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灯鸣注视着手中凭空出现的武器,感觉握着的不是水管,而是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她双目因充血而泛红,脸颊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太阳穴更是突突直跳。
一片混乱中,心底某道被长久忽略的念头正在不断往外冒。
绪灯鸣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她目光中的混乱感变成了海边的晨雾,被慢慢吹散,同时面前已经多了一个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系统面板。
回想起获得游戏面板跟过往经历的瞬间,绪灯鸣也终于意识到之前,心头那点无法忽略的违和感究竟是什么。
——可能是因为能看见命运的人总会被命运绊个跟头,刚离开电梯副本没多久的绪灯鸣,又双叒叕一次遇见了异常事件。
跟在废弃办公楼中参加的游戏测试一样,耐斯特园区同样拥有影响参与者思维认知的能力,绪灯鸣最开始时完全忽视了周围不合常理的地方。
若非有之前的经历打底,或许到现在她也未能察觉到现在的状态。
绪灯鸣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她统共进过三个副本,其中有两个都是在就业上作文章,可能是有玄学力量想从源头掐住应届生的命脉……
而且这次被卷进来的人实在太多,咫尺之遥的隔壁床铺上,就睡着跟她一块被诓到副本中的大学同窗。
安静的深夜里,绪灯鸣能听到王雁行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有课堂跟宿舍的过往为证,绪灯鸣确定王同学以前的睡眠质量很好,完全没听过还有做噩梦的经历。
绪灯鸣伸手推醒了王雁行:“你怎么了?”
骤然醒来的王雁行的嗓子里逸出一声干哑的喊叫,她坐起来,原地恍惚了好一会,然后喃喃:“……我现在在哪?”
王雁行并不是真想听别人回答,自言自语了一句后,稍微清醒了一些的她就皱起眉,道:“刚才做了一个让人很不舒服的梦。”
绪灯鸣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所以你都梦见了什么?”
她同样做了梦,却在苏醒后遗忘了梦的内容。
王雁行认真回忆,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记不清。”
在睁开眼睛的瞬间,梦中的内容就像期末考试的分数那样瞬间蒸发,此刻还残留在王雁行心中的,只有一些恐怖诡异的余韵。
沉默间,楼下再度传来一声熟悉的、叫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不用去看,绪灯鸣两人就能回忆起,那是人体在水泥地面上摔碎的声音。
王雁行感觉到一阵寒意:“怎么又……”
绪灯鸣从床上跳下,走到窗户前,动作很轻地将窗帘揭开一条缝隙。
预想中的可怕事物没有出现,外面是纯粹的黑暗,然而以绪灯鸣的特殊视力,依旧隐约能看到一点地面上的情况。
跟傍晚时基本相同的场景,在深夜里又复制粘贴了一回。
“咔。”
附近传来轻微的关窗声,如果不是此刻正值深夜,周围静得针落可闻,绪灯鸣未必能听见这声动静。
留意到窗外异状的人不止她一个。
地上的可怕场景似乎具备某种特殊的吸引力,让绪灯鸣久久无法移开目光,然而她越是注视,越有一种自己精神正在被侵蚀污染的感觉。
绪灯鸣迟缓地移开视线,她想,要是自己下午时就恢复记忆,必然能早一步发觉坠楼事件中的异样。
——因为地上的尸体实在碎得太过彻底。
住宿区的总楼层并不高,就算人是从楼顶上落下来的,也不至于化成一滩肉糜。
破碎的尸块,消失的痕迹,种种细节都不符合绪灯鸣对于正常的认知。
上次签署保密协议时,白t恤曾经告诉过她,知道的越多,越容易被异常捕获。
绪灯鸣现在一只脚已经站在了无法回头的分界线上。
她一动不动地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被王雁行喊了一声,才关上窗户,爬回床准备睡觉。
虽然噩梦会影响精神,不过绪灯鸣现在没有更好的保持体力的方法。
绪灯鸣将自己卷进被子里:“继续休息?”
