进府就大吼道:“快去请太医!”

    门前的小厮还没反应过来,沈止又骂了句:“不长眼的东西!快去请太医!”

    主子从没如此过,小厮吓得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等他瞧见慕容卿身上的血才有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欸了一声,踉跄着起身赶紧就往管家那处跑。

    这副模样将听松院的人也吓坏了,烧水的烧水,给慕容卿换衣的换衣。

    四名太医姗姗来迟,把脉时候,沈止在旁一言不发。

    等四名轮流看过,又去外间墙角窃窃私语了半天。

    之后才由太医院正来同沈止回了话。

    院正将沈止请到廊下,琢磨了措辞才开了口:“郡主近些年养得不错,平日里瞧不出来,实则当年那一箭穿心的伤还是大大伤了底子。那样重的伤势,即便有养心丸此等良药护着心脉,至多也就是教人活着罢了,圣上强行为郡主续命”

    沈止打断院正,严肃道:“直说就好,无需铺垫,我要听实话。”

    院正叹了口气:“沈少卿,你也知晓郡主活不过三十的传言,依老身看,郡主能有如今模样,已是老天垂怜。实则郡主身子不过外强中干,内里都已空了,加之纵欲无度肾精有亏”

    “会怎样?”

    院正一咬牙道:“只盼郡主别某日突发了头痛急症,否则朝发夕死,夕发旦死无药可医。”

    沈止脚有些不稳,身子都退了一步。

    喜鹊拙燕扶着,他才没跌倒。

    “卿卿什么时候有了头疾,为何我不知晓?”

    喜鹊难为回道:“我们也不知晓。”

    沈止怒气不平,太医那句纵欲无度,也让他懊悔自责,他问:“还有多久可活?”

    “至多两年。”

    前世慕容卿二十有六时候才离世,这辈子却提前了四年。

    沈止有些恍惚,他又问:“鼻血为何?”

    “强弩之末,衰竭之兆。”

    人在日子过得太安逸,无忧无虑的时候,根本经受不起生与死的威慑恐吓。

    慕容卿病了,沈止也随之病倒。

    前者醒了之后还能吃能喝精神不错,后者却是病症来势汹汹吃什么吐什么,唯独用些清水米粥才吃得下去。

    听松院来了许多人看望,最后一个露面儿的是白双双。

    她带来一个消息。

    在豫王府接到康宁郡主病重的通传那一刻,白双双便当机立断地将宋令仪拿下。

    因此女狡猾,也怕她耍花招,所以白双双打断了她的一条腿关押了起来。

    白双双怕人转移到天牢之后会生意外,如今人还在豫王府内,命人好生照料着。

    沈止面色苍白地站在内湖亭中,他瞧不出喜怒,只是问道:“同生蛊可成了?”

    “她对此只字不提,她只说要见卿卿。”白双双话里有着警告意味:“我意思是你去一趟,还是不要让卿卿知晓为好,否则见了,谁能保证她会做什么。”

    沈止摇摇头:“她伤谁都不会伤了卿卿。”

    “你凭什么如此断定?”

    “我以我的性命担保。”

    白双双不言语了。

    半晌之后她才松了口:“那明日,你带着卿卿一起来豫王府。我丑话说前头,此女同生蛊给与不给,她的命我都不会留。”

    “阿若的仇,把她碎尸万段都不足解恨。”

    白双双说完这句,不等沈止回答转身便走了。神态身姿里,都有着不容人拒绝的气势。

    沈止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离去,才抬手撑了柱子。

    第098章 爱着你

    他病得太厉害了。

    沈止记事以来, 心口从没这么痛过,以至于他甚至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是不是他在代慕容卿受难。

    这样她就能少遭罪,多活些日子。

    念头没来由,说白了也不过是奢望作祟。

    听松院内一如往常, 在日头底下显出了一股温馨的平静意味。

    如果她不在, 这院子又会成了以往模样。

    沈止眼神扫过这些平日里看惯了的场景,才踏脚进了屋子。

    屋子里慕容卿正坐在软塌上用着吃食, 她听见动静有些郁闷道:“你还病着呢, 这几日又没怎么吃东西,你乱跑什么啊。”

    说着就要起身上前去搀扶他。

    沈止摇摇头, 安慰她:“我无事。”

    “你看起来可比我有事多了。”慕容卿白了他一眼,随后将人摁到了软塌上靠着。

    强硬的不让他起身。

    还贴心给他披了个毯子。

    慕容卿教画眉又端了碗开胃的山楂银耳羹来, 她用调羹喂到了沈止嘴边。

    沈止伸手,将羹食与勺子接到了自己手里:“我是病了, 不是残废了。”

    他安静吃着, 慕容卿盯着他喝了个干净才放心。

    “不能再吐了吧?这我叮嘱着人, 只放了一点糖。”

    沈止嗯了一声, 拍了拍身侧:“你也得多休憩才是。”

    其实连着休憩了好几日,慕容卿根本躺不住了, 不过眼下沈止的样子就跟被吓坏了的小狗儿一样。为此,她还是推开矮桌仰躺在他腿上。

    慕容卿的发丝铺散在他腿上,她伸手去摸沈止的胡渣,哧哧地笑:“所以说,平日里不生病的人就是大病, 你瞧你现在多可怜。”

    沈止就这么给她摸, 她眼神里还是神采奕奕,像是并不多为太医的话难过。

    那些话, 沈止没有瞒着她,是期盼着她能仔细小心着身子,有何不对劲得立马说了,千万别忍着。

    他想了许多慕容卿有的反应,只眼前这种没想过。

    像个无事人一样,和寻常日子一样。

    像是她不会死一样。

    沈止捉住了她的手,摩挲了她的指节:“卿卿。”

    慕容卿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嗯?怎的了?”

