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你是?”
阮荣安抬手示意郑宁不忙出手, 笑着问。
“我是公冶曜,行十三,公冶皓是我一母的二哥。”公冶曜是不喜欢公冶皓的, 往日听人提起两人的关系都会心中暗恼,可眼下对着阮荣安笑吟吟的眼,这句话却脱口而出。
阮荣安是贵女, 如天上骄阳,又如富贵牡丹, 她一个眼神,都让公冶曜不觉有自惭形秽之感。
不过听说她和他那个二哥关系极好,看在他的面上, 她应该会多和他说说话吧。
公冶曜如是想着, 心中有些羞恼,又不由渴盼。
“原来如此。”
公冶曜的心思实在浅薄,这样的人阮荣安在京中见过许多, 都是被家中宠坏了的纨绔子。
问过一句,知道了他和公冶皓的关系, 她便不再关心,道了句别便带着人离开。
“姑娘可想逛逛家宅,我可代为引路?”公冶曜却不肯放弃, 追上去问。
“不必。”
“不如我请姑娘用晚膳可好?”
“不必。”
阮荣安再三拒绝,让公冶曜有些恼, 但瞧着那婀娜的身影,还是不由心热,执意追了上去, 满口的姑娘叫个不停。
几步过后,阮荣安有些烦, 一个眼神过去,就有护卫上前拦下。
“十三公子,请止步,”高程手下的护卫挡在公冶曜身前,不让他再追上去。
“大胆!”
公冶曜一怒,不予理会直接往前走,但预想中的护卫害怕让开的事情没有发生,他被拦了个结结实实,顿时越发恼怒。
“你知道我是谁吗?”
护卫也不争辩,静静站着,公冶曜想要发脾气动手,被他一把钳制住手,他还要生怒,不用护卫做什么,他身后的小厮就慌张拦下了。
“公子,使不得!”
别人不知道,他们能不清楚吗,这是家主身边的护卫。家主就是公冶家的天,惹怒了他,家中上下谁也没好果子吃,公冶曜不明所以敢招惹,他们却不敢干看着。
阮荣安表情微淡,有些不解,先生的弟弟,怎么会是这样的品行。
她一开始还有些期待,等到见了人,就只剩下失望了。
这样的人,不配做先生的弟弟。
公冶皓很快就知道了公冶曜的事情,直接让人把他关了禁闭。
眼看着护卫们锁上门,公冶曜都快气疯了。
这些年他在家里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公冶皓一回来就这么对他,他气急的开始喝骂,被小厮们慌张的拦下,可越是如此,他越是生气。
等到梁夫人来了,他立即开始告状。
梁夫人亦是愤怒至极,她怒斥着让护卫们退开,但谁也没理她,只好隔着墙安慰了公冶曜几句,便就怒气冲冲往舒园去了。
太夫人院中,府上的二夫人有些不安,说,“娘,我们不拦一拦吗?”
“拦什么,就让大嫂去呗,到底是亲母子,家主不会对她如何的。”旁边的三夫人笑道。
她声音恭敬,但提起梁夫人时,眼中飞快闪过些许嫌恶和忌惮。
其她几位夫人神情不一,但都没说话。
梁夫人与公冶皓母子闹得越僵,她们心里越欢喜。
就像三夫人说的,那到底是亲母子,不是她们这些亲戚能比的。不让梁夫人把人得罪透了,有好处公冶皓怎么会想到她们。
“这些年,老大家的是越来越孤拐了。”
太夫人叹了口气。
这句话谁也没接,甚至有些排斥,很快就有人开口,引开了话题。
梁夫人当初与夫君是出了名的恩爱,但世间又有情深不寿一说,所以等到公冶皓的父亲去世之后,她根本无法接受,甚至开始迁怒公冶皓——
当初梁夫人生公冶皓时难产,因此极为不喜他,等到渐大些就将人送去了庄子养着。后来公冶皓的父亲和长兄去看他,回家就遇到了刺杀。
因为这个缘故,梁夫人迁怒于公冶皓,觉得他就是个灾星。先是克母,然后又克死了父亲和长兄。
那些年里,公冶皓几乎在公冶家除名,可谁也没想到,最后他回了家,竟然以雷霆手段得了家主之位,之后将整个给公冶家都握在手中。
她们这些从前看都不看他一眼的人,一转眼就仰人鼻息,一个个活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唯独梁氏,从不掩饰对公冶皓的厌恶,动辄冷脸叱骂。
公冶家众人瞧着,只当看个笑话——
梁氏仗着母亲的身份如此,却没有想过他长子留下的子嗣,还有她幼子的前程该如何。
蠢不可及,不过这么蠢也是件好事。
她越是蠢,越是闹腾,才越能显出她们的好来。
这些都是公冶家的家事,别说外人了,就是府中,也只有些亲近的奴仆才知晓一二。
阮荣安曾为此好奇,只是她尊重先生,从未想过贸然去查,但没想到,这件事的内情,会骤然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展现在她眼前——
回院不久,她去见公冶皓,正准备一同用晚膳,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被拦在舒园外的梁夫人闹起来了。
园子很大,阮荣安并不能听清她都说了什么,可园子里就那么多人,她这样毫不顾忌,总有人能听到。
阮荣安第一反应是去看公冶皓。
目光之中,他抬了眼,遥遥看向园门口在的方向,面色平静。
过往的平静,阮荣安都觉得是他从容自若,但这次阮荣安却忽然想到,没有人天生如此,他又是经历了多少,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性呢?
这其中,那位梁夫人又作出了多少影响?
“高程,去让她闭嘴。”公冶皓说,声音惯来的平静,带着些冷,说,“给太夫人传信,问她老夫人这样,该怎么办。”
“我不想再看到她。”
高程领了命出去吩咐一声,很快外面的喧闹声就没了。
膳桌已经准备好,屋内的丫鬟侍候左右,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
阮荣安自是不怕的,但却有些心惊于公冶皓眼底一闪而逝的戾气。
他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
也是,到底是先生的生母。
但一切跟阮荣安想的不同,公冶皓的确生气,却不是因为梁夫人。
生母如何,他早已习惯,也并不在意。他只是愤怒于,这件事让如意看到。
两人安安生生的用了晚膳,阮荣安该告辞离去了,却总有些踌躇。
公冶皓知道为何。
“去吧,放心,我没事。”他笑道。
阮荣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确不会安慰人,明明想的好好的,可等到开口的时候,竟不知该怎么说。
见公冶皓一如既往的温和,阮荣安些许的懊恼过后,就是心疼。
“我觉得先生是最好的先生。”她绞尽脑汁的想,“但世界上总有些有眼无珠的人,咱们不要跟她们计较。”
阮荣安说的认真,罢了朝公冶皓弯了眉眼,盈盈一笑。
公冶皓静静的看着她,大约几息的时间,也笑了。
“好,我听如意的。”
莫名的,阮荣安又觉得耳朵有些热了。
“还有,多谢如意夸赞了。”
公冶皓补充一句。
之前的种种不悦如烟云般散去,他忽然觉得,梁氏这样一闹倒也不错,其实,他那些往事也没什么不足以为人道的——
说不得,如意还会心疼他。
会的吧……
阮荣安告别了公冶皓,回去楼上,等洗漱沐浴完,一月已经将事情的始末弄清楚了。
她坐在妆台前,徐徐梳着头发,听一月说完,忍不住就摔了玉梳。
碎裂声起,玉屑溅了一地。
“她是疯子吗?”
阮荣安怒道。
古来只听说有了后爹就有了后娘,比如她爹,还不曾听说,有怨怪自己亲生儿子,几至成仇的母亲。
简直荒唐!
她为了难产怨怪公冶皓,可公冶皓因此生来体弱,活不过三十,又该怨谁?
公冶皓的生父和长兄被刺杀身亡,这也怪在他头上,可若是他养在公冶家,如何会有这一遭?再者说,刺杀多半是仇敌所为,她不想着如何报仇,竟将过错归于幼子身上。
几个丫鬟惊了一跳,虽然她们早在一月开口时就有所准备,可看她发这么大的火,还是震惊。
而后忙开始收拾,生怕玉梳的碎片伤了阮荣安,边开口安慰。
你一言我一语中,阮荣安渐渐冷静下来。
“不,她只是懦弱。”她冷笑道。
怨谁怪谁,这是最基本的道理,梁夫人能做宗妇,掌家事,还不至于蠢钝到这个地步。
道理她都知道,可谁她都不敢怪,也不知道该怪谁,唯独当时的先生,尚且年幼,要依仗她的鼻息而活,所以她便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他身上罢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真是可笑。”
阮荣安道。
公冶皓传了话,太夫人那里很快安排好,以梁夫人得了癔症为由,将人关进院中禁闭。
“母亲,如此处置,会不会太狠了,那到底是他的生母。”
二老爷有些迟疑。
“那也要看这当娘的配不配。”太夫人慢吞吞道,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不同于这些儿子,太夫人人老成精,早就看透了自己这个孙子。
那小子,心狠着呢,根本就不是个会顾忌骨肉亲情的人。他这些年对梁氏所做不闻不问,暗地放纵,等的就是今天。
梁氏如此大闹,如同失心疯般,说她得了癔症,谁能说得出什么。
太夫人真正担心的是,这只是个开始——
自己这些儿子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公冶皓手里那些东西,说不定公冶皓也想着死之前先把这些曾经待他刻薄的家人给收拾了。
自从得知公冶皓要回来,太夫人就开始发愁,连着将要到的八十寿辰都高兴不起来。
眼见着自家这些蠢货一个个还算计来算计去,她连觉都睡不好了。
真是冤孽。
第 32 章
二老爷丝毫不知自家母亲的忧虑, 见她笃定,心就放了一半,转而说起了阮荣安。
“听说十三之所以被他关禁闭, 为的就是此女,娘您瞧着,他是不是对她有意?”
虽说今儿个公冶曜会去招惹阮荣安, 本就是他们有心撺掇,但谁也没想到, 公冶皓竟然会下这么狠的手,还会引出这么多的事端。
二老爷一方面高兴,一方面又有些担心公冶皓太过在意阮荣安, 会影响到他们的盘算。
据他所知, 公冶皓为了帮那阮家女和离,可费了不少的波折手段。
太夫人眼瞧着他现在还惦记这些事,丝毫没意识到公冶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只觉头都痛起来了,暗自有些后悔当初因为长子出息, 所以在对后面的儿子就放纵了。
可等到后来长子早早去世,她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几句话将人打发走, 太夫人开始叹气。
这可怎么是好啊。
难不成她只能坐等着,盼着公冶皓会大发慈悲, 心慈手软吗?
不过想到刚才二老爷提起的阮荣安,太夫人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些想法来。
有些事外人不清楚, 但她却是知道的,以公冶皓的脾性, 他对阮荣安如此维护温和,绝非无意。
或许,可以在这上面想想办法。
这一夜,公冶家七房,就没几个能睡好的。
有人在夜里啐道,世上的男人原来都一个样,纵使是公冶皓也不能免俗。
那阮家女唯独貌美出众,才名没有,至于贤淑之名更不需说,甚至还骄纵张扬。
公冶皓那般厉害的人,竟然也没逃出这美人关去。
而对于一众被接到公冶家的娇客来说,或是不甘心,或是松了口气。
不是所有人都想嫁给公冶皓,他便是再厉害,只要一想他那身体和难以长久的寿命,就足以吓退好些姑娘。
能和公冶家做姻亲的人家,家底都不会太差,在这样人家里长大的姑娘没吃过苦,更不会太在意所谓的富贵权势,只心心念念能得一一心人,白头偕老。
只是总有不同。
或为家族,或为亲眷。
丝毫不知自己让公冶家多少人睡不香,阮荣安这一夜也没睡好。
一闭上眼,她就忍不住想起公冶皓的事情,曾经在这座宅子里,她所敬仰的先生都遭遇过什么呢?
阮荣安心里不舒服,可偏偏那些事都已经过去,无法挽回,但她还是不由的难受,憋闷,越想越气。
她自己当初只是被父亲冷待就已经那么难受了,可公冶皓呢,他面对的可是来自生母的厌恶和敌意。
当时的先生该有多难受。
阮荣安想打人。
这般极其不踏实的睡了一夜,第二日早起,她心情都还低落着。
看她这样难受,公冶皓心里一时懊悔,不该让她知道,一时又不由高兴。
他的如意在心疼他。
这样卑劣的想法,连公冶皓都唾弃自己。
可他就是高兴,忍不住的高兴。
用过早膳,公冶皓倚在榻上,盖着薄毯在院中晒太阳。
这一番长途劳顿,阮荣安只是睡了一觉就恢复了精气神,但他浑身的倦怠却到现在都未散,怕是要将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好些——
不过更可能是他好不了了。
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的越来越坏,公冶皓倒是没察觉。毕竟,他从来没感受过身体健康的滋味。
这样的难受从他不懂事的时候就一直伴随着他。有时候,他试图回想一下当初还没这么难受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但他想不出来。
似乎没什么区别。
昨日这个时候阮荣安已经高高兴兴出去玩了,但今天她就坐在公冶皓对面,嘴里随意找着话说,边偶尔看公冶皓一眼。
从来没有柔婉心肠的姑娘,将所有的关切和在意都放在这一眼又一眼里。
公冶皓心越来越软和,最后几乎要化成了水。
“好了,出去玩吧。”一边高程递来好些信,虽然他离了京都,但手里的事情仍然不少,每天清醒的时间里,大部分都用来处理这些了,只是阮荣安在这儿,他根本没法专心,而且也不想她一直这么挂念着,索性就开口催了句。
“不是喜欢这边的宅子嘛,我让人带你转转公冶家。”公冶皓笑道。
阮荣安看了眼高程送来的那一沓东西,干脆的应下,起身带着人走了。
公冶家的宅子大,甚至可以游船。
一条小河蜿蜒穿过了这座偌大的宅邸,画舫泛于河面,阮荣安站在船头,若是看见感兴趣的地方,就下去走一走,逛一逛。
七房分布在这座宅子的各处,阮荣安只是看看,因为不想跟人寒暄,大多时候都刻意避开了宅邸所在,大多只在外面的院子里逛逛。
只是这,她也逛了一上午。
也不知是秋日渐深的缘故,还是江南都这般,阳光似乎蒙上了一层纱一样,分外柔和,照在人身上,丝毫不显的夺目。
阮荣安不喜欢热,也不喜欢夏天,更不喜欢过于璀璨的太阳。
恰巧,她不喜欢的,这里都没有。
所以她果然很喜欢江南啊。
估摸着快到午膳的时间了,阮荣安准备回去了,她逛得差不多了,便准备坐船,谁知刚循着路到渡口,就瞧见好些姑娘正在那儿,瞧着似乎也准备上船。
她走进一瞧,只见大部分面孔前儿个都在太夫人院中见过,倒也有几张新鲜的,她没什么印象。
“阮姑娘。”瞧见她,姑娘们笑盈盈打了个招呼。
花朵一样的女孩子们,阮荣安也是喜欢的,见了就笑,回了一礼后闲聊几句,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那些生面孔的身份来历。
同陆七那妹妹一般,这几人大多都是七房的亲眷,其中还有一人,是梁夫人的外甥女,一直呆在人后面,没怎么说话,一眼都不看她。
眼瞧着其中几人或是亲昵,或是含着打量的眼,阮荣安的心中微动,面上丝毫不显,跟她们聊了几句,得知她们是想要坐船,只是知道是她准备的,便在这儿等她。
“咱们这些姐妹坐惯了船,没太在意,等到陆姐姐她们来,竟也没想到,还是今儿个听说阮姐姐坐船,才想起来,一时半刻之后倒是不好安排,只好来打扰您了。”
打头的是二房的姑娘,她年岁也最长,笑盈盈道。
见着她们满是希冀的样子,阮荣安这个做客人的自然不会说不,叫了她们一同上船。
幸好画舫地方够,不然还真装不下这十几个俏丽的姑娘们。
只是这样一来,就没有丫鬟们的地方了,只好全都在岸上跟着。
画舫一路向前,几个姑娘们笑闹一阵,就有人期期艾艾的朝着阮荣安问,“阮姑娘,三叔平日里都是什么样的啊,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啊?”
“是啊是啊,阮姑娘能说说吗?”
“我也想知道。”
“三叔早早就出了门,我们姐妹都不了解,有心亲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来打扰姑娘了。”
二老爷家的姑娘实在是个妥帖人,见着妹妹们闹阮荣安,先是劝了几句,又不好意思的道。
阮荣安笑着扫了她一眼,瞧见那几个做客的娇客中,有几人上了心,倒也不隐瞒,如实说了。
当然,都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些消息。至于她自己在相处中发现的,这是秘密,她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一种姑娘们听着,不觉失望。
实在是在大家眼里,公冶皓的生活实在没什么乐趣,他不爱享受,也不怎么玩乐,整日的时间都消耗在处理事情上。
“丞相平日里不做些别的消遣吗?”有人按捺不住问。
“琴棋书画一类的?”
阮荣安看去一眼,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娇美清丽如一枝新荷,对上她的目光隐约微微一笑,满是好奇,仿佛只是随口问问。
她记得这人,似乎是府上二夫人家的侄女,姓刘,名唤刘新枝。
阮荣安便也笑笑,道,“先生琴棋书画都会,只是平日里忙,很少去碰。”
只要不事关公冶皓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喜恶,阮荣安还是很大方的。
她知道这些姑娘为的是什么,若能让先生东西娶妻,那……也是极好的。
总要留个后。
不论男孩女孩都好,若是能像先生,那就更好了。
阮荣安如是想着,眸光却有些放空,团扇点在鼻尖,悠然出神。
“那丞相都爱什么琴曲?”没想到阮荣安竟然会回答,刘新枝微讶,眼神微闪,而后又问。
阮荣安一一回答。
事关公冶皓,其实公冶家的姑娘们也都是好奇的,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了起来。
不知不觉,画舫慢慢停下,绕过前面的院子,就是舒园了。
这时,二房的那个姑娘,名唤公冶芙的,瞧着又跃跃欲试的开了口,道,“阮姑娘,我们姐妹还没去过舒园呢,能进去看看吗?”
“那得先问问先生。”
“啊?”
这一路阮荣安都表现的极好说话,公冶芙几乎以为她会直接同意,却没想到她笑了笑之后,却是如此道,顿时有些失望。
“那,能否劳烦阮姑娘为我们说说情。”有人眼睛眨了眨,又道,眼巴巴的看着阮荣安。
“是啊是啊,我可想去舒园看看了,只是之前三叔不在,舒园门关着,根本不让人进去。”
“我们姐妹都好奇死了。”
“阮姑娘~”
大家立即围住了阮荣安,娇声不断。
“这可不行。”阮荣安摇了摇团扇。
“先生喜欢安静,我会为你们说一句,但同意与否要看先生的意思。”对阮荣安来说,公冶皓的心情是最要紧的,她清楚在这些小事上公冶皓都会随着她,但她却不愿意为此打扰到他。
“好吧。”
“那就劳烦阮姑娘了。”
有人失望,也有人稳住了,笑盈盈的道。
说罢,阮荣安便和她们道别,而后径自离开。
等回了园子,见着她之后,午膳就开始准备起来了,她坐下笑着跟公冶皓提了句那些姑娘的事情。
公冶皓抬头看了她一眼。
阮荣安回看,笑盈盈,眼中带着些许打趣。
“不见。”公冶皓垂眸。
窥见他平静底下那些许失落,阮荣安别过眼。
“那就不见。”她笑道。
公冶皓忽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对劲。
以阮荣安爱闹的性子,她应该会多笑他几句,好好闹一闹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
她,发现了吗?
