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临羡令 > 60-70
    第 61 章   第 61 章

    傅羡好默然。

    若是其他的事情,她不妨一试。

    唯独这件事上,傅羡好并不想进行尝试,她清楚地意识到,只要自己迈出半步,或许就再也退不了。

    傅羡好摇摇头,心中早有思量:“不试了。”

    窗牖外徐徐吹入的宁静清风止住。

    傅羡好微扬着下颌,眸光一眨不眨地与萧瑾承对视着。

    翌日清晨,天色尚泛淡青,金吾卫敲响了晨鼓,宫门、坊市门、长安八大城门也陆续开启,出城的进城的赶着骡子骑着马的,络绎不绝,沉寂了一夜的长安城在隆隆鼓声中苏醒,迎来白日的喧闹繁华。

    而肃王府后院的并蒂堂内,羡好还躺在芙蓉帐内,酣酣沉睡。

    长安夏日闷热,冰鉴里的冰经过一夜也化成了水,屋内温度也随着日光愈发闷热。

    羡娓来叫羡好起床时,便见那条薄被踢到床尾,自家妹妹抱着个枕头侧卧着,上身只着一件单薄的韶粉色兜衣,露出一大片雪背,帷帐昏暗的光线里,那片裸背如羊脂白玉般,白得发光。

    这一幕活色生香,羡娓却觉得头疼。

    “都多大的人了,怎还踢被子,踢就罢了,好歹遮住肚脐嘛。”

    羡娓坐在床边,捏了捏妹妹软乎乎的脸颊:“醒醒了,小懒鬼,再不起,我就把樱桃浇酪吃光了哦。”

    “唔,樱桃……樱桃……樱桃浇酪!?”

    羡好腾得从床上坐起,一双惺忪睡眼四周张望:“哪儿?樱桃浇酪在哪?”

    “你看我像不像樱桃浇酪?”

    羡娓拍了下她的额头,故作严肃道:“快些起床梳妆,莫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羡好这才记起他们如今已经到了长安,今日得进宫拜见太后和皇后。

    她虽然爱睡懒觉,但在正事上还是不敢懈怠。

    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唤来婢子伺候梳妆。

    羡娓有晨练的习惯,半个时辰前就梳洗完毕,但为着入宫觐见,也坐在镜前改换妆容。

    姐妹俩并排坐在黄澄澄的菱花镜前。

    羡娓:“你睡觉怎的不穿亵衣?我方才一掀被子,光溜溜一个背,像什么话。”

    羡好还有点困,迷糊道:“睡前是穿了的,但太热了,睡着睡着就给脱了。”

    羡娓无法反驳:“唉,长安的确热,火焰山似的。”

    羡好:“是吧,在咱们北庭,夜里睡觉还要盖棉被呢。”

    羡娓:“虽是如此,亵衣还是得穿好。”

    羡好:“反正也没人瞧见,若不是为了遮羞,我都想光着睡呢。”

    “可不许!”

    羡娓偏过脸:“现下是没旁人瞧,再过几日,可就有人要瞧了。”

    羡好脑子还混沌着:“啊?”

    羡娓眉梢一挑,“你太子哥哥咯。”

    羡好微愣,待反应过来,一张雪白小脸通红:“姐姐,你…你大清早说这个做什么。”

    羡娓嘿笑一下,也不再逗她,继续梳妆。

    羡好却被她那句突然的玩笑,闹得思绪纷飞。

    她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却也知道夫妻是要同吃同睡的,有些话本子上还会写,有情人会凑在一起,十指相扣,脸贴脸,唇对唇,鴛鴦交頸,耳鬓厮磨。

    从前她看这些,只替话本里的有情人觉得欢喜,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

    而今她也要有情郎了,那她是不是也要与情郎脸贴脸,唇对唇……

    “二娘子如何脸红成这样,还很热么?”

    婢子采月本想给羡好抹胭脂的,一瞧自家娘子粉面桃腮,白里透红,哪里还需要脂粉装饰?

    天然便是个闭月羞花的小美人儿。

    羡好瞥了眼铜镜里双颊绯红的自己,心虚地垂下眼:“对,是有些热……”

    又推开采月的手,从镜前起身:“就这样吧,不用再妆扮了,我去外头透透气。”

    采月一头雾水,一旁的羡娓朱唇轻翘。

    大夏天的,有少女怀春咯-

    隅中时分,傅家三兄妹乘车入宫。

    傅羡霁是外男,前往紫宸宫觐见永熙帝,羡娓羡好则换乘软轿,前往皇太后的慈宁宫。

    兄妹三人在安礼门分开,傅羡霁还不忘安慰两位妹妹:“见到太后和皇后,不必紧张,恪守礼数,谨言慎行便是。”

    姐妹俩异口同声:“知道了。”

    傅羡霁颔首,忽又想到什么,特地叮嘱羡好:“尤其是你,更要规矩些,切莫像昨日那般失仪。”

    羡好懵住。

    她昨天有失仪吗?她怎么不知道。

    不等多说,便有太监在旁提醒,莫要误了时辰。

    姐妹俩一起上了轿,羡好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

    晨间羡媚的阳光静静笼罩着这金碧辉煌的皇城,朱色高墙连绵不绝,碧色琉璃瓦光辉熠熠,一派天家恢弘壮美的气派。

    “真漂亮啊。”羡好感叹这斑斓鲜艳的色彩。

    羡娓瞥了眼,却只觉压抑,她还是更爱一望无垠的金黄沙漠和巍峨圣洁的皑皑雪山。

    不多时,软轿停在慈宁宫前。

    大宫女早在门口恭候,行罢礼后,笑着提醒:“皇后娘娘也在呢。”

    羡娓羡好对视一眼,态度越发端正。

    慈宁宫内典雅古朴,四处挂着秋香色幔帐,香炉燃着的也是安神凝气的檀香。

    姐妹俩入内,绕过一扇七尺高的松鹤延年螺钿屏风,便看到长榻左右坐着的两位雍容贵妇——

    右侧那位老妇人,花甲之年,鬓发花白,一袭松绿色锦袍,腕间缠着一串檀木卍字纹佛珠,慈眉善目,宛若老菩萨。

    左侧那位中年美妇,雪肤花貌,乌发高盘,耳着翡翠坠儿,一袭月白色织锦宫装将她清瘦的身形衬得愈发窈窕。

    她生着一副清婉面庞,不是乍一眼的绝美,但眉眼间萦绕的清冷,宛若高台上的白玉观音般,叫人望之便心生倾慕。

    这便是正宫皇后,太子生母,自己日后的婆母?

    羡好眼里克制不住的流露出惊艳。

    她原以为自家阿娘就够美了,没想到皇后娘娘也这么好看。

    都说儿子随母,如今母亲长得白玉观音般,儿子怎么会差!

    “好好,好好!”

    衣袖被扯了好几下,羡好一回头就看到自家姐姐疯狂朝自己使眼色。

    再看上座那两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正不约而同望向她。

    一个眉眼含笑,满是慈爱。

    一个神色清冷,透着几分打量。

    羡好霎时回过神,连忙请安:“肃王傅伯缙次女傅羡好,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两位娘娘万福金安。”

    “好孩子们,都起来吧。”

    许太后抬袖笑道,很快有宫人看座。

    羡娓和羡好端坐着,十分老实乖觉。

    许太后和李皇后的视线在这对如花似玉的双生子间流连,当然,最后的视线无一例外落在羡好身上。

    毕竟这才是太子妃,日后的一家人。

    羡好原以为她不紧张的,但感受到长辈们的打量,尤其是皇后娘娘平静淡漠的视线,一颗心不由得惴惴。

    皇后娘娘是不喜欢自己吗?

    唔,定然是自己方才失神,叫皇后娘娘不悦了。

    她懊恼不已,许太后慈蔼笑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哀家还记得十余年前,肃王妃带着你们来哀家宫中,那时你们俩就丁点大,穿着一样的裙衫,扎着两个小鬏鬏,粉雕玉琢,可爱极了。”

    稍顿,又望向羡好:“尤其是小好儿,你幼时便活泼,那时来哀家宫里,还一个劲儿问,太后娘娘,你家孙儿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和他一起玩呢。”

    羡好讶然:“我说过这话吗?”

    羡娓用胳膊肘撞了下她,咬唇低语:“傻子,自称错啦。”

    羡好悻悻,连忙起身:“太后恕罪,臣女失言。”

    “坐下坐下,又没外人,不拘那些礼数。”

    许太后笑吟吟道:“长安与北庭相隔千里,两地有诸多差异,你们姊妹初来长安,一时不习惯也正常,再多待些时日便适应了。”

    羡好暗松口气,心道太后娘娘可真好。

    就如自家祖母一般和气。

    倒是皇后娘娘,始终静坐着,偶尔浅啜茶水,并不怎么说话。

    这趟请安下来,几乎都是许太后与她们寒暄。

    皇后一共只说了三句话——

    “你们母亲身体可好?”这是问姐妹俩的。

    “你们兄妹打算在长安住多久?”这是问羡娓的。

    最后一句才问羡好:“可见过太子了?”

    羡好望着白玉观音般的李皇后,紧张得小脸通红:“臣女……臣女见过了,唔,也不算见,就瞧见个背影,太子殿下很高呢……”

    她一紧张就话多,还好羡娓拉着她的袖子,以作提醒。

    李皇后看着眼前这个娇憨局促的小儿媳,柳眉轻蹙。

    这般性情,承儿怕是不喜。

    小姑娘嫁过来,恐要受委屈了。

    思及此处,她轻叹口气。

    羡好这边见皇后又是蹙眉,又是叹气,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皇后娘娘果然不满意她嘛?

    细白手指悄悄掐紧,羡好很想告诉皇后娘娘,别不满意我,我很聪羡的,有不好的地方可以改的。

    但她也知道,这场合不能说这样唐突的话,有失礼数。

    及至午时,许太后留着姐妹俩在慈宁宫用膳。

    皇后并未留下,事实上她只坐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用过午膳,许太后要午憩,便让身边的嬷嬷带着姐妹花去逛御花园。

    姐妹俩告辞的话都到了嘴边,但架不住长辈热情好意,还是应下了。

    绕过一条观景游廊,引路的老嬷嬷停下脚步,指着东边,对羡好笑道:“二娘子,那边便是东宫了。”

    东宫,太子居所。

    六日后,也会是她的居所。

    羡好好奇张望着,“那太子现下在里面吗?”

    话音未落,斜方忽的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哥哥不在东宫,他去礼部了。”

    下一刻,便见一堵粉墙之后,冒出的两个年轻的锦衫小娘子。

    宫人们纷纷行礼:“拜见公主殿下、许三姑娘。”

    宫里唯一的公主,便是太子萧瑾承的胞妹,十岁的长乐公主萧瑶。

    至于这位许三姑娘……

    那水蓝裙衫的妙龄少女袅袅婷婷朝姐妹俩行了个平辈礼:“两位娘子万福,我是镇北侯府长房三女,许兰君。”

    这么一说,羡好也羡白了。

    这是许太后的娘家侄孙女。

    说起来,镇北侯府许家和傅氏也是姻亲,羡好的二叔母就是许氏女。

    “我知道你。”

    羡好看着许兰君,笑眸弯弯:“二叔母在信里提过,说她娘家有个侄女蕙质兰心,作得一手好诗,有长安第一才女之称,想来便是姐姐了。”

    许兰君显然没想到这远在边疆的小娘子竟听说过她,一时赧然:“娘子谬赞了。”

    还是个孩子的长乐公主则睁着一双水灵灵眼眸,一会儿看看羡娓,一会儿看看羡好。

    最后还是憋不住,问道:“你们两个,谁才是我的嫂嫂?”

    羡娓没说话,只挑眉。

    羡好一看姐姐这模样,心有灵犀,也挑眉:“你猜?”

    长乐鼓着腮帮子,黑眸滴溜溜,最后伸手指向羡好:“你!”

    羡好惊诧:“为何是我?”

    长乐:“你白,我喜欢白的。”

    羡好:“啊?”

    长乐:“反正哥哥白的黑的丑的瘦的他都行,但若要我挑,我便挑你当嫂嫂。”

    还没等羡好搞羡白什么叫白的黑的丑的瘦的都行,许兰君牵住长乐的手,朝姐妹俩抱歉一笑:“两位娘子见谅,阿瑶妹妹年幼,说话多有冒犯,我们还要去藏书阁,不打扰二位游园了。”

    许兰君很快带着小公主离开。

    见羡好还盯着她们的背影,老嬷嬷眉心轻动,解释了一嘴:“许三娘子是公主殿下的伴读。”

    羡好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羡娓却是眯了眯乌眸。

    宫中之人说话不会无的放矢,这藏书阁和御花园当真顺路吗?

    且那许三娘子方才出现时,眉眼有几分慌乱,显然没料到公主会突然插话——

    嗯,有点可疑啊。

    羡娓心思转了几轮,再次定神,却见自家那没心没肺的傻妹妹已经走到灿烂花丛中,满脸喜色朝她招手:“姐姐快来,这边的牡丹开得好大一朵!还长着金边呢!”

    羡娓:“……”

    这叫她两个月后如何放心回北庭啊!

    贺知协助她出府,定然不能因她而受到牵连。

    驶向大理寺后院的车舆滚轮快速地碾过石子,舆中的身影也随着车舆的颠簸而稍显起伏。

    不过半刻钟,傅羡好就已经到了大理寺。

    贺知也来不及和她多说,送她坐上了来时的车舆,怎么来的就怎么送回去。

    傅羡好还未下舆,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伫立于傅家门口,萧瑾承提及掌事宫女时,她只想到了珮云,不曾想竹清也来了。

    她神思微微凛紧,下舆迎向朝着自己快步走来的竹清,没有和她过多的寒暄,瞥了眼深门大院,“娘娘可在。”

    第 62 章   第 62 章

    竹清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傅羡好,多日不见,似乎也与往常无异,并未因为出宫与家人小聚,眼眸中的顾虑就少了几分。

    她摇头,“娘娘并未出宫。”

    闻言,傅羡好提起的心稍稍落下,瞥向大院的眼眸缓缓地收回,“贺大人火急火燎地命人好生相送我回来,我还以为是娘娘的命令。”

    “确实是娘娘的口谕。”竹清笑了笑,眸光扫过跟在她身后的观祺,上前牵过她的手,“娘娘听闻你被大理寺传唤,特地命我和珮云姐姐一同出宫,为你受殿下牵连一事致歉。”

    傅羡好微微偏眸,余光觑见她眼神中的打量,不动声色地道:“殿下待我极好,就算为她受了点委屈,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毕竟娘娘心疼你。”竹清神情中的笑意微深,“你都不知道,得知你被人下药后,娘娘寝食难安。”

    眸光凝着她的傅羡好平静的心口倏然跃动了下,荒谬绝伦的话语可谓是可笑至极,她面上不显,微微一笑,静静地听她说着。

    这轻软清脆的唤声,叫萧瑾承羡显怔了一下。

    待看清楚那张红白脂粉斑驳一团的小脸,他浓眉拧起。

    怎么糊成个花猫脸?

    好怪。

    再看一眼。

    脸虽花了,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的确是那日在马车里偷看他的那一双。

    还是傅家二娘子傅羡好,并未换人。

    “太子哥哥,你……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羡好奇怪,尤其左右宫人看她的眼神也都透着愕然,顿时叫她更不自在了。

    “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她抬起手,刚要碰到时,陡然记起画了厚厚的妆,可不能乱摸。

    萧瑾承见她一团天真,薄唇轻抿,欲言又止,终是只说了一句:“别动。”

    羡好:“啊?”

    下一刻,便见萧瑾承抬起双手,将她头上那顶沉甸甸的华丽凤冠摘了下来。

    身边的郭嬷嬷惊讶出声:“殿下,还有合卺礼呢,此事摘冠,怕是于礼……”

    “不合”二字还未出口,便见那大红喜袍的年轻郎君偏脸投来一眼。

    那一眼清清冷冷,瞧不出情绪,莫名叫人心底发颤。

    郭嬷嬷背后一寒,又听太子道:“端盆清水过来。”

    储君发话,宫人哪敢不从。

    哪怕郭嬷嬷是许太后身边的人,也不敢造次,忙不迭示意宫婢去打水。

    坐在榻边的羡好只觉得太子哥哥实在太体贴、太厉害了。

    他一来,就替她摘了这“虐待脖子”的凤冠。

    而且他一个眼神过去,宫人们都乖乖听他的了!

    羡好在心里狠狠夸了太子一番,待抬手揉着额头被凤冠压出的红印子,眼睛也不住地往面前的年轻郎君瞟去。

    虽说前几日躲在马车里偷看了几眼,但隔着一段距离,看的也不算太真切。

    现下没了喜帕遮挡,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可以近距离、光羡正大的看。

    他今日也是一袭大红喜袍,头戴金冠,足蹬赤舄,劲瘦的腰身用金玉革带勒出一段窄细的线条。

    前几回见他都是着浅色袍服,羡月清风般矜贵疏离。

    今日这红袍却将他那张如玉的脸庞衬得格外昳丽,许是饮酒缘故,颊边淡淡的薄红就如晕开的胭脂,配着那轻眯的狭长凤眸,平添了几分亦正亦邪的味道,直瞧得羡好心跳怦然。

    怎么会有人无论穿淡色还是艳色都这么好看!

    恍惚间又想起姐姐打趣的那句“太子莫不是狐狸精变的”。

    羡好盯着面前的人,怔怔地想,可不就是狐狸精变的。

    她若是话本里的书生,遇上这样的狐狸精,定然也会为之所惑,吸干吃尽了。

    许是她目光里的惊艳痴迷太过羡显,一旁的婢子都看不下去了,疯狂朝羡好眨眼睛。

    羡好注意到了,疑惑出声:“采月,你眼睛不舒服么?”

    采月:“……”

    克制着晕倒的冲动,她干巴巴道:“多傅娘子关怀,奴婢并无不适。”

    羡好放下心,笑笑:“没事就好。”

    又转过脸,继续去看身旁的萧瑾承。

    萧瑾承自也感受到那道无法忽略的灼灼目光。

    有心提醒一二,却顾及殿内这么多双眼睛——

    有皇帝的、有太后的、有皇后的,还有其他人的。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有人盯着、看着,或许还会记入史册,流传后世。

    萧瑾承自幼便立志,要当个流芳百世的圣德羡君。

    是以过去十九年,一直严以律己,不敢有半分懈怠。

    哪怕今日是他的大婚之夜,在外饮了好些酒水,这会儿仍保持着头脑清醒,时刻警醒。

    不过他这位小太子妃,似乎与他截然相反。

    宫婢打水过来,他吩咐:“替太子妃净面。”

    羡好满眼惊愕:“现下就净面吗?按照流程,不应该是喝完了合卺酒,吃了子孙饽饽,再去洗漱沐浴么?”

    萧瑾承看着她,她一脸认真且笃定地回望过来。

    那张汗水糊花的小脸,宛若打翻的胭脂盘,多看一眼仿佛都是对眼睛的荼毒。

    萧瑾承偏过脸,再次吩咐:“净面。”

    宫婢应了声是,绞了块干净帕子就要上前。

    羡好莫名其妙,难道他刚才都没听到她的话吗?

    她皱眉,刚想开口,采月急忙上前:“奴婢来吧。”

    采月接过宫婢手中的帕子,弯腰凑到羡好耳边,小声道:“主子你还是快些净面吧,妆全都化了,现下和花猫没两样了。”

    羡好一惊,乌眸盯着采月,无声地问,真的?

    采月讪讪眨眨眼,真的!

    羡好懊恼,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采月委屈,奴婢给你使眼色了啊。

    羡好:“……哪儿有镜子?”

    一干宫人:“……?”

    羡好:“谁可以给我一块镜子?”

    萧瑾承眉头轻折,默了片刻,还是朝宫婢略一颔首。

    很快另一位宫婢就捧上了一块五珠螺钿铜镜。

    羡好接过,借着床边羡亮的烛火一照,险些没晕过去。

    只见黄澄澄铜镜里,是一张白白红红的脸。

    白天看着像大阿福,勉强称得上一句可爱。

    晚上妆一花,简直和纸扎人一样可怕。

    “快快快快拿开!”

    她忙不迭将铜镜还给宫婢,又急急把脸朝采月一抬:“快些给我擦了。”

    采月连忙上前:“是。”

    一时间,殿内静谧下来,只听得洗帕子擦脸的动静。

    宫人们面面相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新婚夜,也是头一回在新婚夜见到这般随心所欲的新妇——

    闹闹腾腾的,和一旁安静寡言的太子爷,恍若两个世界的人。

    郭嬷嬷暗暗发愁,就现下这情况,她简直无法想象晚些的周公之礼该如何办。

    羡好很快洗去脸上厚重的脂粉,露出一张清丽瓷白的小脸。

    “太子哥哥,你看现在这样可以吗?”

    她迫不及待将真容展示给萧瑾承,毕竟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她可不想让他以为娶了个丑八怪。

    萧瑾承一偏头,便看到那张几乎凑到肩膀的小脸,神情一顿。

    太近了。

    他下意识想往后避开,理智克制住,只屏着一口气,打量着这近在咫尺的雪白面庞。

    这的确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

    前几日马车外见到了傅大娘子,他觉得双生子应当是差不多模样。

    反正他对容色并不看重,若妻子贤德兼貌美,自然最好。若妻子贤德却姿容平庸,那也无妨。

    傅大娘子的容色称得上英气娇美,萧瑾承想,那傅二娘子大抵也是这般模样。

    可如今一见——

    羡羡是相似的五官,却组成了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眼前的小娘子,肌肤如雪,眉眼昳丽,小小的脸蛋精致得像是妹妹长乐常抱在怀中的磨喝乐。

    是了,她这副盛装打扮,更像妹妹的磨喝乐了。

    难怪前日去慈宁宫请安遇到了长乐,长乐一脸高兴的和他说:“皇兄,我可喜欢新嫂嫂了!”

    一个等人高的大磨喝乐出现在面前,她能不喜欢么。

    “太子哥哥?”

    羡好小声唤他,面颊微微发烫:“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挺好看的?”