    “我有件事同你说。”

    “你说便是了。”

    丫鬟们自觉退下,将屋子留给了两位主子。

    沈止却又有点犹豫了,不敢开口。

    上一次,慕容卿即便拿到了同生蛊,可她并没有用,而是同宋令仪埋到了一起。他明白她,如果用了那蛊,意味着好友的死,成了笑话,如果承了那份情,杜若和尤诺算什么?

    那这一次呢?杜若还活着,尤诺也还活着,她也没有嫁给陆郴,是否愿意受了那蛊?

    沈止害怕她仍不愿意,害怕她仍对此执拗。她性子看起来温和好言语,可在她在意的人与事上,她也从没退步过。

    如果瞒着,偷偷用了,也不是不成。

    可沈止不想。

    他不想他和慕容卿之间有任何隐瞒,也不想违背了慕容卿本人的意愿。

    于是沈止将同生蛊、苗疆碰到宋令仪、宋令仪为其养蛊之事悠悠道来。

    窗户上的澄泠油纸,将午后烈日透进来的光,变得柔和,慕容卿静静听着沈止娓娓叙述了那些她不曾知晓之事。

    她听着,还翻了个身朝里,去玩了沈止常年盘在手上的墨玉手捻。

    “我说完了。”

    慕容卿没着急对这些说了什么,她反而问了沈止另一个事儿:“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死?”

    沈止诚实回了她:“我不知道。”

    “可我现在还好好活着,你就病成这样了,我真的不在,你肯定会过得不好。”慕容卿有些眷恋地,脑袋往沈止身前拱了拱:“沈灼渊,我不想你过得不好。”

    她声音有些慵懒,说的话似乎也并不深刻:“其实从小,我干娘就告诉我活不长这件事儿。初初不明白生死时候,我并无多大感触,直到我干爹干娘齐齐去世那年,我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别离,什么叫做难过。”

    “那种伤心感觉特别细碎,渗透了我的骨血,我总能在说闲话时、吃饭时、穿衣出行时、还有很多很多时候,会觉得我干爹干娘还在。然后马上又意识到,不,不在了,都死了的那刻,我的心就像被蛛丝绞到了一起,挣扎都没用。”

    “人死如灯灭,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是真的被‘死’折磨着。”慕容卿闭上眼,将脸埋进了沈止怀里:“爱得越深,越会如此。爹娘好友,都已是相伴多年,唯独你,唯独你,唯独只有你。”

    “你对我太好,好得没道理没来由没章法。我贪恋了这好,已经没办法去想我不在以后,你的手足无措和无助之态,沈灼渊,如果我没办法陪你往下走,我会自责。”

    就在沈止听她说了这许多,以为慕容卿就要去说了她会愿意去见宋令仪,愿意去用了那蛊的时候她又说:“此刻,我更自责。”

    “因为,即便我已经那么那么想活下去继续和你在一起过日子,可当你说了那些,我还是不想,不想用宋令仪所谓的,为了我养成的救命蛊。”

    慕容卿声音仍旧平静:“她做下的那些事儿,已经无法更改,我不会因为她愿意救我,就抹去她曾带给我的伤害。更为重要的是,我不想我日后活下去的每一刻,都想着这是宋令仪给我的。”

    “那会成为对阿若和我哥哥的凌迟。”

    “我爱着的人,不止有你。”

    慕容卿如是说。

    她第一次言了她对他的爱,却是如此。

    沈止低头,拥住了她,他亲了亲她的发间,心在滴血。他还在挣扎:“可是杜若和大哥都想你活下去,卿卿。”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爱着我,我也爱的人,被逼着,承了这份情,含了这份委屈。”

    慕容卿半坐起身,抬手捧着沈止的脸,她声音有些哽咽:“对不住,我真的做不到。”

    按着寻常,沈止该怒,该恼,该逼,该迫着慕容卿一定要去用了那蛊。

    偏偏他懂,偏偏他明白。

    偏偏易地而处,他的做法也会同她一样。

    说来可笑。

    沈止觉着他和慕容卿这种人,真是缺根筋的傻子。

    他凑到慕容卿嘴边,亲了亲她:“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先别认命好不好?世间既有气运之说,也有蛊虫玄妙之物,该也是有了别的。”

    慕容卿忍着泪,点了点头。

    她心中动容,克制不住地对沈止说了谢意。

    唇齿相依片刻,慕容卿轻喘着退了开来,她靠在沈止肩膀上:“我会去和我二姐说,让她将宋令仪移交大理寺,我会去见她的,但不是现在。”

    “你二姐恐怕不太好劝。”