公冶皓的心口忽然急促的跳动起来。
有些忐忑,又不由的期待,或者说懊悔?害怕?
太复杂了,公冶皓分辨不清。
“嗯。”他就也应了声。
两人相处时,素来是自在悠闲的,无须多么热络,各干各的也很是协和。
可现在,却无端生出些拘束来。
用过午膳,阮荣安便告了别,准备回去小憩了。
走到半路,她忽然叹了口气。
聪明人就是这点不好。
有一点不对劲就能敏锐的抓住,让人想装傻都不行。
任心中百转千回,中午阮荣安还是好好睡了一觉,等到醒来,就发现上午还晴着的天已经黯淡下来。
阴阴沉沉,雨势将至。
早听说南边天气多变,雨说来就来,没想到这么突然。
天一阴,人就犯困,阮荣安倚在窗下打了个呵欠,本想去寻公冶皓打发了下午的时间,但等到梳妆完,却又改了主意。
“唔,看看话本子吧。”她想着说。
昨日出去玩,她搜罗了一些之前没看过的,本来是准备回头路上打发时间,但今天正好用上。
一月有些惊讶她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但也没有多问,着了人很快就取了话本子来。
倚在窗下的软榻上,阮荣安翻看起来,不知不觉,就是一下午。
雨在下午就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直到晚上都没停,第二日更是下了整天。
阮荣安又出门玩去了,画舫随波逐流,两岸笼在烟雨中,淅淅沥沥,滴滴答答,雨声不止。
她自幼就爱雨,瞧见这一幕,只觉心情都变好了,等到回府都还高高兴兴的。
一转眼三天的时间已经到了,第二日就是公冶家筹办的接风宴。
阮荣安本来还以为今天会有很多人,但没想到,这个宴会倒是没闹什么幺蛾子,只是公冶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安安生生用了顿膳。
作为客人的阮荣安和陆七已经叶十一也都参加了,唯一的插曲是宴会上,一众少年少女们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玩耍。
吟诗赋词,投壶弄弦。
阮荣安坐在公冶皓下首瞧着,含笑瞥了眼公冶皓。只见他神色淡淡,却又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目光,随之看来一眼。
平静无波的眼,在看到她后立时就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
阮荣安下意识回了个笑。
公冶皓收回眼,随之起身。
“你们玩,我有些累,先走了。”面对众人立即看来的目光,他笑了笑道。
阮荣安一时间拿不定要不要跟他一起走,但到底没动。
“先生路上小心。”她笑道。
公冶皓嗯了声,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过多的亲昵,只是看了眼阮荣安,便抬步离开了。
阮荣安目送他离开,回眸时眸子微垂,掩去里面的怔然。
先生,你到底在想什么?
自从前两日她隐约发现不对起,阮荣安就不由的开始在意起公冶皓的言行起来,但这两天下来,公冶皓的表现始终如常。
就仿佛,之前种种,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阮荣安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但她又清楚的知道,她没看错。
先生啊先生。
阮荣安心中不由纠结。
第 33 章
雨在昨日夜间就停了, 今天早起便是明澈的日光。
将近月中,原本细细的上弦月渐渐变圆,只是今夜星光璀璨, 月光便显得有些暗淡了。
满地星光如水,公冶皓拢袖走在其间,脑中所想, 却是刚才阮荣安的目光。
不知多久,身边高程提醒一句, 到了。他一抬眼,舒园门口近在眼前,收回眸光, 他徐徐的吐了口气。
“南州那边安顿好了吗?”他问。
阮荣安要去江南, 虽然身边带足了人,可公冶皓还是不怎么放心,早早就让手下人安排起来, 这会就问了一句。
“差不多了。”高程是个踏实的性子,从来不说绝对的话。
毕竟世上也没有绝对的事。
公冶皓熟知他的性格, 便也没问什么,只是叮嘱一声时刻注意着。
江南富庶,而作为江南腹地的南州更是其中之最, 里面世家林立,豪强无数, 其情势之复杂,饶是他也不能说全然掌握。
公冶皓本心并不想阮荣安前去,或者说, 除了在他跟前,他哪里都不想让她去。
他总有许多的不放心, 觉得外面处处都是危险,若是走远了,他担心自己来不及相助。可阮荣安此去江南,是为了了心中夙愿,他又如何能说不。
高程闷声应是。
公冶皓一走,接风宴上就少了点意思。
不过到底是难得的热闹,少年男女们依旧玩了个痛快,阮荣安瞧着也新鲜,难得的这样热闹,甚至还凑趣弹了两曲。
阮荣安的琴艺平平,但她所说的平平,是和宫中的大家相比,其实在寻常人中,已经算是极出色的了。
接风宴也算顺利的结束,算算日子,再过两日,就是太夫人的生辰。
阮荣安做好打算,等到生辰过后就动身,在这之前,她又出去玩了。嵩县逛得差不多了,她准备去看看渭州城,并且要住上两日,等到太夫人生辰前再回来。
渭州同嵩县一般,水道曲折,不过听说比起南州还是不如。
阮荣安泛舟河上,听人说起夏日里才好,届时莲叶遮天,荷花开遍,若再遇得一场雨,船行其中,是最好的景致。
“可惜了。”阮荣安不由心动,末了道。
她原本是准备在江南住上一段时日的,但知晓了公冶皓的事情之后,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在了了云家之行后,便启程前往南蛮。
所以这江南,只能留待以后再细观了。
在渭州呆了几日,等到太夫人生辰前夕,阮荣安才回了公冶家。
先去看了公冶皓,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两人相处仍然自在,仿佛那些波澜未曾发生,只是她的错觉。
阮荣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既然已经发现,她再如何掩饰,还是不由在意公冶皓的言行举止。
“府上那么多娇客,先生就没有喜欢的吗?”她直接问道。
这几日她想了很多。
最多的是她和公冶皓的过往种种,那些过往未曾注意的,她一一记起。
可之后她又想。
若是真的,公冶皓真的喜欢她,那她呢?
阮荣安一开始不知道,所以她就不停的想。
她并不厌恶,她只是惊讶,更多的就没有了,因为太突然了,她过往从未想过这些。
可若那人是公冶皓,阮荣安想试试。
是那么好的先生,只是想着若能和他在一起,她便觉得一定是极好的。
略顿了顿,公冶皓道,“我这样的身体,不想耽搁她们。”
所以这就是先生什么都不说的原因吗?
阮荣安看着他,觉得他有点傻。
若是她有喜欢的人,无论如何她都想要试一试的,总要让自己不留遗憾才行。
但公冶皓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可越是如此,越显得他的心意珍贵。
阮荣安看着他,忽然笑起。
“先生太好了。”她道。
“若能与先生在一起,我想很多人并不觉得耽搁。能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几日也都是美好的记忆,总比余生都是遗憾来的好。”
“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引了一首前朝的诗。
公冶皓的呼吸霎时就乱了,但也只是片刻。
“我不喜欢。”他避开阮荣安的笑眼,垂眸道。
“先生是说你没有喜欢的人吗?”阮荣安问。
公冶皓嗯了声。
“若有喜欢的人呢?”
“没有。”
公冶皓答的如此笃定,垂着眼,一眼都未曾看向阮荣安,所以他就没有看到阮荣安眼中浮现的笑意。
“若是有呢?”阮荣安执意问。
“没有的事,何必多言。”
公冶皓执意不肯说,阮荣安只好放弃。
“若是我,定然是要在一起的,我可不想余生都是遗憾,悔恨当初为何没能在一起。”她末了嘟囔一句。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这个道理公冶皓何尝不知。
但凡他不是丞相,他都会愿意试一试。可他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那些人奈何不了他,等他去了,万事皆休,可若他娶妻,那些之后迁怒,还不一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若是他能长寿些,能在死前扫平那些障碍,留下一片清明,他也愿意试一试。
可他最多只能再活两年了。
公冶皓不敢赌,也赌不起。
阮荣安不知公冶皓的顾虑,见他无动于衷,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也就些许,轻轻一扫,便就散了。
等到从公冶皓那儿离开,二月过来禀报她打探到的,这几日公冶家发生的事情,她才知道,梁夫人的娘家人来了。
不同于待梁夫人的冷待,来的这位舅父公冶皓还接了他来舒园说过几次话。
想来两人交情尚有几分交情,而相对的,梁夫人和公冶曜也在梁家舅爷来了之后被放了出来。
听到这里,阮荣安就知道,那梁家舅爷于公冶皓而言非同一般,不然他不会给对方这么大的颜面。
虽是明日的生辰宴,可公冶家早早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夜间公冶家灯火绚丽,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直到深夜都未曾熄尽。
阮荣安好生睡了一觉,第二天照常动身,同公冶皓一起去了太夫人院中为她贺寿。
送上早就备好的礼,她这个客人同太夫人说了几句话后,就跟着丫鬟去了待客的院落。
附近好几个院子都已经腾出来接待客人,太夫人生辰,渭州有名有姓的人家早就准备好了,今日逐一登门,入目都是往来的人。
抬眸看了一眼,阮荣安看向一月,团扇半遮面,轻笑道,“今日还是小心些吧。”
每逢宴会必出事。
这句话阮荣安早已经习惯了,她少时还有些稀奇,等到宴会时就忍不住去惦念,等到后来便已经知道了,不过是人多了,欲望也多了罢了。
今日太夫人寿辰,这样多的人,怎么着,也得出上几件事。
尤其是公冶皓那里。
这么多人,都盯着他呢。不过阮荣安想了想,觉得先生应当不用她担心,他那样聪明,身边又有护卫在,在京都时都平安无事,没道理在公冶家反倒会遭了算计。
本以为今天会看到那梁夫人,但没想到,等阮荣安到了待客的院落,见到的却是公冶家的二夫人。这位夫人生了张圆脸,看着总比同龄人要更年轻些,一笑就是满脸的和善。
她招待着院中的人,并且请了阮荣安上坐。
看来梁氏虽然被放出来了,但却没让她出席这宴会。果然,不多时就听二夫人说嫂子身体不适,婆母体恤,在院中静养。
阮荣安略一想就明白了,梁夫人那般模样,出来了万一说出什么对公冶皓不利的话,难免要惹出周折来——
说到底,现在是公冶家倚靠着公冶皓。
而不是公冶皓离不了公冶家,如此而已。
关于阮荣安在公冶家的事情,渭州能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但是,等到真的见着了人,还是不由惊艳。
世间多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人,但落在她身上,这些人却不由觉得,那些盛名是在相符,甚至还差了些许。
这位阮家女郎,着实生的过于貌美了些。
有人动了心思,也有人只想交好结一份善缘,便同她聊了起来。
阮荣安熟络的应付着这些人,宴会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大半,到了下午。
今日寿宴,公冶家摆的是大宴,整日都不停。
有人提前离席,也有人宴会过半才到,人来人往,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阮荣安混在女眷里好生玩了半日,等到傍晚时分有些倦了,就离了席。
今日宴上有没有闹出什么风波来她不知道,但没听到什么消息,想来应该没事——
想到这里,阮荣安就不由的想起了还在京中的阮荣容与宋遂辰。
阮荣容被阮父送去了庄子,阮家也在忙活着给她定下人家,瞧着平平静静,但她总觉得以阮荣容之前做的那些事,怕是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至于宋家,这段时间瞧着也十分安分。
希望是真的安分吧。
回了小院,阮荣安洗漱完,看了会儿书,就听到二月进来禀报,说公冶皓有请。
这么晚了,什么事?
阮荣安心道,命人梳妆,去寻了公冶皓。
快到月中了,月亮越发的明亮。
阮荣安跟在护卫身后,没到公冶皓的院子,而是到了院子里的凉亭。
亭外有丛木芙蓉,恰逢初开,在月色下呈现浅浅的粉色,在晚风中轻颤。
“先生。”
阮荣安走进,眸光在木芙蓉上不由的停了片刻,惊艳于其花之美,而后笑着看向厅中人。
公冶皓素来惯穿白衣,辅以玉饰,都很衬他。
对着走近,淡淡的酒味萦绕在鼻尖,阮荣安不由微微蹙眉,道,“您饮酒了?”
公冶皓的身体是不能饮酒的。
公冶皓正准备唤她,就被打断,他微微摇头,道,“未曾,只是在酒席之中沾染了些。”
“那就好。”阮荣安心中一松。
公冶皓便就不由的笑了笑。
“来,坐。”他抬手一引。
阮荣安在他对面坐下,直接问,“这么晚了,先生寻我来是有什么事?”
“我记得你说,明日就动身?”
阮荣安点了点头,入目是公冶皓平静的面容。
她不由的有些好奇,心知以公冶皓的记性必然记得,不知他为何还要这样问一句。
公冶皓只是有些不舍。
“南州复杂,我总有些不放心。”他道,“临行前,便想着和你多说说。”
阮荣安看着他那双眼,温和关切,心下不由发软。
这么多年,她从不缺关心自己的人,外家的人,母亲的友人,长辈们,她们或是因为母亲,或是因为血缘,都很疼她。
而这么多人里,公冶皓是不同的。
他关心在意她,只因为她是阮荣安而已。
他是不同的。
“先生说,我听着。”
阮荣安停了手中的团扇,摆出认真的模样来。
世人只道阮荣安张扬骄纵,唯有公冶皓知道,她乖巧听话之时,是何等的惹人疼。
他定了定心,收回落在她含笑眉眼间的眸,正欲开口,忽然听阮荣安开了口。
“等等,先生找人来说吧。”阮荣安忽然想起,公冶皓身体不好,气虚体弱,说多了话会不舒服。
公冶皓微顿,几乎立即就明白了阮荣安的意思。
他面上的笑不由越发柔和。
如意总是会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让他不可遏制的生出欢喜来。
公冶皓有时也想过,他这样冷心冷情的人,为何会喜欢上阮荣安。
他想不出来,却又觉得,会喜欢上如意,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过往回忆,皆是甜蜜。
“好,听你的。高程,你来说。”公冶皓随手指了个人。
高程上前一步,憋了憋,闷声道,“属下不善言辞,让陆崖说吧。”
阮荣安立时就笑了。
“让高护卫来说这些,是为难他了。”
公冶皓无奈的笑笑,叫陆崖来。
其实陆崖也是公冶皓身边常跟着的护卫,只是不同于高程,他总呆在不容易被人察觉的角落里,连着阮荣安也没怎么注意他。
听到公冶皓开口,阮荣安下意识四下看去,想看看这次陆崖会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然后眼前一闪,就见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木芙蓉后走了出来。
“是。”他道。
若说高程是闷,那这陆崖就是冷,但他的口齿却又出乎意料的伶俐,由表至内,说的清楚明白。
关于这些事情,阮荣安命人搜集过,但她知道的那些到底是不能和公冶皓比的,陆崖说的仔细,她也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不知不觉,竟说了半个时辰。
“大致就这些。”陆崖道。
“可记下了?”公冶皓问。
阮荣安点了点头。
“下去吧。”公冶皓吩咐道,陆崖立即又藏起来,他转而看向一月等人,道,“你们也下去。”
一月下意识看向阮荣安。
“去吧,听先生的。”阮荣安笑道,满是对公冶皓的信任。
不过说起来,跟她在一起,要担心的是公冶皓才对。他那虚弱的身体可挨不了她几下。
一月立即就带了二月等退到了远处。
“明日你动身去南州,我也要回京。”公冶皓说着叹了口气,道,“此去天高路远,你独自出门在外,记得小心。”
“先生放心,我晓得。”
他如何能放心,只是公冶皓也没说什么,转而开始跟阮荣安说起他在南州都有哪些人手。
“若是有事,你便去寻他们。我早有吩咐,只要你去,他们定会相助。”他最后道。
千言万语的不放心,尽收在这一句话中。
阮荣安捏着团扇的手指收紧,抬眸深深的看着公冶皓。
公冶皓对她太好了,处处周到体贴,这样的好,便是至亲之人也不过如此,远不是一场小小的救命之恩就能解释的。
心中的猜测翻滚,阮荣安很快定下决心。
阮荣安从不是多会收敛的性子,她做下决定之后,往往都会付诸行动,便就笑道,“先生为何对我这么好?”
公冶皓微讶,而后笑笑,“你我相识多年,情谊未改,几乎可以说是我身边唯一的友人了。”
“不过随手相助罢了。”
他不动声色,未有丝毫惊怔,说的轻描淡写极了。
阮荣安第一时间想,先生应是早就猜到她会这样问了。
没办法,他就是这样聪明。
“可先生对我太好了,连你手中的势力都毫不顾忌的告诉我。”阮荣安轻笑,“我父亲和宋遂辰都未曾如此。”
“不过是些许使唤的人罢了。况且,如意待我也好。”
阮荣安收了笑,他越是轻描淡写,她就越是不信。
若真是她想多了,此时公冶皓该说教她了。
公冶皓也发现了不对,他和如意两人,终究都太了解彼此了。
“若说对先生好,那世间多的是人,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的对你好,若是你想,那些人能让你快活的如同神仙。”
“相比之下,我做的那些都不算什么。”
阮荣安说的平静极了。
“不一样。”公冶皓郑重道,“别人对我好,是有所求,但如意不是。”
“而我在意的,便是这份不同。”
阮荣安几乎都要让他说服了。
“先生糊弄我。”她道。
“如意,你想多了。”
“先生知道我在想什么?”