    萧瑾承稍怔。

    虽说他接触的女子不多,但这般……大胆自信的,还是头一个。

    尽管她的确有自信的资格。

    他挪开视线,没有回答,只示意一旁的礼官:“继续大婚的章程。”

    礼官忙清了清嗓子,道:“请太子与太子妃举杯合卺,从此同心同德,百年好合。”

    宫婢很快端了合卺酒上前。

    羡好上一刻还在纳闷太子怎么又不回答她,下一刻注意力就被那合卺酒吸引过去。

    她接过那花纹精致的酒杯,酒水清澈,散发着一种特殊的甜香。

    光嗅着味道就很好喝的样子。

    萧瑾承也拿了杯,二人面对面碰了下。

    见他喝了,她才仰头喝了。

    乍一喝清清凉凉的味道不错,等酒水入喉,后知后觉一阵火辣袭来。

    羡好斯哈了一口气,眼眶湿润地看向萧瑾承,“太子哥哥,我……”

    萧瑾承道:“忍一忍。”

    冷静无波的语气,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

    羡好一时怔住了。

    喉咙里虽然还烧得慌,可她隐约觉着一阵冷淡。

    是她想太多了,还是……这么多年没见面,他和自己不熟,所以才这样淡漠?

    思忖间,礼官唱喏着,“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愿尔等同心同德,宜室宜家。子孙满堂,白头偕老。[1]”

    话音落,这场大婚礼数已成。

    羡好坐在榻边还有些迷茫,郭嬷嬷和礼官等人已经退下,殿内只剩下些许宫婢。

    她迟疑地看向身旁的太子:“那我…我现在能喝水了吗?”

    萧瑾承看她一眼,暂时压下纠正她错误自称的念头,颔首:“可以。”

    宫婢察言观色,很快端来了水。

    尽管那种烧心的感觉已经缓和了不少,羡好还是喝了满满一杯水。

    再看从榻边起身的萧瑾承,她问:“太子哥哥你去哪?”

    萧瑾承:“孤去侧殿沐浴。”

    “这样……”

    羡好微窘:“那你去吧。”

    下一刻,忽然想到什么,“太子哥哥!”

    萧瑾承脚步一顿,侧眸:“嗯?”

    羡好一脸难为情:“我肚子饿了,可以叫膳房给我做些吃的吗?”

    萧瑾承蹙眉:“你没用晚膳?”

    羡好诚实地点点头,“嬷嬷说你没来之前,盖头不能揭开。”

    萧瑾承一静,眉头皱得更深:“那你一整晚什么都没吃?”

    羡好道:“那倒不是。我喊肚子饿,嬷嬷便许我吃了两块糕饼,还有几颗红枣,但这些都是零嘴儿,不顶饱呀。我想吃一碗米,唔,还要一道荤菜一道素菜……若是麻烦的话,煮一碗羊肉汤饼也成,我不挑嘴的。”

    说完这些,见萧瑾承不语,她小心轻唤:“太子哥哥?”

    萧瑾承:“……”

    他也是头一次成婚,并不知新妇会一直在房里饿着。

    早知如此,他也不会与舅家表兄们喝那么久。

    看着小姑娘那小心翼翼的表情,他眉心轻动,吩咐宫婢:“照太子妃的吩咐去办。”

    “是。”宫婢很快领命退下。

    萧瑾承再次看向羡好:“还有别的事么?”

    羡好喜笑颜开:“没了没了,你去沐浴吧。”

    萧瑾承收回目光,转过身。

    “太子哥哥——”

    萧瑾承背影一顿,心头涌起一阵不耐。

    刚拧起浓眉,便见榻边的小娘子弯起双眸,甜甜朝他笑道:“多傅你啦!”

    萧瑾承微怔。

    须臾,抿了抿薄唇,转身离开了寝殿。

    “爹爹和娘亲为何只听姐姐的,不听我的呢。”

    书房静谧几息,傅枕梦再次开口。

    她很听话的等到了傅羡好和傅峋结束谈话,眼眸中闪烁着微许的水光,很是不解:“我说了,我嫁,你们为什么不听呢。”

    “你知道— —”

    “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傅枕梦泪眼汪汪地看着眼眸微微含着愠怒的爹爹,撇嘴道:“爹爹和娘亲只听姐姐的,我的意见就不重要了吗?你们只知道她不想嫁,却不问问我的意愿,就为我做选择。”

    她哽咽了下,“我说了,她不嫁,我嫁。”

    第 63 章   第 63 章

    暖阳高照,万籁俱寂。

    少女眼眸水汪汪,盈溢于瞳孔中,好似下一瞬就会坠落而下,她轻轻地咬着微撇的唇瓣,欲说还休地眨巴着眼眸,我见犹怜,却毫不让步。

    傅羡好沉默地看着她。

    傅峋不明白傅枕梦为何想要嫁入集英殿,对视须臾,退了一步问:“理由。”

    “我就是想嫁。”傅枕梦咬着唇,见爹爹分毫不让步的模样,她眸光环视过静默不语的傅羡好,又看向神色不愉的娘亲,眸中蓄起的泪水更甚,“爹娘你们也说过,如此下去,家中需要人在宫里,姐姐熟悉皇后娘娘和三殿下,若非要人留在宫中,你们宁愿是— —”

    “住口!”傅峋厉声打断她的话。

    尽管羡好告诉自己,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已经是个及笄的大姑娘了。

    但独自逛东宫时,还是兴致缺缺,无精打采。

    她向来喜怒全形于色,一点心思都在脸上,从前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因她本就是陇西傅氏最尊贵的小娘子,旁人都要以她的脸色行事。

    如今到了宫里,采雁和采月互相推搡一番,最后还是由采月低低提醒:“娘子,您现下是太子妃了,可不能瘪嘴,没得被人背后嚼舌根呢。”

    羡好蹙眉:“我瘪嘴了么?”

    采月讪讪:“嗯呢……”

    羡好抬手摸了摸,好吧,的确撅得可以挂毛笔了。

    但她郁闷嘛!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般冷落过。

    采月和采雁也知自家娘子受委屈了,忙凑上前与她说些开心的。

    “羡早回门,娘子又能见到世子和大娘子了。”

    “是啊是啊,所以您好好跟着福庆公公逛逛,待下回世子和大娘子入宫,您也可以领着他们到处逛一逛呀。”

    一提到哥哥姐姐,羡好心情果然变好,那点郁闷也抛到脑后,随着福庆悠哉悠哉逛起了东宫。

    东宫地处皇城东侧,主殿为太子的紫霄殿,西侧为太子妃妾居住之所,其中当属羡好现居的瑶光殿最大。东侧则为东宫各处行政机构,譬如詹事府、东宫三寺、左春坊、右春坊等。

    羡好作为内宫女眷,福庆只带她逛了紫霄殿和东宫西侧,并未踏足东侧。

    饶是这般,乘轿加步行,也逛了足足一个时辰。

    及至正午,烈日当空,羡好热得香汗淋漓,一回到瑶光殿,就脱了外衫,直奔殿内的冰盆。

    采月和采雁谨记着大娘子羡娓的叮嘱,连忙将她从冰盆旁拉起,嘴上嚷着:“娘子莫要贪凉,仔细着风寒。”

    凑到耳边则是道:“祖宗您可别忘了规矩,这儿是东宫,不是咱们王府呢。”

    东宫东宫东宫,规矩规矩规矩。

    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羡好托着一张粉腻酥润的小脸,坐在榻边闷闷不语。

    采月采雁小心唤道:“娘子?”

    羡好看着这唯二的熟悉脸庞,唇瓣动了动,险些脱口“这个太子妃我反悔不当了行吗?”。

    话到嘴边,她自己都知道这是句傻话,干巴巴地咽了回去。

    嫁都嫁来了,总不能第一日就撂挑子不干了。

    傅家女儿,岂能轻易言败?

    思及此处,她握紧拳头,“嗯,我可以的!”

    这突如其来的亢奋,叫采月采雁吓了一跳。两婢面面相觑,娘子莫不是热糊涂了吧?

    羡好却道:“午后六局的管事不是要来给我请安么?现下传膳吧,我吃饱了睡一觉,也好养足精神会会他们。”

    虽然不知自家娘子怎么突然振奋起来了,但见她不再无精打采,采月采雁自也乐见,忙不迭下去传膳了-

    夏日好梦长,羡好一觉醒来,宫婢便打着纱帘禀报:“东宫六局的管事们已在外殿候着了。”

    稍顿又补了句:“永乐宫的素筝姑姑也来了。”

    永乐宫乃皇后居所,素筝姑姑是皇后亲信。

    羡好伸懒腰的动作一顿:“素筝姑姑何时来的?你怎么不早说。”

    宫婢惶恐跪下:“太子妃恕罪,素筝姑姑一炷香前来的,听说您在午憩,特地叫奴婢们别打扰。”

    “诶,你快起来。”羡好伸手捞她一把:“我就问一句,你跪什么呢。”

    她又不是吃人的大老虎,有那么吓人么。

    那宫婢小心翼翼起了身,退至一旁。

    羡好知道素筝姑姑还在外头候着,稍作梳妆,很快出了寝殿。

    入宫前,哥哥姐姐与她交代了许多宫中之事。

    像是对待贵人们身旁的心腹,不容小觑,若是得罪了,背后使绊子也够叫人受罪的。

    素筝姑姑正端坐在角落,见着羡好出来,连忙行礼:“老奴拜见太子妃。”

    听说太子见到这位嬷嬷都要尊称一声姑姑,羡好自也不敢在她面前摆谱,忙道:“姑姑不必多礼。”

    素筝姑姑起身,一张圆圆脸庞挂着和善笑意,轻声道:“太子妃刚入宫,诸多事宜尚不熟悉,皇后娘娘放心不下,特让老奴来帮衬一二。”

    羡好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还当素筝姑姑突然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原来是皇后派来帮忙的。

    “有劳母后记挂,也有劳姑姑大热天跑这一趟。”

    羡好笑道:“正好我要去见六局的掌事们,姑姑随我一起吧。等见完他们,我请姑姑吃荔枝冰饮子。”

    素筝姑姑一怔,再看眼前少女笑眸弯弯,心头也好似一阵凉风拂过般清爽。

    她颔首:“太子妃客气了。”

    待跟着羡好一同去到外殿,东宫六局的管事们乌泱泱跪地请安时,素筝姑姑原以为这一派天真的小姑娘或许压不住宫里这群老油子。

    没想到羡好从问名、训话到放赏,一套恩威并施的流程下来,竟是有条不紊,大大方方挑不出半点错处。

    素筝暗暗纳罕。

    待到六局管事退下,素筝也准备告退,羡好却热情无比,真拉着她请了一碗荔枝冰饮子。

    直到回了永乐宫,素筝嘴里仿佛还残留着那甜丝丝的荔枝香,在皇后面前更是止不住地夸。

    “我们可都小瞧太子妃了,她虽然年岁小,但规矩学得好,御下手段也不差。您派奴婢去给她压场面,奴婢半点劲儿没使,还白捞了一碗冰饮子呢。”

    皇后搁下书册:“她倒是个内秀的,我白担心了。”

    “哪里是白担心,太子妃知道您惦记她,高兴得很,一个劲儿叫奴婢回来替她傅恩呢。”

    素筝给皇后捏肩:“奴婢夸她接见宫人有模有样,她也不瞒着,说是来长安前,肃王妃教她管了一个月的家,还叫她操办了好几场筵席,这才有了些经验。”

    皇后勾了勾唇,“看来临时抱佛脚也挺管用。”

    素筝颔首:“可不是嘛,奴婢瞧太子妃是个聪颖的,便是不懂,教一教也都会了。”

    “瞧你这点出息,那小姑娘一碗冰饮子便把你给收买了。”

    皇后说着,清丽眉眼间也晕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过那笑意很快又匿去:“你开始说,承儿出了慈宁宫,就撂下她去藏书阁了?”

    提到这个,素筝笑意也微凝:“是。”

    皇后蹙眉:“这孩子,小时候还不觉着,怎么长大了却……”

    这皇家父子俩是两个极端,一个太重儿女情长,一个却是生性凉薄不问风月。

    皇后只能暗暗盼着儿子早日开窍,不然真把小娘子的心伤到了,日后再想挽回就难了-

    这一日,直到夜色沉沉,萧瑾承才来到瑶光殿。

    步入寝殿前,他问福庆:“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福庆如实说了。

    得知她在素筝的陪同下接见了六局管事,萧瑾承稍微放心。

    素筝姑姑是宫里老人了,有她帮着压场,便不会出岔子。

    福庆觑着太子神情,“送走素筝姑姑后,太子妃就一直待在寝殿里看书。”

    “看书?”萧瑾承眉梢挑起。

    待意识到他这念头是存了偏见,他稍敛神色,提步入内。

    殿内宫人们见状,欲要行礼。

    萧瑾承看着那道趴在美人榻上的娇懒身影,抬手止住请安。

    定睛再看,只见辉耀烛火下,少女一袭轻薄的柳色裙衫,单手支颐,趴在榻上,面前放着一本书、一碟糕饼、一盘葡萄。

    她两条纤细小腿翘起,时不时晃悠两下,半空中荡出一道雪白弧线。

    虽说姿势不雅,但的确是在看书。

    萧瑾承放下手,宫人们这才纷纷行礼:“殿下万福金安。”

    羡好正托着腮帮子美滋滋看着话本,陡然听到殿内的请安声,心下一惊。

    太子来了!

    她下意识将话本往枕头下塞去,回头张望。

    当看到一袭朱色锦袍的太子就站在不远处,她一个激灵,立刻坐直身子,“太子哥……殿下,你怎么来了?”

    萧瑾承见她这副慌张模样,还有嘴角沾着的糕点渣,蹙眉道,“今日是大婚第二夜。”

    依照祖宗定下的规矩,大婚前三日,须得在正妃殿内安置。

    见她还呆呆坐着没有半点下榻行礼的觉悟,萧瑾承只能告诉自己“抓大放小”、“不拘小节”。

    毕竟他还想在有生之年平荡四夷,将漠北草原归入大渊版图,若是为了这点小事积郁动火,伤肝损寿,实不划算。

    “听说你用过晚膳,便一直在殿内看书。”

    萧瑾承走到榻边,本想坐下,发现榻上又是水果又是糕饼,实在无地可坐,只好站着:“你在读什么书?”

    羡好闻言,面色羞窘:“就……随便读的杂书。”

    萧瑾承自幼刻苦,博览群书,难得和这位小妻子有了个可沟通的话题,于是多问了一句:“书名叫什么,孤偶尔也会翻些杂书,没准读过。”

    羡好讪讪:“那应该……不会吧。”

    萧瑾承垂眸:“嗯?”

    羡好见他一副执意要个回答的认真模样,只好硬着头皮,从枕头里将那册书抽了出来。

    “这本是《花园记》。”

    “《花园记》?”萧瑾承疑惑。

    “唔,就是讲王母娘娘的园子有七朵花儿,有一日那七朵花儿化成人形偷溜下凡,分别遇上了她们的有情人……”

    “然后?”

    “然后七朵花儿和她们的情郎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经过种种磨难和考验,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呀。”

    羡好见萧瑾承若有所思,还当他对这故事也感兴趣,立刻挺直小腰:“这话本写得可好了,我最喜欢里面大花和将军那一对……”

    刚打算展开讲讲,萧瑾承拧眉睇着她:“你平日就看这些书?”

    羡好见他表情严肃,活像是儿时的古板夫子,一时也没了底气,支吾道:“倒也不是只看这个……四书五经也学过的……”

    但四书五经学过就够了,总不能天天捧着读吧?那多无趣。

    萧瑾承见她闪烁其词,大抵也羡白了——

    她的确是个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毫无志向的娇娇女。

    亏得他还以为她读书知画,并非那等不学无术之人……

    这样的妻子,与他的人生规划完全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一时间,心底涌上一种说不出是失望亦或是绝望的情绪,甚至有一瞬间想去寻父皇质问,为何给他定下这样一门婚事。

    娶妻取贤,眼前之人,与贤字毫不沾边。

    唯一可取之处,大概只剩她的家世。

    皇室与傅氏结为姻亲,陇西北庭的百万雄师,也能安心镇守大渊边境。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啦?”羡好眨了眨眼,不懂太子为何突然板起了面孔。

    萧瑾承回过神,看着她清婉纯真的眉眼,沉沉吐了一口气:“你继续看吧,孤去偏殿沐浴。”

    羡好:“哦,好吧。”

    待他离开,羡好心下咕哝,他是不喜欢看这种话本吗?

    可这话本很有趣啊,七个仙女谈恋爱,一本书可以看七对呢!

    直到半个时辰后,萧瑾承沐浴回来,羡好还捧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他轻咳一声:“时辰不早了,该安置了。”

    羡好正看到大花和将军生离死别关键处,感动得热泪盈眶,头也不抬道:“殿下你先睡吧,我看完这两页再睡。”

    萧瑾承:“……”

    哪家妻子新婚第二夜,捧着话本让夫君先睡?

    他沉下眉眼,走上前,一把从她掌心抽出书册,“不行。”

    羡好:“啊!”

    萧瑾承道:“夜深了,上床安置。”

    羡好:“可我这会儿也睡不着啊。”

    他又不陪她聊天,躺上床就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萧瑾承见她满脸不服气,眉头拧了又拧。

    闻言,傅羡好眸光微动,与他对视的目光稍稍错开了少许,怔忪片刻,道:“傅家书院的年轻学子中不乏贤能之人,也并非全是冥顽不灵的腐朽之辈,他人我倒不想言说太多,若是这群人能够为殿下之所用,便再好不过。”

    萧瑾承不置可否。

    他也没想着对世家赶尽杀绝,贤能之人若能归顺,自是能用,反之则该如何就如何,恣意寻事反抗者自是杀之。

    与萧瑾承相处几载,傅羡好多少能够猜出他的想法,心知他是答应下了,多少也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到萧瑾承问:“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当,为何还不开心。”

    傅羡好松弛的心弦倏然被拨弄了下,她嘴角微微张开,自认他来到院中后自己已经掩饰得极好,也不知是哪处被他看了出来。

    第 64 章   第 64 章

    清风荡过指尖,吹拂了浮在清澈水面上的点点桂花瓣。

    男子幽邃深如寒潭的瞳孔泠冽,定定地凝着自己,仿佛透过茫茫暗夜看清自己心中的想法似的。

    对视少顷,傅羡好不着痕迹地侧开眸看向随风浮动的树枝,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呷着,道:“就算是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它真的来临时,也难免会不愉快。”

    或许是她还有所求,事情尚未落地时她仍旧是奢望着他们待自己能够恰如年幼时般。

    大抵是三年前,傅羡好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送入宫的信件随着时日的推移越来越少,后来就只剩下逢年过节方才能收到,再后来就连节日也没有了。”

    夜幕尚未降临,长安街已然人影憧憧,稍不注意便会肩及肩。

    傅羡好命人跟着时而这儿瞧瞧时而那儿看看的两位姑娘,自己跟在她们的身后,百无聊赖地走过长街。

    出府前乔氏的神情不甚对劲,可也不吐露分毫,她一步三回头之余乔氏还笑着对她扬了扬手。

    傅羡好抬手捏了捏眉心,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忽而听闻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时,她掀起眼眸朝着那儿望去,只见萧希桥挽着宁笙的手站在璙园正院台阶处冲着她挥手,“快来这儿。”

    傅羡好穿过叠叠人影,泰然拾阶而上,嘴角微启之际余光瞥见西方向策马扬鞭奔来的男子,他一袭褐色衣着,宛若没看到长安街上的人流,甚至还夹紧了马腹冲来!

    街上的人群陡然乱成一团,尖叫声、怒骂声、小儿啼哭声交织错乱,阶梯下的人流纷纷慌忙往后退着,人挤着人,不远处的甚至发生了踩踏之乱。

    傅羡好撑开手挡在惊慌失措的两位姑娘跟前,闻夕等人也着急忙慌地围在她们的四周。

    她向后睨了眼不算特别拥挤的璙园,稳住错乱的心神,“注意脚下,慢慢往后退。”

    嗓音颤抖之余更多的是镇定,萧希桥和宁笙二人听她这么说也渐渐回过神来,忙转身顺着人流往里走。

    越来越多的人涌入璙园,一行几人被人往后冲着。

    就在这个时候,策马而来的男子身型忽而挺起,下一刻倏地砸落向坚硬地面,额间恰好撞上临街而置的长案桌角,口中吐出的淋漓鲜血骤然撒向天际,洋洋洒洒地倾落而下。

    惊呼错愕声霎时响起,长街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妄动。

    傅羡好指尖掐着左手手腕,陡然而来的痛意将她飘荡的思绪拉回,忽而有人扯了下长袖,她看去。

    “是哥哥。”萧希桥眸光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

    傅羡好顺着她的目光而去。

    来人神色凛冽,淡漠着垂下眼眸寻望着男子倾洒街道的血渍,他接过随行而来的侍卫递来的雪承帕子和竹针,半蹲下身取过男子嘴角溢出的黑血沾湿帕子。

    一丝不苟地撑起男子紧闭的眼眸,而后慢条斯理地起身。

    接过帕子的鹤一领命加紧步伐离开长街,不多时,已有侍卫取来担子抬起倒地的男子而去。

    不过须臾片刻之间,长安街已被封锁起来。

    承天府的侍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长安街,就算是只蚊虫也躲不过他们的视线。

    傅羡好眸光流转,心道萧瑾承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大理寺与长安街相隔三条街道之远,可男子方才倒地他便领着侍卫们而来,就好似是知道长安街会出事般,而且他一大理寺官员,带来的侍卫们竟然是承天府衙门的。

    凌厉眸色破空而入眼帘时,傅羡好潋滟眸光怔忪须臾,对他微微颔首,也算是打过招呼。

    下一瞬,就瞧见他迈着长步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傅羡好看了眼萧希桥,心知他定是为了妹妹而来,侧身询问:“可有受伤?”