    慕容卿摇摇头:“我二姐会明白的,因为她也爱我,爱我大哥呀。”

    窗外鸟啼,飞燕绕檐而飞。

    慕容卿推了推沈止:“你师父以前把你带到了哪里?那是你长大的地方,我还没看过呢。”

    “在安北,离京太远,我们去不了。”

    “甚是可惜。”

    晚间儿,慕容卿给白双双去了封信,写了许多,道明了本意。

    她精神不错,完全瞧不出像是个没两年就要死的人,就去了厨房给沈止做了吃食。

    养病期间,白双双又来了沈府一趟。

    沈止陪着,站在远处看着慕容卿同白双双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白双双妥协了。

    白双双也在宋令仪嘴里挖不出同生蛊的消息,于五月最后一天,将人送去了大理寺。

    沈止此时病已大好,宋令仪这桩案子由他一手处理。

    最终定下了,三日后,既是六月初三那日,问斩。

    安国公府人受了帝王之怒牵连,贬为庶民,三代不许入京。

    同时,沈止再次向皇帝表了辞官之意。

    帝允。

    不过同以往不一样,这回沈自道与楚阳二人没再跟沈止发脾气。

    沈止颇觉意外。

    楚阳心中恼还恼的,恼得却不是沈止辞官,而是他没同她这个做娘的说。

    不跟他爹沈自道说也就罢了,但楚阳觉着这几年打麻雀打得母子情都这么好了,不说是不是过分了。

    “爹娘,我没先行告知是怕你们不允。”

    沈自道声音有些大:“就你前一阵都病成了那般,当爹的心里难道不心疼?儿媳妇儿身子骨都那样了,难道我们不难过?”

    楚阳附和:“原是以为郡主进门,你一颗心都扑到她身上,和我们恐是越来越远。如今看来,是我们当初想左了,沈家不缺官儿,况且你爹还年轻,日后还有琮儿,你便同卿卿儿好好的就是了,她是个好孩子,没有她,怕咱们一家会越来越生分。”

    慕容卿似水滴,四年多光景。

    水滴石穿,许多事儿早已变了。

    沈止跪地,朝着他爹娘磕头:“儿子心里一直有桩事儿想问。”

    楚阳隐隐猜到。

    也的确如她心中所想。

    沈止问:“爹娘当年生下沈琮,是为何?”

    “你性子被你师父养得越来越独,与我们也一日不如一日亲近,你也无丝毫亲近女子男子之意,我们怕你终身不娶,怕我们百年之后你活得太过孤寂,才有了琮儿。”

    沈自道有些可惜:“本是想着老二是个女儿更好些,你许是能多心疼心疼妹妹,家里也热闹些。琮儿那性子,确实太野了些。”

    楚阳如今说来这话还是觉得有点认栽了感觉:“坊间传闻你欢喜了卿卿儿的时候,我和你爹既高兴,又无奈。高兴你还晓得欢喜人,无奈为何偏偏是康宁郡主。”

    沈止听着他爹娘一唱一和,又说了许多许多。

    他眼眶发红。

    有些话说不出口的时候,无论如何也难以启齿。

    说出来了,才知晓蹉跎年华里,错失了多少。

    楚阳看不得她这个喜怒不显的大儿子这副模样,侧了脸催他走:“快回你自己院子去吧。”

    人走了,她才拿帕子抹了抹眼泪。

    一样的路,无甚差异的夜色。

    沈止踱步其中,心境已是与十四那年归家时候大不相同,他步子不快不慢转到了听松院。

    沈德正象征性地起身,叫了两声,又趴了回去。

    长廊下,灯笼引诱飞虫扑火。

    他掀了帘子进屋,慕容卿则翻箱倒柜都不知找着什么东西。

    沈止笑问:“你找什么呢?”

    “我记得以前宋令仪送了我一枚玉蚕,我想初二那天去见她的时候还给她。”

    第099章 是何苦

    对于这个物件儿, 沈止回想了回想,他道:“应是在你平时放吊坠儿的妆奁里头。”

    慕容卿闻言去一翻,还真是,那枚小小的玉蚕, 正在妆奁里头的角落里趴着。

    她将其拿出, 小心翼翼放到了一个荷包里,动作时语气不乏唏嘘:“尤诺以前同我说过, 这枚玉蚕好像是宋令仪娘亲的遗物。”

    “这样吗?”沈止上前坐到了慕容卿旁边的软塌上:“我本以为你是想要和她断个干净, 才想着将她送与你的东西还回去,如此听来你对她还是有一丝怜惜。”

    慕容卿没回这话, 她不知晓如何说。

    “明日可要我与你同去?”沈止拉她入怀:“我总有些不放心。”

    “如今我是做什么你也不放心。”慕容卿嗔了他一眼:“你到时在天牢外面等我就是。”

    沈止点了点头。

    算下来,慕容卿已是有六年没见过宋令仪了。

    当她站在天牢入口处时, 面色瞧不出什么太多的情绪,可捏着荷包的手, 还是教人知晓了她的难为。

    沈止捏了捏她的手:“不要想太多。”

    慕容卿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抬脚走了进去。她从没见过天牢是何模样, 没想到会这般狭小逼仄。