王雁行打了个哈欠,跟着躺了下来:“嗯。”
绪灯鸣望着自己的同伴,王雁行的认知显然已经受到了副本的巨大影响,就算数分钟前才发现有人从楼上掉下去,王雁行害怕过后,居然没产生直接跑路的想法。
隔壁床的同伴很快睡着,绪灯鸣也闭上了眼睛,身体在干燥柔软的床铺中越沉越深。
深浓的夜色将床上的人层层包裹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已经冲破耐斯特园区对思维影响的绪灯鸣跟同伴一样,并未因为看见死亡现场而失眠。
在她入睡之后,原先古怪的梦境再度降临。
黑暗,黏腻,压抑,各种无形的存在充斥在她周围。
夜间,绪灯鸣中途因为莫名的直觉惊醒数次,然而只要苏醒,无论她再怎么用心回忆,都无法确认梦中的情况。
宿舍楼外,依稀还有躯体撞击水泥地的闷响声不断传来。
隔壁床的王雁行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用枕头死死盖住了自己的耳朵。
……
早晨七点半。
扰人清梦的阳光被窗帘拦截在室外,恐怖的余氛像是随夜色一道蒸发了。
绪灯鸣晚上没有睡好,就算意识到天已经亮了也没爬起来。然而耐斯特园区完全没打算放过新来的学生,刚到七点半,毫无感情的广播声自住宿区中响起,提醒所有人接下来的活动流程——
“起床的号角已经响起,今天是各位预备员工开始实习生活的第一天……”
冰冷却刺耳的广播声仿佛电钻,一声声直往还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绪灯鸣的脑壳里钻,她忽然感觉到鼻子下方一片湿润,伸手一抹,发现自己正在流血。
头疼越来越严重,然而当绪灯鸣一脸低气压地从床上爬起来时,所有的负面感受都开始急速下降,最后维持在一个不影响行动的水平线上。
——似乎只要遵照要求行动,就能大大减少副本带来的伤害。
早一步起床的王雁行依靠对广播习惯性的遵守完美避开了早上的苏醒杀。她虽然做了一夜噩梦,苏醒后的气色却挺不错,面色红润,目光明亮,十分适合在第一时间投入到紧张刺激的工作当中。
相比而言,绪灯鸣脸上的黑眼圈就过于显眼,相信要是将她现在的形象放在耐斯特公司的招聘会上,必然能取得良好的劝退效果。
广播还在继续:“……预备员工对应的就餐地点为三号食堂,三号食堂开放时间为早晨七点半到九点,中午十一点到十四点,下午五点到七点,为了确保健康,请所有人定时前往食堂就餐。
“请各位预备员工在午餐开始之前,结束对于一号清洁车间的参观。”
绪灯鸣一边穿衣一边听广播,并从中提炼出了关键信息:她们上午的事情有两件,一件是吃饭,一件是参观。
要不是知道副本必然没有好意,耐斯特公司在对学生的日程安排上简直能算和蔼可亲,充满了不过度压榨的人文关怀。
王雁行:“去吃早饭吗?”