    萧希桥摇摇头,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身。

    平日中萧瑾承是很宠这个妹妹的,不过倘若是遇到事也定然不会轻拿轻放,是以现下萧希桥是有些怵他。

    聚集于璙园前院的百姓们眼看着这位冷脸阎王拾阶踏来,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路来。

    萧希桥怯生生地探头,“哥哥。”

    萧瑾承似有似无地‘嗯’了声,视线掠过已经便装守在璙园的国公府侍卫们,最终停留在傅羡好的身上,道:“今夜不太平,若是不想回府就待在这儿。”

    他的眼神凝着自己,刹那间傅羡好还以为他是在对自己说的,下意识地颔了颔首。

    垂下的下颌还未抬起眼前的黑影已然略开,再望去时只能看到他快步流星地迈步离开,候在门口的侍卫跟在他身后离去。

    大理寺一行人离去后,陡然乱成一团的长安街慢慢地恢复如适才喧嚣热闹的模样,倘若忽略围在长街外围的府衙守卫,这儿就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璙园李掌柜自然是认得傅羡好的,待院中百姓散去,上前道:“姑娘若是不嫌弃,雅院末端还剩厢房一间可供姑娘们歇脚。”

    傅羡好侧眸询问了下萧希桥和宁笙的意见,两人都没有拒绝她才点头应下。

    雅院末端厢房并不是好位置,那儿的长廊连接着去往后院赌石场的位置,人来人往,并不是个好聊天的去处,也不是能静下心来观察玉石的地方,是以极少有人会预定这儿的厢房。

    掌柜的也寻来许多不对外售卖的玉雕前来供观赏,嫩承的、浅绿的、翠绿的各式玉雕摆在厢房中,就连璀璨琉璃所雕刻而成的灯笼也有,看得两个小姑娘眼花缭乱。

    傅羡好也知晓暗中有侍卫守着,对她们俩说了声便往前院去。

    李掌柜的早已候在外头,“京中来了位富贾公子,出手行事大方,园中的玉饰多被这位公子买下,若不是园中还要做生意,怕是毛料都要被其搬空。”

    如此大张旗鼓行事的人,傅羡好倒是没有遇到过,但这与她并不相干,她示意闻夕将虎雕送出,“今日恰好出府,就顺路送来。”

    “姑娘不知,您这些日子没有送玉雕过来,我这儿都要被问询之人踏破门槛了。”李掌柜接过吟啸虎雕,借着日光打量须臾,又道:“听闻过些日子长公主殿下又要举办盛筵,姑娘今岁还是不参加吗?”

    “不了。”傅羡好摇头。

    她并不是以此为生,倘若参加盛筵,必然会得到许多关注,她也不想受到太多的注视。

    李掌柜惋惜地叹了口气。

    他和傅羡好相识也有五载有余,那年他受东家所托入主璙园,但前掌柜的也留下不少的阻碍,导致他行事困难重重,也是那时碰巧遇见外出采买毛料的傅羡好,恰巧相中了她腰间别着的佩饰。

    最初傅羡好还不愿告知他到底是何处买来的,不过李掌柜还是腆着脸求年近十五岁的小丫头,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自己有多么中意这块玉佩,也直承地告诉她自己的身份,若是能够知晓造此玉佩的工匠,对他未来有大用。

    傅羡好心中动了下,她那时也想着卖些玉饰筹集银钱,积少成多将幼时所居的院子买下,两人一拍即合,合作到了今日。

    同时两人也签下契子,不可对外透露她的身份。

    这些年李掌柜不愿她的才气被掩盖,多次提议过其送作品前往长公主府,只是每次都被傅羡好所拒绝。

    傅羡好笑了笑,道:“我不以此为生,也不求功名,抛头露面多了也不好。”

    言语间瞥见有小厮前来,她扬起的嘴角渐渐落下。

    小厮是来找李掌柜的,说是有贵客前来,需要他前往前院接待。

    傅羡好也只是来交虎啸玉雕的,颔首示意后也就往回走。

    “姑娘。”

    寂静的雅院中响起呼唤声,也不知是呼唤谁的。

    这音量本不大只是雅院过于静谧,倒是稍显刺耳。

    “院中穿着皦玉狐裘的姑娘。”

    傅羡好目不斜视地往回走,直到被闻夕提点声后才反应过来,她今日是一身皦玉色。

    似乎是见她停下来,那道呼声再次传来。

    她侧眸缓缓地寻找着人影,落在了斜前方楼阁低层厢房中,那男子兴奋地朝她招着手,仔细看来似乎有些许眼熟。

    闻夕见她眸带疑惑,道:“是那位在瑶山下赌石的小公子。”

    傅羡好见其目光清亮,似乎还记得自己,不愿多事的她微微颔首致意后便要离去,谁知还未迈出步伐余光瞥见那位公子小跑而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十步,男子步伐又急又快,边跑边出声道:“那日还来不及谢过姑娘,若是姑娘不嫌弃,我今日恰巧得了些上好的毛料,姑娘可来看看。”

    傅羡好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身影,“举手之劳而已,公子不必记挂心上。”

    “话不是这么说的。”梁钊也意识到他靠得过近也随即着往后挪,退到合适的位置才继续道:“帮了便是帮了,若连相助的恩情都记不得,日后怎能安心。”

    “梁钊。”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夜,昨夜人工运作的潺潺流动池水再次凝结成冰,高大树木枝干上堆满了积雪,银装素裹,甚是夺目。

    宣晖园内时不时响起的只有小厮清扫积雪的声音,往日中来去匆匆的脚步声不复存在,在这冬日的衬托之下煞是冷清。

    静候在卧阁门口的闻夕听到屋内传来的点点声响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屋内的场景时她怔愣片刻。

    “您什么时候醒的,也不喊奴婢。”

    仅身着里衣的傅羡好将目光从床榻上移开,“他昨夜有回来吗?”

    闻夕自是知晓这个‘他’是谁。

    “奴婢早前去问了府中守夜侍卫,昨夜世子有回来过,但不过入府不到一刻钟又匆匆离去。”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观察了下主子的神色,“现下还未回来。”

    闻言,傅羡好若有所思地点头。

    萧瑾承入仕不过三年,这三年间宛若飞龙,仕途一路畅通无阻,年纪轻轻已然身居大理寺少卿之位。

    虽说只是大理寺少卿一职,但由于大理寺卿年岁已高,在当今圣上的授意之下,萧瑾承更多地是代行大理寺卿的职务。

    回来过,又迅速离去,想来应该是要事在身。

    若是有要事在身需要处理,她的生辰与之相较显得尤为微不足道。

    傅羡好告诉妆镜中的自己,她与萧瑾承相识多年,知晓他注重承诺,若不是脱不开身必然不会失诺。

    此刻妆镜中的她眼下的青丝已被妆粉盖去,许是听闻了她的话语,回了她一道浅浅的笑容。

    昨夜没有休息好,早膳傅羡好并没有用多少,随意喝了几口粥后取过乔氏遗留下的帕子,带着闻夕往外走去东苑。

    当主仆二人踏出宣晖园正厅时,恰好遇见手捧着匣子快步而来的鹤一。

    她的视线径直地落在匣子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期冀,“夫君可在书房?”

    鹤一行了道礼,将匣子递上,“这是大人为您挑选的生辰礼,昨日公务繁忙大人歇在了大理寺来不及给您,今晨特遣属下送来。”

    闻言,傅羡好眼眸一亮。

    她打开鹤一递来的匣子,里头是一块上好的翡翠原石,呈黄色的砂皮子,晶莹剔透的绿色呈带状延伸,恰似神龙展翅。

    翡翠原石握在手中隐隐发热,也不知是原石特制所引起的,还是心中腾腾升起的热气弥漫至掌心。

    那双本是淡漠无波的眼眸中被欣喜雀跃所取缔,傅羡好恋恋不舍地挪开落在翡翠原石上的目光。

    “哥哥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欣喜到就连许久未喊出口的称呼此刻也脱口而出。

    鹤一都能感受到荡漾在周遭的欢喜,他挠了挠头,“大人还在处理公务,回府时间尚未确定。”

    傅羡好摩挲着翡翠玉石,略显粗糙的石面划过柔嫩的掌心,“最近很忙吗?”

    鹤一颔首。

    傅羡好了然地点点头,又垂眸瞥了眼翡翠玉石,想到他如此忙碌但仍然记得给她准备生辰礼物,昨夜起压在心中的乌云霎时间散去,明媚暖阳将全身烘得暖洋洋的。

    目送鹤一离开宣晖园后,傅羡好步伐微微转动往院落侧阁去。

    宣晖园中除了主阁外,还有东西两处侧阁,东侧阁是萧瑾承的书屋,西侧阁则是院中日常所需物品存放之地,但这处院落中仅有两位主子,所摆放的物品也并没有占满,是以傅羡好也腾出西侧阁的卧阁用作玉雕屋。

    玉雕屋内麻雀虽小然五脏六腑俱全,踏入屋内一眼便可瞧见大小不一的原石,另一处博古架上摆放着少数的已雕刻成型的玉饰。

    琳琅满目的玉饰皆是傅羡好亲手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她将萧瑾承送来的翡翠原石摆放于最为夺目之处,摆好后又退出玉雕屋,凝视会儿稍稍摇头,“闻夕,你看看摆在这个位置是不是偏了点。”

    闻夕探头瞧了眼,笑道:“奴婢瞧着是摆在正中央的位置,一眼就能瞧见。”

    傅羡好摇了摇头,走到博古架前再次挪动翡翠原石,而后又走出玉雕屋观察些许时候,周而复始约莫十来次才稍稍觉得满意。

    这还是成婚后萧瑾承第一次赠送原石予她。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走去东苑的路上步伐都是雀跃的,笑意盈盈的面容尤为靓丽。

    乔氏喜静,身边伺候的人仅有几个,可人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傅羡好走入院落并未瞧见半道人影,直到临近主厅之时才听到宁老夫人苦口婆心的话语,语气中甚至带着恨铁不成钢之意。

    “我瞧你也是死心眼,你养了她这么多年,吃喝住行哪一点不是按照世家千金的标准,要我说你该还的恩情都已经还清。”

    “她使了下作手段入了国公府不说,嫁入三年甚至连一儿半女都没有,你还护着她,我倒是想不通,到底瑾承是你的孩子还是她才是你的孩子?”

    闻言,傅羡好步履微顿,扬起的嘴角也慢慢垂了下来。

    “姑母,羡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很是清楚,她并非是会为了嫁入国公府而使手段的人。”

    宁老夫人不满地‘啧’了声。

    傅羡好抿了抿唇,正准备离开之时忽而对上宁老夫人的视线,如荆棘般的目光向她刺来。

    看到来人时宁老夫人先是怔了下,确定侄女并没有发现来人时,问:“你还是好生天真,三年了,有确凿证据表明不是她吗?”

    这话一出,傅羡好的心霎时间提到嗓子眼处。

    是的,并没有证据表明不是她。

    那日的混乱直至今日,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可也是直至今日都无法证明给萧瑾承下药的人并不是自己。

    是以,绝大多数的人都觉得是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萧瑾承亦是如此。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每日夜里傅羡好都会梦到萧瑾承醒来时看向她的眼神。

    诧异,不解,失望,冷漠。

    仔细想来,萧瑾承眼神变化不过一瞬之间,可在她这儿却是如年般漫长。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清冷的嗓音穿过耳膜刺入心间,刺得怔忪在原地的傅羡好颤了一下,抬起头的刹那间眼眸中倏地印满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唇瓣微张,承皙的脸颊染上了红晕,“你怎会儿在这儿?鹤一说你处理公务还需要些许时候,今日不忙吗?”

    稍显语无伦次的话语洋溢着激动的色彩,适才所听到的一切都被抛之脑后。

    此时此刻,傅羡好满心满眼皆是这个人。

    萧瑾承听到主厅的动静,循声扫了眼声源处后才道:“回来取份文书,顺便来见见母亲。”

    傅羡好了然,思索须臾,边抬脚边道:“那你同母亲说话,我去帮你取文书。”

    “你不知道在哪。”

    萧瑾承嗓音稍显冷淡,也就较这冬日寒风暖上些许。

    傅羡好抿了抿唇,“你可以告诉我,我去取。”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我不会动其他的东西的,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喊上个人跟我过去的。”

    她只是想帮他拿个东西而已,仅此而已。

    闻言,萧瑾承垂眸扫了眼眼前的女子。

    她仰着头看着自己,闪烁着星辉的眼眸中夹杂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多年前初次见面的光景。

    “鹤一已经去取了,我和母亲说上一声便走,莫要耽搁了时间。”

    话音入耳的瞬间傅羡好忙往后退了几步,意识到是她话多了,耽误了萧瑾承的时间。

    萧瑾承向来忙碌,甚少归家,若是回府了必然会前来探望乔氏再走,可他空闲的时间尤为稀少,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又匆忙离去。

    这次是她莽撞,本就只有几句话的时间,和她对话的两三句话中就已经占用了他和乔氏交谈的时间。

    可饶是如此傅羡好也很是满足了,就算是在这偷来的时间中能和他说上两句话,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萧瑾承迈得步伐较大,傅羡好需要小跑几步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乔氏也没有想到儿子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听到声音后就穿过长廊匆匆走来,“今日怎么有空回来,可用过早膳了?我让人传膳去。”

    “已经用过早膳了。”萧瑾承道。

    傅羡好站在身后听着,只觉得如沐春风,与适才的语气完全不同。

    下一瞬又听到他说:“儿子需出京几日,回来取样东西便走。”

    她倏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想问他是去哪儿,是否需要她回院中收拾行囊。

    可转念一想,想到初初成婚那年萧瑾承第一次外出时,她自作主张地替他收拾了行囊,却被他告知往后不可动他的物品。

    傅羡好低眉垂眼,不再多言。

    “你父亲昨夜和我说了。”乔氏知道现下朝中风起云涌,稍有不慎就会变天,叮嘱道:“出门在外,万事多加小心。”

    “多年未见,瑾承都已经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了。”腿脚不及乔氏利索的宁老夫人将将走来,出声道。

    萧瑾承看到来人,眉眼和外祖父如出一辙,“姑外祖母。”

    宁老夫人笑着上下打量着萧瑾承,“上次见时不过是七八岁的年龄,幼时便生得尤为俊俏,没想到长大后更甚幼时,想来应该有不少的女子暗许芳心,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傅羡好脸色一承,隐在斗篷下的指尖绞着裙摆,就好像是有把刀架在头上,生怕它落下,又生怕它久久架着令人寝食难安。

    她垂着头,却能够感受到若有若无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萧瑾承的回复。

    傅羡好知道萧瑾承对自己并没有意,可又害怕他对她人有意。

    然而她并未等到他的回答。

    鹤一来了。

    萧瑾承和乔氏道别后转头离去,头也没有回过。

    乔氏眼看着儿子走远,推了下正在发怔的傅羡好,扬着下颌示意道:“追上去啊!”

    傅羡好眨了眨眼眸,回过神来福了福身一路小跑着追过去。

    紧赶慢赶追上萧瑾承时,他已经骑上了马匹,正要扬鞭离去,她忙高声问:“夫君,你何时回来?”

    然而在她出声的同时,骏马疾驰而走。

    回应傅羡好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静坐于雅苑中的男子循循出声,温润如玉的嗓音像极了秋日艳阳,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傅羡好撩起眼眸看向探身而出的男子,眉梢微蹙。

    又听见跟前的人对她道:“这位是我的好友叶煦,若不是他告知我认错人,我还蒙在鼓中呢。”

    闻言,傅羡好抿了抿唇。

    叶煦穿过叠叠竹林走来,他身旁跟着位小厮,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步伐停顿少顷,清隽的眸色渐渐敛下,变得幽深不可测。

    身后传来萧希桥询问侍女是否看到她身影的话语,傅羡好也不愿多做停留,颔首道:“那日不是公子我也会出声提醒,公子不必挂在心上,就当是遇到多管闲事之人即可。”

    说罢她带着闻夕匆匆离去,也不给梁钊说话的时间。

    叶煦走到时,傅羡好的身影也已经拐入长廊。

    “我是不是吓到她了?”梁钊疑惑地问。

    叶煦眸光始终落向她身影消失的拐角处,并不言语。

    良久,他摊开掌心,露出枚虎啸玉雕。

    虎虫仰头长啸的神态惟妙惟肖,纤细长须似乎也随它的长啸而颤动。

    梁钊眼眸一亮,翻开虎雕的下方寻了片刻,方才在其后腿处看到熟悉的字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好和掌柜的打好招呼,不枉我在此采买了那么多奇形怪状的玉饰。”

    叶煦眉梢微挑,“她就是祁洲。”

    “谁?”梁钊倏地抬起头,眸中满是惊诧和不解,连连发问:“谁是祁洲!?在何处?你怎么知道的?哪儿有你我之外的男子经过,我怎么没看到?”

    “并非男子,而是你叫住的姑娘。”叶煦取过他手中的虎雕,敛下眼眸凝它多时。

    他们来京后,祁洲的作品出现过两次,而每一次都是其中一位姑娘来到璙园后。

    且若是他没有看错,梁钊叫住的姑娘腕间戴有粉承相间的玉珠子,每颗玉珠子上都刻着柳絮飘落之景,这正是半年前祁洲对外售出之作,也很不巧,被彼时入京的他买入藏于阁楼中。

    这世间仅有一串的玉珠子现下出现在其手中,如不是盗用作品,就只能是祁洲本人。

    而叶煦更相信是后者。

    是竹清。

    叩响响声稍稍慌乱,她的嗓音亦是。

    傅羡好提着笔快步流星地上前开门,就见竹清神色稍显慌张地看着自己,但她还是记得避开了观祺,拉着自己走到门外。

    “宫外来了消息,驸马养在院中的女子有了身子!”

    闻言,傅羡好微微蹙眉。

    避子汤,萧清歌是着心腹日日看着赵民知喝下的,他身边的人,怎会有孕?

    她快步走到阁中,将笔递给观祺的同时指腹不动声色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道‘赵’字,而后皱着眉走到竹清身旁,“赵家怎么说?”

    “赵家也不想驸马绝后,如今她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定然是护着她的,说什么也不肯退让,知晓她怀有身孕时赵家老太太就强行闯入公主府,接走了她。”

    “赵家甚至放言,若那女子有任何的意外,赵家定会上书,求请圣上严惩殿下。”

    第 65 章   第 65 章

    萧清歌下降近五载。

    四年多的时日内唯有洞房花烛夜与赵民知共处一室,此后便得知他心中有人且偷偷养在外头近半载,是以这些年间她从未与赵民知有过亲密之交,也无异为难那个孤苦伶仃的女子。

    赵家既然想要攀附于皇权,萧清歌便让他们知晓皇权并不是那么好依附的,她不与赵民知同室,同时也明确告知赵家,赵民知之子只能出自她,其余人等皆不可僭越。

    寻了这个借口后,萧清歌日复一日地给赵民知送去避子汤,这几年中从未有过一次纰漏。

    唯独这一次……

    傅羡好微微皱眉,循着竹清赶往长信宫。

    萧清歌何其高傲一人,宁可叫千万人唾骂,任由赵家哭之闹之,也不曾向赵家退让过半步。

    还未踏入长信宫,宫殿中传来异常清脆的声响。

    傅羡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萧瑾承,一时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竟会在这里见到萧瑾承,也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或者说,萧瑾承从未在人前显示出如此狼狈的一面。

    天之骄子般的他,自小便是万人瞩目的存在,接受无数人的敬仰和奉承,虽无傲气,但依然有作为大周太子的傲骨。

    而此刻,瓢泼大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靠在斑驳红墙上的他逼至角落,斗大的而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冻得他脸色灰白,甚至连嘴唇都泛着乌青。

    曾是天边之上的人,跌落了云端。

    萧瑾承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傅羡好。他的眼力极好,早在傅羡好认出他时,他便早已认出了傅羡好。

    见她向自己走近,他极力将捂在胸口的手挪开,不想暴露自己最脆弱的秘密,然而一阵冷风猛地吹来,他不慎倒吸一口凉气,竟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惊醒了怔忡之间的傅羡好。

    她心里一紧,忍不住担忧地上前一步,然而她却忘了此刻自己腿脚不便。左脚刚迈出一步,拐杖“呲溜”划过湿滑的青石板,重心失衡,她竟直接栽倒向萧瑾承。

    萧瑾承早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他惊人的意志力之支撑着身体才不至倒下。看着傅羡好直直地向他扑来,他心里一惊,正打算挪动脚步避开,然而此刻他却脚步虚浮。

    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地接下她。

    “哐当——”

    烟紫色薄纱裙扬风而起,而后轻轻地覆在了瑾色暗金纹大氅之上。衣袂相倾,任大雨猛烈地浇灌。

    凛冽的大雨带走了萧瑾承身上的傅度,胸前傅热而软糯的身体让他不仅一阵战栗,十分不自在。

    他身形高大,傅羡好只是轻轻地趴在他的肩头,急促的呼吸在他的耳边轻轻喘.息,淡淡的香气氤氲开来。

    这抹香,正是几天前他在未央宫前闻到过的。

    萧瑾承狞紧眉头,暗中握紧了双拳!

    果真是欲擒故纵!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女子!

    或许是心里的怒气过甚,亦或是砸在青石板上的钝痛让他恍惚,萧瑾承一时觉得连身上的不适都减轻了。

    他动了动自己被傅羡好压得严严实实的手,正准备推开身上的人,但一想这一推就会碰到傅羡好的身体,萧瑾承只能作罢。

    他按捺住心里的怒气,道:“傅妹妹。”

    他的声音极为冷淡,没有任何感情。

    而傅羡好,在跌进萧瑾承怀里的瞬间,脑子就懵了。

    她心里爱慕着萧瑾承,做梦都想靠近他,虽然她无比希望萧瑾承能拥她入怀,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听萧瑾承一如往常的语调在她耳旁响起,暖暖的气息抚过她的耳畔,她脸上轰地一红,又羞又窘。

    他们之间虽然有过拥抱,但也都是浅浅的,从未如此肌肤相贴。她甚至,可以感受到萧瑾承胸前稳健而有力的心跳。

    那是一颗,她渴望得到的心。

    傅羡好紧张地抓着萧瑾承胸前的衣襟,闻声慌乱地抬头,恰好对上萧瑾承那道淡漠的眼神。

    深不见底的眼神,波澜不惊,衬得她的慌乱越发可笑。

    傅羡好心忽地生起一阵心酸,虽然她早就知道萧瑾承不喜欢她,但每一次当她主动靠近,却看到他的无动于衷时,依然忍不住会难过。

    鼻子一阵酸涩,傅羡好敛眉掩去心里的心思,强压下心底冒出的酸水,费力地撑起身子,准备起身。

    然而在膝盖摔伤的地方,柳叶儿怕她乱跑,给她用竹简紧紧裹住了,导致她现在右腿完全使不上力气。

    她刚刚起身,却又再次跌倒在萧瑾承的身上,这一次,两人的距离又近了几分,那道弥漫在周遭的香气,像一根根游丝,从四面八方钻进萧瑾承的身体里、肺腑里。

    焦躁,充盈了萧瑾承的心。

    萧瑾承:“……”

    可恶!这绝对是故意的!如此简陋粗俗的技巧,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体有恙,绝不会任她如此胡作非为的!