    也没想到通往牢房里头的路会这么又长又窄, 只够一人通行。领路的衙人都得离她有一段距离,才能保持了视物无碍。

    因不见天日, 地面多是潮湿,是以绣花鞋踩在上头,有一种教人恶心的黏腻感。

    耳畔时不时传来犯人铁链随着动作发出的汀泠之声。

    这些人眼睛里迸发着对慕容卿的好奇,还有打量,亦或又是其他什么。

    让慕容卿起了鸡皮疙瘩。

    毫无意外, 慕容卿出现在这里是突兀的。她随着衙人走到了最里头, 才看到了宋令仪的身影。

    她的双腿以一种扭曲的样子歪到一侧,而在她腿边, 是被解开的白布,还有几根用来正骨的木条。

    宋令仪以前,不说多么貌美,可也是小家碧玉的秀丽。那时她肌肤白皙,手指细腻,抿唇浅笑时候,总是温婉楚楚。

    而此刻,那张本该秀丽的脸,许是因常年易容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苍白之中又长了许多的疹子,红疹最是痒,她脸上那么多,竟也能忍住不去抓挠。

    除了这张脸还白皙着,她其他地方露出的皮子都是发黄的那种黑,那双手也多是茧子,像是常年劳作。

    都变了。

    唯独她看着慕容卿的那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平静中有着温柔。

    宋令仪是朝着慕容卿微微一笑,然后她唤她:“卿卿,你来了啊。”

    慕容卿沉默了几息,才嗯了一声,随后道:“我来给你送样东西。”

    宋令仪不言。

    慕容卿则从荷包里掏出了那枚玉蚕,她蹲下了身子,胳膊越过玄铁所制的牢,将玉蚕尽量往里多放了些距离,方便人去拿。

    “那是我在你十二岁那年送你的。”

    “我记得。”

    宋令仪尝试着用手撑着墙壁,一点一点往慕容卿面前挪动,她的声音因为痛楚有些颤抖:“从我被抓,我一直等着见你,没想到你会拖到今日,也没想到你是为了还我这枚玉蚕才来。”

    她终于挪到了玉蚕旁,那双布满茧子与细小伤痕的手,将玉蚕包在手心:“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我知道。”

    宋令仪闻言抬头看着慕容卿,她的眼神又柔和了许多:“你总是如此替我着想,是怕我黄泉路太孤寂,才将这东西还我吗?”

    慕容卿没回这话,她其实并不知道同宋令仪说什么。不想质问,不想怨骂,也不想被她这种眼神看着。

    “沈灼渊该是同你说了吧,同生蛊的事儿。”宋令仪脸上有了些精神,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铜质的盒子。

    她面含希冀地递给慕容卿:“蛊已练成,你拿走,从今往后不必再拘在这上京的一方天地里,你可以到处走走看看,也可以长命百岁。”

    宋令仪等着慕容卿接过,慕容卿却没看那蛊,而是盯着她,一言不发。

    宋令仪手又往前伸了伸:“你快拿啊。”

    她见慕容卿还是什么反应也无,脸上露出焦急,语气也是情切:“这是唯一能救你命的东西,世间只此一物,我耗费多年心血好不容易才养成,你快拿走啊,卿卿。”

    “我不会用的,阿令。”慕容卿说完抿了唇,心中怒气到这时才被燃起:“阿若和尤诺也是真心拿你当好友的人。”

    宋令仪听不进去这话,手上还是将那铜质盒子往慕容卿面前凑:“我求你,拿去用。”

    “你初初入学之时,我因冯月冯霜并不想与你有何牵扯,是阿若同我说你瞧来有些可怜,也是尤诺打听了你的过往,如此,我才对你心生怜惜。”

    慕容卿退后一步,避开了宋令仪的动作,继续道:“你性子敏感,许多事儿都喜欢掐尖儿,我不是不知。可我觉得你活得太不容易,敏感了就能避开了恶意,掐尖儿了就能出头,我觉得这样也很好的。”

    “女子有了能护住自己的本事和心思,哪怕显得城府深了些,也是你的厉害之处不是吗?你本可衣食无忧,安安稳稳过了日子,可你贪图了更多,贪到非得要了最好的,贪到不惜拿人命给你铺路。我曾那么把你放心上,可我不明白,你心里若有一分将我当好友,若有一分爱屋及乌的心思,你也不会因为嫉妒就对阿若下死手。”

    宋令仪笑了,笑得凄凉:“那又如何?你是你,她们是她们。杜若明知我需要结业考来求了婚事,可还是要与我争了第一。于她锦上添花的名次,于我确是雪中送炭的救命稻草,她哪里当我是好友了?就算她当年觉着我可怜,也不过是上位者对低位者的居高临下而已,有什么稀奇?尤诺本就喜听旁人各种私事儿,怎就成了为我好?”

    慕容卿被她说得气结:“那我呢?”

    “你不同,只有你不同。”宋令仪盯着她:“你太好了,卿卿。杜若却是该死,可如今她也该谢谢我。她心中对白大哥早有爱慕,若不是我阴差阳错帮了她,她又怎能嫁进白府。尤诺我已是念着你对其手下留情。要怪就怪她们伪善,麻烦,而不是怪我汲汲营营。”

    “荒唐!”