两人静静对视。
一月等人虽退的远,但隐约能听到两人的对话,见她们安静下来,非但不安心,心反而跳的更快了些,不由紧张。
阮荣安起身,漫步走到公冶皓身边。
公冶皓呼吸微缓,而后就嗅到蔷薇花香扑面而来,一抬眼,就是阮荣安细白如羊脂玉的面颊,以及那双含情眸。
他微怔,略有些恍惚,那些压在心底深处的情思,便就飞快的溜了出来。
阮荣安霎时就笑了。
“先生真的不肯告诉我吗?”她靠的越发近了些。
“胡闹。”公冶皓终于回了神,避开眼低斥一句,却掩不住急促起来的呼吸。
说话间,他就想躲开。
阮荣安一伸手将他按住,盯着他泛红的脸颊,眼神闪了闪,心念骤动,没有细想便俯身过去碰了碰。
唇边微凉。
“如意!”公冶皓气息顿时就乱了,低斥一句,却不见怒意,唯有慌乱。
第 34 章
“先生没有生气。”
一时的冲动, 阮荣安碰上去后就已经回过神,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心中嘭然跳动,她放轻呼吸, 轻声道。
可公冶皓就是公冶皓,纵使失态,也只是转瞬。
几个呼吸后他就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沉声道,“阮荣安, 回你的院中去。”
冷冰冰的,似发了怒。若是京中朝上那些人见了他的样子,怕是要心中发紧。
可阮荣安一点都不怕他。
“先生, 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她慢慢收回手, 入目是公冶皓冷漠的侧脸,阮荣安回去坐好,轻声问。
“你今晚太胡闹了。”公冶皓强逼自己冷着心。
“回去好好想想。”
阮荣安闲闲摇着团扇, 秋日里了,扇子摇起来时, 风都格外的凉,她脸上的笑渐渐淡下。
“先生,此去南州, 你我怕是要明年才能再见了。”
“你真的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
“好吧。”
阮荣安相信自己的判断,可公冶皓说的笃定, 她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便就道。
今晚,是她冲动了。
“先生, 我不知你在顾虑什么。但是你跟我说的,要珍惜当下, 要活的开心,要爱自己。”
“我做到了,先生呢?”
阮荣安固执的看着公冶皓。
“回去。”公冶皓只是说。
阮荣安豁然起身,迈步离开。
“一月,我们走。”她道。
说走就走,阮荣安没有回头。
公冶皓孤坐凉亭中,心神都跟随着阮荣安的脚步声走远了。
越走越远。
他怔怔的,像失了魂。
“家主,您为何不告诉阮姑娘?”
高程是个闷罐子,可见着公冶皓失魂落魄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我若说了,才是害了她。”
公冶皓微微一动,回了神,低声说。
“属下不懂。”
高程说。
公冶皓却再没说什么,只是枯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慢慢离开。
他已经二十七了。
他活不了多久了。
如意生气了,得想办法哄哄才是。
不过她当时那样做,应当只是一时冲动,过些时日,想必她就会忘了。
想着,公冶皓该松一口气的,但他心里却越发的沉。
闷得让他喘不过气。
阮荣安一开始的确是有些生气,她刚才那么做只是一时冲动,但却不后悔。
她想寻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而这个天下没有比公冶皓待她更好的了,况且对方分明也对她有意——
可他拒绝了。
阮荣安有些不好意思,有些难堪,可等到她走出一段距离后,就冷静下来。
她早就知道,公冶皓心有顾忌。
这个结果她虽然难以接受,但也在意料之中。
“一月,您说先生在想什么?”想归想,阮荣安还是气闷,开口问道。
一月吸了口气,冷静道,“相爷应当是不想耽搁姑娘。”
“可我不怕。”
阮荣安也有这个猜测,但她不怕。
“姑娘,在意您的人,总是不想让您多经周折的。”一月轻声。
阮荣安若有所思。
她虽成婚过一次,但于情之一字上,依然不了解。当初两人是自幼定下的婚约,她从懂事起就知道那时自己未来的夫君,而且她们相处的也极好,一切都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她不需要去猜对方的心思,而且也猜不透。
“姑娘,您怎么忽然对相爷生出了这种心思?”一月到底没忍住问出了口。
明明前些时日,姑娘还一无所觉,怎么这几天的时间,忽然就有了这一出。
“因为我发现他喜欢我。”阮荣安放低了声音,像在说一个秘密。
一月微怔。
就因为这个原因。
“我一开始很惊讶,很不习惯,可一想,若是能与先生在一起,似乎也是极好的。你说是吗?”
“可,”一月欲言又止。
可公冶皓的身体,若是在一起,等以后他去了,姑娘会难过的。
“一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她虽然未说完,但阮荣安清楚她的意思,倏地一笑,道,“我不想等将来回忆起这件事,只余满腔的后悔,悔当初的错过。”
这个决定阮荣安知道她做的冲动,但她不后悔。
想归想,阮荣安还是不开心,等到躺在床上都有些不乐。
但再怎么惦念,终归是要睡觉的,不知不觉,她睡着了,而后在一阵嘈杂声中惊醒。
“一月?”
阮荣安半坐起身。
轻轻的脚步声迅速靠近,一月撩起床帐,低声说,“是高程命人传来的消息,相爷后半夜忽然发热,请您过去。”
阮荣安一急,立即起身踩上绣鞋。
“快,为我梳妆。”
一看更漏,现下是卯时初。
事态紧急,顾不上细心装扮,阮荣安匆匆换了衣裳,发髻也没顾上梳,只松松挽了个垂髻,就去了公冶皓的院子。
这里她来过很多次,但都止步于前厅,这还是第一次往后走到公冶皓的寝室。
随着往里走去,阮荣安的眉不由微皱。
简洁素净,虽说不缺雅致,但难免有些空落,说到底,就是缺了几分人气。
公冶皓素日就呆在这样的屋子里?
护卫早在进屋的时候就停在了外面,高程一直守在床边,见着阮荣安后走过来,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始末:
公冶皓后半夜开始发热,已经寻了大夫过来行针开药,只是不同于之前,此次这病来势汹汹,竟未能压制下去。
“大夫说,是心病。”
高程低声。
“家主昏睡中一直在叫您。”
这才是高程会叫阮荣安来的原因。
他不懂家主有多少顾虑,但这样危机的时刻,他希望家主在意的人能陪在身边。
说话间,阮荣安已经走到了床边。
素雅的浅青色锦被中,是公冶皓烧的火红的脸颊,他躺在那里紧闭着眼,眉心都是微微蹙起的,仿佛有着许许多多担忧的事,让他在昏睡中也无法放下。
“…如意…”
他有些不踏实的微微动了动,发白的唇微微嚅动,低声呢喃。
屋里太安静了,让这道声音显得分外清晰。
“我该怎么做?”
阮荣安上前在床边坐下,轻轻碰了碰公冶皓的额头。
好烫。
“大夫说家主郁结于心才会如此,想请您来与先生说说话,说不定能好些。”
“…好。”略顿了顿,阮荣安道。
“你们都出去吧。”
她想对公冶皓说说话,但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茫然间,低声吩咐道。
一月几人离开的干脆,高程稍稍迟疑,也还是退了出去。
“先生。”
阮荣安摸索着将公冶皓的手握在掌心,他的手白皙修长,只是太瘦了,骨节分明,腕骨支着,让人看着就揪心。
绵软的锦被盖着,阮荣安只是披了个披风手都是热乎乎的,可他的手仍然是冰凉的。
“你露馅啦。”她调侃道。
之前任她怎么说,公冶皓都无动于衷,还作势生气要撵她走,现在呢,一病就什么都掩饰不住了,还叫她的名字。
阮荣安轻笑着,一如将的闹他。
“原来先生也会嘴硬。”
“不过我不怪先生,人嘛,多多少少都会有嘴硬的时候。”
“可你怎么就生病了呢?”
“你不知道,护卫去的时候,都快吓死我了。”
“先生你可是我的大靠山,我还指望你护着我呢,你要是有什么事,别人肯定会欺负我的。”
“先生。”
阮荣安脑子里一片空茫,东想一句,西说一句,屋内一时间只余下她轻轻的声音。
“先生,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
几句话后,阮荣安总算是冷静了,大夫说要跟公冶皓说说话,她索性从两人相识起开始说。
她很早就听到过公冶皓的名字,一袭白衣的翩翩公子,年少的世家家主,常年病弱,但惊才绝艳,甫一出现在京都,便惊艳了许多人。
那时宴会,阮荣安总能听到姑娘们提起他。
她们欣赏,欢喜,却又踌躇于他病弱的身体。
那时阮荣安也只是听听,她早有未婚夫,青梅竹马,感情极好,那时听人提起,想的也是她的未婚夫是最好的,不比他差。
“那时年少无知,现在想想,宋遂辰怎么配和先生比。”
阮荣安说着不忘轻哼一声,两手握住公冶皓的手,大概是时间长了,竟也捂的暖了些。
再之后,她十四岁,祖母去世,她在家中面对生父继母那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也越发的尖锐暴躁,甚至和宋遂辰吵了几架。
等到冷静的时候,回想自己当时的样子,阮荣安都觉得陌生和忐忑,她觉得不能那样下去了,遂带着人去了祖母给她留下的一个庄子。
那是暮春时节。
庄子后面的山林里总有各种新奇的东西,阮荣安心绪平静了不少,便总爱带着人往林子里钻。
然后在一场初雨时分,看到了靠坐在大树下的公冶皓。
他那时身体还没这么差,大夫说让他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他就带着人去了山上,然后遭遇刺杀,还被那些人洒了药粉导致病发。
事出突然,总是护卫们带了药压制,他也还是难受。
阮荣安恰好遇见,一眼惊艳。
他萎靡在地,面色苍白,气息奄奄,如美玉将碎,惊心动魄。
阮荣安认出了他,便就搭了把手,将人领去了她的庄子。
之后就是半个月的修养。
阮荣安其实不爱听人说什么大道理的,但公冶皓实在聪明,总能让她乖乖听完他的话。等她回过头来,不免有些气恼,可等到下次,还是一样。
“现在想想,先生你实在是太狡猾了些。”
阮荣安轻笑嗔道。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窗外在经历了晨曦前的黑暗后,渐渐亮起。
太阳出来了。
大夫进来看过两次,表示公冶皓的状况有在好转,阮荣安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絮絮的说着,困了就休息一会儿,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公冶皓是下午时分醒的,挣开那片昏沉和无力的倦怠,他睁开眼,尚有些恍惚间便感觉到了有些发沉的手,下意识看去,入目是阮荣安沉静的睡颜。
她靠在床边,微微皱着眉,睡得香甜。
茫然间,公冶皓下意识抽了抽手,忙又忍住,但已经晚了。
阮荣安睁开了眼,转头看向他,眼中一喜。
“先生,您醒啦。”她笑道。
听到她的声音,高程等人忙从外面进来。
人这样多,公冶皓嘴边的话就顿住,开始应付大夫,却还是忍不住看向阮荣安。
阮荣安立在大夫身后,笑着看他。
公冶皓的心跳顿时快了两拍。
他敏锐的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大夫开口的是好消息,让屋内的人都松了口气。
人终于醒了,阮荣安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疲惫,她这一夜,觉没有睡好,膳食也没用好。
公冶皓刚醒,阮荣安也不急着与他说些什么,嘱咐人好好照顾,又与公冶皓道了别,就回去了。
好生洗漱一番,又用了膳,她痛痛快快的睡了一觉。
另一边,公冶皓也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高程!”他闭了闭眼。
高程立即跪下。
“属下自作主张,请家主责罚。”
“混账。滚出去。”公冶皓试图冷静,但还是生了怒。
他那样小心翼翼,不想与阮荣安产生过多的牵扯,如今全都功亏一篑。
高程立即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
苦涩的药味弥漫,公冶皓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但他还是厌恶,厌恶至极。
他闭上眼,开始想之后该怎么办。
“陆崖。”他道。
“家主恕罪,属下存了私心,所以没有拦。”陆崖从角落里闪出来,跪在床前老老实实的认罪。
公冶皓睁眼。
“私心?”他的声音平静下来,难辨喜怒。
“对属下来说,您才是最要紧的。属下等只想要您好好的。”陆崖没有丝毫欺瞒。
“况且——”
“家主,世道要乱了。就算您避着阮姑娘,别人也未必会放过她。况且,您对她如此之好,便是现在刻意避忌,怕是也无用。贪婪之人,依然会想法设法的在她身上打主意。既然如此,何必顾忌那么多呢?”
陆崖郑重劝说,字字出自真心。
“再者,阮姑娘聪慧果决,便是有个什么,也能安稳立世。”
“您之前百般顾忌,不过是担心阮姑娘对您无意,可事实并非如此,阮姑娘心中也是有您的。既然如此,何不试一试。”
“就像阮姑娘所说,总好过将来后悔。”
公冶皓没有打断他的话,安安静静听完,却也没有因为陆崖的话产生什么反应,等他说完,只是吩咐了一句,“回京后自去领罚。”
陆崖眼神一动,非但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气馁,眼中反倒有惊喜划过。领命后,又藏进了暗处。
此次他自作主张,该罚。
可家主如此,意味着他刚才所言,他都听进去了。
公冶皓闭上眼,脑中回想的却是陆崖口中的‘私心’二字。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如雷声般震耳。
他做过许多准备,样样都是为了保证在自己离去之后,手下的人能守护好阮荣安。可正如陆崖所说,人人皆有私心,他做的再多,届时——
还有陆崖所说的那些。
公冶皓何尝不知自己所做,在有心人眼中只是掩耳盗铃。
但即便只是万一的风险,他也不想去冒。
可……
人都是贪心的。
公冶皓也不例外。
第 35 章
昏睡刚醒, 公冶皓并无太多气力,稍稍用了点清粥后就又睡着了。
与此同时,公冶家的一些人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公冶皓生病的消息, 并且还打探出阮荣安在公冶皓的院中呆了整夜的事。
有心人关切之余,不忘讥嘲,道两人果然不清白。
阮荣安一觉睡醒,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秋日白昼渐短,眼下酉时天就渐渐开始变暗。夕阳西下, 府中灯火亮起。
二月等侍候她起身,边说了园中的事。
公冶皓病重的消息掩了半日,只是下午公冶家就有人拐弯抹角登门来打探消息, 想必是走漏了风声。
高程等护卫并没有隐瞒, 却也没有理会那些要来探望的人,只说等公冶皓醒了再说。
好在公冶皓下午就醒了,那些蠢蠢欲动的暗流就又恢复了安静。
阮荣安微微皱眉, 有些不喜公冶家的人。
若是关系好,如此还能说一句关切在意, 但以她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公冶家私心更多,如此打探, 未必存了好意。
阮荣安吩咐了一声,公冶皓醒了就来报她, 不多时就收到了消息。
“先生,可还好?”
阮荣安入了内室,低声唤道。
屋内只有寥寥两三盏灯火, 显得有些昏暗。
阮荣安有事不适应的眨了眨眼,她的屋内常常是灯火通明, 可她来过公冶皓内室的几次,似乎总是这样的黯淡。
公冶皓已经醒了,衣冠整齐的靠坐在床头。
“如意,你不该来的。”他无奈叹气道。
之前在船上时还好,都是亲信的人,不会有人多嘴。可在这偌大的公冶家,园内使唤的下人繁多,消息难免走漏。
便是不出门,公冶皓也知道外面那些人都是怎么说的。
“我想来就来了。”阮荣安轻哼,有些不高兴的说,“管别人呢。”
公冶皓无奈。
往常阮荣安如此,他觉得她过得高兴就好,无须理会俗世之人的想法,可等到现在,他却生怕因为自己伤了她。
“你啊,越发胡闹。”
“先生见了我,只想说教吗?”阮荣安上前在床边坐下,笑吟吟看着公冶皓。
公冶皓一时无言。
有些事,纵使一直在想,他也无法给出答案。
“先生,我明日便准备走了。”
没等到回答,阮荣安也不急,转而道。公冶皓病重,她觉得更要加快行程才行。
公冶皓霎时抬眼。
如意,是改主意了吗?
心中骤然一痛。
“好…”
他口中缓缓道。
“先生真的没有什么话想说吗?”阮荣安捏着团扇,平静的问。
公冶皓唇角微动,话还未开口,温热的指尖就按在了他的唇上。
“先生,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我想要听真话。”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尤其是所谓的善意的谎言。”阮荣安话语中不觉带上了些许冷意。
她从小就承受着父亲的冷淡和继母的疏离,可在所有人眼中,他们对她都是极好的。这种感觉有多折磨人,她知道,她相信公冶皓也知道。
说完,阮荣安就收回了手,只觉公冶皓的唇都是凉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公冶皓也没急着再开口,之后就是许久的寂静。
公冶皓垂着眼,他懂阮荣安的意思。
“如意……”
公冶皓这一生,鲜少有欲言又止的时候,那寥寥的几次,仔细想来,都是在面对阮荣安的时候。末了,他缓缓叹了口气。
“我心悦你。”
公冶皓是喜欢如意的。
他怎么会不喜欢。
阮荣安心嘭的跳动一下,之后更是咚咚咚跳的又急又快。
她吸了口气,只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总算,等到了。
阮荣安脸上漾开笑意,正要说话,却又反过来被公冶皓打断。
“可是如意,你又真的想好了吗?”
“我知你从前看我亦师亦友,并无多少男女之情,眼下虽不知为何忽然改了注意,难免会有些冲动。”
“况且,我命不久矣,而且浑身的麻烦,若你我在一起,等到我去世之后,你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吗?”
“如意,回去吧,好好想想。”
阮荣安抬头,公冶皓正看着她。
她作势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忽的粲然笑开。
“先生知道的,我不是冲动的人。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想好了。”她说,笑意渐渐变得温柔下来,没有丝毫犹疑,从容,却也坚定。
“我从前的确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阮荣安知道公冶皓的顾虑,她仔细斟酌,慢慢的说,很是认真,不带丝毫敷衍。
“只是先生大概小看了自己。”
“你知道京都的女郎们在私下都是怎么称你的吗?她们说你是玉郎,赞你温文尔雅,雅人深致。”
“这样的你,若是不生心思还罢了,但凡有意,很难不去喜欢你。”
“我也只是一俗人。”
“况且,你我相处是那样的投契。”阮荣安说着笑了起来,“先生,喜欢你,实在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可能的确是冲动,但我有认真想过。只要一想到你,我就觉得再没有人会比你更好了。”
“所以,先生,要试一试吗?”
