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了……

    他怎么就造反了!

    孙泰呆愣了一刹,一个箭步冲出了门。

    让侄儿孙恩直呼,叔叔这几年间习武健体效果着实不错,腿脚如此灵便。

    “见了鬼了!”孙泰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这是个什么该死的天幕。凭什么最应该说出来是谁的永安大帝,那是半个字都没提到他的名字,上来就说我要造反。”

    孙恩想了想,还是接上了话:“许是因为,为尊者讳?”

    “为……为尊者讳?”孙泰差点咬到舌头。

    谁教孙恩把这个词用在这里的,这解释他一点也不接受!

    “还有,在天幕提到的时间线上,那位永安大帝还没造反,甚至他现在连部将都没几个。说不定这会儿,您还比他更像个人物呢?”

    孙泰不想说话了。

    他现在格外后悔,到底为什么要给孙恩起一个表字,叫做“灵秀”。

    人长得灵不灵秀姑且两说,反正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一句他想听的。

    他干脆飞起一脚,将孙恩踹向了一个方向,“速速喊上咱们的人,事发仓促,来不及收拾细软了,立刻往码头赶。”

    钱塘江奔流入海,为吴越地带的贼寇躲避官府缉拿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去处,那就是往海外去,直奔海外岛屿。

    晋朝自顾不暇,也没这么多人力来缉捕要犯,总算还给他留出了一条活路。他还走得脱,只要速度够快。

    瞧瞧这天幕不给他留余地到了什么地步,头顶上的声音宛若一道催命符。

    别管这是不是在夸他,都太要命了!

    【孙泰的起义,看起来像是一时头脑发热,一瞧见晋祚将尽,就带着全家资产踏上了战场,但其实未必。】

    【姜定先找上过他,让他知道,连建康城中的贵人都已将目光投向了他,这提醒了他,就算真要做大事,也不能毫无章法。】

    【所以在调集部下起兵之后,他先选择的进攻方向,是会稽。】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钱塘距离会稽不远,也因为,时任会稽内史的王凝之也是天师道的忠诚信徒,和孙泰打过不少交道。】

    【他怎么也想不到,明明前几日还能给他讲授道法的人,怎么现在就挥兵前来了呢?大家明明都是好朋友好道友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从起义之后要先立足的角度来说,孙泰的选择一点也没错。】

    【要打,就先打最不设防的敌人。】

    “来人!”王凝之匆匆起身,向外喝道。

    作为王羲之的二儿子,王凝之上不如兄长王玄之,下不如弟弟王献之、王徽之,可说是众多兄弟中最为平庸的一个。

    好在他出身琅琊王氏,自有九品中正制为他的升官助力,怎么也能在会稽郡内史的位置上安度晚年。

    ——在晋朝,内史等同于太守,是一郡之地的父母官。

    哪知道这天幕一出,将他平静的生活顿时化为了泡影。

    先是那句“天街踏尽公卿骨”,后是什么天师道谋逆起兵,俨然是将他当作了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然而还没等他迈步出去,背后就已传来了一个严肃的女声:“站住!”

    王凝之回身,缓缓喊了句“夫人”。

    来人身着一件暗红间青的宝花锦纹上襦,下著一条忍冬纹裙带的间裙,鬓边泛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徐步朝他行来。

    女子人已老去了,眼睛却没老,仍是一双碧清妙目,映衬着眼尾的细纹也只像是泛起的水波,因水波摇曳,又多出了几分秋风过境的肃杀。

    “你要去做什么?”

    这还用问?

    “自然是去布兵拿人了。”王凝之连忙回道。

    幸有天幕提前揭露孙泰的谋逆恶行,让他来得及立刻去捉拿此贼。以防此人逃窜,他的动作自然是越快越好。想来是他比孙泰虔诚,才有了今日的福报,该当尽早应对。

    谢道韫眼帘一抬:“布兵?布你那鬼神之兵吗?”

    她眼瞳之中一点极深的颜色,刺得王凝之别开了脸。“自然不……”

    “你此刻动手得快,有什么用!”谢道韫打断了他的话,“没了孙泰还可以有孙恩,或者是有张泰李泰之流。江东三吴之地能出谋逆起义之兵,问题怎会只在孙泰,还不如先听下去。贼寇杀之不尽,民怨早已沸腾,唯有对症下药,才有扭转局面的办法。”

    王凝之讷讷应道:“夫人这话在理,可若是让孙泰跑了,朝廷问责起来,也不好交代。”

    谢道韫没再说话,只淡淡看了眼院中的天师道法器。

    他若真怕什么朝廷问责不好交代,还会正事不做、尽问鬼神吗?