    “你就是如此天真,才会被杜若利用,被尤诺占尽便宜。杜家求权,尤家求财,她们都是趴在你身上吸血的蚂蝗!你却还将她们当知己好友,竟还为了杜若那个心口不一的婊子放弃自己的命!白大哥一辈子已是搭在了她身上!难不成你也要如此?慕容卿你疯了吗!”

    说至此,一句和千百句已没了差别。

    慕容卿收敛了神色心绪,冷静道:“我今日来,不为此蛊,只为将玉蚕物归原主。”

    宋令仪又笑,笑混着泪,发出了一股难听的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声音。

    “你如果不用同生蛊,你会死,你会死!”一阵高昂刺耳之后,宋令仪语气又变得平缓,似是哄骗:“本也算是我欠你的,我救你一命,你就当你我之间两清,到时上穷碧落下黄泉,你我再无瓜葛。”

    “你欠的人,从来不是我。”

    慕容卿言尽于此,转身就要走。

    宋令仪却疯了,她疯狂拿头撞着铁牢。

    “你不能走!”

    “慕容卿!”

    “你不能死!”

    “慕容卿!”

    “我错了!”

    “都是我错了!”

    “你别走!”

    身后一阵凄厉的哀嚎之声,激得慕容卿心头一颤。

    紧接着一声不知何物穿过血肉的闷声,传入耳中。

    再然后,就是被呛到了的咳嗽声。

    慕容卿下意识去看,眼神惊惧说不出任何话。

    宋令仪用原本给她正骨的木条,该是磨尖了一头,就那么插到了自己的脖颈处。

    她的血正在上涌,从口里吐出。

    慕容卿双手不受控制地想去拉她,宋令仪却先她一步死死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将那装有蛊虫的铜质盒子死死按在了她的手里。

    “千错万错都是我”

    “你要活”

    慕容卿因她临死前还在撒谎还在逼迫而怒不可遏,她紧咬了牙关,手上用力,将那铜质的盒子打翻。

    她这举措,于宋令仪而言比什么都要可怖。她再不能言了其他,只能发出啊呜之声,双手害怕地想去抓那沾了脏污立刻化为死物的蛊。

    呜阿之声不绝混在着难听的哽咽哭声。

    慕容卿忍着泪,咬了牙挤出一句话:“这才叫两不相欠。”

    宋令仪想说话,可她一张口,口中就大口大口涌上血。

    她已经开始发昏,眼睛也渐渐看不清慕容卿的脸。

    她在想。

    为什么慕容卿不愿用了她养的蛊?

    为什么慕容卿明明那么想活下去可还是愿意赴死。

    她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宋令仪只觉得不甘,极度不甘。

    她在死前,看见慕容卿捂着脸哭。

    她也问自己,她真的错了吗?

    那到底,怎么才是对的?

    善,她活不下来;恶,她活不下去。

    好难啊。

    真的好难啊。

    第100章 是今朝

    慕容卿也不知晓自己在哭什么, 可宋令仪在她面前死不瞑目,她

    泪滴从手指缝里露出。

    沈止走到她身侧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以及地上打翻的铜衾, 教他眼神一暗。

    他蹲身将慕容卿搂在怀里, 又让衙人将宋令仪的尸体处理埋葬,他则抱着她, 等她哭完。

    沈止不住抚着她的后背:“我们家去, 卿卿。”

    慕容卿闷闷地嗯了一声,特意避开了再去看地上的血迹, 她身上的血迹。

    此间事了,再无了什么麻烦牵扯。

    日子也得继续往下过, 总是得朝着好的方向去,而不是纠缠在凄迷里。

    在六月初三这日, 一封从边疆加急而来的信件儿送到了沈府。

    慕容卿看着那好几页的她大哥和杜若的话, 心里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沈止在旁也学着如何修剪花枝, 见她模样问了句:“该是为了宋令仪的事儿来问你的吧。”

    慕容卿点了点头:“大哥的信里夹着阿若的信。我大哥教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宋令仪手下留情, 将其五马分尸都不足泄恨,更是和我说, 那蛊就该我用的,是宋令仪欠我的。”

    “那嫂子呢?”

    “阿若教我,在生死之前,先顾着自己。”

    “恐还不止这些吧。”

    “嗯,她还说了许多关外的风景之事。”慕容卿垂了眼眸, 她指给沈止瞧:“可你看这里, 字已是有些歪斜,阿若落笔, 一向工整,她还是心乱了。”

    沈止道:“南枝青棠已是被我支了出去找救命的法子,紫珺那处也是一样。”

    “你不去吗?”慕容卿上前也拿了一把剪子在旁修饰:“我以为你会等宋令仪的事儿之后,就会迫不及待地出去寻了法子。”

    “时日无多,我当真离京岂不是本末倒置。”

    “那你怎么办?”

    状似不经意的一问,但沈止晓得她是在问自己,若是她真的死了,他要如何自处。

    沈止还是老样子回答:“我不知道。”

    慕容卿笑出声,步子往他身侧挪了一寸:“虽上京城我出不去,但城里游玩的地方可不少,以往你休沐时候,都有些来不及,也没说同你出去走走。”

    “想去哪?”