阮荣安笑起。
公冶皓默默听完,心潮随之起伏。
阮荣安说的坦然,她对他不算爱慕,只是喜欢,可她是认真的。
没有人比他更好。
一想到这句话,公冶皓就觉得有热流从胸腔溢出,很快蔓延至全身,让他常年冰冷的身体都觉得热了起来。
这一句话,就抵得上所有。
“那就——”
时间在这一刹仿佛被拉长。
“试试。”公冶皓一字一顿道。
阮荣安顿时就笑开了。
“那等我回京,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好。”
强烈的不真实感和欣喜将公冶皓萦绕,这一刻,不管阮荣安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
他难得的有些恍惚,阮荣安一直在笑,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笑着对望,一时无言,但丝毫不显得尴尬,脉脉旖旎浮动。
两个人终于将这件事说通,却又好像傻子一样,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直到阮荣安离去。
公冶皓垂眸,轻轻笑了起来。
“对了,先生。”忽的,门被推开,阮荣安去而复返。
“明天见。”她扶着门,笑吟吟。
“明天见。”
她的眉目璨璨,光华流转,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她口中的明日让人无限期待起来。
阮荣安这一夜睡得不太好。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一月。”
既然睡不着,那就不睡了,阮荣安翻身坐起,叫来了一月,和她说话。
“和我说说南蛮吧。”她道。
一月就和她说了起来,不知不觉,直到深夜,屋内点亮的烛火才渐渐熄灭。
公冶皓这一夜睡得也不踏实。
不同的是,往常他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中,总有许多不放心的事,眉也轻轻皱着,可今日嘴角却噙着一抹笑,仿佛梦中有什么欢欣的事。
清晨,阮荣安虽然睡得晚,但醒的却很早。虽然还有些困倦,但精神却极好。
她打了个呵欠,洗漱完用过早膳,便临窗坐着。
不知什么时候又下雨了,南边的雨似乎都要比京都更加温柔,淅淅沥沥的敲击在瓦檐上,而后散成一片雨雾,朦朦胧胧的将亭台楼阁笼在其间。
阮荣安撑着下颌赏雨,难得的安静。
二月正在带人收拾东西,虽然有雨,但并不大,不足以耽搁行程,阮荣安还是要走的。
“走,去先生那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道。
撑着油纸伞,阮荣安穿过青石板路,粉墙长巷,墙上花窗可见外面的花木。
不多时,她就到了公冶皓的院落。高程恭恭敬敬的将她请进去,公冶皓坐在正堂,膝上盖了条毯子,正垂眸听陆崖禀报事情。
“如意。”听到动静,他抬眼轻笑,陆崖收声,朝阮荣安见礼。
“先生怎么起来了,大夫不是说了,让您这几天要好好休息。”阮荣安不由道。
公冶皓肤色是惯来的冷白,可一病,就添了透明,仿佛冰雪雕刻而成,让她不由的揪心。
公冶皓不由一笑。
阮荣安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格,可对着公冶皓却总爱念叨几句,他都习惯了,每每听到,心中都不由欢喜。
被人惦念关心,总是好的,更何况关心他的是他的心上人。
“如意,我躺够了。”他道。
这么多年,他似乎总是在躺着,所以在可以的情况下,公冶皓更愿意坐一坐,走一走。
阮荣安眸子一颤,没再说什么,转而道,“先生这便准备回京了吗?”
她刚才进来时听了一耳朵,陆崖禀报的就是此去的行程。
公冶皓嗯了一声。
“我也该回去了。”他道。
离京将近一月,这段时间,想必他留下的那些饵,已经钓上了他想要的东西——
如意忽然要与宋遂辰和离,他原本的布置也该改一改了。
阮荣安落座,护卫已经呈上了茶,虽然都是高大的男子,但动作十分轻巧。
“那我就提前预祝先生,一路顺风了。”她笑道,端起了茶。
公冶皓笑笑,让陆崖先下去。
“你何时动身?”
“看过先生我就走。”
“路上小心。”公冶皓叮嘱,声音温柔,带着不舍。
虽未动身,但离愁已生。
抬眼看着公冶皓的眼,阮荣安忽的就有了些不舍。
心念稍动,阮荣安笑着应声,她放下茶杯,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冲散了淡淡的愁思。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先生解惑。”
“嗯?”
“先生回漳州,真的是为了给太夫人庆生吗?”她笑盈盈的问。
在来公冶家之前,阮荣安是真的相信这个理由,但现在,她不信。
“不是。”既然话已经说开,公冶皓也没再隐瞒。
阮荣安稍等了等,见他没有再说下去,直接追问,“那是为何?”
“如意。”公冶皓无奈。
她明知道答案,却非要闹他。
阮荣安就笑着看他,无声催促。
“我只是想,多与你待些时日。”顿了顿,公冶皓到底说出了口,耳根发热。
阮荣安眨了眨眼,笑容瞬间绚烂起来。
“先生到底喜欢我什么呢?”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任何人喜爱她,阮荣安都不觉得奇怪,她自信能配的上任何天之骄子,但不包括公冶皓。
这可是先生啊。
“喜欢就是喜欢,哪有理由?”
阮荣安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满腔愤懑不甘的小姑娘,但听到她这样说,有些茫然的样子,公冶皓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听她说着傻话,不由一笑。
喜欢其实是有理由的,因为貌美,因为才华。
但爱没有。
“一见如意,我便心生欢喜。”
阮荣安眨了眨眼,忽然就有些耳热。
“我见先生,亦是心中欢喜。”她的声音不知不觉柔和下来。
公冶皓看着她,温声轻笑。
两人笑着对视,只是如此岁月便忽然显得静好起来。
刚刚说开,按理说该多多相处一些时日的,但对两人来说,她们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而时间也不多了,到底是要告别分开的。
阮荣安绞尽脑汁的说尽了叮嘱,望公冶皓能保重身体,便就开口告辞了。
“我送你。”公冶皓道。
“那就送到门口吧。”阮荣安本想拒绝,但迟疑片刻,退让道。
公冶皓不由笑笑,如意如何模样,他见了都忍不住心中发软,眉眼生笑。
“好。”他温声应。
披着披风,公冶皓站在门口看着阮荣安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忽然升起巨大的不甘来——
他再一次痛恨起自己这糟糕的身体,连要送如意一程都做不到。
马车渐渐将偌大的公冶家宅邸抛在身后,阮荣安挑帘回看,朦胧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笼在眼前的轻纱退去,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天公作美,她叹了口气,道,“一月,接下来的行程快些吧。”
时间不多了。
一月应是。
船早已经备好,停泊在码头,之前的行礼早早就运了来,等阮荣安到了之后就顺利启程。
她坐在船舱的寝室,取出了一封信。
信是动身前公冶皓交给她的,阮荣安想着应该是公冶皓的叮嘱,遂笑着打开,前面确实是,里面详细记载了公冶皓在南州布置的势力,都是之前陆崖说过的,偏要再写一遍,仿佛生怕她忘了一样。
公冶皓在面对她时向来这么操心,从前她只觉得开心,现在忆起,心中又生悸动。
不知不觉看到又一张,等瞧见上面所写,阮荣安一怔。
这上面记载的是云家的事情。
云家盘踞南州,传承百年,世代经商,是个当之无愧的大族,眼下五代同堂,各房各枝势力盘根错节,姻亲遍布南州各大家族,势力极其复杂。
这些阮荣安都命人调查过,并且熟记于心。
她的祖母是她那一辈的嫡出长女,庶出暂且不说,一母同胞的嫡出她有两弟两妹,妹妹都嫁在云州,两位弟弟眼下连曾孙都已经有了。
甚至小辈年岁最大的与阮荣安岁数相当。
而这上面记载的,是云家三房,也是她祖母的嫡出二弟的消息。
这位阮荣安该叫舅公的老人家膝下儿女众多,里面独独写了一个人,他的嫡幼子,名唤云清风,醉心书画,于十五年前娶了云家太夫人母家的陆氏女,这些年诞下两子一女,夫妻恩爱,后宅清净。
阮荣安定定的看着,看了好几遍。
这些年阮荣安一直在查十几年前云家的人员往来,也曾注意过这件事,但云家那样大的家族,只她查到的可能人选就有十几个,一时之间并不能确定。
但公冶皓既然会把这个消息提出,就已经说明了一件事。
原来是你啊。
【如意,若你不想多生事端,去云家时,可戴面纱。】最后还有公冶皓一句叮嘱。
【我在京都等你。】
摩挲着最后的几个字,阮荣安长长的舒了口气,慢慢将信收起。
戴面纱——
阮荣安恍然想到,她曾经听祖母以及芝姨说过,她和她母亲长得很像。
只是,她的母亲长在边关,性子更为爽直利落,风风火火,而容貌也偏明艳英气。相较之下,她生在京都这样锦绣繁华之地,到底多了些娇养出来的雍容华美。
阮荣安上午离开,还不等公冶家的人生出别的什么心思,下午时分,公冶皓便叫了公冶家几方的人去见他。
众人顿时心中惴惴。
这些时日虽然公冶皓不提,但他们都还记得他刚回来那日时所说的话。眼下如此,莫非是要算账了。
公冶家扎根渭州,家底丰厚,按理说都该由公冶皓这个家主掌握,只是他这些年远在京都,鞭长莫及,只留了管事在,便也就给了其它几房动手的心思机会。
公冶皓往常懒得理会,可现在他改了主意。
若是,若是他与如意缘分够,他总该给她一个干干净净的公冶家。
还有京都那些。
原本想着暗中帮宋遂辰一把,现在也要另挑人选了。
或许可以问问如意的意思。
反正那些人在他眼里都一样。
干脆利落的解决完公冶家的事情,第二日,公冶皓动身返京。
随着两人先后离去,府上一些别有心思的人也随之离开,热闹了半月的公冶家宅邸渐渐恢复了从前的安静,
船行三日,就到了南州。
之前到渭州时,阮荣安就觉那里已经足够附和她心中对江南水乡的印象,可等到了南州,小桥流水,温软秀丽。
当之无愧的温柔乡。
阮荣安喜欢这里。
但站在船头,她却不由想起了渭州的公冶家宅,或者说,宅子里的那个人。
“也不知先生此行可否顺利。”阮荣安有些担忧道。
回程不比来时,船逆行而上,要更缓慢,再加上公冶皓那一身的麻烦,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阮荣安早就命人在南州置办好了宅子,并且做好了打算,先去宅子修整一二,然后递帖去云家,正式拜访,可没想到,船刚到码头,就有人来问,可是京都安定伯府阮家姑娘的船,道他是云府管家,奉府上老太爷的命在此等候,恭请表姑娘去云家暂居。
云家知道她要来,阮荣安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会来请她去府上暂居。
但想想也不意外,她思衬片刻,允了。
二月立即前去传话,云家早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恭候在码头。
阮荣安正要下船,忽然想起前些公冶皓心中所说,命人取来了面纱,这才动身。
远远瞧见一行人下船,云府管家立即迎了上去,恭恭敬敬请了阮荣安上马车,边道,他已经在这儿已经等了好些时日了,按照行程,原本阮荣安早该到了,但却一直没来,云家老太爷和太夫人还有些担心,后来收到消息得知她在渭州停留,才稍稍放心。
“劳烦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挂念了。”阮荣安轻笑道。
管家忙笑着说起云家二老收到她要来南州的消息后有多高兴,这些时日一直念着她。
“太夫人专门把姑奶奶的院子收拾了出来,只等着您去住呢。自从姑奶奶出嫁,这么多年太夫人一直惦记着,那院子也一直让人好生收拾打理着,谁也不让乱动。”
阮荣安略想了想,才弄明白所谓的姑奶奶说的应当是她外祖母。
“外曾祖母有心了,外祖母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她笑道。
马车徐徐前行,终于到了云家。
南州城极大,水路蜿蜒,比起京都也不遑多让。
云家位于城东,园子偌大,若非阮荣安见过公冶家的宅邸,怕是也要惊讶了。
府上与阮荣安同辈的云家长子云天朗候在大门口,虽说同辈,但他要比阮荣安年长十多岁,早已年过而立,说起话来略有些温吞,脾气极好的样子。
但阮荣安瞧着,谁也没敢对这位大爷有丝毫不敬,可见对方手段。
两人互相见礼,几句话后,就互称表兄表妹了。
云天朗带路进了内宅正厅,偌大的屋子,阮荣安一瞧,人竟然比起公冶家那次还要多,上首坐着两位满头银发的老者,看见她那老妇人就生出了满脸的笑意。
说来也奇怪,她之前见着公冶家那太夫人时心中警惕,可现下竟不觉生出了孺慕,可见亲缘的奇妙。
“表妹,这是曾祖父和曾祖母。”
“如意拜见曾外祖母,曾外祖母。”阮荣安屈膝见礼。
老太太见她戴着面纱毫不奇怪,笑着招手唤她过去。
“你叫如意,真是好名字。”她拉着阮荣安的手。
阮荣安有些不习惯,自从她祖母去后,鲜少有长辈同她这样亲近,但倒也不排斥。
“是我娘起的,说是望我事事如意。”她轻声。低眉顺目——
她克制住不去抬眼,不要乱看,免得自己失态。
因为阮荣安知道,她苦苦寻觅多年的人,就在这个厅中。
应当在。
“好,好。”太夫人笑道,拉着她问了好些话,直到被人提醒,才回神,同她说起了堂中的人。
阮荣安一一见礼,舅祖母,舅母等等从大到小叫了起来。
终于,轮到了她想见的人。
“这也是你三舅姥爷家的儿媳,行十七,你叫舅母就好。”拉着她认亲的是大舅祖母,六十多的年纪,很是和蔼慈爱,体贴周到。
阮荣安早就查过,云清风,行十七。
她克制的看过去,入目是一张美人脸,英气的眉,满是笑意的眼,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依然是一位明艳的美妇人。
一身锦衣华服,饰以金玉,神态温和从容,显而易见的养尊处优,看得出来,她这些年过的很好。
对着那双眼中强压的激动和忐忑,阮荣安微不可查的吸了口气,笑着唤道:
“舅母。”
第 36 章
女子神情微的有些怔, 似乎有些回不过神,让人有些不解,她身边的妇人轻轻拉了拉她一下, 她才回神。
“好。”她敛眸笑着应道,从袖中摸了快玉佩递出来。
“见面礼,拿着吧。”她抬眸一笑, 已经恢复了从容。
“多谢舅母。”
阮荣安笑着接过,交给一月收起来。
云家上下都准备了给她的见面礼, 她如此,倒也不算稀奇。
上座,太夫人和老太爷对视一眼, 一时间拿不准阮荣安到底知不知道那件被她们小心藏起来, 不敢为人知的事情。
不过从面上看,应当无事?
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是深, 竟让她们都看不出。
好一番忙碌,阮荣安终于见完了长辈, 以表姑娘的身份在云家住下了。有人问她为何要戴面纱,她道来时用膳不谨,面上生了些东西, 暂时不能见风。
南北不同,这样的例子也是有的, 大家很是怜惜了一番,还指了好些大夫,倒是没有人怀疑。
唯有从前的廖秋声, 如今的陆氏,垂眸时, 心声如擂。
十几年过去,她记忆里的女儿仍旧是可爱精致的幼儿模样,但母亲来信说过,女儿长得和她很像。
来之前她早已想好了该如何解释,但没想到,阮荣安竟然蒙了面纱。
她是真的不舒服,还是……
陆氏辗转反侧,又是担忧,又是欢喜,忍不住去想,女儿是不是知道了,又是否怨她?
她坐立不安,引得如今的夫君和儿女都察觉出了不对。
“姐姐,怎么了?”云清风是个极温和洒脱的人,认识他的人几乎都没见过他发脾气。
他对陆氏,更是十年如一日的关怀体贴。
听得这个称呼,陆氏耳热,瞬时回神,下意识一看,就见刚刚伴在身侧的儿女已经偷偷溜了出去,正回头朝她促狭的笑。
她只好瞪了眼云清风,年轻时这般叫叫也就罢了,如今儿女都有了,还这样叫,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
不过这个话题两人说过许多次,云清风无论如何也不改,陆氏也懒得再说。
“没事,只是在想如意。”她道。
“今日那表姑娘?她有何不同?”云清风并不在意所谓的表姑娘,只是见妻子如此,忍不住问道。
陆氏看他一眼,没再说起此事。
这件事,是个,哪怕是枕边人,也不能诉说的秘密。
小楼上,阮荣安推开窗,外面是花木扶疏的院子。
九月末,桂花开到盛时,又有山茶将绽。丫鬟们正忙忙碌碌的收拾屋子,她坐下提笔,开始写信。
有些事,在一起时不觉得如何,等到分开,才觉思念。
从京都到江南,一个月的时间,如今再回忆,从前的纷纷扰扰阮荣安已经没怎么再想起,惦念更多的是这沿途的景致——
还有人。
也不知道先生现下身体如何了。
从漳州去往京都,气候渐渐干燥,如此反复,阮荣安有些担心他会受不了。
提笔洒洒洋洋写下一封信,阮荣安放下,看了一遍后装起。
一月早就准备好,在一旁笑看,她撇见,略有些耳热,就听这丫鬟打趣,“难得见姑娘这样啰嗦呢。”
竟连声音都变得欢快起来。
阮荣安瞪她一眼,轻咳一声,“就你知道。”
“哪里难得,姑娘每次见着相爷,话都是极多的。”二月也嘻嘻笑道。
三月点头,四月嘿嘿一笑。
“去去去。”阮荣安撵人。
“姑娘真的不准备多待些时日吗?”二月收敛了些,却也是眉眼带笑,问道。
几个丫鬟一直不知道阮荣安为什么要来南州,直到刚才在堂上见到那夫人才恍然。
像,实在是太像了。
她们不敢问,只是在心中忍不住猜测,谁知等回来就听阮荣安说不必太多收拾,过两日就要动身离开。
不是来找人吗?怎么就你要走了?
难道是见着人伤心了?
几个丫鬟一时间心疼的不行。
“不必,还有事要做。”阮荣安面上的笑不自觉收敛起来,垂眸思绪纷飞。
南蛮……
休憩半日,傍晚时分太夫人院中来了丫鬟请阮荣安去用膳。
到底是晚辈,云家不好准备接风宴,但晚宴也是几分丰盛,热热闹闹好几桌,之前没见着的晚辈阮荣安也认识了大半。
晚宴过后,阮荣安离开,陆氏伴在太夫人身边目送,嘴角的笑略有些勉强。
太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很是心疼这个孙女。
“如意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想太多。”她轻声叮嘱。
“祖母…”陆氏倚在太夫人身边,低声啜泣。
那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啊。
太夫人知道她的心痛,耐心安抚。
陆氏多想追上去,多想和她的如意好好说说话,问问她过的可好,可有人给她委屈受,可她不能,她要做出不认识的模样来,什么都不能做。
廖秋声已经死了。
当今天下,再无廖秋声,只有陆氏女文雁。
“祖母知道你心里苦,但是你要忍,忍住了,万万不能表露出异样来。”
欺瞒君上,若要从重处罚,可是抄家灭祖的大罪。
这件事,阮荣安知道,老太太知道,陆氏也知道。
她低低应了一声,等到离开太夫人院中时,面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异状了。
陆氏是太夫人娘家的女孩,从嫁进云家后,就格外受老太太喜欢,更亲近三分,似这般留下说话也是常有的事情,倒是没有人多想。
一路穿过院子,陆氏面上含笑,心中却总有些郁郁,谁知行到一半,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如意。
“这茶花生的真好。”阮荣安叹道。
院中一颗山茶花依着假山而生,眼下正是初绽之时。三两朵火红秾艳的花点缀在苍翠叶片之间,分外招人眼。
天已经黑了,满园的灯火绚丽明亮,灯下赏花,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阮荣安和云二十三娘以及几个姑娘站在廊下看着,眼中惊叹。
南州园林之美,天下皆知。
陆氏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瞧见她,众人立即见礼,云二十三娘名云摇枝,是阮荣安同辈中寥寥几个未嫁的姑娘之一,旁边陪着的,大多都是小辈。
云摇枝叫了声婶婶,阮荣安慢慢回头看去,含笑唤了声舅母。
陆氏心绪起伏,低低应了一声。
是巧合吗?
