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贺春山回京

    贺昭回京, 不日便被一道圣旨宣进了政殿。

    养心殿中,贺昭身披轻甲卸下腰间的重剑交予一侧等候许久的太监手中。

    进宫不允许佩戴利器,贺昭如今也按照规矩将常年不离身的剑放在一侧, 只身踏入内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昭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宫帘旁传来阵阵虚弱的咳嗽声,皇帝一脸愁容地靠坐在榻上,病恹恹地掀起眼皮看了贺昭一眼。

    接着, 他朝贺昭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去。

    “贺将军,如今此地没有外人, 倒也不必这么拘束。”

    皇帝近日感染风寒, 痴迷于寻医问药,问的却不是太医而是各类民间术士。

    这些贺昭都是略有耳闻。

    他蹙眉,看向病榻之上的帝王, 此时的帝王已然没有他多年前所见的精神。

    “陛下今日身子如何?”贺昭略带担忧地询问。

    皇帝则苦笑一声, 仰头看向一侧内殿窗台外的风雪,白茫茫一片。

    “贺将军, 你还记得曾有一位仙人说过, 朕活不到三十五岁吗?”皇帝意有所指,侍奉的太监拿来软枕,他靠坐在榻上看向贺昭。

    贺昭眉头一紧,虽面上不显,但是到底是在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赶忙跪倒在地上, 沉声道:“陛下万岁。”

    “呵呵,万岁——”皇帝剧烈咳嗽一声,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勾起唇,一双略显算计的眸子微转, 似乎抓住了贺昭口中的万岁二字。“万岁,万岁。”他重复了两遍,一边笑一边点头。

    可是那模样在贺昭看来却显得有些可悲。

    “朕本就万岁,得道成仙便是天命。”皇帝越说越激动,就连一开始病怏怏的模样都开始变得有些扭曲。

    他双眸透着一丝精光,直直地盯向贺昭。

    意有所指地开口:“你说呢,贺将军?”

    贺昭抿唇,默了片刻之后久久没有开口,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似乎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就见他垂眸颔首,将头叩在地面上,神色隐匿在阴影处叫人看不清楚,贺昭不谈只道:“臣不敢妄言。”

    历代君王求长生问道之人并不在少数,可贺昭觉得这些不过是身后浮云,若是一味追求不过蜉蝣一叶舟。

    皇帝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勾唇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贺昭还是其他。

    “此次朕特诏你回京,便是看在你多年未归家,如今朕与你的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

    “前段时间二皇子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朕想了想,发现春山还比他大上几天,如今也该议亲了。”说完这句话后,皇帝并没有再急着开口,而是静静注视着殿内跪在地上的男人。

    果不其然,贺昭的身子一僵。

    为人朝臣多载,他如何听不出来皇帝口中这话的意思。

    可如今他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自家儿子在庭院中看向阿芜的眼神。

    那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陛下,春山自幼没有承欢膝下。”贺昭缓缓开口,神色凝重。“如今,臣倒也不着急给他议亲,再陪着他娘一段日子也不错。”

    贺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不需要议亲这件事,可一抬头便对上皇帝那双冷漠而又啐着阴毒的视线,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承欢膝下?”皇帝淡淡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接着话音一转:

    “贺将军的意思,是在怪罪朕不允你回京?”

    此话一出,贺昭的额头已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素来只习惯于战场直白的交流,如今对上皇帝的盘问,自然有些应对两难。

    他只能跪在地上,脊背弯曲,分明只是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发间却已经添上了几缕白发。

    那倒是操劳苍生百姓安危所致。

    皇帝的话太重,只是抛出来,无论贺昭如何应答都只会陷入困境。

    “既然如此,贺将军不日离京,便将春山一同带去吧?”皇帝眉间蹙起,而又很快松开。

    似乎已经有些倦了,还不等贺昭说话,便懒洋洋地挥手,示意贺昭退下。

    而贺昭如今听完皇帝的话,哪能没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要么接受皇帝赐婚,要么受贬离京参军。

    ***

    京城的消息传得飞快,贺昭是上午入宫面圣,下午贺春山被贬去军营这件事已经满城皆知。

    守在贺府的蒋琬与阿芜并肩坐在屋中,屋外皑皑白雪,屋内炉火正旺,带着融融暖意。

    蒋琬笑眯眯地将手中的刺绣递给阿芜,打趣道:“这针脚莫要再绣错了。”

    阿芜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刚要低头接着拿起银针,屋外突然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惊慌的嗓音响起:

    “大事不好了!夫人!”

    “少爷要被陛下贬去边境军营了!”

    阿芜手中针线一顿,接着就听见蒋琬的呵斥声:“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可蒋琬的嗓音里,都带着一丝她自己没有察觉的轻颤。

    “好好说!”蒋琬虽说也着急,但是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沉声开口,手中捏着的手帕一角却不断收紧。

    阿芜看在眼中,心口总是一阵阵的抽搐,伴随着刺痛。

    冥冥之中,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下人说得再清楚,也没有贺昭回府后来得清晰,至少蒋琬知道了贺春山还有另一个办法。

    那便是答应皇帝的赐婚。

    那一夜,将军府长明。

    阿芜并没有进去,只是遥遥在一侧的亭台中望着屏风后那三道模糊的身影,她原本是要直接回自己的寝居,可偏偏心中又有些放不下。

    屋外的温度极低,呼出的热气很快便散去。

    刺骨的寒意顺着口鼻一路灌进了身体,让少女本就纤细的身影不住地颤抖。

    *

    三日后,贺将军挥师返营,一起走的还有贺春山。

    少年身披轻甲,发髻飞扬,殷红的绸缎束在额前。眉眼间是止不住的意气风发,他骑着烈马跟在贺昭的身后。

    满城百姓出来争相欢送。

    阿芜跟在蒋琬的身后,抬头看向马上的少年郎,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干涩,她缓缓眨了两下,竟微微有些湿润。

    贺春山笑眯眯抬手问好,脸上一点也没有京城流传的失魂落魄。

    人群中窃窃私语。

    “听说贺世子是不喜皇帝赐婚,所以自请去边疆的。”有人一脸认真道。

    还有人摇摇头,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贺世子是想要追随自己父亲的脚步,去当个大将军。”

    民间百姓饭后茶余,闲聊之际都会讨论着城中这几日的流言蜚语,以讹传讹真真假假。

    阿芜只是默默听着,三日前那一夜后,她也只来得及匆匆帮贺春山收拾了行囊。

    “这小子,非要去那荒凉之地吃苦头,就让他吃好了。”蒋琬一边说一边眼眶微红,口中责怪的话不断,可眼眶的泪水也溢出不觉。

    普天之下,天子之令不得不从。

    贺将军没办法,长公主没办法,贺春山也没有办法。

    阿芜眨了眨眼,又一次看上马背上的少年,想要再多多望上两眼。

    在茫茫人群之中,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注视着贺春山,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丝不切实际。

    可就在她抬眸的瞬间,竟然恰好与贺春山的视线对上。

    马背上的少年遥遥一望,眉眼带笑,原先冷冽的眸子在触及阿芜的瞬间柔了下来。

    他抬起手,手背抵在颏下,一只手勒住缰绳,另一只手遥遥指了指自己。

    阿芜怔住,胸腔内响起剧烈的震鸣。

    等我。

    只简单的两个字,阿芜明白了他的意思。

    *

    往后三年,边疆战报不断。

    小轩窗,正梳妆。阿芜倏然睁眼,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又不小心睡着了,她似乎还做了个梦,梦中一只温暖的手正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

    梦醒时分,屋外晚霞正好。

    阿芜将桌椅重新摆放整齐,这已经是她这几年的习惯了,即使府上有很多下人可以来打扫。

    即使在贺府上下都已经将她当作主子一般。

    可阿芜依旧坚持一个人打扫着贺春山的住处,花草树木开得正旺,方才也正是因为她打扫过后忍不住在桌前小憩了一会。

    没想到再次睁眼便已经到了傍晚时节。

    阿芜匆匆站起身朝着院外走去,刚刚路过一处墙头,蓦地看见了一只趴在草地上懒洋洋晒太阳的小白猫。

    那小猫周身毛发浓密,干净如雪,一双薄荷色的眸子半眯,瞧上去漂亮极了。

    这是哪来的猫?

    阿芜有些惊讶,她瞪大双眼,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小白猫似乎一点也不怕生,明明在阿芜靠近的一瞬间便有所察觉,但是触及少女的身影后,它却只是趴在原地。

    似乎笃定了阿芜不会伤害它。

    这倒叫阿芜觉得稀奇。

    毕竟自从三年前贺春山离开后,这处院落很少有人会进来,除了自己每日过来打扫一遍,也再没有其他人。

    可这小白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阿芜没想到自己之前竟然一次都没有注意过,她刚刚蹲下身子,抬手就要摸一摸小白猫的脑袋,却听见自己的头顶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

    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当真是吓了阿芜一大跳。

    她蓦地抬起头,便看见谢渊正站在一侧小径上,手中扇子轻摇温文尔雅地朝自己浅笑。

    “好久不见。”

    阿芜点点头。

    确实有许久没见,自从三年前贺春山离京,阿芜作为贺春山的伴读也再也没有去过太学,自然与谢渊也没有再见过面。

    三年前的少年早已褪去了从前的稚气,听说已经进入朝堂为官,眉眼间尽是悠闲清冷之意。

    看着贺春山昔日的好友,阿芜下意识又想到了贺春山。

    也不知道他在军营过得好不好,虽然常常有书信来往,可到底比不上见面。

    这是你的猫吗?

    阿芜抬手比划着,低头看向小白猫时,敛去了自己眼底的失落,换上了柔意。

    小白猫也认识谢渊,朝他喵喵一叫,但是却没有特别的殷勤,接着趴下晒太阳。

    这模样叫阿芜见了,忍不住轻笑着摇头。

    谢渊看着阿芜的头顶,解释道:“这不是我的猫,是你的猫。”

    我的猫?

    这下轮到阿芜傻眼了,她似乎有些没明白谢渊的意思,愣愣抬眼。

    谢渊这才开口:“这猫是贺春山托我寻来的,送到你这给你做个伴。”

    给我的吗?

    贺春山给的吗?

    这几个字组在一起,竟然叫阿芜一时间接连高兴了两下,她抬手摸了摸小白猫柔软的毛发,掌心下暖暖的温度传递到她心底。

    贺春山在信中从来不说自己在军营的情况,阿芜见谢渊与贺春山还有联系,便站直身子,抬手比划询问道:

    他在军营中怎么样?

    还习惯吗?有没有缺什么东西可以寄过去?

