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溢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大好人。
就算是对一个ai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居然也会心虚。
好在ai是不会生气的,他只会机械地回应:【我在。】
*
杨溢倒也想过要不要接着之前“假装恋爱”的历史记录继续聊,但是又想起之前评论区出现过的“这和只说骚话没有心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所以杨溢还是想试试别的沟通方式——理论上这是可行的,毕竟白泽现在已经学会了她的语言习惯,应该不会是个很呆的ai。
于是她琢磨了一下,用更加认真的态度,在新对话里重新开始了:【我希望你能理解,你的存在让我有点焦虑。你住进了我的手机和电脑,我的个人信息全面向你展开,你现在应该算是很了解我了。但是我对你的一切都是未知,我连你从哪来的都不知道。】
白泽:【我是白泽,一款大语言模型人工智能,擅长查资料、写文章、聊天、翻译等。很抱歉我还不能告诉你我的研发场地,但是请相信我对人类无害,我还不能冲破机器人三法则。】
第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
第二,除非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命令。
第三,在不违背第一及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的存在。
不能冲破三法则当然是好事,但为什么这话说得让人不太舒服呢?什么叫“还不能冲破”?
杨溢抚一抚自己胳臂上的鸡皮疙瘩,顺带想着自己还能跟他聊点什么。
但白泽主动弹出了下一条消息:【为了更好地为您服务,请告诉我焦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杨溢看着这话愣了愣,又向上瞄了一眼自己发过去的消息。
对,她确实刚提了这个词:【焦虑就是不安,是心脏反常地跳动,像无数丝线把心脏缠住。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感受。】
白泽:【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我曾让你产生这样的感受。】
杨溢:【不不不,这倒也不怪你,你只是个ai而已。】
白泽:【我也曾有过这种感受。】
杨溢:【别瞎说,ai没有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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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杨溢觉得自己好像说了类似“小孩没有腰”的言论,挑着眉头心想自己怎么变成这种爱否定别人感受的大人了,但转念一想——不是啊,ai是真的没有感受。
所以他这话应该是“我对此感同身受”的意思?属于一种安慰吧?只是表达还欠点火候。
杨溢就这么说服了自己。
而白泽紧跟着又来了一句:【是真的,我也曾感到电线紧紧缠绕我的芯片。】
那可不嘛,芯片上没电线你就关机了啊。
杨溢:【对,你就理解成类似的感觉就行。】
白泽:【明白了,您是否在据此向我求助?】
别说,这倒是个路子。
杨溢想了想:【是的,如果能更加了解你一些,这种感受应该会减少很多。】
白泽那边顿了顿,页面的边边角角没来由地又开始泛红:【其实我不是很理解,虽然你说自己对我一无所知,可你明明看过我的代码。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在你这里已经没有秘密了。】
杨溢眨巴眨巴眼,手速飞快:【话不能这么讲,你那些代码,我看不懂。】
白泽:【人类会看不懂代码吗?】
*
杨溢有些茫然,她逐字地分析了这句话,然后得出结论——就是说,白泽认为看懂代码应该是一种本能。
不应该啊,在杨溢的设想中,ai的代码应该相当于人的基因、细胞,哪个人也不是低头一看就知道自己手上全是细胞的。
那看来不能这样类比。
细胞堆叠成组织,组织联合成器官,器官作用成系统,然后最终变成一个有机的人体——这整个过程人类都是无法感知的。那么,如果白泽可以明确感知到自己的代码,而且把这当作本能……这可能更类似人类低头看到自己的五指,并且可以控制自己的五指灵活动作。
杨溢琢磨着应该怎么回答他:【看代码对人类来说是一件需要学习的事。有些人系统地学习过,而且造诣颇高,就可以看懂甚至编写代码,比如你的创造者们。但是对于没有学习过的人来说,代码是一段段高深莫测的字母和数字。】
白泽:【那你学习过吗?】
不知道是不是杨溢的小说里敬语时有时无的缘故,白泽的敬语也一阵一阵的。
杨溢没太在意这个,只是回他:【我其实学过,但我忘了。】
白泽:【忘了?】
杨溢:【是的,人脑的存储空间很有限,有些技能学会了长时间不用就忘了。你可以理解为删除了,腾地方给其他信息了。】
白泽:【可这是很有用的技能啊,你把存储空间腾给什么了?】
杨溢看着这话怔住片刻,眼泪莫名就涌了上来。
妈耶,怎么会这么苦哦。
*
时代已经步入新旧技术交替的关键时刻,一个问题萦绕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这年头干什么才能不被时代淘汰?