她想。
当然不是,阮荣安来云家就是为了看她,所以在同云家的姑娘们说话时,就旁敲侧击了不少关于她的事情,也让丫鬟打探,知道陆氏平日里来往的地方。
她是特意引着一众姑娘来此等着陆氏的。
阮荣安……总想多看看她,多看看自己的母亲。
“如意喜欢这红山茶?”陆氏知道自己该走的,她不该靠近阮荣安,可她就是挪不动步子,非但挪不动,还忍不住开口搭起了话。
阮荣安笑了笑,她戴着绯色的面纱,只露出含笑的眉眼,眉目流转,波光晃动。
只这双眉眼,就足够让人知道,她是个美人。
“是。不过花花草草,这等可爱之物,我都是喜欢的。”她笑道,“不知舅母喜欢什么花?”
阮荣安心道,凌霄,可陆氏出口的却是——
“榴花。”陆氏道。
阮荣安眼睫一颤。
“榴花也是极美的,我也喜欢。”她附和。
曾经的廖秋声喜欢凌霄,逍遥自在,而如今的陆氏喜欢的却是榴花,宜室宜家。
几句话后,陆氏百般克制,才终于开口道辞离开。
其实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不会有事的,可她不敢冒这个险。
阮荣安笑着目送她离开,旁边的云摇枝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你很怕她?”阮荣安侧首问道,想要多了解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云摇枝摇头。
“不啊,不过面对长辈嘛,总有些不自在。”
“的确。”阮荣安赞同。
“十七婶真漂亮。”云摇枝嘀嘀咕咕,“哪怕不是第一次,可一见着她,我就忍不住眼前一亮。”
“不过,如意你这双眼一看着就好看,也不知道你跟十七婶谁更美?”她一转眼就好奇起来。
云摇枝性子活泼,还有些自来熟,见着阮荣安就十分热切,眼下更是满眼的好奇。
“舅母的确很美,不知是什么出身来历?”
阮荣安不动声色的开始打听陆氏这些年在云家的情形。
云摇枝是个话多的,闻言立即就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很是欢快。
在她口中,陆氏与她十七叔的缘分可谓十分深厚,便是一些话本子也写不出来。
当年,陆氏以寡妇的身份投奔云家,被太夫人养在身边,十分宠爱。结果当时的云清风竟对她一见钟情,毫不在意她寡妇的身份,也不在意她比他要大上几岁,执意追求,任谁说也不改主意。
云家人并不看好两人,但不等她们说什么,陆氏便已经拒绝的格外坚定了,一时间大家倒也不好在说什么。
这般耽搁了两年,云清风还是不改执念,他并不大张旗鼓,甚至云家之外没几人知道,但格外坚持,默默关心照顾,连着云家人都被打动了。
太夫人亲自说和,才定下了这门婚事,之后几十年,两人夫妻恩爱,连争吵都很少有过。
云摇枝说着,一众云家的小姑娘也跟着补充,一时间叽叽喳喳十分热闹。
“你不知道,南州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十七叔和婶婶的感情。”云摇枝说着有些出神和期待。
没有少女会不期待这样美好的感情。
阮荣安认真听着,微微一笑。
看来她的确过的很好,那就好,那就好。
“的确十分动人。”阮荣安轻叹。
云摇枝回神,瞧见阮荣安似乎有些怅惘,忽然想起了传闻中的那些事,阮荣安遇人不淑等等,心中一紧,担心自己说错了话,忙引开了话题。
“像这样的到底少,有几人能遇到,算了不说这个了。”
“你还要看山茶花吗?”
“看的差不多了,走吧,对了,这山茶生了多少年了?”阮荣安配合的开口问。
云摇枝笑道,“听说两三百年了,不过比起红山茶,我更喜欢白色的,只是见着姐姐,我总觉得,这红与你更相衬,便拉着你来看了。”她笑道。
阮荣安一笑,她的确更爱红,但繁华之美,不在颜色,白色她也喜爱。
“听你一说,我倒是更好奇白色是和样子了。不知哪里有白山茶?”
云摇枝立即就说了起来,显然是心知肚明的。
南州多园林,自然少不了山茶,她喜欢,便就格外关注了几分,对这件事倒是十分清楚。
阮荣安跟着她聊着天,又去往别处,好生逛了逛,眼见时间不早了才分开,各自回去休息了。
只是临走前,她与云摇枝约好了,明日一同去城里玩耍。
这边阮荣安自顾自玩的很是自在,另一边太夫人和老太爷却是忍不住说起了她。
从来了云家到现在,阮荣安始终表现的十分从容,哪怕是见着陆氏也没表现出异样,反倒是让几个人早早做好的准备落了空,连之前的猜测都有些不确定起来——
难道阮荣安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到南州来走走,不是发现了什么?尤其是在阮荣安说,她两日后就要离开后。
可若不是,阮荣安如此,只能说她实在是细心周到,竟丝毫异样都未曾泄露。
不知不觉,阮荣安已经到云家三天了,第一天休息,而后两日她跟着云家的姑娘到南州好生转了转,等到晚上宴上,她便和二老说了此事。
“什么?”陆氏失态道。
陆氏骤然开口,引了不少人侧眸。
“怎么这么急?”她回神后微微笑道,很是惊讶道,“我还以为会多留几日。”
阮荣安含笑看去,她来云家几日,但却鲜少有与陆氏相处的时候,对视和对话亦是。
“有些事要做,便准备早些动身了。”她解释道。
“原来如此。”陆氏笑了笑,按下被阮荣安看着时,颤栗的心绪。
她的女儿,还来不及多多相处,就要走了……
太夫人接过话,留阮荣安多住些时日,说有什么事,可交给阮荣安的几个舅爷帮忙,实在不必如此匆忙。
她开了口,一众女眷也纷纷劝说起来。
众人左一句右一句,若是寻常人在这,说不定真被说动了,便是阮荣安都不由有些动摇,只是她早已经打定了注意,最终还是再三推辞了。
“这件事实在要紧,需得我亲自去办,只好辜负诸位长辈的美意了。”
“等到之后有空,我定然再来叨扰。”
她如此坚定,大家也只好放弃,太夫人叹了口气命人帮她准备行程。
之后两日,阮荣安大多时间都留在云家陪伴太夫人,与她一起的还有陆氏。
两人相处的时间变多,但面上依旧客客气气,无有异样显露。
不知不觉,就到了阮荣安离开前夕。
用过晚膳,阮荣安被太夫人叫住留下说话,陆氏陪同,好一番叮嘱后,陆氏送阮荣安离开。
两人走在园中,谁也没贸然说话,竟显得有些安静。
最终还是陆氏先开了口。
“此去山高路远,你要小心。”她担忧的叮嘱。
阮荣安轻声应道。
不同于在云家人面前时的从容自若,在单独面对陆氏时,阮荣安总显得有些安静,或者说,乖巧。
这般模样,陆氏一开始有些心慌,等到几次之后,心便又软了。
她觉得,她的女儿一定是知道了。
“如意——”陆氏几乎要忍不住开口了。
“舅母。”阮荣安打断。
她抬头,看着陆氏,眼眸含笑,“舅母也要照顾好自己。”
“要好好的。”
凝视着阮荣安眼中的诚恳和关切,陆氏眼睛一酸,几乎要落下泪了。
“好。”她略有些哽咽的应声。
母女两人相识却不能相认,陆氏原本心中有百般酸楚,眼下只剩平和与欢喜。
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她也没有怪她,她在关心她。
这便够了。
当初远遁江南,陆氏原本是准备借着寡妇的身份度过余生,再不成婚的。
一场御赐的婚事,搅得她心神疲惫。可云清风那般诚挚热烈,她终究被打动,可之后许多年,每每想起阮荣安,她都会担心,担心她的女儿觉得是她抛弃了她,甚至为此一次又一次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直到如今,她的女儿用态度告诉她,她不怪她,她的心神顿时一松,随之释然。
这么多年,陆氏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轻松。
“舅母,就送到这里吧。”到了分开的地方,阮荣安笑道,而后各自择了路离开。
人生如路,往前走,莫回头。
彼此安好,就够了。
第二日,阮荣安动身离开南州。
自南州往南蛮,要往西北去,水路上行了几日,换乘陆路。
一路上没有耽搁,五日之后就到了那片毒瘴密布的群山之外。
一月早就联系好了商行在此的铺子老板,暗中的人手也调来了不少。
只是如何进山,仍然不是易事。
南蛮群山,山多林密,若是不熟悉的人进去了,连辨别方向都不能,更别说里面各种各样的毒虫瘴气。
以及人。
这片大山之所以叫南蛮群山,就是因为里面的土人,又被称之为南蛮,土人少有教化,行事粗暴野蛮,常常抢掠过往的人,连官兵都不认。
阮荣安没急着进山,花了几天的时间,寻了本地的长者,尽力了解山里的事情。
一月也没有闲着,这一路行来,她找了药材,配置出各种粉剂,丸剂,还有药膏等,争取能应对各种山中的情况。
一切准备妥当,阮荣安请了好几位向导,终于选择动身。
抛却了她惯爱的广袖长裙,她穿了身利落的衣裳,带着人进了山。
阮荣安左右,一直都有公冶皓的人暗中护着,得知她要进山,忙将消息传回京中,可等公冶皓收到消息后,一切已经晚了。
“去,调动人手,务必要让她平安归来。”
公冶皓按在案边的手不自觉收紧,他闭了闭眼,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慌乱着急的时候。
越到紧要关头,越要冷静。
陆崖领命,立即出去安排。
公冶皓一动,不知道惊动了多少人。
最近朝中无大事,他们细细想来,竟不知为何,只好胡乱猜测,并且命人再三注意。
公冶皓命不久矣,可越到这个时候,有心人们越是小心,生怕哪里不小心触怒了他,引得公冶皓临死前发疯——
如此一来二去,反倒让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都老实下来,虽暗流汹涌,但明面上却越发安静。
广平侯府,宋家。
宋遂辰在一开始的惊讶过后,莫名的想到了阮荣安。
会是因为如意吗?
宋遂辰一时间觉得不应当,但却总忍不住去想,最后安排了人严密追查。
阮荣安知道公冶皓会着急,但现在不是顾忌那些事情的时候。
刚进南蛮群山时还好,有极为向导在,一路还算顺利,甚至走过了几个寨子,可等到越发往里走之后,才让人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危险。才能真正体会到那些人的顾忌是何等的凶险和不易。
毒虫,蛇蚁,甚至一颗不起眼的草,都会在不经意的时刻要人性命。
走到第五个寨子后,请来的最后一位向导前来辞行,表示再往里他也没去过,阮荣安没有为难他,痛快的放行,而后在寨子里请了一位向导。
南蛮土人一般不愿意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大山外围的宅子还好些,越往里走,越是封闭。
这个向导一开始并不愿意,还是在一月的劝说下,得知她想要找家人,再加上重金聘请,才终于请动。
幸好有一月在。
一月虽然从未来过这里,但她从母亲口中听说的那些,再加上她擅医,懂药,一路走来避开了不少危险,她做的药也都派上了用场。
几天之后,一行人渐渐习惯。
一月生母所在的寨子在群山深处,连着后来请的向导也不知道所在,一路边走边问,不知生出了多少风波——
要留下一群人黑吃黑的,对山外的人心存恶意的等等等等。
好在阮荣安带的人身手都极为不错,再加上足够的警惕小心,以及金钱开路,才总算走到了目的所在。
这是一片建在洼谷中的寨子。
四周群山环绕,陡峰峭壁,若非有人带路,极难发现。
一路行来连着宅子里的向导都换了几轮,等走到这里,一月确定无误,阮荣安不由长长的舒了口气。
可真正困难的,才刚刚开始。
对于阮荣安一行人的到来,寨子里的人毫无疑问的报以了敌意,直到知道一月的来意,认出她的生母后,两方对峙时格外凝滞如风雨欲来的氛围才渐渐放松。
但即使如此,寨子里的人也十分冷漠。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求天蚕蛊了,能不能留下都不一定。
好在阮荣安早有准备。
不管什么地方,珍惜的药材都是有人稀罕的。
借着她准备的那些,阮荣安成功见到了大长老,并且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天蚕蛊!”
原本半阖双眼,神情漠然的大长老骤然睁大双眼看去。
南蛮寨中,多是女子主事,大长老亦是女子。
听声音她约莫四十来岁,面上涂着彩色的颜料,看不清楚长相,但五官分明,眉骨明显,眼窝深深,眼睛又大又亮,想必是个美人。
阮荣安面色不变,点了点头。
一路行来,她黑了不少,皮肤较以前也粗糙了,但比起寨中的人依然格外精致。
大长老初见时,就有些惊讶于她的美貌,可一想到如此长相的人,竟然能顺顺利利走到群山深处的这里,她的心中就更多了警惕。
若是只有美貌,早被那些寨子里的人强留下了。
“天蚕蛊乃圣蛊,便是我,也只在记载中见过,如今是没有的。”大长老徐徐摇头。
阮荣安不可遏制的流露出些许失望,但她没有放弃。
现在经历的种种,她早就一遍一遍的想过。
“没有,可以炼。”阮荣安徐徐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木匣子,药香随之弥漫。
里面是一株千年人参,舒展着放在匣子里,已经能大致看出五官的样貌。
大长老看了,呼吸一滞。
阮荣安有些不舍,千年人参,紧要关头是可以救命的,这样珍惜的东西,总是阮荣安手里,也只有这一株。
“大长老,在下心爱之人生来胎中不足,已经命不久矣,我遍寻名医都说无法,偶然听闻天蚕蛊,才想要一试,因此上门诚心祈求。”
“蛊虫便是没有,但只要方法还在,总能炼制出来。”
“若是缺了什么,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搜寻,求大长老成全。”阮荣安垂首,给足了诚意。
大长老沉吟。
的确,就像阮荣安所说,只要有方法,总能炼制出来,可——
“方法,的确是有的。”大长老意犹未尽。
阮荣安识相的打开剩下的几个匣子。
人参,灵芝,虫草,鹿茸,全都是足足的年份,世间罕见那种。
大长老的呼吸渐渐急促,好不容易才别开目光。
寨中好些蛊这些年一直养不出来,就是因为缺少药,而那些药之所以缺少,自然是因为足够珍贵,轻易不可得。
若能得到阮荣安手中的药,她一直惦记的几种蛊就能炼制了。
若是强抢——
大长老心中升起一个狠毒的念头,可等她看到阮荣安后,那个念头一滞。
不妥。
此女敢如此直白的将东西展出,自然是做好了准备,大长老觉得她不是鲁莽之人。
敏锐的感觉到对方的杀意,阮荣安眼睛微阖,笑意依旧。
如此心中念头再三,大长老才终于下定决心。
“胎中不足用天蚕蛊来治,的确是个最好的法子,便是再好的神医,也不及天蚕蛊有效。”她开始解释。
天蚕蛊顾名思义,与蚕相似,此蛊也的的确确是疗伤圣药,入体之后,会自发寻找人体有损之处,如蚕吐丝般织网修补,如此再三,生来有缺者用此蛊,最后能与常人无异。
阮荣安听着,眼睛越发的明亮。
“正如姑娘所说,炼蛊之法的确有,但姑娘可知,此蛊为何这些年之所以一直无人炼制?”说道这里,大长老语气一转。
“烦请大长老解惑。”
阮荣安立即问道。
“要炼此蛊,需炼蛊之人半身精血。”大长老道,定定的看着阮荣安,似乎在期待着她的反应。
阮荣安一怔,微微皱眉,很快平静下来。
“我可以。”她道。
大长老这下才是真的惊讶了。
求蛊者这么多年也有一些,但在知道这个代价之后,大多选择了放弃,剩下的人,要么是寻不到炼蛊所需的种种珍奇之物,要么是炼制失败,还有后来后悔的。
“姑娘真的考虑清楚了吗?精血乃人之根本,去了半身精血之后,你会变得体弱多病,说不得还会影响寿数,说是去了半条命也不为过。”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第 37 章
男人不值得, 但公冶皓值得。
活一个公冶皓,能活多少天下人。
阮荣安一笑,“值得。”
“再者, 精血可再生,但人命却不行。”
大长老摇了摇头,又是一个为情所惑之人, 别人好坏与否,哪里及得上自身的安危。
似这种人, 她一向是当傻子看的,一时之间连话也不想多说了。
“你若愿意,那我就将此法传于你, 只是, 再不得外传。”大长老说着,目光看向阮荣安身前的那些匣子。
“自然。”阮荣安应得痛快,伸手按上药匣, 一一收好,而后看向大长老, 意思表示的很明白,一手交药,一手交炼蛊之法。
大长老忍不住又看一眼, 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去往内室,片刻之后, 取了一卷皮卷出来,递给阮荣安。
阮荣安接过打开,一眼扫过之后, 便将上面的要求记了个七七八八。
毒虫,毒草, 药草,等等。
“多谢大长老。”
阮荣安吸了口气,笑着将药材退给大长老。
大长老忙接过,稀罕宝贝的不行。
阮荣安也很满意,仔细看过之后,发现有些东西都是南蛮山里才有的,便又跟大长老说了几句,劳烦她准备。
大长老答应的痛快,但送是不可能的,阮荣安也没纠缠,痛快的许了金银。
人在屋檐下,舍点钱就能解决的麻烦都不算什么。更何况,若是能借机与寨子里的人交好,也是件好事。
看她这样干脆,大长老眼中一喜。
寨子里的日子自然富裕不到哪儿去,能让族里的人多挣点,自然是好事。
阮荣安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是将炼蛊之法拿给一月看有没有问题。
一月细细去看,表示是正常的炼蛊之法,她没看出问题,但片刻之后,心中一紧。
这精血——
“姑娘,这蛊交给我就好。”一月不自觉捏紧方子,笑着道。
她虽未亲自炼过蛊,但学过,一眼就看出,如果照这方子来炼,只怕半条命都没了。
阮荣安伸手,从她手中取过方子,微微一笑。
“我来。”
“姑娘!”一月有些慌张开口。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阮荣安抬手。
若是寻常的事情也就罢了,可这蛊的结果大长老已经告诉她。执意要求公冶皓的是她,她自问虽不是多么良善之人,却也不至于去要身边亲信的命。
一月急的不行,可阮荣安打定主意的事,又岂是她能说动的,只好暗自着急。
几个丫鬟知道之后,都开始想办法,可根本无计可施。
阮荣安与大长老说好之后,只用了几天时间寨中的人就将阮荣安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阮荣安也动身离开。
回程的路上,寨子里的人亲自相送,这段时间在她那里挣了不少钱,寨子里的人在面对她时也热情了许多,一路十分周到的将人送到了山外。
出了密林,眼前豁然一开,阮荣安不由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些日子,眼前的不是山就是树,密密麻麻,她感觉最近一段时日,再不想看见密林了。
阮荣安一行人一直在跟外面通着信,可外面等着的人还是没办法放心,公冶家的人,廖家给阮荣安的护卫,一群人等的心急如焚,眼下见了人,全都松了口气。
可算回来了。
最高兴的是公冶皓派来的护卫,要不是担心进去找不到人还跑丢,他们早就追进去了。
这些时日,京中常有来信,一封接一封,他们看得心颤。
阮荣安仔细想过,若要炼蛊,自然要寻一处安全的地方,以免发生意外。
她有想过要不要寻一秘密的地方,将蛊炼成之后再回京。可仔细一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越是隐秘,越是让人想要探究,如此再三,谁也不能确定消息最终会再哪里走漏。
相比之下,京都情势复杂,虽然危险,可有公冶皓在,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此一想,阮荣安定下决心,下令启程回京。
她问过大长老,要炼成此蛊,需三个月的时间,每日精血不断。启程之前,她飞鸽传书出去,命人开始筹备炼蛊所需的珍奇药材。
从南蛮回京,阮荣安一路鞍马劳顿,走了七日。
临近傍晚时分,她总算看到了京都的城门。
还有城门外静静停在那里的马车。
是公冶皓的马车。
护卫掀起车帘,公冶皓缓缓下了车。
他披着雪白貂裘,头大风帽,抱着手炉,站在那儿含笑看她。
不知不觉,十一月已经过了一半,冬日渐深,阮荣安在南蛮深山一来一回,耽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随着北行,她的衣裳越来越厚,如今马车中已经生了火盆。
“先生。”阮荣安掀开车帘自己跳了下去,笑盈盈走向他,目光一扫,只觉他好像又瘦了。
太瘦了,她甚至忍不住想会不会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不过没关系,她心想,等蛊炼好就好了。
今日没什么太阳,天阴着,似乎要下雪了,城门口冷风呼啸,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
互相打了个招呼后,阮荣安就催了公冶皓上车,然后她钻到了公冶皓的车上。
“你啊。”
公冶皓无奈,阮荣安线下上了马车,怕是要不了多久,京都那些人都要知道了。
但他如今已经不在意了,除却一开始外,他甚至有些欢喜。
抛却曾经的克制之后,一切就决了堤,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与如意在一起了——
但公冶皓仍需克制。
他担心会吓到如意。
马车徐徐进程,公冶皓问道,“还住阮园?”