    二人面对面站着,看到少女眼底的急促与不安,谢渊无奈地轻笑两声:“那小子当真是好命,你放心好了,他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谢渊只能说这么多了,再说多一些,既怕阿芜担心,又怕贺春山知道了要收拾自己。

    他今日登门拜访,就是为了将这只小白猫送过来,如今礼送到了,人也看见了,便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不过他刚要抬脚走两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促狭地朝阿芜眨了眨眼:“不过,我可以偷偷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应该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阿芜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她抱住柔软而又傲娇的小白猫,瞪大着双眼,似乎在向谢渊探究着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谢渊点点头。

    “根据我这几日在朝堂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来看。”

    “贺春山应该是要回京复命了。”

    第72章 下下签

    在正式确定贺春山会回京之前, 京城中又发生了几件大事,许是因为皇帝也察觉到了近期朝廷中的异样。

    蒋琬作为长公主,已经被多次召见深宫。

    阿芜虽然每日都等在贺府外, 只能够看见马车上蒋琬那略显沧桑疲惫的容颜,如同已经进入凋谢花期的海棠,整个人恹恹的。

    大皇子反了。

    没有人知道大皇子这几年究竟是如何养精蓄锐,收敛锋芒, 又是如何做到揽权臣,握兵权。

    阿芜再一次见到大皇子的时候,是那一年冬。

    她陪着蒋琬一同进宫, 看见了昔日瘦弱而又自闭的少年如今端坐在皇位上, 一双眸子深沉犹如深潭。

    先皇暴毙于寝宫之中,却无一人敢质疑。

    前朝后宫的妃子皆被遣送进了尼姑庵,整个宫中如今荒凉孤寂, 而大皇子, 也就是如今的新帝竟然召见了蒋琬进宫。

    不得不说,大皇子的的确确有手段有谋略。

    至少他反的时候, 就连京中的百姓都没有想到。不过王朝易主, 对于百姓而言算是好事。

    只因前朝皇帝昏庸无主,日日寻仙问道,早已荒废政业。

    “陛下,如今召我等前朝余孽进宫为何?”

    蒋琬身着华袍,身姿挺立, 站在空荡荡的殿内抬眼直视着皇位上的少年,声音不卑不亢。

    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跪拜的意思。

    蒋琬不跪, 阿芜更加不会跪。

    她只是默默站在蒋琬的身后,看着眼前已经大变样的少年, 眉眼间隐隐有着帝王风采。

    先帝昏庸,如今改朝换代倒算不上坏事。

    可按照如今的立场,恐怕身为先帝长姐的蒋琬就有些难以抉择。

    大皇子看向殿中二人,轻声道:“朕一向敬佩贺大将军,这三年间,小贺将军有勇有谋,在边疆收复失地。”

    “听说京城外的百姓个个信奉他为战神,将他视为我们大梁的保护神。”大皇子蒋悟轻声开口。

    虽是在说起战事胜况,可话里话外却在试探蒋琬的口风。

    新帝上任,却有人比他更得百姓的心。

    “说起来,朕还得尊称您为了姑母。”蒋悟幽幽开口。

    寂静的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阿芜站在蒋琬的身后,余光却无意中扫到了一侧帘幕后,素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陛下连弑父这种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如今再念及血缘,不觉得可笑吗?”

    蒋琬冷笑一声,虽然知晓自己亲弟弟昏庸无道,可到底还是对于蒋悟这种行为有些嗤之以鼻。

    此话一出,蒋悟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跟在他身侧的太监便已经厉声呵斥道:“大胆刁妇!竟敢口出狂言!”

    “无妨。”

    蒋悟淡淡开口,进而又转了个话题,“今几日皇后病恙,姑母可否进庙祈福,也当为朕了却一番心事。”蒋悟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有着淡淡愁绪。

    可帝王敛情绪于无形,很快又恢复成原先的淡然。

    京城只有一间古庙,位于百尺之上的陡崖之上,香火旺盛,信奉者甚多。

    可偏偏只能靠腿脚爬上阶梯,素有千阶寺的别称。

    如今蒋琬已经年过五十,叫她亲自登山祈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要给蒋琬一点苦头吃。

    可蒋琬似乎并不欲再多说什么,只是沉声道:“那丫头握自幼看着长大,心眼是好,可偏偏看上了一个披着羊皮的黑心狼。”

    如今的皇后,便是蒋悟的正妻,也就是丞相府的庶出之女。

    在蒋悟登帝之后,所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立正妻为皇后,力排众朝廷重臣异议。

    阿芜听着蒋琬的话,一时间只觉得有些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蒋悟便大怒,下旨惩除蒋琬。

    好在,蒋悟似乎对于贺将军手中的兵权还是有所忌惮。

    即使蒋琬这般叫他下不来台,他却依旧端着一副淡然的样子,只是轻声道:“姑母且好好祈福吧,否则——”

    他的话欲言又止,却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蒋琬,接着脸上挂上倦容挥手。

    *

    凛冬正月,京城飘雪。

    阿芜跟在蒋琬的身后刚刚一出宫门,便只见眼前那道略显纤细的身影直接朝后倒去。

    阿芜心中一惊,抱住蒋琬,身侧围着一堆手忙脚乱的家仆。

    蒋琬近几日便感染风寒,本就心脏不太好的她怒火攻心,竟然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在贺府的宅院中,阿芜用热水浸湿软帕,细细擦着蒋琬额前的汗珠,眼前突然有些恍惚。

    当年的美妇人如今即使保养再得当,也抵挡不了岁月的痕迹,一双美眸眼角悄悄添上了些许皱纹。

    如墨的乌发也掺了些许银丝。

    屋内炉火暖意,蒋琬在阿芜的精心照顾下才幽幽苏醒。

    她睁眼看着一脸担忧,苍白着一张小脸的阿芜,竟躺在床榻上轻笑了一下。

    “当初答应那小子带你回来,当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蒋琬的唇轻抿,露出虚弱的笑。

    可阿芜却有些不太高兴,她小心翼翼地握住蒋琬的手,有些冰凉。

    她又拿起摆放在桌上的手炉,塞进蒋琬的手中。

    脸上满是认真与严肃的神情,阿芜抬手比划认真道:到时候我去祈福就好,夫人你在家里待着,切莫再感染风寒了。

    蒋琬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与从前记忆中那瘦猴的模样大相径庭,她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我答应你,你上山后顺便也替他爹求一道福吧。”

    此言一出,阿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看来蒋琬已经知道她的心思。

    她想要上山给贺春山祈福。

    *

    新帝即位,宫中百废待兴,阿芜领命跟着众宫女身后,踏入凤栖宫的时候,能够闻到阵阵清香。

    “娘娘,贺府的人领命来为您摘佛了。”

    宫女毕恭毕敬地开口,内殿众传来一阵虚弱而又温柔的嗓音:“进来吧。”

    阿芜看着面前的女人,轻轻开口:“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快请起。”

    阿芜抬起头,与林雨晴对视了一眼,她看着林雨晴的眼睛,正要开口。

    林雨晴却在她即将开口之前,挥了挥手,示意周围伺候的婢女退下,柔声道:“我与她聊一会罢了。”

    聊什么?

    阿芜在心里想着,但还是老实地坐在椅子上。

    摘佛摘佛,乃是民间祈福的一种方式,取被祈福者的一缕发丝装入符囊之中,一跪一叩首登上山峦诵经礼佛。

    寓意长命百岁,受佛祖保佑。

    阿芜此次进宫,便是来取林雨晴的一缕发丝,好装在符囊之中带上山峦。

    平心而论,她对于改朝换代,前朝勾心斗角并没有特别多的感触,而对于林雨晴,那便更说不上什么痛恨。

    相反,她很钦佩林雨晴。

    那年蒋正轩的生辰宴,文武百官给尽了蒋悟难堪,可唯独她孤身一人站在殿内,带着一腔勇气与所有。

    阿芜看着她眼角尚未干涸的泪痕,顺势比划道:皇后娘娘可有何事要与我闲聊。

    她的动作比划了几下,突然意识到林雨晴不一定学习了手语,于是悬空的手停滞在半空之中,后缓缓落下。

    “无妨,我看得懂。”

    之前贺春山学习手语这件事,在京城世家子弟之中并不是什么秘密,虽然他们爹娘不知道贺春山为何学习手语。

    但是贺春山作为京城世家弟子的榜样,自然有的是争先恐后模仿的。

    “说来也巧,我正是那时候认识了阿悟。”林雨晴眼中含笑,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往事,总是绷直的唇角微微勾起。

    “我也见过你。”林雨晴话锋一转,看向阿悟。

    见过?

    阿芜在脑海中仔细想了想,竟发现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有些抱歉地抬手比划了一下。

    可林雨晴却不在意。

    “你那时候被贺春山护在身后,表面上是他走到哪你跟到哪,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你在哪他便在哪。”

    屋内檀香袅袅,白烟很快便被风吹散。

    林雨晴絮絮叨叨,口中讲述着自己与蒋悟的初遇,讲着自己如何抛弃一切选择了蒋悟,可是她唯独没有提起,自己眼角那尚未干涸的泪痕。

    “阿悟要准备选妃了。”

    她低头,垂下眼睫喃喃道,似乎在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

    阿芜抿唇,大着胆子不解道:可是,你不是皇后吗?

    你若是不愿意,可以和他说的,毕竟你陪他一步步走来。

    “你知道吗?我与他之间恐怕并无情爱。”林雨晴抬眸看向阿芜,眼眶中已经蓄起了晶莹,“或者说,他心中并无情爱。”

    一位丞相府的庶女与一位惹先帝厌恶的皇子。

    她不过是恰好替他化解了险境,多了几分不同的宽容罢了,可如今朝廷不稳,若不能靠进宫选妃来巩固的话,蒋悟好不容易得来的帝位便将不稳。

    “他心中的东西太多了,情爱对于他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

    林雨晴勉强地笑了笑,接着抬起素白的指尖,挑起了一缕墨发用剪刀剪下,递给了阿芜。

    “不过,倒是连累了你们。”

    你的身子太医看过了吗?