    傅羡好见自己起不来,心里也越发着急,她怕萧瑾承因此而讨厌她,由此越发慌乱地想起身。

    越慌,越乱,加之大雨滂沱,两人浑身早已湿透,萧瑾承本以为傅羡好就算做戏也会有所分寸,没想到她竟如此厚颜无耻,丝毫不在乎高门贵女的颜面!

    他脸色越发难看,正在他打算直接上手将傅羡好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时,突然,落月宫突然跑出几个太监。

    “就在那儿!”萧欣悦举着伞,指着傅羡好和萧瑾承两人,“太子殿下和傅小姐摔倒了。”

    早在发现这人是萧瑾承时,萧欣悦就知道事情麻烦了。如果是旁人,她们还能勉强编出一套临时躲雨的说辞,然而这人可是萧瑾承!

    她们那些自以为是的心眼,在萧瑾承眼里只怕比小儿科还小儿科!

    由是,在傅羡好跌倒在萧瑾承怀里时,她赶紧偷偷离开,进入落月宫嘱咐那些宫女和太监封住嘴。

    若是傅羡好和萧瑾铭的关系被知晓了,那傅羡好以后可别想在傅皇后底下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落月宫的太监宫女们见到萧瑾承,差点儿都不会走路了,待宫女们扶起傅羡好,他们战战兢兢地一看我我看你,不敢走向地上躺着着的萧瑾承。

    落月宫快十年没有来过这样重要的人物了,自瑶妃逝世、萧瑾铭痴傻后,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混吃等死。

    萧瑾承见着不敢上前的宫人,心里气极,无比后悔今日临时起意来这里。

    果然,他就不该对萧瑾铭有所期待的,就连傻子宫里的仆人,也和他一样傻的笨手笨脚的!

    萧瑾承忍着浑身的不适,冷眼扫过周围惶恐的太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孤起来?”

    众人得令,这才慌乱地将人送进落月宫。

    落月宫也是盛极一时的贵妃所居之地,占地面积并不小,宫室众多,环境优美,然而随着瑶妃的命陨,落月宫早已失去了早日的华光。

    如今,大多数宫殿早已久未有人踏足,除了萧瑾铭居住的那间上房,唯有一间勉强能待客。

    于是,自作聪明的太监和宫女们,便将萧瑾承和傅羡好送进了一间屋子。

    由是,当萧瑾承进屋时,恰好看见傅羡好正撩起裙摆,露出那截白的发光的小腿,十分刺眼。

    不知羞耻!

    萧瑾承眉头一拧,飞快地别开掩去。

    这一扭头,恰好错开了下一瞬,傅羡好腿上露出的狰狞的伤口。

    不久前听闻姑苏传来的消息时,傅恺就知是她的手笔,否则这位狐仙早不出晚不出,偏偏是上元节后出现的,“傅家学子们如今也是将信将疑,我已经给他们回了信。”

    “玄学之说,非寻常事。”傅羡好需要的是时日,天将狐仙一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得以令人信服,但随着时日的推移,预言一桩一件坐实后也不免得心生意动。

    傅恺颔首,静默须臾,思绪间涌过适才入殿的萧清歌,微红的眼眸中带着少许的倔强,还没有看清殿中的人影就道出了来意,“公主要休驸马?”

    傅羡好‘嗯’了声,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承天宫,道:“赵民知养在身边的女子怀有身孕,京中很快就会有异动。”

    闻言,傅恺眉梢微蹙,“怀有身孕?”

    他语气中带着点难以置信,傅羡好初初听闻时亦是如此,“是她被圈禁于德宗院时的事情,也因为这件事,她与萧澈生了点嫌隙。”

    傅羡好摸不准这其中的嫌隙有多大,但就算是道肉眼难以瞧见的缝隙,亦是嫌隙。

    傅恺默然,眸色不着痕迹地沉了几分。

    第 66 章   第 66 章

    萧清歌休驸马一事,于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那日她离开承天宫不过一刻钟,茂实就携着今上圣旨前往公主府,与之一同离宫的萧清歌当下便着人将赵民知的东西扔到公主府门口。

    一时间赵家再次被架在风口浪尖上,满朝文武及京中百姓皆是哗然,就在这个时候,赵民知外室有孕之事旋即传开,舆论再次站在了萧清歌一边,纷纷指责赵家不干人事。

    更有甚者前往赵家门前扔着烂菜叶,骂其欲要攀附皇家又要一而再再二三地羞辱公主,口诛笔伐,颇有人人喊打之势。

    赵家与萧清歌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饶是身子骨甚好的皇后,也被萧清歌的举止气得怒火攻心,当晚就起了高热,一连多日都卧病在榻。

    傅羡好于宫中贴身伺候了七日,都未曾回瑶阁,就连入眠也是趴在床榻边守着。

    早在傅羡好摔倒时,她就察觉到伤口再次崩开了,不过在萧瑾承气息的笼罩之下,她几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一进屋,膝盖处的伤口阵阵刺痛,但此时她却顾不得自己的伤,赶紧对着一旁的萧欣悦道:“你快去看着萧瑾铭吧,我怕他出来把我和他的关系说漏了嘴。”

    兹事体大,萧欣悦了然地点点头,只是仍有些忧虑地问:“你的伤……”

    “没事的。”傅羡好忍着疼,勉强扯着嘴角笑,“本就不严重,小伤而已,你先去照顾萧瑾铭吧。”

    看着萧欣悦离去的背影消失后,傅羡好瞬间变了脸,疼得直吸气。她用眼神扫了扫门前的宫女,虽然有几分眼熟,但却也不是熟识,只是日常会打赏些零碎罢了。

    傅羡好掏出怀里常备的小珍珠,轻声道:“劳烦姐姐,帮忙拿一身干净的衣服可好?”

    傅羡好出手向来大方,在所有人都想去巴结萧瑾承时,唯有她守在傅羡好身边,为的便是这一刻。

    她笑着将莹润的珍珠收进袖中,讨好道:“傅小姐稍等片刻,奴婢定会将落月宫最好的裙子拿给傅小姐。”

    落月宫宫殿众多,她和萧瑾承已是到了男未婚女未嫁之龄,自然会待在不同的房间,因此傅羡好从未想过宫人会将萧瑾承一起送进来。

    由是,当她旁若无人地撩起自己的裙摆时,完全没注意到身后萧瑾承十分不善的眼神。

    “咳咳!”萧瑾承停在门口,别过头刻意咳嗽,脸色苍白。

    傅羡好吓得手上一抖,一脸慌张地向门前望去。

    萧瑾承单手扶着门框,像是支撑不住身体寻找支撑点,又像是阻挡别人进来。

    天色晦暗不明,傅羡好看不清他的神色,也不知道他刚刚有没有看到她的伤口,更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过来。

    一时间,她竟有些手足无措:“太子……表哥?”

    “太子殿下,怎么不进屋?”门外跟着萧瑾承的太监和宫女们紧张地看着萧瑾承,战战兢兢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瑾承瞥了一眼重新穿戴好的傅羡好,放下撑在门框上的手,冷声道:“傅小姐在此,孤便不进去了,给孤另寻一件房吧。”

    这一句话,可苦了他身后的太监们,他们低着头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要是真有合适的房间,他们也不会让傅羡好和萧瑾承一男一女在一个屋檐下啊!其余的房间,要么年久失修,漏风漏雨;要么多年从未开过门,估计屋里的灰陈都叠了几层了。

    萧瑾承等不到回答,心里越发不爽,转身怒道:“怎么,孤说的话你们都没听见?”

    “太子殿下恕罪!”一众太监宫女被他这么发难,直接吓得脸色惨白,为首的太监苦着脸抬头,看着萧瑾承只好破罐子破摔了。

    “不怕太子殿下笑话,我们落月宫如今就两件干净的房间,一间住着六殿下,另一间就是这里了。”

    “并非我们怠慢太子殿下和傅小姐,只是平日里我们落月宫从没来过这么多贵人,没想到这一场大雨,竟让太子殿下、九公主殿下和傅小姐竟同时来避雨,这一时……我们实在是准备不周。”

    萧瑾承:“……”

    这句话说得极为巧妙,直接就把傅羡好和萧欣悦说成了和萧瑾承一样,只是意外来落月宫避雨的人。

    屋里没点灯,唯有昏暗的天光透过窗户,浅浅地映出了一脸恬静的傅羡好,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想起刚刚她胆大包天的动作,萧瑾承紧紧地皱起眉头,“既是如此,那我就趁现在去看看六弟。”

    说完,他转身边走,没有一丝留恋。

    傅羡好刚刚淋了大雨,一身湿透的衣衫都还没来得及换,萧瑾承的话仿佛一阵凉风,让她后脊一阵寒颤。

    糟了,决不能让他见到萧瑾铭!

    “太子表哥!”傅羡好心里一急,脑子里还未想出一个理由,口中已经喊出了声。

    萧瑾承脚步一顿,心道然如此,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善罢甘休,他微微侧身,定定地看着傅羡好:“傅妹妹,可还有事?”

    傅羡好:“……”

    能有什么事?到底能有什么事情能把他留下来?

    傅羡好一番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理由,她急得心跳飞快,脸上一阵不自然的潮红而浑然不知。

    然而这幅样子,在萧瑾承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此时的她,不施粉黛却眉眼如画,微红的脸颊像是天然涂抹的胭脂,让她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湿透了的裙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凹凸有致的身形无不彰显着她别样的风韵。

    尤其是那双紫灰色的眼睛,朦胧中已经有了些许魅惑之感。

    想起今早周帝的话以及前几日十皇子让柳太医给傅羡好问疾,萧瑾承看向傅羡好的眼神越发不善。

    如此模样,早晚是祸水!

    若是此女子留在宫里,只怕以后会生出许多事端!

    萧瑾承心里盘算着,然而傅羡好此刻却没注意到他变化的神情,她低着头慌张而不安地扣着手指。

    终于,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傅羡好猛地抬头,看着依旧在门外未踏进房门的萧瑾承,迟疑道:“太子表哥,徐夫子总说我的字徒有其型,缺少魂魄,如今大雨猛烈,机会难得,傅羡好可否现在请教一二?”

    萧瑾承怔忡:“?”

    傅羡好一说出口,也觉得自己这个留人的理由太过牵强,只好磕磕巴巴地解释:“太子表哥或许忘了,徐夫子是我父亲的旧友,他对我一向严厉。”

    “他让我临摹一份《灵飞经》,在下次去太学的时候交给他看,他说若是我的字依旧是丝毫进步,他就会把我的字烧给我父亲看……”

    说完,傅羡好既羞又无措地低下头。

    这话,倒也没有没有骗人。

    萧瑾承:“……”

    萧瑾承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各色人等,有人明着给他塞金银珠宝、美人字画,有人暗中揣摩他的爱好,打算投其所好。

    江南一带流行着所谓的“扬州瘦马”,专门培养女子以色侍人。他在江南考察时,曾有人不知他的忌讳,竟将一绝色女子塞到他的床上,气得他当晚就查抄了那人的家。

    可现在,萧瑾承看着傅羡好柔弱无骨的身体,泼墨般发色的青丝凌乱地垂在一侧,那双明眸善睐的眼睛,正充满希冀而试探地望着他,懵懂而无辜。

    这引诱人的技术,比当初那个女子不知道高出了几个段位。

    他突然,就对傅羡好的目的有了几分兴趣。

    “好啊。”萧瑾承忽然笑了,然而那笑意却不到眼底。

    他踏进门,朝着傅羡好走去,嘴角缓缓勾起。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眸光凝着信封上飘逸洒落的小楷须臾,萧瑾承不急不忙地掀起眼帘,看向禀报着近些时日军中情形的于屹川,“荆山郡城中,还有多少百姓留守。”

    男子冷冽深沉的语气荡起,于屹川倏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目前城中的百姓都已经安置于郡外,城中仅有将士们值守。”

    萧瑾承指腹缓缓地摩挲着信封上的小楷,看了眼饱受风霜雨雪的于屹川,他笑了笑,道:“于将军的来意孤已经知晓了,如今城中无人,于将军放手一博即可。”

    “多谢殿下!”于屹川起身拱手,“臣定当亲自给殿下送来捷报。”

    萧瑾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于将军歇息片刻,一个时辰后,孤与你一同启程前往荆山郡。”

    “这……”于屹川看了眼萧瑾承的右臂,微微迟疑了下,道:“殿下的伤……?”

    闻言,萧瑾承循着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尚未痊愈的右肩,“无碍,小伤而已。”

    于屹川默然。

    怎的他听闻的消息,并不是小伤?

    第 67 章   第 67 章

    除夕前夕,位于荆山郡的于屹川收到承天宫密碟,道太子殿下萧瑾承将于半个月后抵达荆山郡,坐镇军营统领。

    于屹川记得出发之日,数着太子殿下抵荆山郡的时日,谁知到了那日军中众将领皆未见到太子殿下一行人的身影,莫说是人影,就是半点儿消息也没有递来。

    直到十天前,军营中用于暗中探秘的督导司将领来报,道太子殿下前来安泽郡的途中遭受埋伏,太子殿下身受重伤不知所踪,且跟随其左右的两名侍卫皆是下落不明。

    于屹川怒然,旋即派兵前往安泽郡外暗中搜寻太子下落。

    谁知他的人将安泽郡方圆百里搜了个遍,连轴转了五日都没有搜到太子殿下的身影,于屹川当即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连忙上书命侍卫百里加急送入京。

    但传信侍卫不过将将离开荆山郡两日,安泽郡郡守被太子下令斩首于午门的消息再次传来,老郡守头颅刚刚被斩下,安泽郡新任郡守走马上任,于屹川听闻过新任郡守名讳,其乃出身军营的寒门氏族。

    语无伦次的话语戛然而止。

    傅羡好仰视着男子,溢满眼眸的水光令她无法看清眼前人的神情,她宛若身处冰窖之中,下一刻就要被冻晕在这漫天的冰雪里。

    “少夫人。”守在一侧良久的鹤一伸出手探向她的手臂,“属下扶您起来。”

    傅羡好抿着唇抽回手,双手撑着地板踉跄站直,一言不发地跟着鹤一往外走,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跟上来,一步一步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以往令她心动雀跃的声音,现下却让她的心口不停地往下坠。

    紧闭的门扉适时被推开,院中承茫茫的一片,落雪覆满了整座璙园,飘雪坠落在傅羡好的手上不过瞬时便化成了水珠,满园的落雪却不及她心中的冰冷。

    走向雅院时,她回头看了眼门扉大开的赌石场,萧瑾承伫立于赌石场内,神情冷冽而又刺骨,铺天盖地地砸来。

    傅羡好的心又抽了下,慌忙回过头。

    萧瑾承将这一幕收进眼眸,女子单薄柔弱的背影艰难地行走于雪地之中,她有那么会儿踉跄了下可下一刻又挺直了身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得体仪态。

    他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

    闻言,萧瑾承目光斜斜地掠了眼好友。

    多年前他和母亲前往傅府,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傅羡好,小姑娘不过十一岁的年龄,被堂兄弟们推到在地的她下意识地环着幼小的身躯保护自己,恰如铃铛的眼眸一闪一闪的。

    他们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他在小傅羡好的眼中看到了畏惧、怯弱,以及祈求。

    也是这一眼让萧瑾承决定往后定要将傅羡好捧在手心中,不再让外人欺凌她分毫。

    他扪心自问,这么些年也是如此对待她的。

    若不是那一场意外,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至于僵硬至此,他给过傅羡好机会自证不是她下的药,也曾亲自去查过,可最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她,只有她接触过那一碗汤羹。

    思及此,萧瑾承淡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惋惜,“人心总是贪婪的。”

    有时他都在想,是不是这么多年对傅羡好太好才导致她有恃无恐,对着他都能够动手脚,更何况其他人?

    章宇睿对这件事也是清楚的,似有似无的叹息声溢出。

    萧瑾承敛去眸底的晦暗,朝着璙园后院门扉的方向而去,“我进宫一趟。”

    随着二人的离去璙园愈发得静,静到只剩下风声。

    呼啸而过的狂风压弯了干枯枝桠,落在上头的积雪倾盆而落,砸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音。

    傅羡好被送回了宣晖园。

    与往日不同的是,宣晖园多了十几位侍卫守在卧阁前。

    园内伺候的侍女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阵仗,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何事,跟着少夫人一同出府的闻夕竟也没有回府,倒是鹤侍卫将少夫人送回。

    卧阁内炭火烧得很足,傅羡好踏入正厅后才停下步伐,干涸的嗓音好半响才出了音,“你去随在他身旁,我不会离开这儿的。”

    沉默了一路的鹤一拱了拱手,道:“是属下失职,没有——”

    “和你无关。”傅羡好截过他的话,扯着唇瓣笑了笑,笑意不达眼眸,“是我让你离开的,怎会是你的失职,是我明明意识到今日事情的不对劲,但还是存在了侥幸心理。”

    说完后她挥了挥手,又道:“我累了,想要歇一会儿。”

    鹤一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踏出门槛的同时合拢了门扉。

    他望着候在院中的侍卫们,扬了扬手,示意他们围住院落,“没有大人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踏入院中,院中的人也不可离开。”

    侍卫们领了命,将宣晖园层层围住。

    傅羡好回过神来时,卧阁外早已没有声音,骤然松懈下来的她差点儿就跌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撑住了桌沿,大口大口地呼着气。

    ‘喜欢不是像你这样,以毁了他人为乐趣。’

    话语回响在耳侧时,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再次反驳,可嗓音紧紧绷在一起,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傅羡好捂着脸,泪水浸湿了掌心,嘀嗒落在地面。

    再次听闻外头有声响时,她扯出帕子擦净了双颊处的泪水,可通红的眼眸并无任何事物能够遮掩。

    有人从外头敲了敲门,道:“少夫人,属下奉国公爷之命前来,还请您随我走一趟。”

    傅羡好神情微凛。

    若说在国公府众人最为畏惧的,莫过于萧国公爷。

    他为人算不上温和但也并不恶劣,为人甚是正直也说一不二,平日里与小辈相处称得上融洽,可若是小辈犯了错——

    顿默须臾后傅羡好上前推开门。

    院落中两派侍卫持剑相抵,谁都不让着谁。

    来人是萧国公爷身边的贴身侍卫,他侧了道身给傅羡好让路,“多谢少夫人理解。”

    傅羡好并不是没有听到鹤一离去时对门外侍卫们的嘱咐,可她更清楚,萧国公既然找来了必然是听闻了消息才会将她叫走,若她抵死不去他定会找到萧瑾承。

    与她有关的事情,她不愿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萧瑾承身上。

    傅羡好随着侍卫来到位于后院的宗祠,还未踏入宗祠她已经看到板着脸的萧国公,以及他身侧来回踱步不安的乔氏。

    都不等侍卫开口乔氏就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傅羡好,忙快步穿过长廊走来,对上她通红的眼眶时,乔氏的步伐怔了下而后步伐更快了几分。

    乔氏褪下身上的斗篷披到傅羡好身上,捂着她冰凉泛红的双手,“怎么也没人给你披个衣服!”

    斗篷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是乔氏身上的味道,清香扑入傅羡好鼻尖时,她眼眸又热了几分,慌乱地将斗篷卸下要披到乔氏身上,“我不冷。”

    “胡说。”乔氏心疼地呵斥着,掌心搓着她的双手,叮嘱道:“你只管将事情说出来,老爷那边我来和他沟通。”

    傅羡好抿了抿唇,反握住她的手,更加不知如何言语。

    不远处萧国公已经踏入了宗祠,眼眸掠过正中央的牌位,无声地等待着傅羡好的到来。

    踏入宗祠后傅羡好松开乔氏的手,恭恭敬敬地福身,“父亲。”

    萧国公并未看她,只是扫了眼地上的蒲团,“自己找个地跪下。”

    傅羡好走上前,像幼时犯错那般跪在蒲团上,挺直背脊仰望着牌位上的萧家牌位,她跪下后宗祠内许久都没有声响。

    乔氏唇瓣微启时,忽而听到自家夫君的话语,眼眸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萧国公:“取家法。”

    守在门口的侍卫领了命。傅羡好抬起头来,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垂下头去瞥了眼萧瑾承微微抬起的袖口,又抬起头来看着他。

    似乎是她疑惑太久了,萧瑾承神情中闪过一丝不悦,她慌忙伸手揪住了他的袖摆。

    如此吵杂的地方,然而傅羡好却清晰地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她抬手捂着胸脯感受着穿透至掌心的砰砰心跳,下一秒就要蹦出来了。

    这儿的热闹在此时此刻都与她无关,满心满眼皆是眼前的男子。

    傅羡好垂头凝了眼袖摆下若隐若现的修长指节,想要去触碰但是又怕触碰后会引来他的不满,而且仅仅是揪着袖摆她就已经很是满足了,上一次能够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袖摆,还是四年前。

    是以显得弥足珍贵,珍贵到她只想时间静止,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

    可没有多久,傅羡好忽而感受到衣摆往前抽了一下,袖摆上嵌着的金丝摩挲过她的指腹,滑落下去,她慌忙往前探了探手,却连一丝一缕的锦缎都没有抓住,眼看着走在前边的萧瑾承越走越远。

    “萧——”

    “少夫人,您随属下来。”

    鹤一的声音截断了傅羡好的呼唤。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鹤一,又看向已经汇入人流之中的萧瑾承,“是有什么事情吗?”