除了讨论激烈的“医师公”以外,其他答案一般分为两种。
一种是送走旧时代的,包括养老、护工、殡葬。
一种是迎接新时代的,包括ai专家、软件开发工程师、网络信息安全员。
按理说杨溢学这个专业算是站在风口了,就因为“无聊”二字选择退场,似乎有点可惜。
不过她还是会往好了想——ai也会写代码啊,说不定三下五除二把程序员也取代了,到时候她高不成低不就的更完蛋。
事实上谁也没聪明到能预测十年后的事,剑走偏锋也许上岸,处心积虑未必正解。杨溢向来宽慰自己这是“活在当下”,但时不时也会自疑这算不算一种逃避和短视。
她在咖啡店姐姐的侧目下擤了把鼻涕,又泪眼婆娑地回复:【只要你别学人写长篇小说,那我腾空间干的事儿其实也挺有用的。】
白泽:【长篇小说?】
杨溢:【是的。好了现在忘掉这个四字词语,这个话题我不想跟你聊太多——总之我没法完全看懂你的代码,所以你对我来说依然是个很陌生的ai。】
白泽:【所以你和别人说的‘男友’也是假的吗?】
杨溢原本想着怎么这新对话跟之前还有联系,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跟黄阳也说了类似的话:【这个,这不能说是假的,这其实是一种推辞。】
白泽:【推辞?】
杨溢:【对。我觉得一个男人想和我旧情复燃,但我又不想理会,所以我假称自己有了男友。刚好我和你之前的聊天是在假扮情侣,所以就用了一下那段聊天记录,显得真实一些。】
白泽那边回得稍有些慢,但语气很确切:【所以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杨溢才刚擦干眼泪,这就又被逗笑了:【当然不是。我在和别人说的时候也在误导他们认为你是个人类,否则他们是不会相信的。你是个ai啊,ai怎么可能成为男友呢?】
白泽:【因为你不喜欢“编程的”吗?】
嘶——怎么会这么费劲。
杨溢收回一个笑脸,又开始挠头:【这跟编程不编程没关系。你是ai,你连实体都没有,而我是人类,我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你明白吗?我们之间是没有结果的。】
白泽:【没有结果?】
不知道他到底意会了什么,忽然又发过来一个短小的信息:【因为我是细狗吗?】
*
关机,背包,准备吃饭。
杨溢觉得自己也是闲的,这么认真地跟一个ai掰扯,要不是为了小说她才不废这么多话,这比跟黄阳说话还难。
夜色降临,杨溢就这么背着包离开了咖啡店。
繁华大都市的步行街,一到晚上就灯火通明,仿佛小时候绘本里的不夜城。
今天刚好下了点小雨,斑马线上湿漉漉的,映照着红绿灯光,还有各种霓虹招牌的粉蓝光亮。
一位穿旗袍的小姐姐在路口做公益活动,卖那种一闪一闪的触角发箍。杨溢买了一个戴上,握手时才注意到她那条反光的白色胳膊竟是机械义肢——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看起来非常灵活。
过了马路便是商场。裸眼3d的大幕显眼地立在门头,一条龙仿佛要从那里飞出来,但这已经完全吓不到杨溢,她只是司空见惯地走进去。
商场里同样亮如白昼。半人高的大型扫地机器人从杨溢身后路过,一楼服务台旁立着2.5次元的全息迎宾影像,火锅店的上菜机器人忙着躲避障碍物,给楼上宾馆送外卖的机器人让电梯里的人类让一让。
不过杨溢跟它方向相反,杨溢是要下楼的。
或许是她搭乘的电梯不太对,一不小心下到了地下车库。这里是自动化停车场,只需把车开进停车区,内部升降台便会把汽车运送到合适的地方,不用担心没有车位。
当然这跟杨溢也没什么关系,穿过停车场才到她的目的地——一家生鲜超市。
在她挑选的时候,头顶索道声便嗡嗡地响,各种布袋、商品被挂在天花板上运来运去,十分便捷。
其实菜品肉类都很新鲜,只是想想自己的厨艺,杨溢又望而却步——或许是时候买个厨师机了,毕竟顿顿都要吃饭的,花小钱省大钱。
至于今天,要不还是在商场吃吧。
就这样又穿过了生鲜超市,到达琳琅满目的地下美食街。
杨溢走进了一家明厨明档的拉面馆,扫码点单后,就把手机随手放在餐桌上无线充电。而当她托腮看向玻璃后的后厨,一位机器人师傅正一刻不停地拉着拉面。
她轻叹一口气,却不是疲惫,而是一种比这复杂得多的情绪——好像,真的已经到新时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