    阿芜抬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口的符囊之中,接着问道。

    她看着林雨晴有些惨白的唇瓣,总觉得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地感染风寒。

    凤栖宫很大,同样也很空。

    即使将宫女太监塞满了整个寝宫,却依旧有一股刺骨地寒意填满各处,林雨晴很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这个地方有她喜欢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出过宫了,林雨晴对于面前的少女倍感亲切,她勉强勾唇摇摇头。

    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用的,都没有用的。”

    阿芜不知道她这究竟是心病,还是别的。可她能够感受到* 林雨晴似乎非常痛苦,那种痛苦已经流于表面叫她也跟着一起难过。

    她没忍住伸手,轻轻盖在了林雨晴冰凉的手背上。

    这殿内的炉火很旺,阿芜站在殿内几乎都快要汗湿内衬,可林雨晴的手却依旧很凉,如同一块怎么也捂不暖的冰。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芜对林雨晴说。

    自那之后,阿芜常常便进宫探望林雨晴,距离祈福的日子还有三日的时候,满宫挂上了冷白的绸缎与灯笼。

    皇后薨了。

    阿芜的心口泛起阵阵酸涩,她站在宫门之外眨了眨眼,倒是没有再踏入宫中。

    可皇后薨了,皇帝却似乎疯了。

    蒋悟开始疯狂地往后宫纳人,一具接一具的尸体被运出宫,整个京城乃至朝廷都人心惶惶,生怕触及了皇帝的霉头,一不小心身首异处。

    前朝的皇子公主也尽数被杀,蒋悟似乎铁了心要抹消一切前朝存在的痕迹,残暴不仁到砍掉了蒋正轩的手臂,将他的尸首悬挂在城门处。

    似乎要叫所有人都好好看清楚,自己是这场夺权中唯一的胜利者。

    前朝的百官一个个被贬,或是被抄家。

    短短几日的时间,整个京城中竟然如同大换血一般。

    唯有一家还屹立在皇城脚下,那便是贺家。

    阿芜站在漩涡的正中央,在正月十六这一天,依旧带上了林雨晴的发丝一同登上了山峦上的古庙。

    千阶雪地,漫天白雪,刺骨的寒风如同刀剑一般剐蹭着少女的脸颊,可阿芜却依旧不为所动。

    整整六个时辰,她终于登上了古庙的最高处。

    寂静森严的古庙,四周满是皑皑白雪,钟声阵阵,似乎响彻整个山峦。

    阿芜先是拿出林雨晴的符囊,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供台上。

    等候在一侧的僧人缓步上前,“施主,要问签吗?”

    阿芜想了想轻轻点头。

    她用手握住竹筒,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问题,手腕上下晃动。

    佛祖在上,问贺春山安否。

    细长的佛签在竹筒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接着手一抖,一根竹签飞出竹筒,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四周的寒风灌入古庙之中,阿芜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颤抖着手捡起那枚签——下下签。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能够听见一阵辽远的耳鸣。

    她抿唇,装作没有看见一般,重新将竹签放进了竹筒之中,也不等僧人开口,自顾自又一次摇了起来。

    佛祖在上,问贺春山安否。

    啪——下下签

    就这么重复了四五遍,直到第六遍的时候,站在一侧的僧人有些于心不忍地开口:“施主,签缘强求不了的,你若是再问十遍,也依旧是一样的答案。”

    阿芜颤抖着手,将地面上掉落的竹签翻了过来,古朴破损的竹签上用朱砂绘制着三个字——下下签。

    第73章 贺春山,你冷不冷

    “阿芜, 怎么样?”

    落雪松散,屋外踏雪而归时,一道女声由远到近, 带着些许虚弱无力,内屋的温度也不似当初那般暖和,带着渗骨的寒意。

    阿芜站在庭院中,手不自觉捏紧着掌心的竹签, 抿唇看向被婢女搀扶而来的蒋琬。

    “怎么了?”

    蒋琬蹙眉,似乎注意到了阿芜的异样。

    几乎在触及少女躲闪的视线时,她便已经明白了什么。

    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停在了阿芜的面前。

    京城的雪依旧很大, 只是站在庭院的一会功夫,阿芜与蒋琬的发间便已经落满了霜雪。

    屋外寒风阵阵,蒋琬难免又咳嗽了两声, 病容愈发明显, 阿芜有些担忧地伸手搀扶着带往里屋。

    “咳咳——”

    蒋琬咳得身子都在颤,却依旧抓着阿芜的手, 抬头盯向眼前的少女, 眉眼轻柔。

    自言自语道:“无妨,无妨,未必灵验的,未必灵验的。”

    阿芜默默地看着,可心口却又一次传来了阵阵刺痛。

    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心中开始有些隐隐不安,不仅仅是因为林雨晴的死, 而是因为那日进宫时,她在帘幕后看见的一抹衣角。

    宫中不允穿素白的衣袍。

    阿芜从前只听民间百姓说, 宫中穿素白衣袍的人大多数是能人异士,并非宫中之人。

    如果那日在内殿躲在帘幕外的人是仙人的话,那蒋悟究竟是想要求什么呢?

    阿芜也说不清。

    她伺候着蒋琬歇下后,再也忍不住回到屋子里提笔给贺春山再一次写下书信,在小桌旁的书信已经堆砌成了一座小山。

    那厚厚一叠都是她没能送出去的书信。

    可如今这一封,她觉得不得不送出去给贺春山提个醒了。

    傍晚时分,谢渊如愿来到了贺府。

    阿芜看向谢渊,只见谢渊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一向温文尔雅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动怒:“这蒋悟也太过于残暴了,今日有朝臣启奏,要求将蒋正轩的尸首安葬,下一刻便被蒋悟派人刺杀在府邸。”

    阿芜抿唇,蒋正轩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傲气而又有点小脾气的少年,喜好穿紫裘,自从那日自己送了他一对铃铛手镯后,便日日戴着的蒋正轩。

    她不是没有想过蒋正轩的下场,可昔日同窗被砍去双臂,吊挂尸首在高墙之上,着实是让人觉得心惊。

    阿芜收回自己的思绪,只是拿起桌面上的那封信时,手都有些微微发抖,不安的情绪愈发在心口蔓延。

    这封信,可以帮我想办法交给贺春山吗?

    阿芜认真地问道。

    与前段时间面露欣喜情绪的谢渊有些不同,谢渊此次却只是神情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默了许久,后抬手接过:

    “我尽量。”

    一时,二人相顾无言。

    唯有那只小白猫懒洋洋地跳上了书桌,不知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竟然叫着将桌面上的墨汁撞翻,打湿了那一叠阿芜没有送出去的书信。

    谢渊看了过去,在看见桌面上那一叠叠书信有些愣神。

    “这些书信要一同送过去吗?”

    他想了想,盯着那些书信缓缓开口。

    阿芜抬起眸,抿唇轻轻摇头,她说:他在前线很忙,恐怕没有那么多功夫看我那些信,你把那一封信带给他就好了。

    谢渊的眸中一闪而过悲色,他的声音有些发抖,说道:“无妨,我一并寄过去吧,反正寄一封是寄,寄一叠也是寄。”

    小白猫趴在阿芜的怀中喵喵叫着,阿芜低头温柔地抬手揉了揉小白猫的脖颈,又一次认真地摇摇头。

    谢渊只得作罢,抬眸最后看了一眼那桌面上厚厚一叠没有送出去的书信,到底没有再提。

    待到谢渊离开后,阿芜端坐在椅子上,手边趴着懒洋洋睡觉的小白猫。

    似乎是觉得温度也有些冷了,小白猫往阿芜的手边贴了贴。

    阿芜提笔,小心翼翼地在宣纸上写下贺春山三个大字。

    不知为何,袖口中的竹签竟然滑落出来,恰好落在了贺这个字上,尚未干涸的字迹就这么变得模糊起来。

    整张宣纸上便只剩下春山二字仍然清晰。

    后面的一段日子,蒋琬的身体愈来愈糟糕,已经开始日日咳血,阿芜见状每日清晨便开始上山祈福,脚上开始出现血泡,可她却丝毫也不在意。

    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依旧风雨无阻。

    她托谢渊给贺春山寄了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内容大抵都是蒋琬身子病危,希望贺将军与他回家。

    了无音讯。

    阿芜的手指被冻伤,早已青一块紫一块,却依旧沿着街道缓步朝着贺府走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行至半路的时候,忽地听见了百姓的话后交谈。

    “听说了吗?贺将军叛国了!”

    “真的假的,枉我们这么敬仰他!他怎么能够干出这种事情!”

    “千真万确啊,我有家人在衙门工作,据说是内殿传来的消息。”

    “贺将军叛敌,自戕于荒地。”

    阿芜闻声顿住脚步,身子僵硬地转向那群摊位上交谈的行人,心中惊觉不好,快步朝着贺府跑去。

    刚刚行至贺府门口时,便有两位婢女着急忙慌地跑了出来,看见阿芜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一丝哽咽。

    “阿芜,你终于回来啦!夫人夫人她——”

    阿芜跌跌撞撞,朝着里屋跑去,只看见跌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蒋琬,此刻正气若游丝地睁着眼。

    涣散的瞳孔在瞧见来人的模样后,缓缓聚焦在了阿芜的脸上。

    蒋琬的唇角溢出鲜血,浑身颤抖地抬手摸了摸阿芜的脸,只是一开口,便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溢出来。

    “阿芜,阿芜。”

    蒋琬轻轻地唤着,泪水夺眶而出,似乎有些抱歉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那小子说话不算话”

    “他说要立军功,回来娶你的”

    “他说话不算话,你也别理他,千万不要做傻事。”

    蒋琬的声音断断续续,到最后几乎都只是气音,阿芜抱着蒋琬的手不住地颤抖,想要哭喊。

    可嗓音里却只尝到了鲜血的铁锈味,依旧发不出声音,泪水凝在眼底,却好似怎么也掉不出来。

    很疼,看着蒋琬嘴角的鲜血很疼;听到贺春山自戕的消息很疼;闻到空气中那股死寂的味道很疼。

    周身的疼痛让她痛不欲生,可偏偏却又只能无声。

    蒋琬是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自己喝下了毒药,待到被发现的时候早已为时已晚。

    阿芜感受中怀中渐渐凉下去的温度,心如死灰地跪在地上,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蒋琬。

    一如当初马车上,蒋琬笑着将自己揽入怀中一样。

    心口的温度却如何也无法传递到蒋琬的身上。

    贺府待人宽厚,见状许多婢女小厮都痛哭流涕,整座贺府一时间哭声阵阵。

    阿芜却低头有些颤抖地拿起手中的竹签,上面依旧是她今日所求出来的签缘——下下签。

    *

    贺家叛敌,满城皆知。

    新帝念及贺昭与蒋琬的宽厚,厚葬了二人。而贺春山的尸骨则抛掷于荒野之地,供野狗啃食,死无全尸。

    谢渊匆匆赶来的时候,整个贺府已经成了一团焰火。

    火光映衬在门前少女的脸上,他喉结上下滚动着。

    眼前的少女扭过头,看向他的视线不悲不喜,似是一个麻木没有知觉的傀儡,怀中抱着的小白猫正蜷缩在她的怀中。

    阿芜看向谢渊,将怀中的小白猫重新送到了他的怀中。

    其实他觉得,或许眼前的少女早就已经察觉了什么。

    他盯着阿芜的脸,有些移不开眼,“你接下来想要去哪里?”阿芜紧紧地抬头,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她没有告诉谢渊,而是孤身一人踏入黑暗之中。

    山川万里,溪流陡峭。

    至此天南海北,小白猫生了一窝小猫,后老死。

    谢渊时常会盯着那窝小猫发呆,时不时自嘲地笑一笑:“他们两个人当真很像。”

    小白猫的妈妈也是贺春山交给他的,阿芜又交给他了小白猫。

    *

    阿芜来到了边疆。

    徒步而来,满地荒凉,边塞的风吹得脸生疼,也将她的泪痕吹干,她的脸上出现了重重的两道疤痕。

    那是她亲手自己划的。

    孤身一人,赴千里之外,她要保证自己活下来。

    一位背着木柴的老人经过她身边,似乎有些疑问地看向阿芜:“姑娘,你一个人来这个地方不安全,快些回去吧。”

    阿芜静静地抬眸,丝毫也不掩饰脸上的伤疤。

    可那老人却好像并没有被吓到,相反还有些怜悯地看向阿芜,似乎明白了什么,再一次开口:“你是不是那些战死士兵的家人啊?”