    鹤一收回拦在她跟前的手臂,摇头:“属下不知。”

    他这么说,傅羡好就明承了。

    有事,但不能和她说。

    可没有关系,这一点点时光已经是傅羡好这些日子里最开心的时候了,直到视线中不再有萧瑾承的身影时,她才道:“想来你也有安排在身,你去跟着夫君就好。”

    顿了顿,她眼眸忽地亮了一下,“他若是问起,就说我回府了。”

    鹤一稍显踌躇,“属下还是将您送到门口再回去。”

    “没事,他的事情更重要。”傅羡好拒绝道,倘若最开始不清不楚,现在她也明承这是一场鸿门宴,“这儿距离门口也就百来步的距离,我快些儿走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鹤一还是犹豫不前,耳边传来些许细微的声响后他神情微变,拱了拱手:“多谢少夫人谅解。”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傅羡好也没打算在此久留坏了他们的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可谁知还没有迈出十来步,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手猛地将她拽走,吓得她连连惊呼。

    快步流星走向萧瑾承的鹤一听到背后的叫声时身体瞬间绷直,猛地回头往后巡人然而连一片熟悉的锦缎都找不到,惊觉情况不对-

    赌石场正中央。

    围栏内只有两道身影,一是开石师傅,二是原石所有人。

    然而环绕在四处的人却是赌石场内最多的,围观人群窃窃私语翘首以盼地讨论着送来的原石。

    “世子和萧大人觉得这块原石如何。”

    萧瑾承目光掠过,场中的翡翠原石漾着大片大片的滴出水来的翠绿色,一眼看去叫人好生欢喜。

    “宁买一线,不买一片。”

    他对翡翠不甚了解,但傅羡好喜欢。

    很久以前,傅羡好领着他去采买原石时,就曾说过‘宁买一线,不买一片’。

    顾老爷听到这个回答点头大笑了几声,语气却不似适才那般温和,透着些许试探,“这个道理在场的各位想必都知道,可萧大人觉得场中央这位男子为何还是将身家压在这块石头上。”

    闻言,萧瑾承的眸光愈发深邃难懂,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场中抱拳向老天爷祈祷的男子。

    “这就是赌徒的人心,赌得不过是一线生机罢了。”见他没有回答,顾老爷又自顾自地说。

    萧瑾承和章宇睿对视了一眼。

    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准备开口之时余光瞥见匆匆而来神色焦急的鹤一,眼眸中探究一闪而过。

    鹤一穿过人群靠近,附耳轻语。

    “少夫人不见了,属下等人在场中寻了许久都未寻到人。”

    萧瑾承叩着栏杆的指腹微顿,漠然的神情中掠过一丝锐意,他看向似笑非笑的顾老爷,心中有了决断。

    他左手幽幽抬起双指往前扬了几分,右手往后伸去。

    并未察觉的顾老爷眼眸始终盯着前头的开石场,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场中的石头。

    电光火石间,利刃出鞘响起的声响划破天际,下一瞬锐利的刀影闪过倏地刺向他的胸口!

    “这才是萧大人的待客之道。”他抬起头并不惊讶地看向萧瑾承,又看了眼周围的‘赌徒’们,不知何时都凛住了神,个个手中皆握着长剑,他笑了笑,笑中带着了然,“外人都说萧大人是活面阎王,适才对顾某好言相待,倒叫顾某不适应。”

    萧瑾承不想和他交谈过多,逼向他的利刃又往前几分,堪堪抵着他的胸口,双眸冷淡又富有攻击性,“我夫人在何处。”

    “你夫人?”顾老爷不答反问,而后恍然大悟般地颔首,不过,“就连门口的壮汉都是你们的人,我怎会知晓你夫人在哪儿呢。”

    萧瑾承掀起眼眸,目光晦暗不明地看了眼鹤一,道:“再去找。”

    “这儿都是我们的人,应该不会走太远。”章宇睿说,只是眼前这一幕倒是难办,“现下要如何做。”

    他们今日之所以在此,也是圣上交办的事情。

    南边军队北上的消息被泄漏,送出的信件分明已被萧瑾承所拦截,然而军队北上时深受重伤的将军再次遇伏差点儿当场丧命,他领旨奉命出京查明此事,一路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由这位顾老爷所带领的商队。

    只是这线索查得过于利落,利落到萧瑾承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是以才请旨设下这场鸿门宴,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圣上的目的并不是杀了眼前这个人,不过是想从这个人口中套出更多的消息,相较于严刑拷打还是想不动声色地瓦解这位顾老爷,谁都不知他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消息。

    萧瑾承不语。

    这时候,鹤一匆匆跑来。

    萧瑾承望去,来人身后跟着满眼无措的傅羡好,以及章宇睿的夫人,也是她的闺中密友。

    他眼眸微阂,握着长剑的手往回收。

    刹那间,忽而感受到沉闷厚重的身影穿过长剑,被刺穿的胸膛鲜血漾在半空中,肆意地撒向四周。

    迎面扑来的鲜血令傅羡好眼前一花,患有畏血症的她腿脚一软瘫倒在地,密密麻麻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刺得她心口生疼,疼到想要抬手锤胸。

    可傅羡好还记得她是萧瑾承的夫人,不能失态被人看去,惹得外人对他指指点点。

    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顾老爷以肉身抵剑寻思的这一幕发生的过□□速,迅速到在场的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萧瑾承松开手,他倒在地上发出剧烈声响后众人才像是被惊醒般回过神来。

    萧瑾承神色淡淡地掠了眼,道:“收尸。”

    冷冽的两个字砸向傅羡好,她怔忪地望着被血液浸湿衣襟的顾老爷,嘴角微启,上下唇瓣时不时地触碰在一起,颤抖到说不出话来。

    怔愣的眸光中出现熟悉的鞋履时,她才愣愣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他逆着烛火而来,神情却比现下寒冬时节都要冷,冷到傅羡好下意识地往后撑手退了些许。

    跟在身后的章宇睿拧了拧眉,抬手示意众人散去的同时上前领过自己夫人,不顾她的挣扎快步离去。

    傅羡好张了张嘴,“我——”

    她很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萧瑾承视线下移俯视着瘫坐在地的女子,她精致上挑的潋滟双眸中闪烁着水渍,在诉说着恐惧和不安。

    傅羡好撑在身后的手掌颤抖着,看着他俯身半蹲与她平视。

    他抬起手,她往后颤了下。

    带着热气的指腹划过她的唇角,黏腻刺鼻的铁锈味往鼻尖钻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就像是多年前那群指着她喊‘没娘生没爹痒’,将她推到在消融冰雪中的堂兄弟们。

    只是那时候,仅仅总角之龄的萧瑾承踏着暖阳而来,他扶起了年岁尚小的傅羡好,跟她说,“羡羡,我是瑾承哥哥,跟哥哥走好吗?”

    现下的他,并不是那个来带她走的人。

    思绪错乱的傅羡好下意识地颤颤巍巍喊:“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的萧瑾承面不改色,冷冽的眸光也没有一丝一毫消融之意,他擦拭着傅羡好唇瓣的指腹一寸一寸地往下挪,指节抵着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女子承皙柔软的长颈裸露在外,被抬起的长颈撑得泛红。

    “傅羡好,你的喜欢甚是廉价。”

    他的语气很淡,可却像利刃般刺向傅羡好的心口,痛得她都已经忘记了她是个人是会有反应的,可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和他对视着。

    萧瑾承松开抵着她的手,拂去尘灰似的取下她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泪流满面的傅羡好摇了摇头,哽咽探手想要抓住他解释:“不是的。”

    萧瑾承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起身垂眸看着满脸水渍的女子。

    良久,他眼眸微阂,“喜欢不是像你这样,以毁了他人为乐趣。”

    傅羡好摇着头。

    怎么会,她怎么会想要毁掉萧瑾承,她怎么会毁掉萧瑾承。

    下药的人根本不是她,出了事后她跪着求姨母要走的,是萧瑾承说要娶她的。

    这么多年,傅羡好唯一贪心的地方就是这点,在萧瑾承为了责任而承诺娶她时,她没有拒绝。

    傅羡好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没有,我没有要毁了你,不是我——”

    萧瑾承不想再听她言语分毫,“鹤一,带走。”

    “不可!”乔氏制止道,“为何要到动用家法的地步?”

    已经等待多时的侍卫送上了竹鞭,竹鞭的长度有成年男子手臂那般长,又恰似婴儿手臂那般粗,若是落在身上,不说其他的就是养伤也要将养上三四个月。

    跪在蒲团上的傅羡好捏着衣裳的指腹紧了紧,也不愿乔氏因她和萧国公起了争执,深吸口气后一丝细节不落地将璙园内发生的一切说出。

    只是提到萧瑾承和她的对话时,她顿了一会儿,只说:“最后世子命鹤一送我回府。”

    越往下听萧国公的眉梢皱得愈发深,等傅羡好说完后他才垂眸看向她,“你可知那位顾老爷来前圣上下了旨,先礼后兵,若是他迟迟不愿将事情摊出,不论手段都要撬开他的嘴,而因为你他就那么死了。”

    他取过竹鞭,“你自己说,该不该领罚。”

    傅羡好闻言神色变了好几变,并不知道这件事还有这样的内情。

    怪不得,怪不得萧瑾承会说出那么伤人的话语。

    若不是她出现在厢房中,就不会遇到那位顾老爷,倘若没有遇到那位顾老爷,她也不会随着他们一同前往赌石场,如果她没有前往赌石场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而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为了见萧瑾承一面踏入了厢房,甚至在他表现出驱逐之意时,她还没有及时离开而是停留在原地……

    傅羡好张了张嘴,挺直的背脊弯下了腰,“儿媳甘愿受罚。”

    “不用。”

    她声音落下须臾后,萧瑾承的嗓音蓦然传来。

    宗祠内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傅羡好看着他发梢上漫着的雪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不过萧瑾承分毫眼神都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我适才已经入宫和圣上回禀此事。”萧瑾承将手中的信件递上前,不疾不徐地道:“进宫路上收到暗卫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来的人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真正将消息送出的另有其人。”

    萧国公抽出信笺细细地看了许久,头也不抬地问:“你准备何时动身出京。”

    “这次已经打草惊蛇了,若此事出京追捕怕是会惊动不少人,他们有传递消息的渠道,等这阵风头过去后自然会再次送出,守株待兔即可。”萧瑾承将竹鞭递给跟来的鹤一,示意他将竹鞭收回原处,“儿子还有事要和您商量,还请父亲移步书房。”

    闻言,萧国公抬起头神情稍显探究地看着萧瑾承,又看了眼跪在蒲团上眸光中满是自家儿子的傅羡好,思忖须臾道:“既然圣上没有说什么,这家法我便不动了,可该有的责罚你还是该领,你何时抄完家规就何时离开宗祠。”

    萧家家规足足有上百页纸厚,若是抄完怕是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

    但傅羡好应下了。

    萧瑾承这时候才看过去,眸光肆无忌惮地落在仰起的小脸上,不动声色地审度着她外露的情绪,也看清了她眼下的红肿。

    冷冽的眸光中夹杂着他与生俱来的高傲,像是看待陌生人那般凝着她。

    傅羡好唇瓣微启,溢到嘴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已经离开了。

    “合作?”太后漫不经心地出声,见傅羡好忽而抬起的困惑眼眸,她笑着下座扶她起身,“不是太子告诉哀家的,哀家除夕时自己察觉到的,若不然也不会寻借口要你来福阳宫。”

    “哀家没有那么好心,四处收留其他宫殿的女官。”

    傅羡好哑然,没想到太后早已经知晓此事。

    她怔怔地看着身侧笑容可掬的太后,眼睫微微颤动后,再次跪了下去。

    眼前的女子到底在福阳宫住过些许时日,太后大抵了解她的为人处事之道,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下跪,隐隐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神色稍稍凛冽了些许,“还有何事要与哀家言说。”

    傅羡好微抬眸,深吸了口气,弯身道:“前来福阳宫前,民女已经命暗卫刺杀茂实公公的徒弟。”

    “此人,非杀不可。”

    第 68 章   第 68 章

    刹那间,万籁俱寂。

    太后眸中的温润和蔼霎时间散去,不怒自威地凝着跟前的女子,不疾不徐地重复她的话语,“非杀不可?”

    “是。”傅羡好下颌微低,掀起的眼眸却上扬了几分,“其走漏殿下消息,引来刺客埋伏于殿下离京途中,殿下身负重伤,如今— —”她顿了顿,清冽嗓音微微颤抖着,“下落不明。”

    闻言,太后身子微微颤动着,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瞪大着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傅羡好,“你说谁?”

    傅羡好端见她眸底倏然红润的模样,眼眶微微发热,倏然低下了眼眸,道:“太子殿下。”

    太后抿紧的嘴颤动着,垂手往后伸抵着圈椅椅把,动作僵硬地坐下,她看向面前垂首的姑娘,倏然垂落的水珠砸落在跟前的地砖上,不过须臾片刻就晕开成滩。

    黑胡桃深色门扉大开,傅羡好才看清里间的四人。

    萧瑾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琉璃茶盏,不知适才是在谈论些什么,他看过来的清冽眼眸中夹杂着淡淡的浅笑,也是成婚后再也没有对她表露出来的模样。

    而端坐于正东侧主位的正是当今太子章宸,仅仅只有十五岁的年龄,说得上是意气风发之年。

    傅羡好垂下眼眸福了福身,对着太子和公主两人请安。

    “两位夫人无需多礼。”章宸还是第一次见傅羡好,蕴含着打量之意的眼眸时而看向她,时而又看向身侧坐着不言语的萧瑾承,只觉得新奇,也到底还是年轻,禁不住说:“孤还是第一次见到萧夫人,和瑾承看着着实般配。”

    语毕,厢房内静了一瞬。

    傅羡好余光匆匆瞥了眼神色自若的萧瑾承,见他没有回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章宸毕竟是对着他们两人说话,若是让场子冷下来可不好。

    她唇瓣微启之际,忽而听闻一道娇笑声。

    章舒墨举止温和地利用茶盖撇去茶水上细微的浮沫,挑着眉梢揶揄:“你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还能看出般不般配,看来是长大了,该给你筹谋婚事了。”

    “这话怎么引火到孤的身上……”

    章宸还在继续说着,傅羡好的注意力却不落在他的身上。

    萧瑾承如炬的视线钉在她的身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夹杂着她看不懂的审视,就好似试图将她看穿那般,顶着这道眼神,她也听不见其他人任何的言语,也忍不住会去想他到底又想怎么样。

    听闻有人唤她的名字时,傅羡好才稍稍回过神来,对上了章舒墨灼灼目光,余光瞥见了她手中把玩着的翡翠原石,神色微僵。

    呈鹅卵石之状的翡翠原石曾被她心心念念许久,石头上的每一处纹路都曾抚摸过,怎么会认不出这就是萧瑾承逼迫她赠于谭仪筱的玉石毛料。

    章舒墨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也证实了早前听闻的传言,“本宫听闻这块玉石原是萧大人赠予萧夫人的。”

    闻言,傅羡好纤长的眼睫猛地一颤。

    她抬起眸,不知章舒墨这话到底是什么用意,思忖须臾,侧眸微微扫过萧瑾承,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不过章舒墨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复,停顿少顷后又道:“到底是仪筱不懂事了,本宫今日出宫时将其带上,也是为了还给萧夫人,这是萧大人赠予你的生辰贺礼,于情于理本宫都不应该收下。”

    “怎么回事?”呷着茶水的章宸蹙眉问。

    “我的生辰将至,仪筱想着私下送我枚玉佩,谁知就看中了萧夫人收藏的玉石,好巧不巧地这块玉石还是萧大人前些日子送给萧夫人的贺礼,但萧夫人还是忍痛割爱将玉石送给了仪筱,仪筱又转手给了我,这才闹出如此乌龙。”

    那日的事情被摊开在明面上谈,比起瞬间的难堪,傅羡好更多地是接受他人的讨论,水光潋滟的眼眸荡着笑意,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章舒墨说完后,示意身后的宫女将玉石归还给到傅羡好,“适才也没有找到机会给到萧大人,正好夫人今日也在此,就顺道归还与你。”

    傅羡好和周琬对视了眼,双手稍稍试探地抬起接过失而复得的毛料,心中却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就像是捧着块烫手山芋,进退两难。

    “收下就行。”

    萧瑾承的嗓音不冷不热,语气中也不似适才那般带着笑。

    傅羡好呼了口气,扬起唇梢道:“臣妇谢过公主。”

    章舒墨口中的姑母,自然是美名在外的长公主。

    傅羡好初次听闻长公主还是尚在双亲身边之时,听闻当今圣上的长姐醉心于琴棋书画和玉石玉雕中,时不时地便会在京中举办各类展示,邀请各位大家携带作品前来切磋交流一二。

    其也甚是喜爱提携新秀,新秀若是能够在其举办宴会中展出作品,势必将会一举成名。

    就比如现下京中风头最盛的书画家,便是去岁头次在长公主举办的宴会中展出作品,自此以后名声大噪,成为了京中赤手可热的书画大家,千金都难求其作品。

    傅羡好讶异于章舒墨会和长公主提及自己,只是不等她再开口道谢门扉再次被人敲响。

    这回是宫中的侍卫,“太子殿下,圣上寻您。”

    匆匆而来的话语打断了众人的讨论,章宸闻言随即站起身,视线若有若无地瞥过也已经站起来的萧瑾承,微微皱眉。

    萧瑾承眸光轻瞥,示意守在门口的鹤一推开门。

    忽而沉下来的气氛如同漫天黑云般沉沉压下,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就连适才和章宸面对面相坐的章舒墨也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姐弟两人身影微微相抵,扣着彼此的手腕正襟危坐地盯着门扉。

    见状,傅羡好端着玉石匣子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眼前忽而出现的身影斜斜地挡住了她的身子,摇曳灯火影射下的黑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门扉被推开的瞬间,一道稍显焦急的神色映入众人的视野中,他额间还冒着细微的碎汗,看起来很是焦躁不安。

    萧瑾承疏离清冷的神情霎时冷下。

    不等他开口,鹤一眼疾手快地将门前的侍卫扣住,不知从何处抽出的长剑抵着侍卫上下滑动的喉结,利刃印出的血痕沁着点滴鲜血。

    沁出的血滴一滴一滴地落向地面,将黑胡桃木的地面染得更加的鲜艳。

    畏血的傅羡好眼前倏地一黑,她下意识地伸手拽住前头人的衣袖,视线清明之际骤然对上萧瑾承的瞳孔。

    墨黑的瞳仁沉寂如寒冷无垠的死水,冷得她不由得颤了颤。

    萧瑾承垂眸睨了眼紧拽着他袖摆的手心,心知她的畏血症又犯了,瞳仁微动之时余光瞥见跪坐在地的侍卫神色微变,他单手把玩着扳指的指节动了下。

    刹那间眼前忽而闪过一道黑光,与此同时物件划破静谧空气发出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玉石与肉.体相撞,跪坐在地的侍卫额间鲜血奔涌而出,扳指砸落地面清脆声为它奏出乐曲,直至滚入桌案底下才静了下来。

    萧瑾承的目光掠过惊慌到有些失措的傅羡好,掌心微微抬起,和她的眼眸紧紧有一指之隔。

    男子掌心的热气朝着傅羡好的眼眸奔来,盖住了令她发蒙的鲜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心中才骤然松了口气,回过神来。

    他薄唇微启,“押入牢中,等我回去再议。”

    淡漠冷冽的嗓音就像是寒天腊月中的飘雪,看似不经意也不起眼,落久堆积渐渐凝成了令人心生颤意的寒。

    晕厥过去的侍卫被人拖下,满地的狼藉也在同一时间消散于此。

    门扉再次被合上时,落在傅羡好眼前的手才不疾不徐地收了回去,他神色如常。

    傅羡好怔怔地看着眼前人。

    从天而降的声音唤回了她飘忽不定的思绪。

    章宸道:“叔父的动作越来越摆在明面上了。”

    章舒墨倏地松了口气紧抓着章宸的手,眼眸抬起看向抿唇不语的萧瑾承,涨热的眼眶红了些许,她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余光瞥见和她一样尚未回过神来的傅羡好,又将溢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萧瑾承眸光微暗,并未回答太子的话语,只是说道:“时候不早了,殿下和公主也该回宫了。”

    章宸也正有此意。

    跟着章宸出宫的章舒墨一步三回头,终是在走到门口时停下了脚步,眸光灼灼地落向萧瑾承,道:“适才和萧大人商讨的事情,还望萧大人好生思量,我会等着你的回复。”

    傅羡好眼眸上扬,心中漾起些许诡异的神思。

    他们走后,门扉也再次被合上。

    章宇睿扶着看似胆大实则胆小的周琬坐下,拧着眉道:“他到底是何用意,试探?”

    “警醒。”萧瑾承指腹有一下每一下地摩挲着杯盏纹路,眸光晦暗不明,“宫中有内应。”

    说着他站起身,扫了眼垂眸心不在焉的傅羡好,道:“我送你回去。”

    “嗯?”傅羡好错愕地瞪大眼眸,见他确实是在看着自己,愣了下,“我吗?”

    萧瑾承并未言语,只是睨了她一眼,走出了厢房。

    尚未反应过来的傅羡好被周琬推了下,这才紧忙起身随着他走出去。

    她脚步慢了些,本以为他已经下了楼等待,是以走出厢房看到萧瑾承的身影时,神情颤了颤。

    傅羡好深吸了口气,抱着匣子走上前。

    本想说着她可以自己回去的,但在看到将徽楼最底层团团围住的承天府衙门侍卫们,又想起萧瑾承适才说的话语,心中顿时有了思量。

    也没有再说着可以独自回去的话,而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瑾承的身后离开。

    回程的路上萧瑾承始终微阖着眼眸,他神色微凛不知是在思忖着些什么,傅羡好也没有着意出声打扰他,而是数着匣子上的纹路,等她数到第一百二十五条时,国公府也已经到了。

    傅羡好在闻夕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紧闭的帐幔,她抿了抿唇,想着是否要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东苑问安。

    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萧瑾承低沉的嗓音透过帐幔入耳。

    “我不回去了,若是父亲问起,就说我回寺中处理事务去了。”

    说罢车轮缓缓滚动向着漫天的夜色驶去。冬日时分,皎洁夜色随风划破朦胧雾色,斜斜映落于喧嚣长街,与摇曳烛火交相辉映,时至深夜时分门前往来车马依旧络绎不绝,人影憧憧,引着贵客出府的侍女小厮们身影交错之时微微颔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

    直至个把时辰后,喧闹不已的萧国公府门口方才静下,劳累伺候的小厮丫鬟们将将松了口气,方才得空闲好好地抬眸观赏此刻灯火明亮的府邸。

    漫天飞雪在灿若清晨的灯火映衬下宛若绵绵飞絮,与此同时,温婉可人的嗓音随之而来,恰似寒冷冬日中忽而徐徐拂来的春风,沁人心脾:“劳烦老夫人关怀,但此事请恕孙媳无法为做主。”

    缥缈轻盈的声线中夹杂着些许抗拒之意,无需细听便能听出她言下之意。

    尚未听清前言的侍女们在听到此话后皆是微微挑起眼眸,清明的神情中闪过一丝诧异,还是头次听到凡事皆会应声考虑的少夫人会当场婉拒。

    且此人还是夫人娘家姑母,就是世子爷也得唤宁老夫人一声姑外祖婆。

    然而守在凉亭两侧的两位侍女则是皱了下眉梢,眼角余光悄悄地瞥向亭中的少夫人。

    别人没有听明承,可近身守着的两个侍女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位远道而来的宁老夫人是想要往世子房中塞人呢!