绪灯鸣:“去。”
有了方才的经历,已经止住鼻血的绪灯鸣暂时不打算跟广播硬抗。
刷牙前绪灯鸣特地看了下时间,现在是七点三十五。
三号食堂会持续开放到早晨九点,正常来说,一个半小时足够两名久经踩死线考验的大学生完成洗漱加就餐的所有环节,奈何她们现在并不确定从住宿区到就餐区的路程需要多久,必须抓紧时间。
同一时间,其它活着的预备员工们,也都从自己的房间内涌了出来。
预备员工们仿佛工蚁,听到指令后,就会成群结队地往目标地点赶。
这栋楼内住宿区都是两人间,不过绪灯鸣注意到,很多房间内只有一人出现。
预备员工不会像正式成员那样熟悉园区情况,出门时多倾向于集体行动,再结合昨晚听到的闷响声,绪灯鸣有理由认为,那些只有一人出现的房间,是因为房中只剩一人。
独自出门的实习生抬起头,漆黑的眼珠缓缓移动着,无声注视着从门前走过的预备员工们。
她们不同的面庞上似乎都有着同样的表情。
在跟那些人四目相对前,绪灯鸣刻意移开目光,拉着王雁行从走廊上穿过,快步走下楼梯。
绪灯鸣对旁人的视线很敏锐,她能感觉到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
预备员工们从宿舍走廊上往外规律地移动,好像每个人都非常确定自己的方向。绪灯鸣一面跟着走一面留意各个岔路口处的指示牌,确保自己踏上的一定是前去觅食的道路。
不过或许是昨天晚上起了风,又或许是指示牌最开始就安装得并不牢固,绪灯鸣沿途总能看见几块木牌倒在地面。
走在绪灯鸣前面的两个女生注意到指示牌倒地,就顺手将牌子捡起来,重新插好。
绪灯鸣原本没将旁人对园区环境的维护行为放在心上,但她在经过指示牌的时候,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块指示牌是指向生活超市的。
从昨晚的经历看,牌子上面写的位置没问题,但最下方的备注跟昨天看到的存在明显区别——
“如果生活超市内没有灯光,可以进入。”
已经把自己大脑喊上线绪灯鸣目光有着短暂的凝固。
这行提示文字并不隐蔽,方才捡起指示牌的女生必然能够看见。
然而前面两人却没有因此产生任何不对劲的反应。
王雁行顺着绪灯鸣的目光瞧了过来,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悄悄道:“怎么回事,我记得昨天看到的备注还不是这样的?”
两条内容完全相反的提示,除非恶作剧,否则基本可以认定其中一条有诈。
绪灯鸣跟王雁行对视一眼,都没说话,片刻后前者选择将疑问暂且搁置:“算了,先去食堂。”
王雁行很轻松地“哎”了一声。
明明不到一分钟之前,她还在觉得困惑,现在就已经能干脆地将想不明白的事情抛诸脑后。
园区模糊了预备员工的警戒心。
三号食堂距离住宿区的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然而周围树木太多,道路也过于曲折,绪灯鸣两人在各种树丛中绕了一刻钟才堪堪找到目标。
等她们终于抵达三号食堂时,里面已经有了不少正在就餐的人,绪灯还瞧见了五位有点眼熟的男同学。他们应该也是e大的准毕业生,曾经跟绪灯鸣在学校里碰过面,只是平日没有说过话,彼此不知道姓名。
跟e大食堂一样,耐斯特公司也将食物的价目表给贴在了墙上,各类食物收费都极其低廉,一份普通餐点仅仅价值一交易点数。
绪灯鸣微微扬眉,她申请过各种助学补贴,学校会专门提供一些免费菜给她这样成绩不错但囊中羞涩的学生,所以深知便宜没好货的道理。
买饭窗口处的队伍移动得很快,绪灯鸣只等了两分钟便轮到她打饭。窗口没有工作人员,只有数台仿佛巨型水熊虫的钢铁机器屹立在后面,每检测到一位嗷嗷等饭的实习生,就会从类似口器的出餐区中吐出一份早点。
绪灯鸣注视着被机器吐出来的食品,忽然间很想将饭连着托盘一块盖到“水熊虫”的脸上。
“请缴纳餐费——”
机械音无视餐点质量给食用者带来的伤害,依旧在尽职尽责地发出提醒,绪灯鸣默了一秒,才将自己的临时员工卡放在刷卡机上。
“滴,您已支付完毕。”
不知为什么,在机械音响起的时候,准备带饭走人的绪灯鸣又一次感到了那种轻微的脱力感。
像是熬了很久的夜,非但躯体变得僵硬,精神也出现了明显的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