    他絮絮叨叨,将背上厚重的木柴放在地上,用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珠,一边擦汗一边指了个方向:“你可以去那边看看,那边是乱葬岗。”

    “一般没有办法认领的尸骨,都会丢在那里。”

    阿芜点点头,朝老人充满感激地笑了一下。

    老人看着阿芜纤细而又瘦弱的身影,不住地摇摇头,嘴里嘀咕着:“造孽呀,这么年轻。”

    如老人所说不错,那里确实是乱葬岗,血腥之气充斥着阿芜的鼻腔,满地尸骸白骨辨认不出身份。

    她强忍住心中的反胃,竟然踏入那片泥泞之中,一脚深一脚浅翻找着地面上的尸骨。

    夕阳笼罩在她的身上,四周可怖血腥的死状丝毫没有逼退她,她只是坚毅地用手翻找着。

    她想要找到贺春山的尸骨,然后带他走。

    她的少年将军绝不应该被埋葬在这乱葬岗中。

    *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夜幕降临,边塞的温差很大,尤其是在尸骨堆中,那种瘆人的寒意更是让人喘不上来气。

    不远处阵阵狼嚎让人心生胆寒。

    可阿芜却依旧面不改色,只是跪在尸山血海之中,双手已经被那些粘腻的泥土与液体摩擦出血色。

    殷红的鲜血与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涂抹在一起。

    斗转星移,第二日清晨。

    当那位老人又一次背着柴火路过此地的时候,看见了昏倒在地面上的少女,以及她脸颊下紧紧贴着的一具尸骨。

    那尸骨身上着轻甲,在贴近心脏的地方,正系着一抹洁白的手帕。

    老人见状,重重叹了口气,缓缓道:“可怜的娃娃哦。”

    *

    阿芜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出现在了一间朴素的小木屋中,她猛地看向四周,发现只有一道佝偻的身影正在劈柴。

    听到身后的动静,老人似乎也察觉到了阿芜的醒来,他满头大汗地转过身,有些和蔼地看着阿芜:“女娃娃,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芜有些紧张地四处扫视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老人有所明白地放下手中的柴刀,擦了擦手:“是在找你夫君的尸骨吧?”

    阿芜动作一顿,缓了许久后轻轻点头。

    老人也是个热心肠,将阿芜昏倒前身下的那具尸骨也也一同搬了回来。

    老人似乎也知道阿芜是个哑巴,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于是用着蹩脚的手势比划着,试图让阿芜理解自己的意思。

    经过老人这么一指,阿芜终于在一间小柴房里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在阿芜的印象中,贺春山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狼狈过,如今的他只剩下一具白骨,皮肉早已不知所踪,似乎被野兽早已啃食干净。

    他就这么安静地靠在一堆干草堆上,头骨无力地低垂,除了胸口轻甲处系着的一抹洁白手帕,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他就是贺春山。

    可看着那抹洁白手帕,阿芜认出来了。

    因为那是她从前第一次刺绣的时候,让蒋琬手把手教会的。不仅如此,这手帕下方还绣着春这一个字。

    手帕是自己偷偷塞进贺春山的行囊之中的。

    阿芜抿唇,有些紧张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蹲在白骨面前,抬手缓慢地比划着:

    如今我容颜毁了,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阿芜。

    平芜尽处是春山的芜。

    少女的手在半空种缓缓比划,手指微微颤抖,原先素白纤细的指尖满是可怖的伤口与划痕,她像是一无所知一样。

    只是迫不及待地和贺春山说话。

    她太久没有和贺春山说话了,也太久没有人和她说话了。

    不会再有人为了和自己说话而专门去学手语了。

    她抬起手,细细描摹着白骨的轮廓,似乎在记住些什么,可距离她上一次见到贺春山已经过去多年之久。

    阿芜可悲的发现,自己记不起贺春山的容貌了。

    他的一举一动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她心底,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办法将少年贺春山的脸回忆起来。

    屋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

    柴房里的油灯有些刺眼,让人忍不住眼眶发涩,她的视线落在头骨的下颌处,踉跄着跌倒在地上。

    按道理来,在夜里与一具白骨待在一起,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阿芜却不这么认为。

    她小心翼翼地俯身,贴近时甚至能够感受到贺春山白骨中渗出的寒意,太冷了,像没有温度的冰块。

    阿芜默默地盯着眼前之人,心里默默开口。

    贺春山,你冷不冷。

    待到老人推开柴房的时候,便看见了少女纤细的身影蜷缩在那具白骨身侧,将头抵在白骨的肩上,眼角的泪缓缓滴落。

    “娃娃,把他安葬吧!”老人有些于心不忍地开口,手中还拿着一个铁锹。

    老人乃是这附近的守林人,从祖祖辈辈开始便生活在这里,即使此地靠近边塞,常年战乱也不曾离开。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埋葬尸首,对于挖坑什么的操作熟练极了,阿芜拿出自己所有的盘缠递给老人,表示感谢。

    可老人却挥挥手,口中嘀咕着:“不要那么多不要那么多。”

    他一边挖坑一边和阿芜聊天:

    “唉,这老是打仗也不是个办法,一年到头要死多少人哦。”

    “前些年好像有个姓贺的小将军领军,倒是少死了不少人,那几年这乱葬岗都没什么新尸首呢。”

    老人一边干活一边说,根本没有注意到阿芜那亮起又暗下的眸光。

    第74章 春山,是我

    新帝即位三年, 酷暑时节立新墓,供台高筑,刻牌位为鹤春山之位。

    贺春山, 鹤春山。

    叛国之姓不可供奉,于千年后化恶骨而来。

    茫茫白雪落在沈平芜的眼睫,如同恍世之梦,缥缈的声音依旧从四面八方而来, 带着丝丝凉意。

    佛祖在上,信女日日吃斋念佛,不求长生, 但求春山。

    沈平芜端站在原地, 仰头看向那座白玉雕成的雕像,呼吸停滞,心跳声震鸣, 一下一下一下。

    眼前的场景开始凋零, 震动的心跳渐渐出现在耳边。

    沈平芜眨眨眼,又一次看见了那朵生于白骨胸口处的萎靡之花。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艰难地抬脚上前, 伸手轻轻落在了白骨的轮廓上。

    喉间溢出的酸涩让她慌乱低头,晶莹的泪又一次落在了白骨的眉眼处,花瓣一开一合,似乎在说着好久不见。

    “贺春山,是你吗?”

    沈平芜的嗓音沙哑, 只是一开口便泣不成声,她颤抖着抱住那具白骨, 方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她终于知晓为何会梦见贺春山,又为何会唤出千年前早已身死的魔头。

    那座皑皑白雪中的古庙, 供奉着她唯一信奉的神。

    而当她遇到危险时,也只有一位神出现在她身边。

    白骨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一股暖意从沈平芜的指尖缓缓涌入她的身体,沈平芜不禁浑身一颤,她眼角的泪滑落。

    白骨拥着那一朵萎靡之花缓缓散作一捧黄沙,掉落在地面上泛着点点红光。

    “娘亲?”

    一道懵懂而又无措的嗓音从沈平芜的身后响起,扭头看去,正是小鲛人紧张地挪着小脚,站在不远处。

    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

    许是看见沈平芜的情绪低落,一直没有上前开口说话。

    沈平芜这才恍然大悟,她赶忙拿出自己手中的那枚鬼玉,紧紧攥在掌心之中。

    好在鹤春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一次,换她来好好守护鹤春山。

    沈平芜这么想着,倒是没有再挣扎于前世的梦境,反而打起精神摸了摸小鲛人的脑袋,柔声道:“娘亲等会带你离开。”

    周围的一切与她们掉进来的时候一样,似乎并没有其他的变化。

    头顶稀疏的繁星点点,四面皆是泥土,若是爬上去很显然有些不切实际。

    但是沈平芜如今也不再是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子,相反经过在梦境中的修炼,她浑身上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过来,抱紧好娘亲的腰哦。”

    沈平芜朝小鲛人招了招,顺势撸了一把小鲛人的头发,笑眯眯道。

    小鲛人似懂非懂地走上前,瞧着娘亲那自信的模样,还有些困惑。

    娘亲什么时候这么有安全感了?

    沈平芜轻轻勾唇——

    很快,小鲛人就知道,当身边没有危险的时候,自己的爹娘就是最大的潜在危险。

    他哭爹喊娘的嚎叫声划破了整个密林的上空,沈平芜正单手圈着小鲛人御剑飞行于半空之中。

    因为还是第一次尝试带人,沈平芜自己也有些站不稳,上下摇晃了一下。

    还得感谢那个幻境,不然自己的修为恐怕也不会一下上升这么多,沈平芜这么想着,还有空抽出手拍拍小鲛人的脑袋。

    “好玩吗?”

    “娘——不好玩呜呜呜。”

    小鲛人鬼哭狼嚎的声音一下子便吸引了祝遥光与季羡的注意,与此同时密林中隐匿的妖魔也是一样。

    小鲛人就跟个人形导航一样,给所有人指引着方向。

    沈平芜一边飞一边有些感慨:“早就看那些剑修御剑飞行可帅了,原来真的有御剑不恐高的说法啊!”

    是的,沈平芜惊讶地发现。

    一向恐高的自己,竟然不恐高了。

    可是这就难为小鲛人了,他一边冒着鼻涕泡一边嚎:“娘亲,我恐高我恐高!”

    祝遥光看着头顶飞过的沈平芜以及鬼哭狼嚎的小鲛人,一时间都有些停滞在了原地。

    她与靠坐在树根处受伤的季羡互相对视一眼。

    “祝姐姐!”

    沈平芜唤道。

    瘴气已经悄然散去,从一开始便高度紧张的神经在听见小鲛人耍宝一样的喊叫声后渐渐松懈。

    皎洁的月色落在她的脸上,只是静默仰头,便叫沈平芜一眼看见。

    沈平芜落在二人的面前,手腕处鬼玉轻轻摇晃,擦过她的袖口带着莹莹暖意。

    “季羡这是怎么了?”