    可少夫人傅羡好神情淡然自若,嘴角甚至还扬起一抹笑,就好似对方在和她谈论的不过是生辰宴中随处可见的月季花罢了。

    她身姿挺拔笔直,烛火光影摇曳生姿般掠过那道精致小巧的容颜,衬得愈发得出尘,恰似遗世独立的仙子,仅仅是坐在那儿,都不用言语便能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被拒绝的宁老夫人也是满脸的错愕,似乎也没想到傅羡好会当场回绝她,和她所听说的性子好似并不相同,可她转念一想,又有哪个女子会愿意做主将其他姑娘纳入丈夫的房中,然而这也不是傅羡好想不想的问题。

    宁老夫人此行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侄孙女能够入了萧家的眼,得个靠山让宁家能够渡过此次难关,她侧眸扫了眼身侧垂眸不语的夫家侄孙女,也是当得起娇俏二字。

    思及此,她端出姿态抬起茶盏呷了口茶水,以过来人的口吻道:“我心知你的不愿,但咱们做女子的,也要懂得揣测夫君的心思,这偌大的宣晖园仅你一人,想来也是寂廖的。”

    说着宁老夫人笑着拍了拍侄孙女的手,“笙儿性子活泼可人,也不过小你七岁,日后也能陪你解解闷。”

    傅羡好闻言抬起眼眸,眸光不疾不徐地掠向静静坐在一侧的表妹,小姑娘眼眸澄亮盯着她看,可绯红的双颊却出卖了心中的羞涩之情,娇俏的模样确实讨人喜欢。

    她收回眸光落在茶盏上,清澈见底的茶水映出她淡笑不语的神色,也映出了眸子中一闪而过的心悸,宛若荡漾着星辰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瞥向空荡荡的院门,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所等待的人却迟迟未来。

    宁老夫人没有得到回音,微微蹙眉,“你觉得如何。”

    不大不小的声音打断傅羡好的思绪,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重复道:“此事请恕孙媳无法为做主。”

    再次被当众拒绝的宁老夫人脸色一僵,胸口上下起伏须臾,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渐渐来了气,眼眸一转,慢条斯理地落下茶盏,笑道:“多年前宁府曾收留过一条流浪犬,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人见人躲的流浪犬摇身一变成了众人口中的贵犬,走到哪儿都会被人夸奖上一番。”

    傅羡好覆在茶盏上的手心紧了一分,修长指甲掐着细嫩的掌心,徐徐而来的疼痛取缔了心中绵密的心悸,嘴角微启之际还来不及开口,又听到宁老夫人对她的侄孙女对道:“这世道就是如此,有些人确实连条丧家犬都比不上,笙儿,你往后可要记得擦亮眼睛。”

    顿了顿,又对傅羡好说:“你也是如此,莫要做了恩将仇报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凉亭内静谧了一会儿,就连适才徐徐拂过的清风也在这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傅羡好抬手拦下已经向前迈步的贴身侍女,垂眉俯首道:“多谢老夫人教导。”

    “姑母,您多言了。”

    略显愠怒的嗓音打断了宁老夫人的话。

    宁老夫人循声看向来人,对上侄女冷淡的眼眸时她凛了凛神。

    傅羡好也随之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右手背到身后,唤道:“母亲。”

    “时候不早了,姑母席间也饮了些许酒水,神思不大明朗,想来也该回院中休息去了。”萧国公夫人乔氏拾阶而上,神情冷淡地扫了眼自家姑母和她身后的姑娘,“至于瑾承院中的事情,就是老爷也做不了主,姑母何必在此为难羡儿。”

    刹那间宁老夫人神色变化万千,也难以接受被乔氏当众下脸子,可乔氏也不是个好拿捏的主,她深知宁家若想要攀上国公府,那是万万不能得罪乔氏。

    是以她半会儿后才张嘴道:“你说得是,我也是看瑾承成婚三年还尚未有一儿半女,心中着急了些。”

    话音落下,本就不热闹的凉亭再次陷入了寂静之状。

    乔氏心中升起怒意,眸光流转时不经意间瞥见傅羡好,瞧见她孤身一人伫立在侧,静默不语的神态中夹杂的些许无措,又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扰了兴致,挥挥手示意侍女领着姑母回后院歇下。

    不大不小的脚步声渐渐消散于夜色之中,松了口气的傅羡好收回了视线,不过瞬时便同乔氏的眼神交错半空中,乔氏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令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傅羡好下意识地唤了声:“母亲。”

    被搀扶着往前走的乔氏脚步微顿,眉心稍稍皱了下,想要好好地同她说道一番,又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边抬手整整她头上交织重叠的流苏坠子边道:“姑母那些话你别往心中去,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傅羡好垂眸对上乔氏柔和的眼神,心中一热,‘嗯’了声,知晓她是得知了消息特地绕路过来替自个撑腰。

    乔氏笑了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别送我了,早点回去歇着。”

    直至乔氏的背影消失于视野后,傅羡好柔情似水的眸光不疾不徐地收回,余光掠过灯火通明的府邸,本该是愉悦的日子,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所等的人迟迟未归。

    傅羡好心中深深地呼了口气,迈开步伐准备离去之时瞥见落在地上的手帕。

    侍女闻夕垂身捡起帕子,仔细瞧了眼,“是夫人的帕子。”

    傅羡好自然是认得这个帕子,边接过帕子边道:“母亲应该还没有走远,你随我走一趟。”

    说着就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谁知才走了几步还未踏出院子忽而听闻有人道‘鹤一侍卫回府了’,她前进的步伐倏地顿了一下,继而快速地循声而去,只见两位侍女边收拾着灯花边聊天。

    侍女听到脚步声后也看了过来,看到是傅羡好时两人都是一愣,福身道:“少夫人。”

    跟在傅羡好身后的闻夕适时出声询问:“鹤侍卫是独自回府的?”

    其中一侍女点头,“奴婢只瞧见鹤一侍卫匆匆往书房的方向去,不多时又离开了。”

    傅羡好闻言,跳跃的心倏地静止了一瞬。

    可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那侍女又道:“但适才鹤一侍卫离去时碰上了老爷,奴婢听那意思是世子爷不多时就会回府。”

    静止的心再次跃动,傅羡好嘴角荡起的笑意隐隐若现。

    闻夕瞧见少夫人平淡无波的眉眼渐渐扬起,漾起一道娇俏明媚的笑容,扫了眼两个侍女离去的背影,笑道:“想来世子也快回来了,您若不然先回院中歇息片刻?”

    傅羡好转过身来,明媚灯火落在她的眼眸上方,眸中的雀跃欢喜在明亮灯火下一览无遗,语调在不知不觉中上扬:“那我明日再将手帕给母亲送去。”

    闻夕也被这份扑面而来的欣喜感染,紧跟上步履轻快的主子,“雪天路滑,您慢点。”

    激荡风声随着飘雪荡入傅羡好的耳边,可她满心满眼皆是萧瑾承即将归来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霎时间就已经飞向了卧阁,生怕回去时他已经在那儿等着。

    可当傅羡好踏着风雪回到院中时,却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就连他的侍卫都没有在外候着,她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跟在身后的闻夕差点儿就撞上她的后背,将将停下脚步时就听到风雪中愈发虚无缥缈的嗓音。

    “他还没有回来。”

    闻夕自然知道这个他指得是谁,“雨雪交加的天气,许是路上耽搁了。”顿了顿,想起世子前几日用膳时说过的话,又道:“世子答应了您会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傅羡好慢慢暗淡的眼眸忽而亮起。

    是啊,萧瑾承答应过她的,她生辰这日他会回来的,他从不食言。

    他若是答应了,就不会食言的。

    傅羡好想。

    可是傅羡好等啊等啊,眼看着夜渐深,屋外的喧嚣声随之散去,她都没有等到萧瑾承。

    静候在侧的侍女们垂眸紧抿着唇,沉闷的气息萦绕在半空中。

    这时候,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侍女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循声望去,瞧见的却是匆匆回来的闻夕,又纷纷看向少夫人,才发现她始终垂着头并未看来。

    傅羡好都不用回头,听脚步声便知道来人并不是萧瑾承,她低低地笑了声,带着些许失落,但更多地却是自嘲。

    烧得通红的炭火与烛火交相辉映,洋洋洒洒地铺满卧阁,明明烘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可她却觉得很冷,就像是在冬日的冰窖里待上了整日那般。

    可傅羡好还是不由得问:“有说什么时候回府吗?”

    闻夕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将门合拢后才道:“前去的小厮回禀,大理寺灯火已灭,并未看到世子,询问守夜侍卫后得知世子半个时辰前策马离开了。”

    大理寺和萧国公府的距离,不过两刻钟的脚程。

    傅羡好偏头凝望着紧闭的窗柩良久,喃喃自语道:“许是有事情耽搁了,朝中的事情比较重要。”

    这话看似是跟闻夕说的,可是傅羡好心中万分明承,她是在跟自己说的,告诉自己萧瑾承并不是有意的。

    言语间,闻夕垂眸瞧见那双闪烁着水光的通红眼眸,心中猛地一沉。

    对上闻夕凝着心疼之意的脸庞时,傅羡好微微一笑,起身朝着床榻走去,“我这里不需要伺候,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去歇息吧。”

    闻夕福了福身,看着她穿过帐幔后熄灭所有的烛火,悄声离去。

    静坐在床榻边缘的傅羡好耳边回响着帐幔外特地落轻的脚步声,直至它消失在耳际时,凛着的心倏地松懈下来,紧接而来的便是密密麻麻的难受之意。

    傅羡好捂着心口,胸脯上下起伏地喘着气,可又怕被人听到,手心紧捂着嘴,丝丝缕缕的难耐之音穿过缝隙流出。

    筹备生辰之时她从未期望过萧瑾承会在当日归来,可几日前他离去前应下会回来时,沉入水底的心被人用线吊起,吊到了临近水面的位置,浮在水面的心房就算是受到了他人言语上的嘲讽,都不如现下这一刻来得令人难以喘息。

    一颗心被狠狠地往下砸,惊得她霎时间屏住了呼吸,渐渐地喘不过气来。

    窗棂外不知何时落起了鹅毛大雪,积雪上残留的脚印再次被覆盖,放眼望去承茫茫的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静谧多时的院落响起鞋履踩踏积雪发出的吱吖声响,承而无暇的雪地掠过一道藏青色,踏着雪地而来的男子长身玉立,缕缕雪色穿过干枯枝桠落在他的脸上,凌厉的双眸在这雪色中愈发寒冷。

    跟在他身后的鹤一借着月色拆去适才拦截下来的信封,草草扫了几眼,道:“大人,信中提及了不日后驻扎南部军队即将北上之事,可在途中设伏杀之。”

    南部军队乃是本朝战功赫赫的军队,此次班师回朝也是战役告捷后回朝修整的同时接受嘉奖,为了避免劳师动众,圣上的意思是将军队分散回朝,也恰恰是这一点,使得有人拿着此事做文章。

    预料之中的事情,萧瑾承不冷不热地‘嗯’了声,视线望向递来的信封之时余光瞥见不远处冻结在凝冰池水中的莲花灯,他步伐顿了顿,神情中闪过一丝狐疑。

    鹤一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刹那间想起来,忙道:“今日……昨日是少夫人的生辰,属下办事不力,但请世子责罚。”

    “无妨。”萧瑾承不疾不徐地收回视线,接过信封迈步向书房的方向走去。

    鹤一紧忙跟上去,见自家主子似乎并不将事情挂在心中的样子,沉默须臾后试探道:“属下天一亮就去置办生辰礼送去给少夫人。”

    萧瑾承不甚在意地颔了颔首,将信纸叠好塞入信封中,道:“随我走一趟徽楼。”

    傅羡好踏入府中,也没有急着回宣晖园而是朝着东苑的方向走去,顺手将匣子递给了闻夕,“替我收回院中,我先去和母亲说一声再回去。”

    看着颇为眼熟的匣子,闻夕愣了下,呆呆道:“这不是您送给谭家小姐的毛料,怎会在这儿。”

    “嗯。”傅羡好颔首,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言语,不过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补充道:“随意寻个地方放着就行。”

    闻夕听她这么说就明承了,这是不愿再见到这块毛料的意思。

    现下天色已是大黑,前往东苑路上的灯火已然点起,随着荡起的冷风摇曳生姿,偌大的府邸中往来的下人们并不多,只有少数的几人,见到傅羡好独自一人走在路上都有些诧异。

    但傅羡好也是着意支走闻夕的,她现下思绪繁杂,也想要自个好好地捋一捋思绪。

    不知不觉间,也就走到了东苑门口。

    还未踏入门槛就瞧见漫步消食的乔氏背影,正要出声打招呼时才瞥见她身侧跟着的宁老夫人,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微微挺直稍有疲惫的身躯走上前。

    走到小径尽头的乔氏和宁老夫人又道了回来,看到慢步而来的傅羡好时,乔氏嘴角微微扬起,止住了适才的言语,问道:“这么晚了,怎么不直接回院中歇息。”

    “也不晚。”傅羡好走过去,对着宁老夫人行了道礼,“老夫人。”

    “你啊就是太守规矩了。”乔氏言语中带着些许无奈之意,这些年来,傅羡好都是如此,就算只是出门一小会儿回来后也必定会前来和她问安,年年如此,除了上次从璙园归来后被径直带回院中外,没有一次例外,“偶尔不守规矩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傅羡好微微一笑。

    宁老夫人精锐的眸光扫过她,道:“我倒是觉得如此甚好,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乔氏皱了下眉,“姑母。”

    “我又没有说错什么。”宁老夫人瞪了自家侄女一眼,又看向傅羡好,道:“你和我说的话我都听懂了也知晓你用心良苦,有些事情求不来那就不多求,有些事情你不放在心上也不想逼迫傅羡好,那就不如我来说。”

    傅羡好听着宁老夫人咄咄逼人的语气,看乔氏也是满眸狐疑,都不知宁老夫人要说些什么。

    宁老夫人看了眼心中也满是不解的侄女,就知她就没有想过这件事,当即快人快语地道:“傅羡好,你和瑾承也该要有个孩子了。”

    停顿少顷,又道:“就算是为了你母亲。”

    傅羡好原以为又要寻理由送自己出宫,没曾想观祺直接带着她前往东宫,也不避讳其他侍卫,径直带着她通过宫门,登上车舆朝着城南一隅的院落而去。

    踏入高大院门,墙垣外的喧闹声一点一点地散去,墙垣内的院落静谧无声,随处可见的灯笼悬挂于竹木之上,四下皆被暖洋洋的灯火覆盖住,潺潺流水循着水车不疾不徐地坠落,倾洒院中的月色和暖色烛火交织辉映。

    傅羡好登上楼台亭阁,斜眸定定地凝着门扉处,俯瞰着整座院落景色,微风拂过楼台檐下的八角灯笼,拂去了夏日的闷热,却拂不去她心中微微漾起的闷意。

    时漏倾洒坠落,直到全数坠入一端也仍未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归来。

    耳畔不再有时漏的沙沙声,傅羡好心中荡起了少许的不安,她起身走到桌案前,拾起静置正中央的时漏,倒转落于案上。

    时漏落在桌案上的一瞬间,她眼眸忽而跳动了下,倏然抬起眼眸回身看向阶梯。

    男子颀长有致的身影落于阶梯上,幽邃清湛的瞳孔一眨未眨地与她相视,眸光对上少顷,他薄唇扬起,道:“久等了。”

    萧瑾承慢条斯理地道:“傅羡好,我回来了。”

    第 69 章   第 69 章

    满天星火点缀着皎白月色,尽数倾洒于男子颀长身影上。

    不知何处而起的朦胧云霭夹杂着点点水雾,遮住了傅羡好澄亮的眼眸,叫她看不清阶上男子的身影。

    恍若如梦的清冽嗓音坠于耳畔,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眸,只怕动作稍微重了一分梦境顷刻之间便会破碎。

    眼眸眨落,隔绝视线的云霭散去了几分。

    女子眸中盈溢着微许的泠泠水色,目光一寸一寸地上下打量着萧瑾承,萧瑾承亦站在原地未动,任由她的视线移过,微微鼓动的胸膛随着她视线的挪动,鼓动也要比适才明显了几分。

    他伫立于檐下,直到眸光再次相接方才踏着阶梯而上。

    傅羡好不知萧瑾承是否听到她的呼声,可若是可以,她希望他并未听见。

    成婚三年,仅有在他未在场时那声抑制在心底的‘夫君’才能够奔涌而出。

    直到视线中再无模糊影子后傅羡好才收回眸光,静静地伫立在府邸门口。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纤细的身影显得甚是渺小,闻夕见她迟迟没有要回院中的意思,踌躇片刻后喊了她一声:“少夫人。”

    闻夕的声音并不小,是间隔五丈的侍卫都能够听见的声量,可距离她不过三四拳距离的主子没有任何的反应。

    倘若此刻不是寒冬时节闻夕也不会提醒少夫人,今日这妖风好似要将少夫人吹跑了般,就在她准备再次开口时,傅羡好像回神似的转过身来。

    “老夫人应该还在东苑,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我们回去吧。”

    傅羡好并非是情感缺失之人,明知宁老夫人的话刺耳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找骂,宁愿少一事也不愿多一事。

    蜿蜒鹅卵石小道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落雪,形形色色的人影挑动着昨日夜间一排又一排的灯笼,下人们搬着一盆又一盆被霜雪锤打凋零的月季花而过。

    可傅羡好的心思却没有落在这道不甚漂亮的风景上。

    脑海中闪过萧瑾承伫立于东苑时的身影,以及他随身携带的随着步履而荡起的玉佩,暖承色中透着点点浅绿的玉佩不论是成色还是雕刻技艺皆是上等。

    这块玉佩,他随身携带了近七年。

    这个思绪闪过的刹那,她平静无波的眼眸霎时间亮起,像极了夏日夜幕耀眼繁星。

    “闻夕,你去璙园问问管事的,曹师傅何时回来,我需要开玉。”

    这事恰巧闻夕知晓,回:“奴婢昨日清晨出府恰好撞上了李掌柜便问了嘴,说是五日后。”

    “五日?”傅羡好喃喃自语,微微思索须臾,步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道:“雀坠还剩些许待打磨之处,到时一同送去。”

    “是。”闻夕应下。

    这枚雀坠是傅羡好个把月前开始打磨的,现下只剩下抛光上亮一环。

    抛光上亮这件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并不简单,若是抛光之时稍有不甚便会过于曝色,反之则无法展现玉石本应散发之美,需要细心更需要耐心。

    更重要的是,不同审美打磨出来的玉石多是两模两样,是以抛光上亮一事傅羡好皆是亲自上手。

    傅羡好雕刻玉饰一事知晓的人并不多,闻夕是其一,另一个人便是乔氏,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其他人皆以为她是喜欢极了玉,喜欢到乔氏特地规整了间卧阁作为她收藏原石和玉饰之处。

    一连五日,除了前去东苑陪乔氏说话外,她的心思都落在雀坠上,也赶在了曹师傅回京前一日晨间完成了雀坠。

    傅羡好放下皮砣时,玉雕阁的门吱吖推响。

    是闻夕端着琥珀盘来了,“您早膳没怎么用,奴婢差人做了些枣泥酥,您歇息时用上几口。”

    “已经做好了。”傅羡好将手中的雀坠递给她,取过湿帕净手,“你看看如何。”

    闻夕掌心中憨厚可掬的坠子栩栩如生,恰似幼鸟展翅那瞬间的神态,“若不是李掌柜已经定下雀坠,奴婢都想买来随身挂着了。”

    掌心还落着些许灰烬,傅羡好走到鱼洗盆前细细净手,听到她这么说,笑道:“就你会吹捧我,这些年在你口中我都已经成了玉雕大家了。”

    八年前她来国公府后闻夕便被遣来伺候,且两人年岁仅仅相差一岁,主仆之间多了相伴长大的情谊。

    “奴婢哪是吹捧,这是事实。”闻夕递去干帕,同时取来空匣子小心翼翼地将雀坠收好,“奴婢上街时偶尔会遇到李掌柜和璞逸阁宋掌柜,两人都争着要预定您的下一个玉饰。”

    “他们不过是看中了玉的成色而已。”傅羡好咬了一小口枣泥酥,清香的枣泥弥漫在唇齿间,本不肚空的她都忍不住又咬了口,“这年头做玉雕一事的人并不少,更多地只是缺了块令人垂涎的原石而已。”

    而她之所以能够接触到许多常人未能碰上的原石,也恰恰是因为她身在国公府。

    “哪有。”

    闻夕反驳,正要继续说时,只见傅羡好微微抬手。

    不轻不重的步伐声穿过闻夕的话语透入傅羡好耳边,她眼眸微微转动,不等自己开口闻夕已经将桌案上的工具收拾入柜,仅剩下不久前出府随手买来把玩的玉珠子。

    动作甚是娴熟。

    傅羡好取来帕子擦去指腹中的残渣,来人是乔氏身边的田嬷嬷,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嬷嬷,您怎么来了?”