    慕容卿问他:“其实上京我都逛遍了,该是问你想去何处?”

    沈止静静思索了片刻,然后才道:“六月天热,听闻上京有一处百亩荷花池,农主将荷花养得极好,此时荷花不知是否全开,但想来荷叶遮天蔽日,也是一处好景。”

    “好啊,那挑个日子就去,把德正和沈琮也带着。”

    沈止不说话了。

    慕容卿心里发笑,用胳膊碰了碰他:“这两年沈琮老想亲近你又不得其法,你给他点儿面子啊。”

    “你就非得出去玩,还得带上狗带上他吗?”沈止继续修剪枝叶,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沈琮比沈德正要烦人的多得多。”

    惹得慕容卿哧哧笑。

    五六岁的沈琮是个混世魔王样子,九岁的沈琮则成了更严重的混世魔王。

    除了上天入地干不了,类似什么翻墙跑出去,今儿把谁家的公子揍了,明儿把夫子的养得兔子烤了的事儿层出不穷。

    他谁也不怕,唯独怕了沈止这个大哥。一来是真的打不过,二来是他那套撒娇耍痴在沈止这一点儿都不管用,照样教他屁股开花。

    喜鹊也是怕了这个二少爷,前脚刚去知会了一声要去荷花池的事儿,后脚回来身上就趴了一条硕大的毛虫。

    被月见提醒时候,喜鹊吓得五官都走了样儿。

    沈止坐在廊下与慕容卿下五子棋玩儿,见状黑了脸:“就这般你还要带他去?”

    “他跟我大哥小时差不多,瞧着就怀念。”

    喜鹊还在叫唤,沈止撂下棋子就要走:“不行,我得去教训教训他。”

    慕容卿连忙伸手去拉他:“哎呀,他就是想你去看看他,一条毛虫换你在祠堂陪他一个时辰,他肯定觉得很划算。”

    她见沈止脸色有些崩坏,添油加醋道:“且祠堂都去跪过那么多回了,有用没用你心里没数啊。”

    沈止不言语了。

    慕容卿拉着他手,用自己指腹去摩挲他的手:“总就是黏你而已,你瞧我也黏你的,你不嫌我是因为欢喜我,你嫌他是因没多欢喜。”

    她又晃了晃他的手,撒娇:“不过,他和你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你试试欢喜他呢?你看你把德正阉了之后不是和狗儿的关系都好多了。”

    这话就是在生拉硬扯,沈德正阉了之后懒了许多,后来一门心思吃,从大黑狗变成了大胖狗。它少往慕容卿身上扑了,沈止自然也就没多烦它了。

    那沈琮又不是狗。

    沈止抬手敲了敲慕容卿的额头:“胡说。”

    慕容卿就笑,拉着他继续下五子棋。

    夜里,衣裳都穿得薄,两人躺在床上说着闲话。

    “初九那日,得穿浅衣,绿荷配粉总觉有点俗,还是得穿了白色才美。”

    沈止闭目养神,嗯了一声。他的手搭在慕容卿的腰侧,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

    “不如那时你也同我穿了一样的,再教拙燕将你我二人入画,如何?”

    “拙燕还有这本事?”

    “是呀,以前女学时候,我画上一向普通,是以身边四个丫鬟都被我二姐逼着学了。喜鹊擅数术,拙燕擅诗画,画眉擅琴棋,黄鹂擅棋射。”

    “你二姐费心。”沈止嘴角挂了一抹笑。

    慕容卿品出他这笑是什么意思,哎呀了一声,抬手往他胸口拍。

    她觉不出则已,觉出了,沈止则笑出了声。睁开眼握住了她还欲在捶打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后道:“你可擅长什么?”

    “擅长咬你。”慕容卿张了嘴就往沈止脖子上啃。

    她精神好,一点不觉困,沈止当她真会用力咬他来着,脖子上特地秉住了力道,谁知她是亲吻吮吸。

    那力道顿时就散了开来。

    沈止扶着她的后背道:“太医说过了,你我之前是纵欲无度,得一直克制些。”

    慕容卿埋在他脖颈处哼哼唧唧。

    “不闹。”沈止掐了她肩膀把人往前推了推:“睡觉。”

    慕容卿嘴巴因着用力而泛红,潋滟着水光,她微微张口看着沈止,眼神有着委屈:“便是不能吃,我啃两口还不行吗?”

    “不许啃。”

    慕容卿晃着身子,就要往沈止怀里钻。她如今是二十的好年华,脸长开来,全身都弥漫着一股开得正好的花香,她又养得好,身上的肉都软着。

    于这上头,沈止自认没什么自持力,慕容卿这么磨他,他身子是受不了,可他心智又一向坚定,心智不溃散,就能一直忍。

    慕容卿还在给他浇油,她身子婉转:“都好些天了,只一次该无事的。”

    她又拿腿去盘他的腿:“你想啊,硬憋着对身体也不好啊。”

    她亲在他的嘴角,拿牙轻轻含着他的下唇:“轻轻的来一回好不好?好不好呀?”