    沈平芜的视线顺着祝遥光的目光看去,落在了季羡胸口的伤口上,有些惊讶地问道:

    “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祝遥光的身子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惭愧地开口:“我中了幻术,不小心伤到了他。”

    季羡急急忙忙开口:“无妨,师姐。”

    小鲛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朝着祝遥光的方向伸手,身后如同跟着魔鬼一般,一头扎进了祝遥光的怀里。

    小小暖暖的身体还止不住地轻颤。

    祝遥光有些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小鲛人是在水里游的,第一次上天飞被吓到了也正常。”

    此时四人队伍,三人都已经聚在了一起。

    祝遥光眼尖地注意到沈平芜手腕处所系着的那枚鬼玉,那鬼玉着实眼熟,就算自己再想忽略恐怕也无法忽视。

    她清了清嗓子,视线落在鬼玉上意有所指:“这鬼玉”

    “嗯,鹤春山给我的。”沈平芜说。

    她只是低头瞥了一眼,再抬眼时,眼底的眸色认真而又坚定,似乎早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祝遥光愣了愣,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沈平芜却固执地摇摇头,“祝姐姐,我知道你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我想说的是,一定会有办法的。”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鬼玉。

    “一定有办法,能够让鹤春山不用死。”

    ***

    小鲛人激动的情绪得到了平复,因为害怕沈平芜又一不留神把自己薅到半空中飞行,小鲛人这次学乖了,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祝遥光的衣袖。

    当然,若是沈平芜当真要带着他飞天的话,就算是牵着一头牛都没有办法。

    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鹤春山。

    沈平芜有太多话想要对鹤春山说,有些是前世未说完的话,有些是今生还未说的话。

    她将春愁重新别在自己的腰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副斗志昂扬。

    那激昂的气势让季羡都觉得有些古怪,他抿唇看向祝遥光,用眼神示意:她被附身了?

    祝遥光也觉得沈平芜似乎有些不一样,但是具体究竟是哪里她也一时半会说不出来。

    只是轻轻摇头。

    “祝姐姐,我们先把这地方作怪的妖物抓出来吧?”沈平芜笑眯眯地撸起衣袖,一边说着一边活动着手腕。

    祝遥光与季羡不知道沈平芜在梦境中凭借自身力量杀了百头妖兽,他们只知道沈平芜有些可怖了。

    那可怖的行动力——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

    一头形似梦魇的四脚兽被沈平芜用绳子绑住,丢在了密林的空地上。

    与此同时,四周的密林也变得正常了许多。

    她拍了拍梦魇的脑袋,笑眯眯道:“说说看吧,我们中间还有一个人被你变到哪里去了?”

    那梦魇兽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发出了孩童的哭声,一边哭一边说:“我不知道啊!”

    “我就是一时间有些贪玩而已!”

    梦魇兽一边挣扎着,一边痛哭流涕,本就是狐面兽身的模样,还加上扭曲的表情,那模样着实把小鲛人也吓了一跳,害怕地躲在了季羡的身边。

    季羡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背上出现的小脚,有些蹙眉,刚想要出声赶走小鲛人,却在触及小鲛人又往后缩的模样后,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罢了。

    沈平芜看着锁仙绳捆着的梦魇兽,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其实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竟然变得这么强?

    她在幻境中磨砺了很多,心智与体力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是也不至于强这么多啊?

    沈平芜这么想着,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手腕处系着的那枚鬼玉正在散发着莹莹红光。

    “你快点说,不然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沈平芜抬手瞧了瞧梦魇兽的脑袋,板着一张脸,颇有一种若是梦魇兽不说出来点东西,就将他的脑袋拧掉的气势。

    祝遥光抿唇又看了一眼沈平芜。

    总觉得有一种鹤春山的既视感。

    “仙人,你当真是冤枉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梦魇兽摆明了一副什么都不说的样子。

    沈平芜静了一瞬,接着将手掌落在梦魇兽的一只脚上面,轻轻勾唇。

    咔嚓一声。

    梦魇兽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那动静叫祝遥光都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耳朵。

    “阿芜——”

    祝遥光似是看不下去一般,上前一步。

    正当梦魇兽以为终于有仙门正派能够阻止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时,他冷不丁听见祝遥光那认真的声音:

    “你先拿个东西把他嘴巴堵住。”

    梦魇兽:???

    不是说仙门正派不允许动用私刑吗?不是说不虐待妖物吗!

    该死的,竟然被骗了。

    沈平芜恍然大悟,一副赞同的模样,随手找了个石头过来就要塞进梦魇兽的嘴里。

    梦魇兽这才看着那个比自己嘴巴大了两倍的石块,瞪大了眼睛,那东西若是塞进嘴里的话,嘴巴都会裂开吧?

    “等等!”

    梦魇兽谄媚地朝沈平芜笑了笑,一张狐狸脸有些猥琐,他急忙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个人去了哪里。”

    “但是——”

    “我这么做是受人指使的!”

    “有你们仙门之人专门找到我,和我说帮他干成这件事就给我灵宝!”

    第75章 莫怪春风

    沈平芜垂眸, 视线落在了梦魇兽的身上。

    下一秒,手中的石头精准地搭在了锁仙绳的结上。

    捆绑住梦魇兽的束缚瞬间散作一团,掉落在地面上。

    “嗯?”

    梦魇兽紧张地闭着双眼, 似乎根本久没有想到沈平芜竟然会松开绳子。

    “说说吧,让你来拦路的仙门之人,是何人?”沈平芜蹲下身,轻声开口。

    梦魇兽见状, 还是下意识哆嗦了一下,顿了顿老实交待:“是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乌黑的发丝里面夹杂着缕缕鹤发”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 便叫祝遥光与季羡二人瞬间变了脸色。

    因为梦魇兽口中的这个人, 他们也有印象。

    当时在皇城时所碰见的那位神秘男子,正是这一副打扮!

    “看样子,那人不仅仅是修炼邪术那么简单。”祝遥光走上前, 站在沈平芜的身侧蹙眉, 眉眼间带着一丝疑惑。

    被刚刚恐吓过的梦魇兽见状,想要趁着所有人思索的时候, 偷偷溜走, 刚刚转过身尾巴就被一只小脚给牢牢踩住。

    梦魇兽吃痛地回头,就对上了小鲛人弯腰圆溜溜的小眼睛。

    梦魇兽一顿,发现是一个小娃娃,呲牙咧嘴便要吓唬一下。

    谁知道,跟在沈平芜身边的小鲛人也有模有样地捡来了一块石子, 只不过那石子比沈平芜先前挑的要小一些。

    毕竟再大的话,恐怕就拿不住了。

    小鲛人歪头思索了片刻, 伸手就要塞进梦魇兽的嘴里。

    梦魇兽:!!!

    “那鹤春山恐怕现在和那个人待在一起。”沈平芜摸着下巴认真思索,转过头。

    看向身后静悄悄的梦魇兽与小鲛人。

    孩子静悄悄, 必定在作妖。

    沈平芜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望着眼前梦魇兽头上的小啾啾,她嗫嚅了一下,把后话尽数吞了回去。

    “罢了。”沈平芜原先还想要梦魇兽能不能带路去找那古怪的仙门之人,但是看见梦魇兽如今一副受尽凌辱的神情。

    沈平芜觉得如果她敢开口让梦魇兽带路,梦魇兽就跟和他们同归于尽。

    梦魇兽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睛,如同一具死物一般,麻木地仰头望向天空,留下两行热泪。

    一群魔头,大魔头小魔头!

    “那我们如今应该上哪里去找鹤春山呢?”祝遥光问出了心底的问题,在这偌大的密林之中,有迷雾瘴气遮挡,更不要说还有个熟悉他们仙门招式的神秘人阻拦。

    要在这个仙都脚下找到鹤春山,当真是堪比上天摘月。

    “走吧,先走一步看一步。”沈平芜站起身,将腰间的春愁重新扣好,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又摸了摸腰间的春愁。

    春愁乃是鹤春山的牌位所化。

    而当初这牌位是自己亲手雕刻上去,所以在古庙之中能够轻而易举地召唤出鹤春山。

    那如今用春愁来带路的话,是不是就能够确定鹤春山的位置了?

    沈平芜心想。

    如今也只能司马当活马医,抽出腰间的春愁,细长的剑身开始剧烈震鸣,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剑尖直指一个方向。

    “有戏!”沈平芜的眸光微亮。

    一行人根据着春愁剑的指引,在密林之中左右穿梭着,瘴气并不是只弥漫于密林正中央。

    也不单单只受梦魇兽的控制。

    有些自然形成的瘴气依旧充斥着密林的一侧,梦魇兽* 被小鲛人当作玩偶一样抱在怀中,身上的毛发扎满了小啾啾,沈平芜倒也没有强迫小鲛人跟在自己身边。

    而是将衣袖的一角交给了小鲛人。

    示意对方拉着自己的衣袖走就行。

    瘴气渐渐升起,四周缥缈的白雾似乎无形的轻纱笼罩在众人的身边,一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衣袖处的力道似乎加重了不少,不再像小鲛人一开始那般小心翼翼。

    沈平芜这么想着,警惕地扭头看去。

    竟然看见了一道高挑的身影正跟在自己的身侧,手中拉扯着自己的衣袖。

    “?”

    “怎么是你?”沈平芜蹙眉,看着面前的阴山君,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阴山君脚腕上那对铃铛玉镯,抿了抿唇。

    “为什么不能是我?”阴山君理直气壮地扯着沈平芜的衣袖,将手伸到沈平芜的面前,“你应该想起来了吧?”

    沈平芜现在很确定,突然起来的瘴气恐怕就是阴山君动的手脚。

    而这个阴山君仗着自己的法术,丝毫也不担心沈平芜会对自己动手,他无所顾忌地松开沈平芜的衣袖,缓缓抬脚越过沈平芜,走在前方。

    密林森然,悬月高寒,缥缈的瘴气好似仙境一般,叫人忍不住怀疑是否在梦境之中。

    沈平芜抿唇,眸光微闪似乎思索着什么。

    待到再一次抬头的时候,看向阴山君的视线略带些许复杂,她欲言又止地开口,问:

    “蒋正轩,你又为什么会堕魔。”

    阴山君的身子整个一僵,接着好似浑身放松了一样,他轻轻侧头,脚步缓慢,声响清脆。

    铃铛玉镯碰撞的声音,与前世的动静重叠在了一起。

    只不过那对铃铛玉镯的位置发生了改变,从蒋正轩的手腕变到了脚腕。

    至于为什么呢?

    沈平芜的视线缓慢地挪到了阴山君的手臂处,不由得想起了前世蒋正轩被削去双臂,悬挂在城门处的样子。

    “因为我恨啊。”阴山君勾唇轻笑,提起前世所经历的那些痛楚时,眼底的情绪波澜不惊。

    语气轻飘飘,如同在谈论一个事不关己的话题。

    阴山君摸了摸自己的脸,幽幽道:“那种被活生生剜去双臂,吊挂在城门上的羞辱与痛苦,我为何不能堕魔?”阴山君反问的语气自然而然。

    就算沈平芜想要说些理由来反驳他,都无从下口。

    的确,那般苦楚为何不能堕魔?

    沈平芜都有些好奇自己为什么没有堕魔,反而是贺春山堕魔了。

    二人就这么面对面,安静地僵持着,知道一阵冷风吹过,阴山君正才抬脚走向沈平芜。

    仗着沈平芜已经拥有了前世的记忆,二人相处的气氛不再是仙魔对立,反而带着一丝同窗的感慨。

    “你想要找鹤春山吗?”