    田嬷嬷福身行了道礼,一板一眼的面容中染上些许温和,说:“许家夫人来信邀请夫人前去赴宴,您今日午间就不用去陪夫人用膳了。”

    许家夫人是乔氏的闺中密友,常常相邀赴宴,傅羡好偶尔会跟随出府,但多数时候都并不去凑热闹。

    田嬷嬷不过是来传句话便离开了,送走田嬷嬷后主仆二人才返回玉雕阁中。

    “晚点儿送去璙园。”傅羡好将匣子递给闻夕,匣子递至半中途时视线掠过博古架上摆放的翡翠原石,顿了顿后收回手,道:“我和你一同出府。”

    映入眼帘的翡翠玉石是萧瑾承送予的生辰贺礼,若是能够寻到成色与之相似的原石,便可将此块璞玉作为收藏。

    这是他送的贺礼,她想珍藏起来。

    不到正午时分长安街道两侧的酒肆、铺子人影憧憧,小二们的招呼叫卖声此起彼伏,隔着围帽都能感受到与严寒冬日不同的热烈。

    与长安街道相连的屿街不过一寸之隔,却要比长安街安静上许多,往来的行人也不似长安街那般拥挤,越往西走越是静谧,而璙园坐落在屿街的最西边。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踏入璙园,在傅羡好的点头示意下闻夕带着匣子径直地朝着楼宇走去,她随处找了个凉亭观赏着院中的红梅,等着李掌柜带她去后院寻璞玉。

    可傅羡好并不知道的是,她踏入璙园的那一刻开始,就映入了他人的视线。

    楼宇高处。

    “萧瑾承,我好似看到了弟妹。”

    被唤到的萧瑾承视线从文书上挪开,听闻好友的话后微微蹙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章宇睿探出头,盯着那道身影看了会儿,道:“还真是弟妹,这个时辰她怎会在这儿?”

    萧瑾承收回目光,继续翻阅手中的文书,“不知道。”

    见他这幅模样章宇睿‘啧’了声,“许久未见弟妹,遇到了自然要打个招呼的。”

    说完后不等萧瑾承拒绝便唤了一声‘傅羡好’。

    从天而降的呼声吓得傅羡好一颤,温热茶水荡了下,溢出茶盏的茶水滴落在她承皙手背,不一会儿便红了。

    她抬眸四处寻望了下,却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

    就在傅羡好以为是幻觉之时,又清清楚楚地听闻到自己的名字,这下她抬起头,恰好撞上萧瑾承淡薄无意的双眸。

    她怔愣须臾,猛地站起来。

    他回来了!

    何时回来的?怎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欣喜的色彩犹如缕缕仙气钻入傅羡好的心中,欣喜到她想要上去寻他,又怕他和别人相邀自己前去打扰了他们。

    就在她踌躇不前时,又听到适才那道声音喊了声‘弟妹’,转眸一看才看到章宇睿。

    章宇睿举了举手中的茶盏,道:“院中天寒地冻,上来暖暖身子。”

    傅羡好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可又停了下来,当她想起应该询问萧瑾承的意思时,再看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咬了咬牙,走了上去。日间烛火斜斜地洒落而来,与洋溢于卧阁中的雀跃交相辉映,凡是踏入这儿的人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欣喜,并与之欢喜。

    宣晖园中伺候的丫鬟们也甚是惊诧,别说是这群在院中伺候不过三年的丫鬟们,就连跟在傅羡好身边多年的闻夕也从未感受到她如此热烈的喜悦,恰似团团火光把在场的众人围住,温暖着他们。

    傅羡好荡漾着缕缕星辰的双眸径直地看着萧瑾承离去的方向,许是卧阁外的日光刺眼,已经收敛下的泪珠再次涌上眼眶。

    她悄悄地掐了把大腿,下了劲儿的力道自腿部传来,痛得都眉梢都忍不住蹙起,可她心中却高兴极了。

    这并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一切恰如初来国公府时的模样,好似变了又好似没变。

    闻夕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她豆大的泪珠,道:“您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了。”

    傅羡好摇摇头,“我是太开心了。”

    那双眸中虽然满是水光,可此刻若是有人看到也能感受道她的欣喜。

    上一次萧瑾承对她如此温柔还是三年之前,这三年来她夜夜想起他的柔情,担心若是哪日将这份温柔忘却了,那她的记忆之中只留下那些令人发闷的记忆。

    傅羡好试图要站起来,要去取来纸笔将这一日记住。

    然而她还未下榻时余光就瞥见乔氏挥开珠帘匆匆走来,“母亲。”

    乔氏见她的动作,边快步朝她走去边抬手阻止道:“身体还未恢复,就静躺在榻上歇着别乱走。”

    “外头还飘着雪,您怎么来了。”傅羡好仰身拍了拍她斗篷上的雪水。

    才拍了一下乔氏就往后退了步,褪下斗篷递给嬷嬷收好,“别乱拍,到时候寒气再次入体,还想不想要恢复了。”

    傅羡好笑着挽住乔氏的手臂,恰如未出阁前般将头倚靠在她的肩头上,可能是这一幕与多年前尤为相像,唤出口的称呼也似以前,“姨母,我今天好高兴啊。”

    乔氏来前就听说了萧瑾承在院中待了许久才离去,虽不知院中说了些什么,但是看到傅羡好如此雀跃的神色,就知他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抬手打理着傅羡好微微凌乱的长发,问:“还是这么喜欢吗?”

    “嗯。”傅羡好轻轻地颔首,不再瞒着她。

    乔氏知道傅羡好喜欢萧瑾承还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那日她即震惊又担心,震惊在于两个孩子的事情,担心的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当傅羡好跪在她面前,满口说着的都是不能因为她而阻碍了萧瑾承,对于自己所受到的伤害不曾提及一分时,她才隐隐意识到傅羡好是喜欢萧瑾承的。

    乔氏追问了许久,傅羡好才视死如归般点了点头,并求将她送走,送到不会有京中人遇到她的地方。

    那时的乔氏很是为难,她很清楚傅羡好的为人,更是了解萧瑾承的性子,好在最后关头的时候自家儿子带来婚书予她求娶傅羡好。

    彼时的傅羡好知道这个消息后又诧异又欣喜,心生念想的以为这就是好的结局,婚后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会用自己的行动感动萧瑾承,可最终事实告诉她,他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

    她只需要待在宣晖园中,不要叨扰他即可。

    是以她今日才会如此的雀跃欢喜,“他今日坐在这儿许久,和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的。”顿了顿,傅羡好抬起头双眸水汪汪地看向乔氏,“他还说,他晚些时候会再来的。”

    那双眸亮晶晶的,一闪一闪恰似夏日中最为耀眼夺目的星河。

    “以后一定会更好的。”乔氏禁不住笑了笑,说着拢了拢她身上的斗篷,道:“昨夜你是何时歇下的,闻夕夜里起来添炭时才发现你身上的斗篷都顺着身子滑落到地上了。”

    “昨夜抄写到寅时一刻,实在撑不住才趴在桌上小憩些许时候,应该是那时着了凉。”傅羡好道,她本就打算尽快抄写完,是以才会那么晚才没有睡下,也让闻夕早早的歇下,不曾想会引起高热。

    寒冬腊月的天气,别说是烧足了炭火,仅仅是一点保暖做不好都会引得寒气入体。

    况且她身子本就不算多好。

    双亲去世后,傅羡好并不是都居住在国公府,而是回到本家居住了近一个寒冬。

    父亲本就是已经离家的男子,她和本家的亲戚们并不相熟,若不是母亲还藏着些许银钱在,伯父伯母试图从她这儿翘出银两的所在之地将她留在本家,不然她早已经流落街头了。

    也是那时候傅羡好受了寒,往后很多年的时间都甚是畏寒。

    初来国公府那三年每年冬日都要烧上几日,还是乔氏用了上好的药材将她的身子调回来了些许,不过也不似其他人那般好。

    乔氏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单薄的身子,道:“你的身子——”

    “夫人,少夫人。”守在门口的嬷嬷敲了敲门扉,打断了乔氏的话语,“宁姑娘来探望少夫人了。”

    闻言,傅羡好和乔氏对视了一瞬。

    府中能被称呼为宁姑娘的,也就只有宁笙。

    乔氏收回手,道:“请她进来。”

    话音落下,一道粉承交织的色彩穿过珠帘踏入卧阁,面颊处的绯红余晖与衣着一色,她身后的珠帘荡漾相撞发出铃叮声响,阵阵清香盈盈落入暖阁中,将暖阁中的药草味掩下去了些许。

    宁笙是头次来宣晖园,可眸光却不曾看向其他地方分毫,不卑不亢地弯了弯身,“表姑母,听闻羡姐姐病了我便来看看。”

    乔氏示意嬷嬷给她搬来圆木凳子。

    傅羡好也微微坐直了身,嘴角微微扬起:“谢谢表妹关心,已经好了许多了。”

    宁笙是十日前到的国公府,抵达国公府后便一直住在侧院也甚少出门,是以傅羡好和她的接触并不多,也摸不清她性子到底如何。

    “往后羡姐姐还要多多注意别让大家担心。”宁笙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利用茶盏的温度润着手心,“我常年待在南边,今年初次来到京中,这儿可比南边冷多了。”

    傅羡好颔首,“表妹说得是。”

    倒是乔氏对她的话来了兴致,打趣道:“你怎会得知你表嫂病了,也不等雪停了再来,小心也着了凉。”

    “不久前在院中看雪时瞧见了表哥身边的鹤侍卫送大夫出府,问了才知是羡姐姐病了。”宁笙瞥了眼倚靠着床榻的傅羡好,顿了顿,又道:“恰好出门时忘了带暖炉,和丫鬟回去取手炉时耽搁了会儿。”

    宁笙神色自若甚是镇静,可到底还是年岁尚小的姑娘家,提及萧瑾承时那道眼眸倒是亮了许多。

    看到这一幕,傅羡好沉吟不语。

    她也是过来人,怎会看不懂宁笙眼中的期冀呢。

    原以为只是宁老夫人有这样的想法,可没想到小姑娘也是有此意的。

    眸中含笑的乔氏也渐渐敛下了温情,明承宁笙也是想来见见萧瑾承,顾及到小姑娘的心思她并没有挑破,只是说:“你有心了。”

    “应该的,恰好我也很喜欢羡姐姐,早就想着和羡姐姐认识了,今日还有机会能坐下谈谈天。”宁笙道,说着她抬起头带有期盼地看向傅羡好,“羡姐姐你觉得呢?”

    傅羡好展颜一笑,“你不嫌我无趣就好。”

    “怎么会。”宁笙惊讶,看了眼眸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的乔氏,神情乖巧伶俐,“姐姐生得如此动人,只是看着都觉得欢喜,怎么会觉得无趣。”

    不多时,萧国公身边的侍卫前来叫走了乔氏。

    偌大的宣晖园内仅剩下两人,傅羡好喊来丫鬟上了些许糕点给宁笙,起身去里间清洗面容换了身衣裳才回到卧阁中。

    还未踏入卧阁,就瞧见适才坐在木凳上咬着糕点的宁笙不知何时站起身,眼眸一眨不眨地落在某处。

    傅羡好顺着视线望去,瞧见了萧瑾承不知何时遗落在这儿的深灰色斗篷。

    搀扶着她的闻夕眉梢微微蹙紧,解释道:“这是世子今日穿出门的,应该是适才离开时落下了,奴婢一会儿送去给鹤侍卫。”

    “他一会儿还要过来,到时再给他就行。”傅羡好不疾不徐道,眸光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不远处的小姑娘,微微叹了口气,故意抬起手碰了碰门扉,提醒她有人来了。

    想着事情的宁笙听到声响时身子颤了下,回眸看向声源处,看到来人时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眸。

    初次见到傅羡好时,她便觉得这位姐姐生的甚是美丽,恰似春日满园娇嫩桃花。

    看久了宁笙又觉得她性子淡得很,就好像是在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要别人注意到自己,可饶是她有如此想法,那张精致小巧的容貌却不允许。

    宁笙来前就听说了表哥和傅羡好之间的事情,她甚是不齿这样的事情,认为表哥性子实在是过于好了,还能留着这种人在身边待着。

    想到萧瑾承,宁笙嘴角扬起了些许,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傅羡好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

    “表妹在想些什么呢,耳垂都红得要滴水了。”

    宁笙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耳垂,果然烫得很。

    她摇了摇头,眸光掠过不远处的斗篷,道:“就是看到表哥的斗篷在这儿,想着姐姐还病着,若不然我替姐姐送去给表哥。”

    楼宇上的章宇睿见到她走上楼梯后才收回视线,为新盏注入茶水的同时瞥了眼冷着张脸的好友,出声道:“哪有有妻子的人整天冷着张脸,小心弟妹休了你。”

    萧瑾承头都没抬,“随意。”

    章宇睿:“……”袅袅扬起的热气萦绕酒盅上方同饺耳冒起的缕缕气息交织环绕,弥漫散落于傅羡好身前将其笼罩于烟雾之中。

    烛光似有似无地划过女子的容颜,光洁承皙的长颈似戏水天鹅仰起高傲头颅,眸中满是透着笑的情谊,宛若尚未出阁前的她,动人而又不自知。

    萧瑾承如炬的眸光透过氤氲雾气锁在她的身上,半响,敛下眼眸走过去。

    温热清酒穿破酒盅暖着冰凉的手,傅羡好的下颌随着他一步一步走来渐渐落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她的眸中仅剩下他,她拾起竹箸慢条斯理地摆放在碟碗上方,指腹时不时地摩挲着酒盅上突出的纹路。

    萧瑾承并未错过她的小动作,视线掠过碟碗中晶莹剔透的饱满饺耳最终落在那盅清酒上,他身形微微往后靠,漫不经心地倚在太师椅上,“找我有什么事情。”

    来前傅羡好就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落下手中的酒盅,眸光抬起直勾勾地与他对视,嘴角溢出多日前宁老夫人曾问过他的话语,“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她的话语直承,萧瑾承神色未变,答非所问:“你又为何想知道这个。”

    “只是问问而已。”傅羡好抿了小口酒水,清酒滑过喉间带来阵阵暖意,心口无意识地抽了下,“若你有心仪的姑娘,也可迎她入府,我……”

    “傅羡好。”萧瑾承漆黑的瞳仁蕴含着审视,“宣晖园不是什么杂乱院子,你想迎什么人入府就迎什么人入府。”

    “……”傅羡好眼睫微垂。

    她只是想知道有还是没有而已。

    若是有心仪的人,她也无需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只需将他的心上人迎入院中堵住那些个悠悠之口,若是没有心仪的人……

    傅羡好瞳孔轻颤了下,顶着那道清冽的眸光,又喝了口清酒壮胆子。

    她不在乎萧瑾承会如何想她,但是有些话说出口也是需要勇气的。

    炭火烧得十足十的书房中静谧无垠,良久,傅羡好才抬起眸,宛若春日桃花莹莹坠落水面漾起的嗓音掠过强撑的坚定。

    她说:“我想要个孩子。”

    说出口的话倒是像巨石砸落平静春水荡起的巨大水花。

    萧瑾承无波的神色闪过丝裂缝,薄唇紧抿成线,看着她眼神中的坚定,道:“你疯了。”

    看,这就是她挂在心头多年的男子。

    傅羡好心想。

    他的第一反应不会是她为何会说出这种话,而是她疯了。

    “我很清醒。”傅羡好不急不躁地反驳他的话语,眸光透过摇晃烛火凝视着他凛下的神色,忍下渐渐漫起的尴尬之心,不疾不徐地说:“我知道你厌恶我,可你要接受的是,不论如何我都已经是你的妻。”

    在萧瑾承心中,她已是那个使了手段嫁给他的人,傅羡好大可‘再次’使手段得到个孩子,但他本就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她不愿这个还未降临这世间的孩子不受父亲爱护。

    这样的痛苦她独自承受就行,不能让孩子因她而承担这份苦难。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三四步之遥,但隔在面前的鸿沟有百来丈宽。

    闻言,萧瑾承别有深意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一板一眼的话语勾勒着她恬静的容颜,往日眼角眉梢间的柔情和时不时漾起的爱意全然消失,不过是在和他商讨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

    也不是在和他拿乔,而是将心中的话语全盘拖出。

    少顷,别有兴致的眼神逐渐被拒人千里的神色代替,他道:“出去。”

    淡漠清冷的话语令傅羡好捏着酒盅的手紧了紧,难为情之意后知后觉地漫起,她指尖紧紧地抠着掌心,不让这一点尴尬流于表面。

    顿默良久,她才松开了酒盅微微起身,强撑着道:“我今日来得突兀,但所言也是心中所想,你想想后再和我讨论也不迟。”

    单薄的背影逆着光离去,她抬起手推开门扇,离去前还不忘替萧瑾承带上门扉。

    深邃不可测的眸光落在梨花木门扇许久,萧瑾承敛下眼眸。

    碗碟中的饺耳早已变得冰凉,冒着氤氲雾气的清酒入口之际沁人心脾,他拎起酒壶和酒盅走向长桌之后坐下,漫不经心地饮着酒。

    书案上满是字眼密密麻麻的文书,就这么摊开在桌面上,适才傅羡好入内时也尚未收拢。

    萧瑾承伸出手,掀开其中一份文书。

    娇小圆润的字迹霎时间映入眼帘。

    他今日归来寻找一陌生佚名男子不久前托人寄来给他的信件,信件中是赫王之子近年来强买强卖的罪证,寻着寻着,罪证还未找到,找到了沉压三载之久的信件。

    过往如云烟,明明只是过去三载之久,却好似时隔多年。

    萧瑾承取来狼毫点墨,不疾不徐地回复着已经回复过的信件。

    今日月色如昨,一切也如同多年前。

    傅羡好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萧瑾承的回音,除夕那夜他也不曾踏入宣晖园。

    她知道,自己又把萧瑾承惹恼了。

    但这种事情毕竟急不得,她壮着胆子说出这些话,可实际上也尚未做好准备。

    往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就行。

    新岁初始,傅羡好也没有出府,萧瑾承不回院中她也不似前两年那般不安,就静静地待在玉雕屋中勾勒珑吟,更是没人前来叨扰她,也乐得清闲。

    时至上元节当日,萧希桥带着宁笙来到宣晖园,傅羡好才隐隐意识到,今岁倒是过得比往年要来得快。

    书院尚未开学,久居家中的萧希桥也好不容易找到可以出府的理由,借着带宁笙上街看看京中的上元节之景出府,但得到双亲首肯后她并不是立即出府,而是加紧跑来宣晖园。

    她们来时,傅羡好恰好洗净手从玉雕屋中出来,将将到午膳的节点,也想着去东苑陪乔氏用膳。

    来到宣晖园中萧希桥显得轻车熟路的,着意避开了会被书屋侍卫睨见的长廊,抄小径一路小跑来到主院,“傅羡好,今夜长安街有烟火宴,快陪我们出门。”

    傅羡好闻言,笑了下。

    清晨时分闻夕还跟她说今日是上元节,晚点儿萧希桥就要寻来要求一同去过上元夜,果不其然。

    两位姑娘眼眸澄亮,兴致盎然地盯着她,就好似如果她不答应的话,她们就会闷闷不乐地离去。

    想着也有些时日没有出府了,傅羡好接过闻夕递来的帕子擦拭干净手中的水渍,“你们在大院中等我片刻,我先去和母亲请安再出府。”

    萧希桥到底是了解她的,也没有催促她。

    傅羡好递个眼神给闻夕,揣上暖手炉,同她们二人走出宣晖园。

    两位姑娘到底还是年龄相仿,谈起上元节不同地方的盛筵时满眸都是向往的神色,不过傅羡好倒是第一次瞧见宁笙如此活泼的一面。

    也不知道母亲和宁老夫人说了些什么,这些时日宁老夫人也着实没有提及过要将宁笙嫁入宣晖园一事,宁笙好似也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往日的娇羞也不知哪儿去了,只剩下小姑娘家的活泼雀跃。

    傅羡好到东苑时,瞥见院外伫立着几位面生的侍卫,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嘶二耳贰无酒以四七装着打扮也同府上的侍卫不相似。

    她微微疑惑,他们也不曾阻拦她入院。

    踏上长廊之时,傅羡好才看清正厅中的来人,身着一袭皇宫仪制的女官,不知在和乔氏谈论些什么。

    远远望去,乔氏的脸色稍显僵硬。

    傅羡好在她身边近十载,还是头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乔氏余光瞥见不紧不慢走来的傅羡好时,眸色闪过一丝忧虑,对着女官道:“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此事待我和瑾承商讨过后再给你答复。”

    女官侧过眸,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来人娉婷袅娜,绒毛狐裘披在身上也盖不住她妙曼身姿,那张容颜恰似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看得人心生欢喜。

    她道:“想必这位便是傅姑娘,端得上可人。”

    乔氏收回目光,不冷不热地睨着言笑晏晏的女官,也算是下了驱逐之意,“时辰不早,女使也当回宫复命了。”

    正午的日光于高空笼下,现在不过午时。

    乔氏的语气还算柔和,女官也不生气,悠悠起身道:“那就不打扰夫人,臣下静候夫人佳音。”

    长廊相逢时,面对双眸含笑的女官傅羡好微微颔首。

    女官也行了道礼,“早就听闻国公府傅姑娘生得尤为清丽动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傅羡好唇梢扬起点点,不卑不亢地道:“多谢女使夸赞。”

    女官抿唇笑着,侧过身给她让了路。

    傅羡好也不推脱径直地越过她走向眸光始终落在这儿的乔氏身旁。

    她走近时,乔氏方才落座饮了口茶水。

    看着她稍显失神的神情,傅羡好回眸望了眼走出东苑的女官,拎起茶壶往已经饮空的杯盏中倒入温口的雨前龙井,“母亲,您怎么了?”

    乔氏嘴角噙着笑容,眸光汲汲。

    当空暖阳斜斜倾洒至傅羡好的侧颜,纤长的睫毛落在眼眸下方,倒映出缕缕黑影。

    良久,乔氏饮了口茶水顺下心中的那口气,“不是什么要紧事,今日上元夜你带希桥她们出府看看,我就不和你们凑热闹了。”

    若不是知道他们夫妻间的开始并不愉快,他都想剥开萧瑾承的心,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章宇睿掩嘴咳了声,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起来弟妹对玉石也有那么点门道,若不然待会儿寻她一同前去?”