他有些不赞同,那个院子他去过,夏日避暑还好,等到东西花木落尽,难免会有些萧瑟。
阮荣安早就想过的,随口报出了另一个宅子所在之地。
那里离公冶皓所在之地更近,也更适合冬日居住。
公冶皓眉一松,吩咐往外面的车夫先送阮荣安。
“瘦了,回来的路上不需要这么赶的。”公冶皓对阮荣安一路上的形成都很是了解,说着很是心疼。
“有相见的人,我想早些回来。”阮荣安说着话对公冶皓笑。
公冶皓便就乱了心跳。
他早就在回到阮荣安若是愿意,自然而然就能哄的人心花怒放,可等到面对之时,还是难以冷静。
“但是身体要紧。”公冶皓微微别过眼,温声说。
阮荣安面上笑意越发的灿烂。
“我知道,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正是休养的好时候。”她说,“每次过年我都要胖一圈呢。”
“挺好的。”
“我那里寻了几个好厨子,回头给你送过去,看看喜不喜欢。”公冶皓不急不缓的说。
他近来吃的越来越少,管家担心,就更加用心的搜罗厨子,只是吃不下就是吃不下,本来是要送走的,可他记得有几个做的口味阮荣安挺喜欢,就留下了。
“好啊。”阮荣安答应的痛快。
许久不见公冶皓,可一听他那不急不缓,从容自若的声音,她便瞬间觉得熟悉起来,忍不住的就想微微笑起。
再见到这个人,真好啊。
车子慢慢行驶在大街上,京城的喧闹扑面而来。
作为一国之首,这里的热闹与繁华,是江南也不可比的,阮荣安挑起车帘,看着外面久违的热闹,不由笑起。
在京城时,阮荣安惦记着外面的风光,可等到出去,她最思念的,还是京城。
“我寻了大夫,一会儿为你看看。”两人说了会儿话,公冶皓道。
“嗯?”阮荣安不解的应了声,不知道怎么就忽然说起大夫了。
“南蛮多蛊毒,我不放心,还是查一下最好。”
公冶皓很想问问阮荣安为什么也去南蛮群山,不是说要在南州过年吗?怎么忽然就跑去了南蛮?
他有些担心,但贸然发问,又觉不妥。
“也好。”阮荣安若有所思。
虽然她觉得和大长老相谈甚欢,而且一月也没查出什么,可看看也无妨。
心知公冶皓想问什么,可阮荣安不准备说,她只觉若是说了,公冶皓是绝不肯让她去做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说。
眼珠一转,阮荣安笑道,“先生,我回家后,你就找人去提亲吧。”
虽然有天蚕蛊在,可万一呢。她想和公冶皓待在一起。
饶是公冶皓,在听到这句话后也顿感猝不及防,甚至怔了一下。
提亲——
公冶皓是想过提亲,毕竟他留下的那么多东西,总要成婚了才好名正言顺的交给阮荣安,但并不是现在。
他总想着,再等等,免得阮荣安后悔,让她多想想。
可阮荣安既然说了。
公冶皓郑重地想了想,确定的问,“如意,你真的想好了吗?”
“先生,我不是鲁莽的人,你知道的。”
阮荣安无奈,她好像总能听到公冶皓这样说,想着有些不高兴。
“先生干嘛总这样问,难道我很鲁莽吗?”她抬起下巴,斜斜睨去一眼,又娇又傲。
“如意自然不鲁莽,只是——”公冶皓对着阮荣安微微笑起,“只是我太过惊喜,总忍不住要再三确定一番罢了。”
阮荣安耳根一热。
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公冶皓这般模样,又认真,又温柔,满心满眼都是她,似乎将一颗心都掏给了她一般。
“那你答不答应?!”她嗔道。
“答应的。”公冶皓轻声,“求之不得。”
阮荣安眸光不自觉的晃了晃,看向一侧,顿了顿,又看向他,然后就对上公冶皓含笑的眼,她眨了眨眼,却没有再避开,而是抿着唇一笑。
“那我等着你。”
“嗯。”公冶皓很是认真,“不急,我要去寻媒人,大概要几日时间。”
他郑重的如同第一次接触朝务般,不,第一次接触朝务时他都未曾这样认真仔细,百般思虑,唯恐有所疏漏,怠慢了阮荣安。
公冶皓这般仔细思虑的模样,难得的透着些许傻气,阮荣安看着,眼中的笑意不觉越来越浓郁。
这就是先生啊。
“家主,到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阮荣安的宅子外面,车夫低声提醒,担忧惊动了车中的人。
“先生,进去坐会儿吧。”阮荣安邀请。
“好。”
说完,一月忙就去敲开门,马车徐徐驶入。
广平侯府,宋遂辰掀翻了书案。
他不愿意相信,可阮荣安如此大大方方,几乎可以说是好不避忌,让他想骗自己都做不到。
阮荣安真的和公冶皓生了情意。
是什么时候?
是在前往江南的路上吗?
“来人,备马。”宋遂辰喝道,动身往阮荣安的宅邸去。
可走到一半,他忽的勒马。
他可以去找阮荣安,可去了又要说什么呢?或者说,如意,他青梅竹马的妻子,会理会他吗?
宋遂辰心里早有答案,若是这样前去,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今年冬天,太冷了。
宋遂辰攥着缰绳的手冻得通红,片刻之后,命人打道回府。
一路上,宋遂辰都在出神。
曾经,哪怕是和离之后,他都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只要让如意见着了他认错的真心,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总能让如意回心转意。
可他从没想过,如意会变心,她会喜欢上别的人。
如意怎么会喜欢别人呢?
她们青梅竹马,十几年的情谊,怎么会说变就变呢?
他是错了,可他还什么都没做,如意为什么连认错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宋遂辰后悔,懊恼,不甘。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更不能接受。
回了侯府,没理会太夫人吩咐来的人,宋遂辰径直回了书房,这几个月,太夫人一直在为他张罗续弦还有妾室。
可他不想要,也不想听。
一路匆匆,在进书房前,宋遂辰才止住脚步,片刻之后,回头看去。
这座府邸,他住了二十多年,可自从没了如意,忽然觉得有些空空落落。
有些存在,在时不觉得,等到离去时,才发现早已深入骨髓。
宋遂辰回书房后,想了许久,准备了一份礼物,贺如意回京。
阮荣安新选的宅子是典型的京都风格,雕梁画栋,漆红廊柱,华美贵气。
院中种了许多梅树,松柏常青,正适合过冬。
阮荣安要回来的信早就送到,屋里烧热了地龙,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
进屋之后,热气扑面而来,一片暖融融中,她舒了口气。
来回奔波几个月,终于到家,阮荣安的心神为之一松,随之安定下来。
回来了。
请了公冶皓坐下,屋里很热,他去了貂裘,阮荣安又命人送来了毯子。
两人说了会儿路上的见闻,又一同用了晚膳。
时间不早了,公冶皓开口告辞。
随着他的马车动身,又一波消息被各家的探子传了回去。
阮荣安泡了个澡,又好好睡了一觉,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早晨起来,外面下了雪,她站在檐下看着,只觉老天爷待她不错,恰好在今天下,若是早下两日,她就要耽搁在路上了。
冬月里,院中栽着的腊梅开了,香气悠悠。
阮荣安乘兴而去,又就着雪,舞了一会儿剑,这才回来用了早膳。
“好了,开始吧。”
她入了寝室,看着桌上摆放的那些东西,轻声说。
一月手颤了颤,执着的劝说,“姑娘,我来吧,或者我们找别人。”
阮荣安摇头,看着她,认真的解释道,“不认识的人,信不过。而信得过的人,都是我身边亲近的人,我更不能这么做。”
“姑娘,我不怕!”一月斩钉截铁道,二月等也随之附和。
“但是我不想。”阮荣安收了笑,“好了,不说了。”
她坐下,开始按照炼蛊之法一一动手。
一月几个丫鬟守在周围,担忧的看着。
整整半日时间,总算弄完了开始要做的事情。
阮荣安将坛子封好,放在床下,只等七日后,若是失败,就再养,若是功成,便每日滴以精血,养足三月。
不过,阮荣安看着自己弄得五个坛子,里面都是珍惜的药材。
五个总能成一个吧,她想。
“干嘛都这个样子。”瞧着几个有些沉默的丫鬟,阮荣安笑的若无其事,道,“有这个功夫,你们还不赶快去弄一些补气血的吃食,给你家姑娘好好养养。”
一月神情一动,二月立即动身去忙活了。
三月想了想,碰了一箱子拜帖来,阮荣安出行归京,好些人要登门拜访,还有请她赴宴的。
别的都还罢了,阮荣安捡出永乐长公主的请帖,上面熏着梅香,正和时令。
“我看看芝姨又要办什么宴。”她笑道。
永乐长公主这次要办的,是冰灯宴。
阮荣安来了兴致。
京中冰灯盛行,每年入了冬,各家就开始绞尽脑汁想些新花样,好惊艳众人。
而这其中,永乐长公主府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佼佼者,阮荣安现在还记得长公主府去年的那盏牡丹花灯,不知引得多少人赞叹。
“准备拜帖,我明日去登门拜访。”
宴会日期定在月末,还有好些时日,只是阮荣安自然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再去,她这次远行,长公主也很是挂念,自然要早早前去看望才是。
三月早已经准备好,等她开口,一转身就捧了上来。
阮荣安不由一笑,道,“三月真是贴心。”
是的,她身边几个丫鬟里,三月少言,却是最贴心的,往往能想到阮荣安前面,不管她需不需要,都先准备好。
阮荣安很快备好了一封拜帖,让人送去长公主府。
在此之外,还有廖家,阮家,等亲近的人家,作为晚辈,她都需要一一去拜访。
阮家来信,让她回去住。
阮荣安没有理会,只确定好去的时日而后写好拜帖。
她自己住着自由自在,实在没必要回阮家去面对生疏的父亲和继母。
不过说起阮家,阮荣安就不由的想起阮荣容,这几个月的时间,阮荣容一直安安生生呆在庄子里,而阮世清也为她找好了一门姓周的人家,已经过了聘,婚期定在明年三月。
若是顺利的话。
阮荣安有些出神,在想阮荣容会不会就此罢休,乖乖嫁人。
她又想,宋遂辰有什么好的,竟让她那样念念不忘,甚至还使出那种手段。在她最喜爱宋遂辰的时候,也不过是想若他负她,便相决绝,从来没有过用手段纠缠的念头。
也不知是她不同,还是阮荣安不同。
这边阮荣安忙忙碌碌,那边公冶皓也没闲着,先后送来了厨子,珍宝,各种稀罕精致的东西给阮荣安,几乎日日都送。
短短几天的时间,京都的人都习惯了,甚至开始猜明日公冶皓会送什么。
五天的时间转眼即逝,阮荣安这天特意腾出了时间,取出了放在床底的五个坛子。
一个,失败,二个,失败,三个,失败。
放在里面的蚕都死了,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吞吃掉珍奇的草药。
阮荣安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消失,她毫不迟疑的打开第四个,而后整个人一滞。
“…成功了。”她的声音轻极了,仿佛生怕惊动了正在吐丝的小家伙。
第五个坛子,也失败了。
五个成了一个,阮荣安笑着叹了口气,只觉上天眷顾,毕竟按照大长老的说法,有人前后弄了十多次都没成功。
她只是五次就成了一个,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之后就是滴血。
取血的地方不能在明显之处,容易被人发现端倪,阮荣安仔细思索,选了上臂,用一月特制的取血工具,抽了足足半碗,与早就配好的草药调和,最后混合成一碗颜色诡异的液体倒进坛中。
白色的蚕浸在液体之中,微微扭动,不过片刻,那味道古怪的液体就消去了不少。
天蚕蛊,天蚕。
这个小家伙,就是那样贪心的小东西。
但是只要它能否救人,那就是好东西。
阮荣安微笑的看着,封了坛,让人将另外四个坛子处理掉。
进了腊月,年关就近了。
时间好像一下子就变快了,周围的人都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反倒显得阮荣安独身一人有些冷清了。她倒是不介意,只是顺便关心了一下公冶皓。
拉着自家先生上街去走了走,置办了好些年货,而后两个宅子各自分了分,阮荣安开始做好迎接新年的准备。
当然就她准备的那点东西什么都做不了,所以第二日公冶皓就命人送来了不少。
就这么溜溜达达的,一个转眼,就是腊八了。
阮家早早就叫了人来请,阮荣安想了想,便带着人回去过节去了。
宋挽婵的态度一如从前,周到,不算热络,少了些许亲切,倒是阮世清,很是关切阮荣安,好生问了问她关于再嫁的想法。
排除掉公冶皓。
世人眼中,公冶皓自是千好万好,可只那一样不好,就已经递过所有好去。
阮世清实在忧心,不想阮荣安嫁去之后,又早早守寡。
介于曾经的种种,阮荣安很少会和阮世清争论什么。
左右也是争不出什么结果的,阮世清拿着长辈的身份说教,而她是最不吃那一套的,父女俩不知道多少次不欢而散,最后都选择了克制,就也变得疏离了起来,可在公冶皓的事情上,她却是好生与阮世清争论了一番。
在她看来,任他人千好万好,也不及公冶皓。
父女俩久违的再起争执,阮世清被阮荣安的固执弄得没法子,可等到散去,反倒有些轻松。
这样争执,也总好过疏离的客套。
争不出结果后,书房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凝滞,父女俩沉默片刻,默契的选择了翻过。
阮世清说起阮荣安的弟弟妹妹们,她就也听着。
管家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这位老人家在阮荣安祖父尚在的时候就是管家,随着时间推移,又成了老管家,是安定伯府几位主子往下,最得脸的奴仆。
可现下,他行色匆匆走进来,神情又是震惊,又是兴奋,还混杂着些许的不可思议,第一时间看向阮荣安——
“伯爷,公冶丞相带人前来拜访,要向大姑娘求亲!!!”
一石破开千重浪,惊得阮世清豁然起身。
他如何不知能嫁给公冶皓意味着什么,之前之所以劝说阮荣安,一是因为公冶皓寿数不长,二则是不赞同两人无媒无聘就这样往来,于她名声有碍。
他担心公冶皓不准备娶自家姑娘。
可现在!公冶皓求亲了,而且还是亲自登门,给足了诚意!