    沈平芜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够和魔界三巨头中的阴山君和平共处。

    她默默跟在阴山君的身后,听着男人的絮絮叨叨。

    似是有些忍无可忍地捂住耳朵:“你当魔界三巨头的时候,没有小弟听你讲话吗?”

    阴山君自来熟地讲了一路的话,从前世的吐槽一直讲到前世与贺春山的不共戴天。

    沈平芜不得不偏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阴山君是那种不带重复地絮叨,沈平芜倒还是挺乐意听的,可偏偏这人非要把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讲。

    沈平芜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起茧子了。

    虽然还不能确定为什么阴山君要帮自己,但是她还是率先给出了自己态度。

    那就是捂着耳朵低头走。

    当阴山君要她表态的时候,她再像模像样地点头,嗯一声。

    阴山君的确是帮沈平芜的。

    “你应该知道,鹤春山的结局吧?”阴山君试探性开口。

    “知道。”

    沈平芜闷闷地答道。

    但是她总觉得有办法能够让鹤春山活下来,不用魂飞魄散,不用背负骂名。

    可她不知道的是,阴山君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接着叹息道:

    “如果我和你说,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呢?”

    沈平芜的脚步停下。

    阴山君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闪烁着一丝不安,摆明了是话里有话欲言又止,望向自己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怜悯。

    阴山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低下头说:“还记得吗?曾经我说过,我得了本天书,所以在皇城蛰伏百年。”

    沈平芜忽然想起那时的阴山君口中的天书一事。

    *

    与此同时,鹤春山漫步在密林之中,站定后抬眸看向树上站着的男人。

    他怀中抱剑,身姿挺拔,黑面鹤发。

    分明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但是鹤春山却好似没有任何的意外,只是静静地看向那人。

    二人静峙许久。

    “魔界之物,竟然也敢踏入仙都领地?”

    沙哑的声音从那张面具后传了出来,带着一丝咬牙切齿,面具人怀中的剑出鞘,朝着鹤春山的面目刺来。

    可站在原地的男人却避也不避。

    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勾唇看了那面具人一眼。

    利剑穿身而过,却只是划破了一片空影。

    这下轮到面具人疑惑了,他蹙眉看向鹤春山,跳下树梢:“你的魂呢?”

    “我的肉身早就散于天地之间,不过你拿着我的血肉似乎在干什么坏事呢?”鹤春山眸色微寒,抬手间轻而易举夹住了面具人的剑。

    本来锋利无比,应该穿影而过的修剑竟又如同接触到实体一般,停滞于鹤春山的指尖。

    他的声音很沉,似乎带着些许无畏。

    “蒋悟,别来无恙。”

    面具人的身子僵在原地,就连剑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收回去,那把修剑便在鹤春山指尖,转眼碎成无数碎片。

    掉落在地上的剑碎燃起幽蓝色的火焰。

    他缓步上前,每走一步都带着磅礴的剑意,势不可挡的模样逼得面具之人不得不后退半步。

    “你都想起来了?”

    面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很显然,他对于鹤春山想起来这件事有些惊讶。不过好在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退居于安全距离看着鹤春山。

    “其实并没有想起来多少。”鹤春山漫不经心地开口。

    从最开始眼前一直出现的那道幻影,到自己烦躁的情绪恨不得将双眼刺瞎,再到后面明确对沈平芜的心意。

    他甘之如饴地选择了复明。

    第76章 我没办法对心上人见死不救

    鹤春山总是一副淡然超脱世俗之外的冷, 看上去无欲无求漂泊于人世间。

    没有人知道他自从万鬼窟身死之后,究竟去了哪里。

    面具人警惕地看着眼前之人,微微敛起眸光。

    他还是不太想象鹤春山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可偏偏面前之人却又准确无误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不对劲!

    蒋悟不欲再与鹤春山浪费时间,他将碎于鹤春山脚边的剑丢在地上,口中掐诀默念咒法:“万剑生,剑阵!”

    一样的招式。

    这个招式, 从前在皇城的城主府出现过,鹤春山敛眸,看向地面, 一个偌大的殷红法阵闪着金光, 缓缓出现在自己的脚下。

    这个剑阵,凡是魔物邪祟进此地,皆会受到万箭穿心之痛, 非常人所能忍受之物。

    可那日的时候, 鹤春山强行破阵去见了沈平芜。

    如今再来一样的招式,他反倒有些无所谓地勾唇, 看向蒋悟, 缓缓揉了揉手腕:“偷了我的功德千年修仙,你便只会这一个招式吗?”

    他虽然笑着,可下撇的眼尾却带着些许不屑与讥讽。

    乍一看,颇有几分厌世之气。

    蒋悟:“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狂妄自大。”

    蒋悟落在一侧的手掌不断攥紧, 虽然语气尽可能平静,但是实际上却有些咬牙切齿。

    记忆中, 贺春山凡人时便是学堂,乃至整个京城的风云人物, 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达官贵人,人人都知道在这京城有这么一个少年。

    少年年轻气盛,有着目视皆空的骄傲,可偏偏又担得起意气风发。

    蒋悟觉得自己就跟在下水道阴暗窥视他人的老鼠,在学堂在京城在皇宫。

    他的眸中渐渐染上一抹血色,怒意弥漫至眸底,“你先看看你能不能从这个地方活着出去吧,贺小将军。”他缓缓退后半步,似乎在等待着一场好戏上演。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能够受人供奉,竟然叫你化恶骨而生。”

    “可是,那又怎样呢?”

    蒋悟的话音响起之际,剑阵边缘飘荡着层层殷红的血线,每一根血线之上都勾着一柄利剑,锋利的剑尖直直地对上阵法中央的男人。

    “千年前,我能叫你名声扫地;百年前我能让你挫骨扬灰;如今我也可以让你魂飞魄散。”

    蒋悟阴沉地笑了起来,仿佛在回忆着某种让他怀念的事情。

    “这千年间,唯一的胜者是我。”蒋悟癫狂地大笑,可脖颈处的肌肤却有些青白,让人心生胆寒,如同一具行尸。

    鹤春山静静地看着他。

    “你追求千年,得到了什么吗?”鹤春山轻描淡写地上前一步,声音不卑不亢。

    环绕在他身侧的剑径直地刺过他的身躯,发出噗嗤一声,血肉喷溅的声响让人听上去忍不住胆寒。

    鹤春山如同没有痛觉一般,一声不响只是脸色苍白了几分。

    远远不及他那句话让蒋悟来得破防。

    是的,蒋悟破防了。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片刻,握拳在原地,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泉涌般的回忆席卷了他的脑海。

    蒋悟的嘴微微动,想要说出反驳的话语,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看你的嘴还能硬到什么程度。”蒋悟冷笑一声。

    剑阵的威力在于让人痛不欲生,强大的精神力让鹤春山不死,可穿魂的痛却无法减轻一丝一毫。

    一般妖魔若是踏入这个剑阵,恐怕只是呼吸吞吐之间便会魂飞魄散,哀嚎遍野。

    剑魂穿身而过,血腥味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殷红的红线并不是简单的装饰,而是一种连接,剑身刺入鹤春山的身体后,那血线便会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的精神力。

    殷红的线落在鹤春山的周身,远远看上去,便如同一个殷红的虫茧。

    至少在沈平芜的眼中是这样的。

    “我去,又是这个剑阵啊?”阴山君也看见了那个剑阵,忍不住开口惊呼,话音刚刚落下,扭头便看见了沈平芜飞出去的身影。

    “诶,你等等啊!”阴山君只是一个分神的功夫,沈平芜竟然直接从他的身边冲进了那个剑阵。

    那抹桃粉的身影如同落花一般,跌入那片殷红之中,带着势不可挡与破釜沉舟的决心。

    鹤春山的神情有些恹恹,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痛楚一般,只是淡淡地扫向自己胸口的那些血线,像是嗜血的虫子源源不断地往体内钻进。

    他刚要烦躁地抬手将那些血线拔掉,只是手刚刚抬起,视线中便出现了一道粉白的身影。

    伴随而来的,是熟悉的那股少女的馨香。

    “鹤春山!”

    沈平芜飞身踏入剑阵之中,只是刚刚挪动一步,便觉得周身的空气如同被抽空了一样,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此刻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也不想就抽出腰间的春愁,想也不想就抬手要斩落那些红线。

    “等一下,你不能用剑斩那些血线!”阴山君在外侧大喊,阻止的话语落入沈平芜的耳朵里,她转头,“这个剑阵,阵法中人若是用剑,会遭受到噬心的痛楚,即使你不是妖魔。”

    “不会魂飞魄散,但是会走火入魔!”

    阴山君这么说着,有些紧张地看向沈平芜与鹤春山,视线挪动到了蒋悟的身上,神色有些难看,但是到底没有找蒋悟的麻烦。

    生怕下一秒,沈平芜会动手斩落那些血线遭受反噬。

    鹤春山有些意外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沈平芜,心口像是被一团柔软的棉花包裹着,冰冷的身躯竟然开始微微发热。

    “你怎么来了?”

    鹤春山低垂着眼睫,良久之后轻声开口。

    “走火入魔吗?”沈平芜的发丝被剑风吹拂,扬在半空之中,凌乱的发丝却没有让少女有任何的落魄,相反多了一丝傲意。

    她眨了眨眼,抬起手飞快地斩落那些血线:“是仙是魔,于我而言不过是修行方式的不同。”

    “毕竟,我们正道之人可不会对心上人见死不救。”

    沈平芜说这话的时候,娇俏地眨了眨眼,看向鹤春山的眸光发着光,嘴角带笑。

    挥动的剑气势如破竹。

    朗朗乾坤,血色剑阵。仅是眨眼瞬间,无数断绷的血线扬在半空之中,喷溅出磅礴的灵力。

    阴山君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一边嘴上说着:“你们都是有想法的。”一边动作不断,将手中的法宝推到半空之中,拼命收敛着那些磅礴的灵力。

    “可别浪费了。”

    阴山君嘟囔了一声,抱着怀中的宝贝。

    沈平芜挥动第一剑的时候,身上的痛楚就已经开始了,可她还是咬牙抬手,想要再斩落另一侧的血线。

    鹤春山垂眸,看着将自己护在身后的少女。

    其实沈平芜如今的脸色已经异常苍白,即使突飞猛进,强行斩开那些血线依旧是有些吃力的。

    唇瓣都变得毫无血色,握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傻不傻。”

    鹤春山默了一瞬,接着叹了口气,用一只手将沈平芜揽入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徒手握住了那些血线。

    血线的尽头都是一把把利剑,那些利剑深深插入自己的体内,不断汲取着灵力。

    其实鹤春山一开始的想法时,看看这个剑阵究竟能佛将自己的灵力吸干。

    可如今

    噗嗤一声,他的手掌微微用力,将那股血线硬生生拔出了体内。

    耳边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血腥之味,沈平芜仰起脸只能够看见鹤春山那张俊朗而含笑的脸。

    二人在一片血雾之中紧紧相拥。

    ***

    剑阵被强行突破,蒋悟看着血雾之中相拥的两人,终于在自己的记忆深处认出了鹤春山身前的少女是何人。

    他握着拳头蓦地松开,突然就懂了鹤春山的那一句话。

    “没想到,你们二人这样还能相逢。”

    蒋悟妒火中烧,竟又一次发动了手中的剑阵,想要将两人困住在这个剑阵中。

    鹤春山的半边身子被血色染红,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叫沈平芜难得心慌。

    她仰着头,抿唇瞪了鹤春山一眼,似乎在责怪对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如今危险并没有解决,鹤春山此刻无疑身受重伤,若是眼前这个面具之人再一次发动阵法,恐怕她们二人都逃不出。

    沈平芜这么想着,扭头看向面具之人。

    “不如我们好好聊一聊?”