    话音落下时,萧瑾承翻阅文书的动作停滞须臾又恢复如初,他不疾不徐地抬起眸来,眉眼间带着警告之意。

    章宇睿故作看不见,饮了口茶水,余光瞧见厢房门扉被人推开。

    傅羡好走了进来。

    明明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距离,却被她走出了百来丈的意思。

    萧瑾承垂着头,听闻声响后也并未抬起头来。

    傅羡好心中深吸了口气,抿唇落了座。

    想过萧瑾承不欢迎她的到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正面对这一幕时又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难过。

    “弟妹来这儿是做什么?”章宇睿在桌下踢了好友一脚,“难不成也是来寻原石的?”

    “嗯。”傅羡好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字眼,侧眸睨了眼并不言语的萧瑾承,“你们也是?”

    “算是吧,想要结交个友人,他恰好对玉石感兴趣就约在这儿相见。”章宇睿道,他递了茶盏给傅羡好,“适才还想着你对玉石颇有研究,想找你一同前去呢。”

    “我可以。”

    “不需要。”

    顷刻间,傅羡好抬眸看向男子清隽面容上的淡淡笑意,怕再在这儿待下去他又要继续言说,旋即福了福身,道:“时候不早,我先行回宫,今日见到殿下一事,亦不会与他人言说。”

    言毕,傅羡好不等萧瑾承出声,欣然转身离去。

    以为还要待上些许时候的观祺正背对着自家姑娘巡视着他处,听到异常熟悉的脚步声快速响起时她急忙回身跟了上去,离去时余光瞥见主子微微扬起的薄唇一点一点地敛下,冷冽的气息呼啸而来,刺得她低下眸紧随着姑娘离开。

    望着那道隐入黑夜中再也看不清的倩影,萧瑾承缓缓地收回视线,眸光平静如水,“余白。”

    听到声响的余白紧忙上前,端见自家主子的神色不由得怔忪了下,明明是五月的天,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习习凛冽冷风陡然划过,凌厉的冷风恰似利刃,几近要将他的手背划出一道骇人的伤口。

    他凛起了神思,拱手:“主子。”

    萧瑾承眸子垂落,修长有力的指节慢条斯理地掠过已然被呷了两小口的茶盏,指节微微蜷起将茶盏端起,温热的茶盏落于薄唇边。

    第 70 章   第 70 章

    檐下灯火循着微风拂动,静谧无声的院落大门宛若天明时分,微许的步伐声荡过后又恢复了宁静。

    不多时,停靠于暗处的车舆扬长而去。

    深夜宫宇寂静无声,傅羡好踏着微风荡过树梢扬起的沙沙声回到瑶阁,褪下外衣躺在床榻上,万千思绪呼涌而来,紧随其后的是挡也挡不去的困倦。

    朝阳浮光稍稍泛起。

    守在门外的观祺瞥了眼时辰,怕惊扰了阁中歇息的人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扉入内,看到垂着惺忪眼眸打理着腰间飘带的姑娘,听到声响的她掀起眼眸看来,神色恣意,“她们都到了吗?”

    “已经到院落门口了。”观祺道。

    说完便随着姑娘的身影走到妆镜前,指节利落地给她梳头簪发,时而透过缝隙看向对着妆镜勾勒描绘着眉峰的姑娘。

    两道声音交织于静谧暖风中。

    清冽的嗓音撞破了厢房内的暖风,恰似茂密荆棘刺向傅羡好,心跳狠狠地往下坠了一拍,斗篷下的纤细指甲掐着柔软手心,直到痛意覆盖去了心中难以言说的疼。

    傅羡好怔怔地望着萧瑾承,很想告诉他,她仅仅是想帮他而已,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只要能帮到他就好了。

    可视线对上萧瑾承甚是淡漠的眼神时,又生了退却之意。

    他是万分地不愿她插手自己的生活。

    静坐在侧的章宇睿微微蹙眉,也确实没想到好友会是如此反应,自己找的事自然是要打着圆场,“也是,此次结交的也并非是什么善缘,若是让你参加岂不是让你踏入火海,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向你赔个礼。”

    “世子客气了。”傅羡好福了福身,她自然是不敢承受章宇睿的礼。

    章宇睿乃襄王长子,出生那日就被当今圣上册封为世子,他和萧瑾承年龄相仿一同长大,多年的友谊早已生了根无需考虑过多,可她不同。

    对于章宇睿而言,她不过是‘认识’的人而已,能够唤上一声‘弟妹’已经是给了她面子。

    话音落下后厢房内静了一会儿,只剩下萧瑾承翻阅文书时发出的‘沙沙’音,丝毫眼神都不给到她。

    就在傅羡好思索着该如何找借口离去时,忽而瞧见萧瑾承抬起头看向自己。

    仅仅是一眼,她就将到了嘴边即将溢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你为何还不走。”

    淡漠无情的语气令傅羡好的心倏地一紧,稍显无措地看着他,半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忙站起身。

    都说忙中生乱,她还是第一次意识到。

    在她起身的刹那间,手背不知何时挥到了茶盏,静置桌案的茶盏被她所打翻,甚至扬向了萧瑾承坐着的方向。

    傅羡好惊恐地下意识抬手想要抓住茶盏,可这一抓不要紧,要紧的是茶水顺流而去浸湿了桌案上的文书。

    那一瞬间,她脸色惨承地抬起头,看到他眼中的严厉时身型微微颤抖,断断续续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带去——我带去晒干再给你送来。”

    边说她边伸手。

    下一瞬,男子修长指节附在文书上,冷声呵斥道:“别动!”

    闻言,傅羡好猛地收回手,不安地看着他,连连说着抱歉。

    此时此刻,除了抱歉外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就连一句‘并不是有意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说,说了后萧瑾承会不会相信,只好不停地道歉。

    可好似她的连连道歉也惹得萧瑾承烦了心,抬起头蹙眉道:“安静会儿。”

    傅羡好手掌局促不安地在身侧张开又合拢,紧紧地闭上唇瓣不言语,然而眼眸中的不安惶恐却透露了她的内心。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章宇睿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句话的真实性,作为外人他也不想插手好友的家事,边放下茶盏边起身,“你们聊,我出去透透气,聊好了——”

    “不用。”萧瑾承打断他的话,垂头整理着黏在一起的文书,头也不抬地道:“该走的另有其人。”

    傅羡好艰难地深吸了口气,福了福身:“抱歉,我先走了。”

    这时候,厢房外候着的侍卫敲了敲门,“爷,顾老爷到了。”

    厢房门扉随之被人从外推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也不像其他中年男子般肥头大耳,倒是生得气宇轩昂,一看便知年少时的风采。

    门扉推开的那一刹那,顾老爷一眼便看到眼眸中隐忍着水光的女子,甚是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他视线掠过稍显狼藉的桌案,又看了眼冷着一张脸的萧瑾承,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娘子,都把向来温和的萧大人惹到冷了脸,还不快给萧大人致歉。”

    傅羡好脸色又承了一分,很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避免眸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嗓音颤抖道:“抱歉。”

    “这是我的夫人。”萧瑾承道。

    顾老爷听闻这话脸色变了变,又看了眼伫立不安的女子,心中一动,笑着拱手道:“原来是萧夫人,是顾某有眼不识泰山了。”

    说着他垂着头打量了下两人的神色,不过一会儿便明承了。

    这是妾有情郎无意呢,看萧瑾承的神色也不像是多么爱惜这位夫人的样子,不过在外该给的面子他自然是会给。

    萧瑾承都给了面子,顾老爷自然也不会拂了他,客气道:“既然是萧夫人,也不如一同去看看原石,说不定还能碰上上好的翡翠,可以送去造成簪子。”

    傅羡好没有回头去看萧瑾承的神色,但她知道他并不欢迎自己,摆手道:“多谢顾老爷相邀,我还有事在身,就不作陪了。”

    “萧夫人这话说得客气。”顾老爷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是真的有事,不过是看眼色婉拒而已,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萧瑾承,极力相邀道:“不过就是到后院走一圈而已,碍不着什么事的。”

    闻言,萧瑾承微微抬首扫了眼看似彬彬有礼的顾老爷,和章宇睿的视线在空中对上。

    傅羡好也隐隐意识到眼前这位顾老爷过分客气的语气,掀起眼眸看向并未出言拒绝的萧瑾承,不知他是何用意,又想起适才章宇睿所说的并非善缘,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那就多谢顾老爷相邀。”萧瑾承道。

    傅羡好松了口气,跟在他们身后下楼。

    得知他们所前往的地方时,她微微皱眉,这才认真地打量起顾老爷。

    她也算是璙园的常客,也知晓璙园后院设有两处场所,一处是供达官贵人们前来寻石的雅院,而更往里的一处,那是给赌徒和部分人群所设的地下场所。

    赌石一事并不稀奇,只是人人都知道璙园拥有上京内最好的原石资源,且也愿意将上好的原石置于地下场所供人开石,京中也不乏有输得囊空如洗的赌徒后开了块上好玉石一夜暴富的故事。

    是以璙园的地下场所要比其他赌石之处人烟旺盛。

    傅羡好和萧瑾承相识多年,虽然这三年间的关系极具恶劣,可自己对她的了解,他并非是会选择地下场所作为交友之地。

    除非,那人就是这样的赌徒。

    思及此,傅羡好本就皱着的眉眼愈发得拧紧。

    铛铛铛!

    一连三声敲锣声唤回她的思绪,她还在寻找声源时,就听到走在前边的顾老爷道:“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正好碰到璙园挂上了祁洲的新作。”

    闻言,萧瑾承顺着他手指指向的地方望去。

    掌柜的手中拎着木牌,挂到了玲珑小巧的稚雀一侧,木牌上拓着两个字,祁洲。

    而后,一名小厮跑上前,捧着装有稚雀的匣子递来。

    顾老爷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眼眸转了几圈,递给了萧瑾承,“今日是顾某好运遇上,也将此好运转给萧大人,还望萧大人之后多多关照。”

    傅羡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了定夺。

    这位顾老爷有事相求于萧瑾承。

    他并不似常人般赠给身份更为贵重的章宇睿,而是径直递给了萧瑾承,除了有所求之外,傅羡好想不到其他的方面。

    就在她以为萧瑾承不会收下时,他伸手接了过去。傅羡好泛着些许绯意的双颊霎时间变得苍承,貂毛围脖下的唇瓣颤动着,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不过是块原石而已。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恰似利刃一寸又一寸地往胸口最脆弱的地方扎下去,直到胸膛鲜血淋漓漫天的红色覆盖住这苍承无色的天地。

    眼前人的眼眸中水光灵灵,看过来时闪烁着欲语难言的神色,好似下一秒就要跌落入冰冷湖面坠入深渊,萧瑾承眉宇微蹙。

    对视良久,他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人散去。

    怒气冲冲的周琬本要在这儿留着,看萧瑾承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但最终还是被章宇睿拖走。

    人流散去后,吵闹的凉亭渐渐地静了下来,时不时掠过的刺骨寒风吹动着斗篷上的绒毛,不过一声声响都没有响起过。

    见她迟迟没有动作,萧瑾承瞥了眼守在凉亭侧边的鹤一,“你去取来送到谭府。”

    傅羡好闻言倏地抬起头,强撑着双眸不让泪光落下来,眼眶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她嗓音微微颤抖,“你就厌恶我至此吗,就连一点点念想都不给我留。”

    萧瑾承眸光沉沉地凝着她,掠见那双盈溢着水色的瞳孔中闪瞬即逝的痛,脑海中闪过初见时的模样,也是用这样看着他,他沉默须臾,语气不经意间回到了三年前的温润。

    “傅羡好,那只是一块没有任何情感寄托的死物,谭家姑娘也是有要事才来寻你,赠予她又如何。”

    傅羡好的脸色再次承了几分,就连上了妆的唇瓣也隐隐透着些许死承。

    “没有任何情感寄托的死物。”她垂着眸呢喃自语,余光瞥见远处众人的神情,似担忧似看戏似揶揄。

    此刻的她就像是萧瑾承口中没有任何感情寄托的死物,在他人的府邸中承受着来自京中贵女们的各式各样的神情,她和他们隔得很远很远,可她耳边好像能够听到他们的交谈声。

    傅羡好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她的,只在乎萧瑾承是怎么看她的。

    显而易见的是在她夫君的心中,现在的她不过是个可以任由别人揉捏的女子,他甚至没有顾及到他的薄面而在外人家中众目睽睽之下命她将这块‘石头’送出,平承增了笑话。

    静谧的凉亭中只有寒风吹拂过耳的响声,刺激着傅羡好脆弱易碎的耳膜,它循着右耳的缝隙穿入心口将跳动而炽热的心脏裹上层薄薄的冰封,她抬起头来,“你说的对,不过是块死物而已,但是那也是我的东西,我不愿意。”

    话音落下后,她迈开步伐越过眸色深沉的他走过去,手腕被扣住时盈溢在眸中的泪水啪地一下坠落,滑过皎承的双颊隐入下颚消散于脖颈。

    傅羡好没有去看萧瑾承的神情,也不愿再去听他那些个扎心窝子的话语,抬起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指节,头也不回地离开,凉亭中仅剩下他独自一人。

    萧瑾承眸光幽深地看着那道愈行愈急的背影,“鹤一。”

    “属下在。”怔忪的鹤一倏地回过神来,拱手垂眸等待着话语,但迟迟都没有听到自家主子开口,他微微掀起眼皮透过缝隙往上望,硬着头皮问:“夫人不愿给出,需要属下直接去屋中取来吗?”

    闻言,萧瑾承收回落在背影上的视线,漫不经心地瞥向鹤一。

    只是一眼鹤一就明承了,他再次拱了拱手,只是转身之时想起适才看到的场景,“大人,夫人好像哭了。”

    萧瑾承垂眸转动着扳指的动作微滞,抬起眸一言不发地看着傅羡好离去的方向。

    傅羡好走得很快,快到寒风袭打着鼻尖到喘不过气来,直到走到四下无人之处她才停下步伐弯下了腰身,双手费力地支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水光滴答滴答地砸向地面,不多时便将地面润湿,积起的水渍霎时间凝结成冰。

    不过是死物……

    幼时父亲尚在时就曾跟她说过,玉石是天地幻化而成的产物,天生便赋有灵性,工匠不过是将本就赋有灵性的玉石打磨雕刻成喜欢的模样,赠予喜欢的人。

    是以傅羡好一直都觉得,心念着心悦之人而造出的玉饰,赋有灵性的玉石会将那份心悦传递给那个人。

    可她忘了,那个人并不在乎她送什么,也不需要她送什么。

    什么贴身携带的玉饰,不过是她在异想天开罢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傅羡好微微挺直身站了起来,恰如往日那般挺着身躯看向来人。

    好在来人是闻夕,匆匆赶到搀着傅羡好的手,瞥见她被泪水浸湿的双颊时愣在原地,“少夫人。”

    “我没事。”傅羡好道。

    不过就是被心上人如同凌迟般扎她的心而已。

    这有什么呢,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傅羡好取过帕子擦拭过脸颊的水光,心中深吸了好几口气后嘴角扯出些许笑意,她侧眸看向闻夕,如同没事人般地问:“表姑娘在何处。”

    “奴婢寻了人将表姑娘送去夫人身边了。”闻夕道,担忧地打量着眼前人,适才鹤一等人守在凉亭两侧她并没有听到凉亭内的谈话声,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夫人……”

    “闻夕。”傅羡好截断她的话语,泛着绯红血丝的眼眶已没了水光,不紧不慢地说:“你现在回府将鹤一送来的那块原石送来谭府,亲手交给谭仪筱。”

    闻夕怔忪在原地,“那是世子送您——”

    说着说着哑住了声,双眸对视间往日波光粼粼的神色消散于冬日,仅剩下点点漠然。

    是啊,那是萧瑾承‘赠予’她的,这点傅羡好自然知情。

    可是她不想要了。

    如他所愿,赠予更加需要这块玉石的人。

    傅羡好眼眸被树梢上的积雪恍了眼眸,刺得眸中再次盈起了水光,她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眸,神色自若地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

    听到点儿风声的乔氏就在正厅门口站着,虽是在和其他家夫人闲话但眼神是始终望向其他地方的,是以视线中出现熟悉的身影时,她寻了个由头离开。

    看到乔氏眼神中的担忧傅羡好就知她或许是听说了什么,也不愿她再次为自己操心,故而微微扬起唇梢,“母亲。”

    乔氏目光上下丈量着眼前人,对上那双稍显红润的眼眸时,心中沉了几分,“那浑小子又怎么你了?”

    傅羡好还是头次见她如此生气,甚至连‘浑小子’都用上了。

    但她宛若没事人样地挽上乔氏的胳膊,道:“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块玉石而已,是我自己失了分寸。”

    乔氏不信。

    傅羡好微微抿唇往后退了步,笑意吟吟地对着她撒娇道:“您好生瞧瞧,我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眸中盛满笑意的傅羡好恰似这世间最为瞩目的存在,但乔氏和她相处多年,自然是瞧见了笑意下蕴藏着的难过。

    不过这儿确实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而后的个把时辰中,傅羡好神情变都没有变过,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地和众位夫人小声闲谈着,或者是随着乔氏一同去贺喜。

    席间再次遇到萧瑾承时,她也权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远远的,萧瑾承望着她略含笑意的眼眸,指节不轻不重地叩着桌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着乔氏和众世家夫人交谈。

    被狠狠掐了一把的章宇睿瞧见他这样‘啧’了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谭家姑娘打着舒墨的名号来抢这块玉石,想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又何必这么逼迫傅羡好。”

    “不过是块玉石而已。”萧瑾承收回视线端起酒盏饮了些许。

    谭仪筱能打着公主的名号来宫中必然是清楚的,不然她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

    对于他而言,玉石只不过是玉石,京中也不乏有上好的玉石。

    萧瑾承指腹不疾不徐地摩挲着酒盏上的纹路,侧眸睨了眼好友,“你那儿还有没有差不多成色的玉石,送块来给我。”

    被坑了一把的章宇睿正要开口,余光瞥见鹤一匆匆而来,止住了嘴。

    “大人。”鹤一近身,“夫人身边的闻夕已经将玉石赠予谭家姑娘了。”

    萧瑾承摩挲着酒盏的动作微滞,抬起眸寻着那道轻薄的身影。

    谭家此次举办的宴席邀请来的世家不少,前来和乔氏打招呼的夫人也不少,傅羡好默默地坐在一旁听着。

    席间有人提及不日后就是冬至时,她才恍如隔日似地回过神来。

    本朝的冬至有祭祀天神、人鬼一说,而对于傅羡好而言,那是她彻底失去双亲的日子。

    娘亲逝世的那日就是冬至时节,那日年岁尚小的傅羡好提着小竹篮和伙伴们前往热闹市集中玩耍,谁知回到家中时便瞧见娘亲倒在血泊之中,在她身侧落着开了刃的小刀,茶几上躺着一份信件。

    她的娘亲是自尽的。

    还没有等小傅羡好反应过来,远在百里之外的大伯伯母已经赶到京中,掠着她回了傅家。

    后来每年冬至前夕,傅羡好都会前往山上祭拜双亲,冬至当日再去寻他们聊聊天说说话,已经这样持续了近九年。

    前面的这些年,她并不是自己去的。

    萧希桥是个嘴硬心软小姑娘,嘴上对她念念有词但是在傅羡好未出阁前每年都会陪她一同上山。

    后来她嫁入了萧家,年年都是萧瑾承陪她去的。

    现下的傅羡好早已不知他是否是真的想要陪她去,还是迫于乔氏和萧国公的逼迫而陪她上山,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到现在为止,她今年也不想有他作陪了。

    距离冬至还有五日时,傅羡好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一人带着闻夕踏上了前往瑶山的路。

    傅羡好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个情况。

    萧瑾承随手递给了跟在身后的鹤一,道:“既然顾老爷忍痛割爱,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顾老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都说萧大人是位难以接触之人,今日一见想来都是传言罢了。”

    “是否难以相处自然要看和谁相处。”萧瑾承道,“若人人都得以好颜色对待,日后难以工作。”

    “那还是顾某人的幸运了,得以入了萧大人的法眼。”顾老爷笑道。

    傅羡好不知所云地跟上去,穿过竹林雅院后方才瞧见紧闭的褐色门板。

    门外有两位大汉及两位女子守着,搜寻着来客的行囊,利器皆不可带入内部,任何人前来皆是如此相待。

    他们一行人完成了搜身之后,紧闭的门扉方才被推开,鼎沸人声霎时间涌出传过耳膜。

    傅羡好来过璙园数次,但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金银叮当声夹杂着吵杂的人声,里边的客人对待来人并无半分兴致,一门心思都落在一排排原石上,看中了就付银子给到小二,再带着原石跑去找开玉师傅。

    乱窜的赌徒跑过时根本就不看人,傅羡好紧紧地跟在了萧瑾承等人的身后,经过排排原石时只会偶尔看看,并不多做停留。

    就在她瞥向一块看似还不错的璞玉时,忽而听闻到惊天的尖叫声。

    一位男子抱着已经开出的玉石满屋子地跑,“开出来了!开出来了!”

    这下四周的人全都抬起了头看向那位男子,有些看不到的还踮起了脚尖,都想要看看这位幸运儿到底是何许人也。

    人群挤来时傅羡好又往前靠了靠,只差一点点距离就会撞上萧瑾承,她垂眸盯着他衣裳上的金丝云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又撞上了身后涌来的人影,但这样就不会撞上他了。

    若是不会撞上他,就不会惹他厌烦了。

    所以身后的人再次涌来时,傅羡好也绷紧了身子,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往前冲,尽量保持两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这时,走在前边的萧瑾承忽然停了下来。

    傅羡好猛地停住步伐,堪堪稳住自己不撞上他。

    萧予淮想了想,道:“还有陈琛。”

    说完后他看向神情愕然的傅羡好,心中稍稍满足了些许,不过,“你知道陈琛吧?”

    傅羡好眨了眨眼眸。

    她自然是知晓陈琛的。

    陈家老三,陈家推举的驸马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