    ……

    【要说这位会稽内史王凝之,那可真是个天才——不是褒义的那种。】

    【其他人收到大军压境的消息,怎么也该全城戒严,加强戍卫,若是城中兵力不足,就立刻调兵支援。】

    【他不一样,他干了件绝无仅有的事情。】

    【王凝之不仅没加强守备的兵力,还在孙泰的大军朝着会稽逼近的时候,跪在道室内念咒。他底下的属官都要急疯了,结果这位神人来了句,我已向天师道的大仙请示了,借调了几万鬼兵,在每个关卡要塞驻扎,敌军不过几千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惧。】1

    【这很难评。】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他对面的孙泰才是天师道的领袖,比起他这个半道入门还只能算半吊子的,人家孙泰好歹会几个糊弄人的花招呢。】

    【用天师道的鬼兵,对天师道的首领,这种东西都被王凝之拿出来了。】

    【王羲之一世英名,就败在了这个儿子的手里。】

    【毫无疑问,他这种只能骗骗自己的鬼神伎俩,当然起不了任何的效果!还让孙泰高呼了一句天命在我,便带着自己的信众攻破了城关,把王凝之和他的四个儿子一并宰了,死得那叫一个草率。】

    建康皇城之中。

    王珣表情呆滞地朝着天幕上看去,只希望自己并没有听到这样的一段话。但他并没有耳背,将那一番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凝之他到底在干什么!

    琅琊王氏的名声,本就在先前遭到了一记重创,眼下又是危机临头,结果将视角切到吴会之地,王凝之此人又拿出了这样的表现。

    信仰宗教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士人之中和王凝之一般信仰天师道的,也并不是没有,但何曾有人像是王凝之一般,干出这等荒诞不经的事情!

    鬼兵守城,好一个鬼兵守城!

    他真是死也死得应当。哦……他不仅是自己死了,还连累死了自己的几个儿子,真是个好父亲。

    “听闻早年间谢夫人对王内史有一句评价,说是本家之中,长辈有谢无奕、谢安石,兄弟中有谢长度、谢幼度,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这等废物,属实是所嫁非人。原本以为还只是句笑谈,想不到……”

    想不到原是真的。

    “你也不必在这时候挖苦讥笑!”王珣转头怒道,“你又好到哪里去?”

    那位年约三十的将领抱臂站在一角。

    作为司马氏的宗亲,司马道子的谘议参军,司马尚之刚刚被调回建康,就已被严格监管了起来,以防生变。

    但因他和司马元显的情况不同,又确有领兵才能,并未连带被杀。

    此刻也正有了出言讽刺王珣的机会。

    司马尚之耸了耸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

    【王谢两家地位斐然,但到了王朝末路之时,好像所有的钟灵毓秀之气都集中到了女子身上。在孙泰攻破会稽之时,相比于王凝之的滑稽可笑,谢道韫无疑是撑起了最后的门庭。】

    【孙泰破城,听闻贼兵已至,谢道韫举措自若,抽刀出门,杀死了数名贼寇方才被擒。就算被押解到了孙泰面前,也依然不显失态,怀抱外孙怒斥贼兵——事涉王门,何关他族?若要滥杀无辜,那就先杀了她。】

    【孙泰与孙恩都被谢道韫的表现所折服,将她和外孙一并送走,未曾加害……】

    王珣刚听到这里,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轻声问询:“以族叔看来,若是令谢夫人取代王凝之的位置,会稽可能守住?”

    “……”这话王珣答不上来。

    他也觉得,王神爱的称呼有些诡异。她瞧不上王凝之的表现,对自己的亲伯父,也直呼其名,而对谢道韫,明明可以称呼为伯母拉近关系,竟只用了一个“谢夫人”的称呼。

    王珣犹豫了片刻,答道:“谢令姜有诗才、擅书法、有气节,但未曾涉足政事,且年事已高,应当无法担负守城之职。”

    王神爱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可若真如天幕中所说,王谢余晖,应在了女子身上,总不能再令谢夫人屈居东南,为家中琐事所困。”

    王凝之的可笑,总不是只表现在敌军攻城这等要害关头吧?想必平日里,也不见多少拿得出手的政绩。

    天幕都已说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让他继续拖累谢道韫吗?

    这次王珣回答得倒很快:“我即刻去信,让人将谢夫人请入朝中,协助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