    从刚刚这个面具之人的话语中,很显然是认得自己与鹤春山,甚至能够含指她们二人的关系。

    那必然是前世的人。

    “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这般残害竟然还能得到修行,这个修仙正道我还不如不修。”沈平芜喋喋不休,看向面具之人的眼神满是警惕。

    “你知道我是谁吗?”蒋悟阴沉地笑了起来,眸中并没有丝毫的心虚,仿佛自己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说完,他抬头静静地看着沈平芜,看着二人相拥的动作。

    分明是在自己的困兽笼中,可莫名蒋悟觉得自己的眼眶都有些酸涩,他竟然会诞生一种嫉妒的情绪。

    是的,嫉妒。

    蒋悟在此时此刻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嫉妒鹤春山,嫉妒贺春山。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无论是名满京城还是臭名昭著,鹤春山的身边总有这道身影。

    他的眼前渐渐模糊生出了一道身影,那身影坚毅地站在大殿的正中央,朗声阵阵地说:“臣女爱慕大皇子已久,愿意嫁给大皇子——”

    “大皇子,若是想不知道你是谁恐怕都有些困难。”

    沈平芜的话让蒋悟的思绪重新回神,这个久违的称呼当真是让他

    道不清心绪。

    第77章 你喜欢现在的我吗?

    “没想到前世的哑巴, 如今不仅修仙,更长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蒋悟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隽的脸。

    那张脸有着些许风霜, 鬓边的白发一缕缕,好似落雪染白了乌发。

    沈平芜寻贺春山尸骨之后,并没有再踏出边境半步,早已不知道京城朝堂中的那些风云变幻。

    那张黑色面具从蒋悟的手中滑落, 掉在地面上碎成了两半。

    如今的身份早已明了,再挡住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此地只有故人——

    沈平芜看向那一张脸,默了片刻, 道:“你不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为何还要偷贺春山的东西。

    后半句, 沈平芜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蒋悟,似乎在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剑阵泛着隐隐金光,虽然方才被自己强行破阵, 但若是蒋悟再一次强行开启, 恐怕万箭穿心之痛便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沈平芜只能一边期盼着祝遥光与季羡快些寻过来,一边尽可能拖时间了。

    密林凉风渐起, 吹拂着蒋悟的发丝, 如同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擦过了他的发间,他微微愣神,仰着脸。

    朝着沈平芜的方向看了一眼。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他沉思片刻,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又不是我, 如何知道我想要什么?”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以至于蒋悟其实一直是一具行尸走肉, 无人知晓他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所以只能不断地往前走。

    一路上似乎遇见了很多,也丢弃了很多。

    他也不知道,在丢弃的物品中,有没有自己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

    剑阵亮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浩大,仅是站在剑阵的边缘都如同被抽空一般,沈平芜蓦地抓紧鹤春山的手腕,扭头看向他。

    “还不跑吗?”

    鹤春山轻轻垂眸,视线落在沈平芜的脸上。

    男人没有丝毫的惊慌,似乎不害怕失去什么。

    可沈平芜却有些固执地摇头,将手腕处的那枚鬼玉强行又塞回了鹤春山的手中。

    那枚殷红发黑的鬼玉重新回到手中,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暖暖的柔光,将那冰冷坚硬的表面镀上了一层灵力。

    像是少女柔软的掌心包裹住了冰冷的心脏。

    “鹤春山,你是不是偷偷干了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少女的声音有力而又清脆,望向他时的眼睛清亮不避不闪,似乎在逼问着一个答案。

    很难得,一向目空一切的魔头竟然也有一丝慌了神,心虚地躲闪着沈平芜的视线。

    寂静的剑阵缓缓运作,留给沈平芜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别想那么做。”

    无言之中,沈平芜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抿唇摇头拽住了男人的衣袖。

    在外圈的阴山君看着阵法中的二人,还在互相对视沉默,皇上不急太监急的他扯着嗓子喊道:“没有时间给你们两个谈心了!”

    蒋悟很显然是计谋许久,否则并不会在这处密林中布下耗费多年的剑阵。

    他计算着每一步,似乎就连鹤春山的到来都计算在其中。

    沈平芜听着阴山君的话,抬眼看向鹤春山,接着飞速将手中的伴仙玉也一同塞进了他的掌心,说:“这是我问小鲛人那里要过来的,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但是我不想这样,你也不想这样对吗?”

    沈平芜拿不准鹤春山的想法。

    她只能有些紧张地攥着男人的衣袖,期许的目光看向鹤春山,生怕下一秒鹤春山便会又一次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不见。

    “阿芜,你忘记了我们缔结血咒了吗?”

    熟悉的称呼又一次响起,鹤春山抬手将少女脸颊上染上的血迹轻轻擦拭,指腹蹭过少女柔软的唇瓣,殷红的血如同艳丽的口脂,平添了一抹萎靡之美。

    那是鹤春山的血。

    “早在你想起来这一切前,我便已经想起来了。”

    血咒缔结,生死不休。

    “若是我不想,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强迫得了我。”鹤春山轻摇了一下头,语气低沉而又带着一丝柔意。

    剑阵的光亮起,沈平芜的周身开始涌出源源不断的灵气,漂浮的利剑对准少女纤细的身体,下一秒那锋利的刀剑便会刺穿她的身体。

    “天道不公,但是他让我再一次见到了你。”

    鹤春山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深敛,藏着无尽的情绪:“血咒不解,你我都要死的。”

    “一定有办法的,如今我的修为也上来了,说不定我们两个人能够一同扛过这个剑阵呢?说不定再等一等祝姐姐他们来了,到时候一定有办法!”

    沈平芜的话很急很快,带着一丝慌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她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袖,不肯放开。

    可鹤春山却只是笑了一下,忽地抬手比了个动作,接着猛地将掌落在沈平芜的身上。

    少女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被鹤春山送出了剑阵,与此同时遭受到反噬的他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砰——

    无数利剑穿心而过,血雾弥漫在空气之中。

    少女的瞳孔倒映着男人最后的动作,与那年京城游街时的少年将军不同,如今的他神色恹恹,却依旧笑着告诉自己:

    别等我。

    沈平芜的瞳孔伴随着那利剑穿身而紧缩,她跌跪在地面上,愣愣地看着面前那巨大血色的虫茧,被一圈一圈的血线包裹着。

    缠绕着。

    “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沈平芜嘴里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地面。

    “说好了,只能死在我的手中。”

    阴山君拦住了不断想要冲进剑阵的沈平芜,看着眼前剑阵中的那团虫茧,轻叹了一口气。

    “我都说了,你改变不了什么。”

    阴山君得到过一本天书,天书上写着一个结局。

    玄真七十八年,鹤春山魂魄消散天地之间。

    *

    蒋悟望着跪倒在地面上,苍白了脸的沈平芜,浑身上下突然有一种苏爽,那种看见鹤春山也爱而不得的平衡感。

    他刚要勾唇带笑,却怎料下一秒巨大的虫茧忽地涌动了一下。

    伴随着一阵撕裂的声音。

    所有人都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望向剑阵正中央的位置。

    那殷红的虫茧竟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硬生生撕开,接着鹤春山发丝披散,眸光微敛地抬手,将整个虫茧揉作一团。

    “怎么可能!”

    “你怎么还能够出来?”蒋悟来不及吃惊。

    因为此刻剑阵的一切力量似乎都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流动着。

    鹤春山身上燃着焰火,发丝飞扬在半空之中,一步步踏出剑阵中央,将手中揉作一团的虫茧捏成一朵小桃花。

    “别哭了。”

    他轻声开口,声音却有些缥缈,说话间的小虎牙若隐若现,笨拙地模仿着前世的少年模样。

    “你更喜欢前世的我一点吧?”

    “也不知道我现在像不像他。”

    “阿芜——”他眸色乌黑,像是漫长寒夜,又像是奔波千里的行人,风尘仆仆地去赴一个约定。

    从重逢开始便沉默寡言的男人如今反倒是换了一个模样,像是个懵懂初开的少年,只是耳根发红地将手中的桃花递给心上人。

    沈平芜眼角的泪滑落。

    “以后成了仙道魁首,可不要再受人欺负了。”鹤春山轻叹了口气,见沈平芜不愿意抬手。

    只得小心翼翼地将那朵桃花别在了少女的发间。

    “你究竟在干什么!”蒋悟觉得身上的灵力在源源不断地被抽空,即使动用浑身法术与手段都无法阻止。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灵力尽数落入鹤春山手中的那朵桃花之中。

    沈平芜颤抖着手想要握住鹤春山的手腕,可抬手间却只摸到了一片虚无。

    那朵桃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灌入自己的体内,沈平芜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修为一层一层不断突破。

    “我摸不到你了鹤春山。”

    沈平芜颤抖着嗓音开口,几乎是开口的一瞬间,泪流满面。

    “为什么我摸不到你了!”

    两人的呐喊声一同响起,蒋悟崩溃地看着自己渐渐虚无的躯体,终于明白自己落入了鹤春山的陷阱。

    他大叫着咆哮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落入这个剑阵,甚至逆转剑阵反过来汲取我的力量!”

    没有了灵力与修为加持的蒋悟,容貌开始渐渐发生了变化,苍老的皱纹一点一点印在他本该清隽的脸上。

    一缕缕白发冒了出来。

    “这样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你只会魂飞魄散!”

    蒋悟怎么也想不到,鹤春山竟然会对自己这么恨,竟然硬生生将自己全部的灵力与力量全部灌入了这个逆转剑阵之中。

    难怪他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踏入这个剑阵。

    难怪他面上会这么不慌不忙!

    原来都留着在这里算计!

    “是又怎么样?”

    鹤春山回过头,面色苍白,周身殷红的符咒不断流动。

    他早已将血咒引入自己的体内,随着自己的身死,所有的灵力也会一同灌入到血咒的另一头,也就是沈平芜的身上。

    “为什么?”