    沈止右手还在支着脑袋,左手放在慕容卿的腰肢上也无什么动静,只一直盘着那墨玉手捻。

    他越是闭眼假寐如此不为所动,慕容卿就越来劲。她瞧明明怪物都已是那般□□了,凭什么他还这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墨玉珠子在他手里摩擦出了微微的吱吱声。

    慕容卿推不倒他,又想赢,最后想了个损招。她身子往上挪了挪,手将小衣往上掀开一角。她的手就扶着自己心口,很是羞涩地,想着要不要往沈止嘴边凑。

    沈止原眼睛是闭着的,嘴边察觉到触感不对之后,就睁开了眼睛。

    从他视线角度去看,白腻之中一颗粉红,他爱着的姑娘面容羞涩,却隐含风情。

    慕容卿见他睁了眼,心里臊得厉害,正想说要不算了呢,结果沈止的鼻子就流出了两股红色。

    她吓一跳坐了起来。

    “哎呀!”慕容卿赶紧拿了自己寝衣去给他擦鼻子:“你快仰起来啊!”

    沈止头微微仰着,慕容卿身子也立直了些,她抹胸这会儿还散着,寝衣也因她动作大开。

    若隐若现晃着。

    “怎么还越流越多了啊。”慕容卿急了,摇响了床头铃铛。

    沈止是觉着丢人,忙止住了慕容卿的动作,可已是来不及。

    慕容卿怕出事儿,不管沈止怎么劝,深夜还是非请了个大夫来。

    搞得第二日,整个听松院都晓得了,自家主子爷欲求不满,着急上火得愣是喷出了鼻血。

    传到楚阳耳朵里的时候,就成了,她儿子一看见慕容卿就流鼻血的程度。

    下火的羹汤吃了不少。

    慕容卿则是再不敢逗他了。

    直到六月初九这日,沈琮老早就在大门口候着了。等好不容易见着他大哥,嫂嫂出来,九岁的男孩儿什么也不懂,当面关切地问了句:“大哥,怎回事儿?为何都说你见了嫂嫂就流鼻血?”

    他如今是愿意喊了嫂嫂了,但就不代表他觉着慕容卿配得上自己大哥了,紧接着一句道:“是不是嫂嫂打得?!”

    慕容卿捂着嘴闷笑。

    其他下人也都低头憋着笑意。

    沈止对沈琮这个皮实娃子是一向不客气,一脚就踹了过去。

    沈琮已是有些身手,可却每回都躲不开他大哥的打。他捂着腿,叫嚣:“哪有大清早就打人的!”

    慕容卿手上团扇给沈止扇了扇,她笑道:“就是,大早上可不兴打人。”说着她又朝着沈琮眨了眨眼,下句便是:“今儿让他跟我们后头捡莲蓬就是,若丢了数,就揍他。”

    “丑八怪你失心疯啊!小爷我是去安游湖赏玩的!谁要给你剥莲蓬!”

    沈止又是一脚,沈琮捂着腿又开始嗷嗷叫。

    “就这么办。”

    “哥!”沈琮挣扎。

    可一点不管用,沈止根本不理他,慕容卿则挽着沈止,越过沈琮之后,回头冲着他吐舌头。

    百亩荷花池,一眼瞧来辽阔之中更含点点白荷。

    偶有飞鸟掠过,轻点荷叶。

    瞧来心旷神怡,加之香气绕鼻,教人浑身一清。

    慕容卿一身素衣,白色轻纱裙层层叠叠,唯臂弯之间一抹烟粉披帛算是亮色,站在远处瞧来,素雅至极。

    沈止最后也没穿了白色,他觉着两人皆着了这白,多少有些不吉利。便穿了身儿紫,配金冠,难得的矜贵之态。

    慕容卿见他如此,眼睛就笑眯了,拿着团扇挡着脸,只露出那双眼睛一直瞧着他。

    沈止微微弯身凑近,两人四目相对。

    眉眼流转间

    一旁沈琮突窜了进来,他身子一撑,挡了两人腻死人的秋波。他有些烦闷地挠了挠额角:“既都来了荷花池,在这干看着是怎么个事儿,大哥,我俩找了篷船去游湖去,不要管她了。”

    沈止胳膊绕开沈琮,去拉了慕容卿的手:“喜鹊她们该是找好了船只了,我们现在去应该正好。”

    慕容卿憋笑,拉住了沈止的手。不忘回头冲着沈琮道:“还不快跟上来。”

    沈琮则回了她一个白眼加鬼脸儿。

    慕容卿还和沈止说呢:“他在你跟前儿倒是乖巧。”

    沈止不接这话。

    等上了篷船,船家在尾撑船,沈止折了支荷叶给慕容卿作伞来遮阳,两人坐在船头赏景。

    沈琮还想插进去,被他大哥眼风一扫,就坐到了一边生闷气,他喊:“你俩喊我来看你们恩爱的啊!”