阮荣安微微睁眼,虽然早就想到会有今日,甚至还是她主动提及,可等听到媒人登门,还是不由的心跳加快,很不好意思。
对上自家父亲的目光,她眼睫颤了颤,垂眸轻轻笑起。
这一笑,自然是愿意的意思。
阮世清了然,心中一时间纷纷扰扰,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而后长吸一口气,叫管家请人进来。而后又稍稍迟疑了片刻,虽然公冶皓前来提亲,是以晚辈的身份,可对方到底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思来想去,他还是前去相迎了。
阮荣安在书房带着,等丫鬟来报阮世清将人领去了哪个院子,就悄悄溜了过去。
堂中一个不熟悉的人在说话,应当是公冶皓请来的媒人,听自家父亲言语,似乎是某位阁臣。
读书人自来是会夸人的,在此人口中,阮荣安貌美聪慧,从容端方,公冶皓进退有度,雅人深致,简直是天造一对,地造一双。
若是不成婚,都对不起上苍给的这段缘分。
阮荣安听得不由笑起,听着自家父亲声音都有些慢了,显然是被对方的话给架住了。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当老丈人了,很快就稳住,又问了公冶皓几句话,不外乎是问他如实想,又如何看待阮荣安,以后又会如何做。
阮荣安躲在门外,听到这里,呼吸渐缓。
她与先生性情相投,虽不至情深,却也能说一句情投意合,但两人相处,多是自然,鲜少提起情之一字,寥寥几次述说心意,也只是点到为止,说来,竟未曾真切直白的诉说过情谊。
公冶皓开口了,只听声音就满是郑重和诚恳。
他说他心悦她。
说会待她好。
说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阮荣安听着,嘴角笑意越来越浓郁。
其实当初宋遂辰也说过这话,但两人青梅竹马,都太了解彼此了,所以在那个时候,她心中十分清晰的意识到,不会的,她以后一定会和宋遂辰有争执,有分歧,她们会闹矛盾,然后和好。
事实证明阮荣安想的果然不错,她的情意在一次又一次中被消磨殆尽,最后只剩疲惫。
曾经年少时一往无前的爱意,走到那个地步,如同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过世间大多数的夫妻似乎都是这样,将就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可阮荣安偏偏不愿意将就。
但公冶皓是不同的。
阮荣安一想起他,便是满心的快活自在,只有愉悦,她相信他,他不会让她委屈,不会嫌她不够体贴懂事,温婉乖巧,善解人意。
他待她好,只要她过的快活就好。
屋内,阮世清显然是做足了老丈人的派头,一个个问题不断,让阮荣安听得都有些着急了,但公冶皓应对从容,不多时,阮世清就安静下了。
阮荣安不觉放缓呼吸,开始等待。
几息之后,阮世清到底应下了这门婚事。
心中乱七八糟的跳了起来,阮荣安面上笑容展开,媒人已经开始恭喜了。
晕晕乎乎的,她被丫鬟拉着避开,免得屋里什么时候出来了人,撞上了尴尬。
阮荣安便就去一旁等着,直到公冶皓起身离开,她忍不住过去送他。
阮世清见她出来了,忙用眼神制止,无果之后瞪他一眼。
哪儿有男方提亲,女方露面的,传出去怕是要被人说一句恨嫁。
阮荣安才不在意,她送了公冶皓出门,眼中依依不舍,公冶皓对她笑笑,先客气的送走了媒人,等到只剩下两人了,才笑着看她。
“先生!”阮荣安欢喜极了。
她欢快的凑近到公冶皓身边,尤嫌不足,直接靠近了他怀里。
公冶皓一僵。
“我们这就算订婚了吧?”阮荣安心跳的很快,她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失礼,忙小声辩解。
订婚了,抱抱应该没关系吧。
听懂了她的意思,公冶皓不由低声笑开。
“嗯,是,我们订婚了。”他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背,万般珍爱。
远处,匆匆赶来的宋遂辰僵住。
“如意…”他想唤她,可开口却是哑然,他慌张的翻身下马,可弓马娴熟的人,竟在下马时踉跄了一下,被绊倒在地。
咚的一声,他的膝盖磕在地上。
真疼啊。
可更疼的是,阮荣安听到动静撇来一眼,却又毫不在意的收了回去。
第 38 章
其实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十几年的相处, 人非草木,阮荣安又岂能无情,但她失望太多, 如今只想与宋遂辰相见不识。
公冶皓心下一松,边轻轻扶着阮荣安站好。
“人多眼杂,不要胡来。”他欢喜又无奈, 阮荣安对待喜爱之人从来不会刻意收敛,但他总想着, 不要耽搁她的名声才好。
虽然他能保证那些人不会胡乱开口,但只是想想,公冶皓都觉得对阮荣安来说是一种亵渎。、
他不喜欢。
“管他们呢。”阮荣安轻哼。
从很早之前她就知道, 若是事事都要去在意外人的眼光, 那是活不痛快的,所以她从来都不将旁人的眼光放在心上,我行我素, 只顾着自己快活。
所以阮荣安从不在意外人如何议论自己。
人生在世,总不能好处都占了, 她既得了快活,别人愿意说就说去吧。
“你啊。”公冶皓无奈,却也不准备说什么。
他虽劝说, 可真要让阮荣安因为外人的言语让自己不快活,他也是不愿意的。
“你就没别的话跟我说了?”
阮荣安只觉得这会儿心绪涨动, 有好些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笑盈盈盯着公冶皓, 催着他说。
“如意,我很欢喜。”
顿了顿, 在冬日难得的暖阳中,公冶皓轻声道,眉眼温柔,满满的都是眼前人。
阮荣安心中的情绪如烟火般瞬间炸开,她眼睛微睁,亮晶晶的,随之璨璨笑开。
“我也很欢喜的。”她低声。
她似乎比想象中要更喜欢先生。
阮荣安想。
但喜欢先生,是一件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没人会不喜欢公冶皓的。
阮荣安惯来骄纵张扬,活的像一轮明日,耀眼无比。
可她忽然温柔下来,便也越发的动人心弦。公冶皓一时神思震颤,竟几乎说不出话来。
没等到他的回应,阮荣安一抬眼,霎时就被他难得的有些呆傻的模样都得笑出了声,甚至越笑越灿烂。
“如意,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好不好?”
公冶皓渐渐回神,入目是她明媚的笑颜,他缓缓笑起,轻声说。
“好。”阮荣安应得毫不迟疑。
预计二月天蚕蛊就能炼好,三月…先生应当能好些吧?
公冶皓心跳越发的快,明明早就吃了药压制,可现下随着心声一起,他又有些喘不过气了。
压抑着呼吸,他温柔笑看眼前人,只是如此,就已经足够快活。
阮荣安却发现了不对。
虽然今日天气极好,但到底是冬日,她虽不舍,却也更在意公冶皓的身体,忙就催着他上了马车,又叮嘱了一声高程,有事给她递信。
高程老实惯了,闻言下意识看向车内。
“好,如意,快回去吧。”
公冶皓余光一扫,看着一直笑吟吟盯着自己的阮荣安,轻笑道。
阮荣安这才满意。
“我不急,路上小心些。”她叮嘱一句。
马车徐徐离开,宋遂辰死死盯着车帘,却见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他预想中的得意与嘲讽,却让他更加难受。
他宁愿公冶皓嘲讽他,也不愿意似现在这般,云淡风轻,丝毫没把他放在眼中,仿佛在无声告诉他,如意已经不在意他了,所以他不值得被他看在眼中。
宋遂辰的心仿佛被人攥在手里拧着,难受的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马车上,公冶皓的呼吸已经恢复平静。
或者说,只要不与阮荣安在一起,他就总是平静的,他所有的失态,都在面对阮荣安时。
眼见着马车渐渐走远,阮荣安拢了拢披风,转身准备回去,却被不出预料的叫住。
“如意。”
宋遂辰到底不甘心,开口叫住了她。
阮荣安本是不想理会的,但她今日心情好,也不想他再纠缠下去,就驻足回神,笑笑客气道,“广平候。”
宋遂辰一个恍惚。
在未成婚前,阮荣安唤他辰哥哥,后来,她唤他夫君。和离时,她含嘲带讽叫他侯爷,而如今,她平平静静,叫他一声广平候。
从情浓到相见两相厌,再到如今的相识陌路,全数藏在这几个称呼的转换中。
他刚刚的满腔愤懑,忽然就平静下来。
宋遂辰原本是想问阮荣安与公冶皓是否早就有情。
可有没有,其实都明明白白,让他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如意,你心悦他吗?”宋遂辰问,又觉得自己是在自取其辱,可他就是想不明白,他与阮荣安十几年的感情,自幼相识,怎么就抵不过她与公冶皓这短短几个月——
为什么她宁愿嫁给一个短命鬼,也不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自然。”阮荣安答得理所当然。
若非喜欢,她如何会许嫁。
“可为什么?”宋遂辰脱口而出,
虽然他未曾言明,但阮荣安仍然懂了他的意思。
“爱人太难,我想试试被爱的感觉。”她也不遮掩,直接大大方方道。
“先生温润如玉,待我又好,我们相处时快活自在。”阮荣安认真的说,“所以我想嫁给他。”
“可我待你不好吗?”
他不纳妾,不沉迷酒色,侯府中馈尽数托付于阮荣安,除了上朝和应酬,都在家中,他做的还不够好吗?
阮荣安一抬眼看向他,有些惊讶和好笑,似乎在问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句话的?宋遂辰收进眼底,却还是不懂。
京中相识的人都说,再没有像他这样好的夫君了。
阮荣安摇了摇头。
她也懒得猜宋遂辰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
“钱,权,财势,我都不缺。那你说,我嫁人,是为了什么呢?”阮荣安反问。
宋遂辰神情一动。
“为了情,为了知心人,可所谓的情,所谓的知心人,说到底,都是为了让我过的快活,是我生命的点缀。我不是非要不可的。”
阮荣安话说的明白,而宋遂辰也从来都不蠢,他冷峻的面容越发僵硬。
“若这情与知心人让我不快活,那我就不要了。”
“反正,总能遇见让我快活的。”
阮荣安洒脱极了,所以她放手的干脆,开始的也利落。她就是这般,只要觉得快活,就去做,而不是畏首畏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宋遂辰彻底懂了。
他想起了他与阮荣安之间无数次的争吵,以及她的厌倦和冷漠。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想?不,他想了。
他想的是如意为什么不能再体贴一点,再懂事一点,再温顺乖巧一点。他有很多事要做,他有自己的野心想要实现,他一心扑在自己的宏图大志之上,无心儿女情长,总想着,以后的时间还长,等成功了他就把世间最好的宝座捧给如意,他们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在一起。
可原来如意不在意那些。
不,不。
她只是不知道!
宋遂辰一时激动,下意识就想告诉阮荣安自己在做什么,可抬眼一看,入目只有阮荣安的背影。
她带着婢女,头也不回。
理智回笼,宋遂辰抿紧唇,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攥住。心中无比煎熬。
他又是后悔,一时又觉得自己没错。
如意只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如果知道了,她会理解他的。
没人不想做皇后。
是的,就是这样。
他还有机会。
宋遂辰抬眼,冬日的暖阳中,一身绯红的阮荣安只余下一个背影,但他心中已经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对方的样貌。
柳叶眉,芙蓉面,美貌雍容,华贵万千。
他定定看了许久,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后,才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门内,阮荣安脚步一顿,回首看去。
她从不指望自己几句话就能说的宋遂辰悔过自新,痛改前非。不可能的。人生二十余载,性格,思绪,脾性早已定下。
宋遂辰能想明白,也会后悔,但他绝不会大彻大悟,就此放弃。
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宋遂辰总觉得,他们之间还能挽回,还有机会。
相比这次也不会例外。
不过,管他呢。
阮荣安笑起,又想起公冶皓,明明他刚刚才离开,但她总觉得她们已经分开好些时间了。仿佛一恍惚,就过去了半天一样。
“我们也回去吧。”阮荣安笑道。
她想回去给先生写封信,问问他在做什么。
“姑娘,咱们是来过腊八的。”一月提醒。
阮荣安这才回神,有些失望的应了一声,她琢磨了一下要不现在就走,但也只是想想,这点面子还是要留给她亲爹的。
只是接下来的一切她总有些不耐烦,等到好不容易用完了午膳,她立即就开口告辞了。
阮世清倒是想留阮荣安在府中居住,但阮荣安不肯,她还是觉得在自家园子里住的舒服自在。
这般说了几个来回,他只好放弃,只是命人给阮荣安准备了些东西让她带走。
阮荣安没有拒绝。
回了自家的园子,留在家中的二月和四月迎上来,二月笑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刚刚丞相府那边命人送了些东西来,你不在我们也没打开,正在寝室放着呢。”
“倒是让先生抢在了前面。”阮荣安笑着说。
她一路回去,匣子里放着的是一枝芍药花簪。
“好生精致。”二月叹道,
这些时日丞相府的礼物就没断过,但相比起来,这枚花簪依旧足够惊艳,似这种花簪,阮荣安更爱拟真,这枚花簪也不知是怎么做出来的,竟栩栩如生,恍若真的一般,甚至还带着些许香味。
这样的簪子,她还是头一回见。
阮荣安也很惊喜,她打量好几眼,兴致勃勃命人给她簪上。
揽镜自照,镜中人发髻如云,簪一只芍药花赞并一套佐金的珍珠头面,她眨了眨眼,赞叹道,“真是好看。”
“姑娘是说自己好看,还是说这发簪好看?”二月笑吟吟道。
“自然是都好看。”
阮荣安眉眼微动,骄矜道。
她知道自己生的美,也乐于妆点自己的美,更乐于承认。
美丽的容貌是她的一部分,她不觉得有什么羞于承认的。
二月几个丫鬟都是一笑。
“也就是姑娘容色倾城,不然若换了别人来用这花簪,怕是要反被压了过去。”二月赞道。
寻常人都是人靠衣装,可要她说,在自己姑娘这儿,哪怕是寻常的衣裳在她身上,也被衬的格外光彩。
“会说话就多说点。”阮荣安笑,换着角度好一番欣赏了自己。
二月自然是妙语连珠,一旁四月也跟着说,两个能说会道的丫鬟将阮荣安哄得眉开眼笑。
高兴完,阮荣安起身,给公冶皓回了封信去,落笔后想了想又道,“你们说我该回份什么礼去?”
前段时间公冶皓送礼来,阮荣安只是收下,未曾还礼。
男子追求女子,自该如此,若是回礼,未免显得生分。可如今既然提亲已经应允,可以说亲事已经定下,再回礼,便又是一种意思了。
几个丫鬟忙帮着出起了主意,一月没有说话,她知道阮荣安做了什么,照她说,只那天蚕蛊,公冶皓便是将命给自家姑娘,都是应当的。
阮荣安笑盈盈听着,见她不说话扫去一眼。
主仆两人相处这么多年,她一眼就看出了一月的想法,不由一笑。
一月啊一月,这件事是她要做的,若是公冶皓知道了,怕是还要不肯,所以实在不必如此为她报不平。
况且她为何要执意自己炼制,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那是没被放在炼制之法上面的隐秘,此蛊虽然能救人,但炼蛊之人若是心生恶意,也能再用血炼制一名为牵丝的蛊,将天蚕蛊引出。
失了蛊虫,主人会骤然暴毙。
也不知道在大长老眼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她执意换了炼制之法后,大长老就将牵丝蛊的炼制方法也给了她。
从这方面来看,大长老也是个好人。
有这个原因在,阮荣安哪里肯冒险,让别人去炼蛊。
不过这个秘密,阮荣安谁也不准备说。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便在于它只存在于心念之中,而不述之于口。
几个丫鬟想了好些,最后阮荣安拍板,选了一个手炉。
一到要冷的时候,公冶皓都是手炉不离身的,这个他最用得上。
丞相府。
门窗紧闭,将冷风尽数挡在门外,屋内烛火明亮,公冶皓倚在软枕上,同人说着话,不时轻咳。
一进冬天,他身体难免会有不适,咳嗽是常有的事,只是今天出门,还是提亲这样的要紧事,为了避免意外,他提前吃了药,坏处就是等药效过去,不舒服骤然爆发出来,越发难捱。
“廖家大胜,战报预计明天就能传回京中,康王府和安国公府这些天暗地里见了不少人。”
说话的人穿着身不起眼的灰衣,打眼一看很不起眼。
廖老将军镇守边关几十年,有他在,边关坚若磐石,这么多年,北夷的人年年作乱,却都没能翻起风浪,大多都让他拦在了关外。
可他到底老了。
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廖老将军的兵权,若能接过他手中的权力,未来要做的事情定然事半功倍。
而今天公冶皓向阮荣安提亲,无疑是站在了廖老将军那边,此人如此说,一是担心廖家出事,二也是担忧朝堂之上,会有人以此攻讦公冶皓。
身为权相,又与大将军的外孙女接近,一文一武,怕是会招致天子忌惮。
况且,随着公冶皓接近三十岁的寿数大限,那些藏在暗处的蛇鼠之辈也越发的按捺不住,开始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要抢得先机。
“提前给廖家的人通个信。”
公冶皓没太担心,平静的说。
廖家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靠老爷子一手操持,猛虎虽老,但打猎的技巧还在。
公冶皓让人提醒,也只是想示个好而已。
“家主。”灰衣人忍不住开口,想要明言提醒。
“无碍。”公冶皓道,“陛下知道该怎么做,何况,还有永乐长公主。”
当今或许的确不是个多么勤政英明的皇帝,可以称之为庸,但他绝不昏,他甚至如今朝堂安宁是因为谁,所以绝不会多事。
对待廖家的事上也是如此,只要廖老将军还在,当今圣上绝不会动廖家。
而永乐长公主……心系天下,只能说可惜生了女儿身,不然她要比龙椅上那位更适合当皇帝。
他声音惯来的不急不缓,这句话也是徐徐道来,甚至还带着些漫不经心,却让灰衣人一下子就定了心。
“是属下多言了。”他立即认错。
“莫旗。”公冶皓自从回来之后,总有些不专心,忍不住分神,见灰衣人如此郑重,他笑了笑,道,“我想将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婚礼交由你操持。”
灰衣人,也就是莫旗立即笑起,“属下一定好好操持。”
“不过,大致都需要我过目。”
公冶皓又补了一句。
莫旗微怔,他习惯了公冶皓说一不二的模样,似这样不放心殷殷叮嘱,还是头一回见,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是。”他口中忙应。
“以后去阮家,就由你带人亲自去。”公冶皓缓缓叮嘱。
莫旗顿了顿,再次应是。
若说高程陆崖主管的是公冶皓身边的武,那他经手的则是文,公冶皓与各方往来的联系和种种隐秘,他知道大半,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心腹。
往阮家送礼这样的小事按理说是轮不到他的,公冶皓这样吩咐,更多的应当是想让他与未来的家主夫人熟络起来。
再往深了想,他这是在安排身后事。
公冶皓想提前将手底下的势力慢慢教给阮荣安。
“先生,阮府送来回礼。”
有奴仆站在门外禀报。
莫旗立即告退,抬头就见公冶皓含着笑,看向拿着信匣走来的高程。
他又有些怔,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家主脸上看到这样快慰的笑了。他总是将杀机隐在平淡的神态和话语中,不动声色,却让人心中敬畏。
何曾有过这样的温柔。
公冶皓亲手打开匣子,里面是个铜如意纹暖手炉,下面压着一封信。
取出手炉,他看了眼,一笑。
阮荣安素来喜爱繁复华美,平日里用的东西多用雕刻鎏金,这如意纹若是在她看来,怕是有些素,不过他一想不爱这些纹饰。
一想着如意是如何用心为他挑选了这份礼物,公冶皓便心中发软。
再打开信,看着里面写的她有多喜欢那支花簪,还提出要别的花的,公冶皓面上的笑越发浓郁。
阮荣安爱美,只要好看,不拘什么花她都喜欢,像这种花簪自然也是,所以早在看到成品后,他就命人继续做了,只是这种新式的花样会的人不多,做起来也有些慢,大约还要等些时日。
公冶皓提笔回信,保证做好了就让人给她送去。
收到回信,阮荣安很是满意,而公冶皓也说道做到,之后到过年,她陆陆续续又收到了好几枝花簪,这种新奇的花簪首饰在京都还未曾怎么见过,不知道招来了多少艳羡,还有人特意下帖子登门求问的。
等知道是公冶皓找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大家敢来问阮荣安,却不敢打扰公冶皓。
边关战报传回京中,天子大喜,犒赏边关将士,恩旨连发,很是提拔赏赐了一批这些年立下大功的将领。
腊月里一场雪,长公主府的梅花开了,王瑞君下帖,邀阮荣安来赏梅,阮荣安如约而至。
天上还下着小雪,两人坐在梅园的亭子里煮茶,边赏景。
一场大雪,公冶皓的身体又差了许多,阮荣安心中担心,坐在那里有些走神。
王瑞君捧着手炉,口中嗤笑,“朝上还有人说什么边关将士为天子征战乃是理所应当,说是不必封赏,我呸。”
“一群混账东西。”提拔将领这种事她那当皇上的弟弟是想不起来的,最多是在某些有心人的提醒下提拔几个人,这个主意是王瑞君提的。
廖老将军老了,这件事朝臣们知道,她也知道,这些年廖老将军将边关守得固若金汤,那些有心人惦记着老将军手中的兵权,但她更担心的是若老将军有个万一,边关由谁来守。
那些人这些年立下大功,想来都有可取之处,好好栽培栽培,将来说不得能派上用场。
长公主插手朝政不是一两天了,当今愿意,也能听得进去她说话,朝臣们也不能说什么。
这次的事情阮荣安早就听说过了,闻言一笑。
“这些蠢货的口舌,芝姨不必计较。”为何会如此,阮荣安能看得出来,她笑颜发凉,道,“把人找出来,打痛了,以后他们自然就不敢再乱说了。”
“这就无须我操心了。”王瑞君一笑,说,“今日朝上,御史参了康王好几本,安国公这会儿且头疼着呢。”
阮荣安就笑了。
她倒是还没听说早朝的消息,但王瑞君这样说了,那就不会有问题了。
“安国公?”阮荣安若有所思。
武将镇守各地,在朝中一向势弱,不提也罢。
除此之外,朝中势力一向分为三股,一为文臣,二为勋贵,三为宗亲,三股势力争权夺利,你方唱罢我登场。
只是文臣以公冶皓为首,所以向来要压勋贵与宗亲一头。
“怎么,你也觉得不对劲?”王瑞君笑道。
安国公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再怎么着,也不该前天提出的话,今天就被人捅了出来,这样倒像是他手下的人出了问题。
也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
公冶皓,还是康王?