    蒋悟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为了别人而这般从容赴死,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束手无策后,他选择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因为,我想要给她我的一切。”

    漫天的火光几乎点燃了半边天际,鹤春山的身影连同着那团火光渐渐微弱,渐渐变得模糊。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在沈平芜的唇边落下了一个吻。

    第78章 鹤春山解脱了

    蓬莱岛岛主划万鬼窟为孤岛, 悬浮于半空之中,与世隔绝。

    没有人知道蓬莱岛岛主究竟为什么这么干,只知道那蓬莱岛上有一座神山, 而神山上似乎供奉着一尊雕像。

    就连蓬莱岛弟子都严禁踏入那片禁地。

    灵力充斥着整片天空,好似一位虔诚的弟子专注着守护了蓬莱岛这片领地,蓬莱岛主修为深不可测,甚至有人曾推测——

    恐怕蓬莱岛岛主是最接近天道的人。

    孤峰殿内, 一袭白衣的女人赤足踏入灵潭之中,素白的指尖轻轻揪住了一个孩童的耳朵。

    沈平芜头疼地看着小鲛人,声音染上了一丝怒意:“沈念山!看看你干的好事!”

    地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小鲛人不知道从何地偷偷拿回来的鬼玉, 那些妖魔恐怕是被小鲛人给揍了一顿。

    否则也不会甘心将这些鬼玉尽数奉上。

    男孩梗着脖子, 顺着沈平芜的动作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一边哀嚎:“娘,娘!轻点!耳朵痛!!”

    “痛?你也知道痛?你一天不给我惹点事不高兴是吧!”沈平芜知道小鲛人这几年一直在打劫妖魔两界的鬼玉。

    说来这件事,也的的确确怪自己。

    当初鹤春山逆转剑阵, 不仅将自己的尽数灵力全部给了自己, 还连着蒋悟修炼千年之久的灵力一并给了。

    魂飞魄散于天地之间。

    小鲛人被祝遥光带着,跌跌撞撞赶来的时候, 只看见了一片落败丛林中, 跪倒在地面上的身影。

    那时的小鲛人不懂,为什么娘亲看上去这么难过,为什么再也没有见到过爹爹。

    沈平芜那段时间就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照顾好,更不要说照顾一个刚刚开灵智化形的小鲛人,她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这座山峰里, 甚至画地为牢。

    也不知道祝遥光同小鲛人说了些什么。

    待到沈平芜终于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将小鲛人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 小鲛人并没有再吵着要找爹爹,反而一反常态地学起了剑术。

    “你学剑术就是为了打劫那些小妖怪吗?”沈平芜没好气地侧过身, 将小鲛人拎起来。

    掉落满地的鬼玉殷红一片,沈平芜抿唇俯身一个一个捡着。

    “我这是为了找爹爹。”

    小鲛人逃脱了沈平芜的魔爪,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揉了揉自己泛红的耳垂。

    殿内很冷清,除了沈平芜与小鲛人再没有其他人待在这个地方,沈平芜蹲身的动作僵在原地,手悬在半空中。

    找爹爹。

    小鲛人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即使祝遥光再怎么解释,他也依旧有着一套自己的理念。

    掉落在地面上的那些鬼玉晶莹剔透,沈平芜甚至只需要扫上一眼,便能轻而易举地辨认出那些鬼玉的修为。

    这些怎么可能会是鹤春山的鬼玉。

    沈平芜抬起眸,看向嘟起小嘴站定的小家伙,眼底的不服气几乎都快要溢出眼眶,小手在身后不断搅。

    她有些失笑地放下那些鬼玉。

    伸手拉住小鲛人的手腕,轻声解释道:“你知道爹爹去了哪里吗?”

    小鲛人抬起头,看见沈平芜那张柔和的脸。

    他抿唇轻轻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沈平芜的心口处,脆生生的童声响起:“爹爹说,他一直在娘亲的心里。”

    意料之外的答案

    沈平芜错愕地眨了眨眼,突然又觉得鼻子一酸,低头理了理小鲛人的衣领故作镇定。

    “谁告诉你的。”

    小鲛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摇头晃脑,信誓旦旦地开口,神情满是笃定:“爹爹说的。”

    “爹爹不会再回来了。”沈平芜叹了口气,决定好好和小鲛人聊一聊这个沉重的话题。

    否则,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个小家伙就能凭借一己之力挑起仙魔两界大战了。

    毕竟任谁一直被仙界小家伙逮着打劫都会不爽。

    “为什么不会回来了?”小鲛人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反问时语气很坚硬,满脸的不可置信。

    嗓音甚至都带上了一丝哭腔。

    寂静殿内,流水声淅淅沥沥冲刷着玉瓷的地面,沈平芜抬手擦去小鲛人眼角的湿润,认真道:“因为你爹爹,去了一个很自由的地方。”

    “在那里,他不需要再背负着什么,也不需要被人辱骂,不需要成为什么人。”

    沈平芜顿了顿,“他解脱了,你要为他高兴。”沈平芜直起身,摸了摸小鲛人的脑袋。

    “解脱是什么意思?”

    “解脱就是,再也不会痛苦。”

    沈平芜牵起小鲛人的手,往内室走去,一* 边走一边解释。

    接着,她将手中的一枚伴仙玉戴在小鲛人的脖颈上,那枚残缺的伴仙玉被她打磨成月牙的形状,用一根发黑的绳子串起来。

    “这是什么?”

    小鲛人低头,伸出小手摸了一下,好奇地问道。

    “这是娘亲和爹爹送给你的礼物。”沈平芜将那枚伴仙玉摆正,笑眯眯地开口:“你爹爹拜托我交给你的。”

    “爹爹给的?”

    小鲛人惊喜地眨了眨眼,虽然还没有真正见到过鹤春山,可是他莫名就是对这个素未蒙面的爹爹非常有好感。

    得知这枚伴仙玉也有鹤春山的心意后,兴高采烈地蹦起很高,欢呼雀跃如同小麻雀一般。

    沈平芜双手抱胸,笑着看向小家伙,将头轻轻倚靠在一侧的仙柱旁。

    神情却有些落寞。

    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他。

    曾经有一段时间,沈平芜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鹤春山会这般狠心地抛弃自己。

    可当她意识到自己这个自私的想法后,她有些羞愧地将怀中的牌位重新摆放在了供台之上。

    却再也没有为他诵经求佛。

    人人都依靠着他,可没有人知晓他究竟愿不愿意活,又愿不愿意死。

    就像当初自己将他召唤出来时,他本就早已厌倦了这个世间,即使想起了前世的事情,沈平芜自问若是换作自己,恐怕也只想要解脱这一切。

    鹤春山的那一份安宁,已经迟到了很久很久。

    她不忍再去打扰他的安宁与平静。

    否则若是凭借着如今她的修为,上天入地她都能亲自捏造一具肉身出来,供鹤春山使用。

    “岛主——”恭恭敬敬的声音拉回了沈平芜的思绪,她侧头,看见一道板正的身影站在外殿。

    沈平芜看了一眼还在自娱自乐的小鲛人,抬脚朝着殿外走去。

    与在小鲛人面前的温柔模样不同,面对外人时,沈平芜更像是一座冷冰冰的雕像,不苟言笑地垂眸。

    就连眼神里都早已带上了一丝世人罕有的怜悯众生。

    如今的她,早已近乎成神。

    “何事?”

    沈平芜这段日子除了发呆,还时常开始写着一些回忆,那些回忆通通被她记录在了一本书册之中。

    直到她彻底收笔后,才幡然醒悟过来。

    看着那一本眼熟的古书,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

    “岛主,你先前吩咐取回来的古书。”

    侍从将那本本该送到阴山君手中的古书拿了回来,弯腰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

    沈平芜垂眸,伸手静静地拿起那本沉甸甸的古书。

    “你觉得,这个世间会有轮回吗?”沈平芜若有所思地开口,并没有看向侍从。

    被突然提问的侍从先是一惊,抬头疑惑地看向沈平芜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又一次深深地埋下了头。

    “般若浮华,浮生三千,若是有轮回也并不无可能。”

    侍从的话让沈平芜有了片刻失神,她攥紧着发白的指尖,另一只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团幽蓝的焰火燃起,吞噬了那本沉甸甸的古书。

    侍从望着燃起的古书,有些错愕地张了张口:“岛主?”

    沈平芜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却只是拿着那本燃烧的古书,火光映衬着女人白皙淡然的脸,为其镀上了一层光。

    古书,天书。

    一切早已在命运的轮回之中有了痕迹,可如今沈平芜不打算再一次重蹈覆辙。

    她决定放鹤春山解脱。

    不论是以怎样的方式,不论自己究竟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不会再有轮回,不会再有暗示,不会再有指引。

    鹤春山也不用再经历这么一场痛苦的旅程,或许他会长命百岁到年老,或许他会保护百姓战死于沙场,或许他会成为不一样的人。

    “你跟着我有多长时间了,桃屋。”

    “回岛主,五十八年前您在山脚下捡到了我,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待在您身边修行了。”

    桃屋很尊敬眼前的女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岛主的身上总有一种哀伤的情绪笼罩着。

    沈平芜看着在掌心间燃尽的纸灰,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些灰烬便摇摇晃晃地吹向半空之中。

    “想不想跟我下山走一走?”

    沈平芜瞥了一眼半空中纷飞的碎屑,转过头,发现桃屋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她轻轻笑了起来,眸光微闪。

    桃屋惊喜地抬起头,终于不再是那恪守成规的模样,狠狠点了点头。

    *

    凡间正值四月天,纷飞的柳絮,烟雨时节的蒙蒙细雨。

    近几日城郊来了一位新的算命先生,她身着一袭青衫,面纱上只露出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她瞧上去年纪不大,但是算命的本事可了不得。

    据说能够算人生死,算姻缘也准得不行。

    因此这几日多的是小姑娘捏着手帕匆匆赶来。

    “先生,您能算算看我与心上人的缘分如何吗?”小姑娘瞧上去刚刚年过十六,面若桃花地伸出手,提起心上人时面露娇羞。

    沈平芜微微一愣,接着有些好笑地点点头。

    这已经是她这今日算的第十个桃花了。

    这些城郊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如同着了魔一般,日日来沈平芜这问姻缘。

    “你前几日不是刚刚来问过吗?”沈平芜在蓬莱岛实在待的无聊,便在人间当起了算命先生。

    她也不会过多的透露仙机,只是暗中提点几句。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说不准,说不准他这几日便与我心意相通了呢?”

    沈平芜扫了一眼她的掌心,接着缓缓摇头:“似乎还要再等等呢。”

    小姑娘的面色有些苍白,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倒也没有气馁,反而斗志昂扬地抬起头:“无妨,我还是有机会的!”

    别小瞧了这算命的功夫,沈平芜觉得看一整天下来,也着实有些头疼吃不消。

    城郊冷清,这几日也不过是多了沈平芜这么一个算命先生才稍稍热闹了些许。

    待到夕阳西下,断桥旁的柳枝轻拂,沈平芜收起了摊位缓步朝着如今的住处走去。

    恰逢此时,身侧路过的行人与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