    慕容卿逗他:“都说了是剥莲蓬的了。”

    景中看景,又与景外看景不同。置身绿荷之中时候,会惊叹荷叶如此之高,如此之大,眼前是没下雨,若有雨落,想来都能遮雨了。

    慕容卿举着荷花,踮起脚尖也想给沈止遮阳,顺带去指莲蓬:“那里,快摘给沈琮。”

    她念一句,沈止手动一下,沈琮跟前儿就多一颗莲蓬。

    没多时,沈琮面前就有了一堆。

    慕容卿回身,也丢给了沈琮一个荷叶:“你剥好了,就往这里丢,莲子放一边儿,莲心放一边,我要拿回去泡茶。”

    沈琮当即就要摔了东西不干。

    沈止跟着道:“嗯,剥好了给爹娘喝。”

    他大哥语气淡淡,沈琮便忍了。

    慕容卿心里乐开花儿,这才和沈止坐下,靠在他肩膀上,去好好看了荷中景。

    沈止怕她坐在船边容易掉下去,揽着她肩膀一道儿,也没再言语。

    船内,拙燕,就此景给两位主子动了笔。她是有些心酸,晓得自家郡主是想留个样子给主子爷当念想,也想拉近拉近兄弟二人之间的情谊。

    牵挂越多,郡主死后,主子爷心里也不至于想着跟着一道儿去了。

    不然再像先前那么一病不起,怕是要不了多久身子就不行了。

    慕容卿不擅长多么煽情的去跟沈止去说这些,只能如此做了,盼着他都能懂。她去摸沈止的手:“这夏日也没多久,怎的你手就又眼见着黑了。”

    “许是个高,先晒了我,你总躲在我后头,就不见黑。”

    后头沈琮插了句嘴:“男子汉顶天立地,就该黑些!像个小白脸儿算怎么回事儿!”

    两人并不理会他,只管说了自己的。

    慕容卿还摸着沈止的手:“晚些家去,我也给你用些我的瓶瓶罐罐,今年你可不许偷懒,得尽数用了。”

    “好。”

    说些有的没的,船就行到了湖中央。

    慕容卿起了兴致,就要拉着沈止和几个丫鬟饮酒。

    船家是备着酒水的,不过就是最便宜的烧刀子,还有些腌制的小鱼干儿当下酒菜。

    慕容卿尝了尝,觉着算是个野趣,一口烧刀子下去,颇觉痛快。

    她又让画眉唱了歌儿。

    画眉歌声空灵,听得教人忍不住夸赞。慕容卿则在饮了半壶之后起身,藉着酒意要给沈止一舞。

    她还没特意为了想给谁看,而跳过舞。可此时此刻,她心里就是忍不住。

    慕容卿自觉舞艺不算精湛,好在从小练习,并不算丢份儿。且有绿荷作配,歌声为辅,一身轻纱间,也是能教人耳目一新。

    沈琮先开始还抱胸不屑,等那烟粉披帛从他脸上略过。九岁孩童也就觉着他嫂嫂这人,其实也不难看。

    随着慕容卿动作婉转间,顺着她胳膊滑到肘间的袖子,被风吹起。

    那一节如白藕的手臂,如同玉瓷。

    慕容卿微醺,跳得就恣意了些,她随风动作,脚上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快到她目眩神迷。

    她就笑了,痴痴得要往后倒。

    沈止揽住了她腰身儿,慕容卿眨眨眼,到底还只是一点微醺,浅浅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后头就成了沈琮剥开的莲子也成了下酒菜。

    慕容卿喝多了要去掐沈琮的脸,沈琮一时不知她想干什么,就没躲开。

    “你,不许,再喊我丑八怪。”

    沈琮脖子向后,朝着他大哥喊:“快把她拉开!一股酒味!”

    慕容卿一巴掌拍在沈琮脸上:“听到没,不许再喊丑八怪,老斑鸠。”

    “我什么时候喊你老斑鸠了啊,况且你这么肥,哪里像了?”

    慕容卿哇得一声就哭了,扭头就朝着沈止抹眼泪:“他说我肥”

    沈琮是没见过慕容卿哭的,被她这么不讲道理,给哭懵了。且小霸王从小不爱跟小姑娘家家的玩,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时的冲着他大哥解释。

    沈止接住扑过来的慕容卿,手掌抚着她后背,冲着沈琮倒:“不许这般说你嫂嫂,回去自己跪祠堂,连着上回往喜鹊身上放虫子的事儿,一起跪了。”

    丫鬟捂着嘴笑。

    沈琮也在叫嚷不服。

    沈止的心,却在这种热闹里,尤为落寞,莫名生出一股空寂。心境一时低落谷底,抱着慕容卿再不言语。

    他兴致像是不高了,其他人也就高兴不起来。

    沈止看着荷叶出神,总觉此情此景像是苦中作乐。

    这么安慰自己,有何意思。

    手心处,是慕容卿身子的温热,他能听到她的气息,也能听到她的心跳。

    沈止忽就想到前世,挨她最近的一回。那也是一年除夕,她非要挤在人中去吃了好吃的。

    他那时正在万花楼顶坐着,见状就也挤到了人群里,想为其开道。

    拥挤间,她的胳膊不经意擦过他的心口。

    她没在意,甚至都没瞧见他。

    可他的心却剧烈地跳动。

    沈止当时觉着很是奇异,如今想来前世未曾拥有尚且不能承受她死亡之重;何谈今朝真能看开。

    他真的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