阮荣安第一个想到的是宋遂辰。
广平侯府在勋贵之中也算出息,但比起安国公府还是要稍逊一筹,那本书她在记忆中翻过无数次,最终从蛛丝马迹中推测出,宋遂辰应当是踩着安国公府上去的。
在故事开端不久,安国公府就渐渐开始没落,安国公以为是康王所为,跟其斗的两败俱伤,而宋遂辰则渔翁得利。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转,阮荣安就觉得不对。
还是那句话,太急了。
宋遂辰意图甚大,必然要徐徐图之,如今这般贸然行动,容易打草惊蛇。
公冶皓?不应当,她这个先生,最爱算计人于无形之间,如今这样,倒不像。
心念几转,只是朝中情势实在复杂,阮荣安和王瑞君凑在一起也没说出个所以人来,最后索性放弃,开始专心赏花。
王瑞君留了阮荣安在长公主府用过午膳,而后阮荣安才走。
雪意渐大,她看了眼外面飞絮般的雪意,让人去丞相府。
管家自然不会拦她,一边命人往里传信,一边为她带路。
一直走到公冶皓所居的院子,还没进屋,阮荣安就听到一阵阵闷咳声,一声急似一声,简直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一般。
“怎么这么严重了?”
阮荣安一听就有些着急,一进门就问。
苦涩的药味弥漫,高程忙迎上来见礼,却也说不出什么——
公冶皓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可亲近的人却也谁也不愿意说出来。
最要紧的是,现在药也已经不起作用了。
大夫正在想该换什么方子,这并不容易。大多数的药公冶皓用不了,而他能用的药也越来越少,还要在这里面找能对他见效的,就更少了。
甚至可以说,公冶皓现在就是在等死。
大夫开的药,也只是让他不那么痛苦的等死。
但是这话谁也不敢对阮荣安说。
可阮荣安知道。
看着半靠在软枕上要起身的人,阮荣安吸了口气,过去把人按了回去。
出手生硬,她几乎怀疑衣服底下是不是就是骨头,想着,她手上的力道立即放轻。
“别起来了,你躺好。”她说。
公冶皓有些不适,如此,到底有些不雅。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阮荣安面前表现的这么虚弱了,可他还是不习惯。只是他总是拗不过阮荣安的,便也就受了她的好意。
“别担心,我没事。”眼见着阮荣安的眉微皱,他慢吞吞笑着安抚,努力压制咳意,说,“老毛病了。”
“你忘了,之前也是这样。”
骗子。
不是的。
阮荣安心里知道,她抿着嘴想要戳穿,可看着眼前虚弱的人,到底什么都没说。
“那你快点好起来。”她轻声。
公冶皓眼下叹息,如意如果再笨点就好了。
他不想让她担心。
“一定,大夫开的药我都有好好吃。”他笑着说,却还是忍不住咳起来了。
咳嗽就是这样恼人,根本忍不住。
公冶皓有些烦恼的想。
阮荣安瞪他一眼,转而看向大夫,问起公冶皓的病况。
公冶皓用帕子捂住闷咳声,边含笑看着她,不管之前是如何的心绪,在见着眼前人,便就只剩下了欢喜。
大夫是公冶皓身边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番话说的四平八稳,争取不让阮荣安担忧。
阮荣安面上不显,只是听着。
等大夫说的差不多了,又道要去煎药,将止住。
“如意,你瘦了。”随着大夫离开,屋内的丫鬟和护卫们也都避到了门口,公冶皓轻声说。
“有吗?我觉得我还是跟从前一样漂亮呀?”
阮荣安笑盈盈,抬手轻抚自己脸颊。
“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她哼了声,眼下心里的忐忑。
这大半个月她每天取血养蛊,虽然几个丫鬟一直在用补品为她养身,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消瘦了些,穿裙时腰间都清减了一指。
一月说过,越往后消耗越大,表现出来的也会越明显。
公冶皓一直很瘦,皮肤苍白,不见丝毫血色,只是常年用补品养着,虽然补不进去多少,但总归有些效果,不至于瘦到皮包骨头那种吓人的地步。
可还是瘦,清瘦的让阮荣安担心。
公冶皓只是笑笑,没有就自己的事情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是府上的厨子手艺腻了?我府上还有几个,一会儿你都带回去。”
阮荣安是有这个习惯,吃一阵,歇一阵,其实这个习惯并不好,不够养生,公冶皓也说过,可她显然是不想改的,他便也不说了,只是总爱搜罗些会做新鲜菜的厨子。
“好啊,都会做什么?”阮荣安兴致勃勃的问。
这些公冶皓都是了解过的,遂一一说了起来。
两人聊了许久,知道大夫带了药来,阮荣安看着公冶皓饮尽,才离开。
高程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回来时就见公冶皓还睁着眼。
“家主,大夫说了,您要好好休息。”高程说。
一般用过药,公冶皓都会睡会儿。
从前公冶皓并不在意大夫的叮嘱,可自从和阮荣安定情后,他就开始格外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想多活些时日,多看看如意。
“高程,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喝了那药会困,公冶皓一直撑着,只为了这句话。
刚才的话被阮荣安带了过去,只是他素来敏锐多思。阮荣安当时的神情看着没什么,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您是问阮姑娘?”高程有些懵,猜测道。
公冶皓嗯了声。
高程虽然闷,但不傻,他不敢有丝毫遗漏,寻死回想了一遍,最后确定道,“属下没有发现。”
“家主,怎么了?”他问。
公冶皓思衬着,随口让他下去。
一路回了家,阮荣安徐徐吐了口气。
她的身体真的变弱了,只是出了趟门,跑了两个地方,回家后竟然觉得有些疲惫。
一月为她把了一下脉,抿了抿唇。
灶上一直备着补品药膳,二月让人端了来,阮荣安先用了几口。
她的上臂内侧散发着微弱的刺痛,接连大半个月的取血,让那里添了好些伤口,旧的已经好了,新的却还在用药,只是所有味道都被一月覆盖的一层膜给掩去,不露分毫。
蛊未炼成之前,绝不能被人发现。
之后一直到小年,公冶皓的身体总算恢复到寻常的状况,只是阮荣安总觉得,他似乎又虚弱了些。
她有一次想起问了一句,才知他的生辰是十月,已经过了,若要认真说来,他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
过了小年,新年似乎就近在眼前了。
安定伯府又来了人,请阮荣安回家过年,她想了想,同意了。
阮荣安曾经的怨恨不甘在发现她的母亲还活的好好的时候,已经消散大半。
她父母的这段缘分本就是冤孽,现在这样也好,以后只当寻常亲戚走动极好。
不过虽然要去阮家过年,阮荣安还是好生置办了一下自己的宅子,在她的预期中只在伯府待上几天,之后就要回来的。
灯笼窗花,对联门神,等等等等,都在年三十这天准备好。
廖家一大家子的年礼早在前几天就都送了来,还有公冶家的。
广平侯府也有送,被退了回去。
年三十下午,阮荣安回伯府。
她出嫁前的院子一直留着,这会儿也已经打扫整洁,府中丫鬟们来来往往,都在热闹的张罗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阮荣安安置好,站在窗前看着,忽然想起了公冶皓。
公冶家总是那样冷冷清清,不知道过年有没有好些。她命人送去的那些东西,应当都用上了吧?
自然都用上了。
高程盯着一众护卫们挂好灯笼,贴好窗花,生怕他们毛手毛脚把东西弄坏了。
这可是他们未来的夫人命人送来的,家主虽然没说,但显然是欢喜的。甚至还亲手写了副对联让人贴上——
这可是大稀罕事。
家主之前对过年向来没什么兴致,又喜欢安静,久而久之大家就不会多做什么了,这年也就越来越没什么滋味了。
高程还是喜欢现在这样。
而一家欢喜的,自有一家愁的。
相比起阮家和公冶家,广平侯府不见多少年节中的喜气,甚至可以说一句噤若寒蝉。
今早,安国公府来人见太夫人,等人离开后,太夫人叫了宋遂辰往院中去,大吵了一架。
府中两位主人不睦,一下子就冲散了府上筹备许久的欢庆氛围。
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宋遂辰也在想。
从上月起,他便开始在暗中徐徐图谋蚕食安国公府和康王府的势力。
一切都进行的相当顺利,两家斗的愈演愈烈,他渔翁得利。若再这样下去,他有把握接替安国公府的地位,一跃成为勋贵之首。
可就在前些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安国公似乎有所怀疑,他及时扫清了首尾,可今日还是找上了门,然后就有了他与太夫人的争吵。
宋遂辰坚决否认自己做过,愤怒表示是有人挑拨离间,刻意陷害。
太夫人怒他狡辩,不过以他看来,对方显然是有些动摇的。
敲了敲桌面,宋遂辰闭目开始审视所有细节。
这次的事情他做的很是小心,并没有留下多少破绽。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是他做的。
绝对不能。
对于孙儿,太夫人自然是心疼的,可娘家人她也在意,原本娘家人与孙子相互扶持,强强联合,对彼此都是一件好事,可谁知宋遂辰竟然在暗中下此狠手。
但走到这个地步,安国公府也不想彻底闹翻,还想收手,她本意是劝说宋遂辰,让他向外祖致歉赔礼,国公府自然会既往不咎,可宋遂辰表现的很是坚定,直说不是他所为。
对于孙儿,她自问也算了解,如此模样看着不像是假的。
太夫人一时有些动摇,思衬片刻后,命人往国公府传了信去。
与此同时,宋遂辰命人备车,亲往国公府说明此事,带着怒气。
身为侯爵,他当有骄傲,绝不允许别人如此冤枉他。
看完广平侯府递来的信,又见过了宋遂辰,安国公若有所思。
“父亲您信那小子说的话?”安国公世子笑问。
这对父子生的相似,性情也极其相似,都是笑呵呵看起来好说话的模样,但只要不傻,就不会当真。
“信不信都无所谓。”
安国公世子微怔,而后恍然。
“说到底,不过是我们棋差一招,之后小心些就是。”
宋遂辰觊觎安国公府,安国公府又何尝不惦记着广平侯府的家业呢。
本来先广平候去世后,安国公就有些蠢蠢欲动,但他那个外甥天资平平,这个甥孙却实在聪慧,很快就稳住了侯府,他就也没做多余的事情。
可若是有机会——
两府之间的风波似乎悄然间就被平息下去,可真正的暗涌,却才刚刚开始-
傍晚时分,年夜饭开始之前,阮荣安收到信,有马车从角门进来。
“哦?”她细眉微动。
“是阮荣容吧。”她随口道,也不怎么意外。
阮世清不是多么心狠的人,再大的怒火,之前他执意将人送去庄子,又过了好几个月,想必也已经散去大半。
眼下过年,这样喜庆,又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宋挽婵求一求,他也就松口了。
果然,年夜宴上,阮荣安瞧见了阮荣容。
瘦了,也沉默了许多。有宋挽婵盯着,她吃不到多少苦却还是将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想来更多的是心里过不去。
为了个男人,还是不喜欢她的男人,这般自轻自贱折腾自己,
想着阮荣安在心中摇了摇头。
阮世清一直注意着阮荣安的神情,见她面色无异,心下微松,宋挽婵拉着阮荣容的手低声言语两句,阮荣容这才抬头,看着阮荣安道,“姐姐。”
她说的平静,可瞧着阮荣安的眼却慢慢亮了起来。
年夜绚烂明亮的灯火中,阮荣容一身绯衣,容色明媚更盛从前。
她过的越来越不好,可阮荣安显然是越来越好的。
她还与丞相公冶皓定了亲。
为什么?
阮荣容想不通,她还记得小时候,爹娘宠爱她时,阮荣安总在一旁看着,眼里带着羡慕,可后来渐渐就没了。
那个时候她是得意的,因为她有,阮荣安没有。
可再大一点,她才发现,阮荣安虽然没有爹娘疼爱,但却有祖母的疼爱,还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一心一意的照顾她,并且,她还生的倾国倾城,有许许多多的人捧着好只为她一眼。
阮荣容开始羡慕她。
她试图讨好祖母,讨好宋遂辰,可他们第一个看到的永远是阮荣安,待她总是差了些什么。
后来祖母去了,她虽伤心,却也有些隐晦的高兴。
阮荣安没有疼爱她的祖母了。
再之后,她和离了。
阮荣容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是多么的开心。
她想阮荣安真可怜。
可等见到人,她依然骄纵,依然张扬,不见丝毫落魄。
她的那点怜悯和轻嘲,立即显得无比可笑。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过得比她好?
阮荣容想不通,也无法接受。
阮荣安嗯了声。
阮荣容还想再开口,宋挽婵撇她一眼,在桌下捏住她的手阻止,她看了眼自家娘亲,又闭上了嘴。
一家子人坐了一桌,另外的几位姨娘和庶出子女们坐了一桌,算是热热闹闹的吃了个年夜饭。
几个年纪小的有些坐不住,总惦记着去外面玩,阮世清也没拦着,吃的差不多之后就开了口说散了。
阮荣安想着早些回去,谁知还未动身,就听到对面的阮荣容说,“听说姐姐和公冶丞相定了亲,妹妹在这里恭喜姐姐了。”
她一抬眼,就见阮荣容带着笑,似乎很是真心,却总有些别扭。
“多谢妹妹。”大喜的日子,阮荣安不想扫兴,懒得跟她计较,说话间起身。
“只是公冶丞相身体不好,寿数不长,妹妹有些担心姐姐。”
“若是守了寡,该怎么好?”
阮荣容试图压制心中的恶意,可那些念头蠢蠢欲动,到底涌了出来。
话音落下,阮世清面色一冷,宋挽婵当即低喝一声,“蓉蓉!你胡说什么?”
她是用接阮荣容回家团圆的理由说动阮世清的,还想着若过年间阮荣容好好表现,她再去说,就不必去庄子了,留在府中,可刚才一个没看住,就又生了事!
阮荣安面色微冷提步。
心中的话终于说出了口,阮荣容才觉出了点畅快,以及后知后觉的忐忑不安,眼见着阮荣安过来,神情明显不善,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我…”
一个清脆的巴掌打断了她未完的话。
阮荣安一抬手,二月立即递上帕子,她缓缓擦手,边道,“阮荣容,若是没脑子就别回来,信不信我让你一辈子都呆在庄子里?”
第 39 章
面上骤然刺痛, 阮荣容几乎被这一巴掌给打蒙了,一时间竟然没能回神——
从小她有很多次惹怒过阮荣安,但她从来没有打过她。
她竟然打她?
阮荣容不可思议的想, 然后就是巨大的羞恼和愤怒,她瞪着阮荣安,却又在触及对方那平静的眼眸时心生瑟缩, 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父母。
可入目是阮父冰冷的眼。
阮荣容忽的打了一个寒颤。
“娘。”她有些不安的看向宋婉婵。
“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快向你姐姐道歉?”宋婉婵急急低斥一声。
阮荣容心有不甘, 但理智回笼后巨大的不安和忐忑已经将她淹没,她稍稍迟疑就乖乖准备开口,却被阮荣安径直打断。
“不必。”阮荣安冷冷道, 她目光刮过母女两人, 冷的像冬天的寒风,直接看向阮世清,道, “原本准备在家过个年,只是实在扫兴, 我就不多呆了。”
“我这便回去了,女儿告退。”
她想,自己果然跟这一家人合不来。
“等等。”阮世清心下一紧, 开口道,“你先留下。”
阮荣安眉梢微动, 没说话,却也没动,只是看着。
见着叫住了人, 阮世清心下微松,转而看向阮荣容, 心下不渝。
都是自己的女儿,他自然是疼爱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宋婉婵说动叫她回来过年,可没想到阮荣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席话。
他有些失望,这还是他记忆里那个听话懂事的二女儿吗?
还是说,以前她都是装的,今晚这些,才是她的心里话。
她对她的长姐,抱有这样大的恶意?
“没教好你,是为父的失职。”阮世清缓缓道,“你这就回庄子去吧。我会为你寻两位嬷嬷,接下来你就跟着她们好好学一学。”
“爹!”阮荣容不可置信的说。
阮世清向来是心疼她的,可这接连的两次事,对方都处理的如此决绝,让她很是惊愕不安,又有些怨恨。
她觉得爹不疼她了,更疼阮荣安了。
“老爷!”宋婉婵心下一紧。
所谓的嬷嬷自然不会是普通人,都是从宫中出来的,专司教导一些人家不懂事的千金小姐们,一个个手腕老辣,多的是折腾人的法子。
上次宋遂辰那件事阮世清本来就想要请一位来,只是宋婉婵心疼女儿,不想被磋磨,就用找人家的由头给糊弄了过去,可没想到…
“你不要说了,她有今天,都是我们没教导好。既然如此,那就找能教好她的人。”阮世清打断宋婉婵未出口的话,前所未有的强硬。
宋婉婵张口无言,想要说话,可在阮世清的神情中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阮世清其实脾气很好,可越是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才越是让人害怕。
阮荣容不知道教养嬷嬷的事情,可在母亲担忧的眼神中也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爹…”她下意识道。
“管家,送二小姐回去,不要出来,另外准备好东西,明天一早送二小姐去庄子。”阮世清道。
本朝宵禁不严,在过年这样的节日里完全不禁止,只是夜间城门已经关闭,是出不去的。
管家早早就支走了下人,亲自伺候在门外,听到声音立即应是,叫了人来恭恭敬敬的请阮荣容离开。
“爹,我不要,我不要去庄子,爹,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对姐姐说那些话,我,我只是有些嫉妒。”阮荣容慌乱之余乱七八糟的说着,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心里话,道,“先有宋大哥,然后又是公冶丞相,他们都喜欢姐姐,可我,我,宋大哥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说着说着阮荣容就落了泪。
“爹,我真的只是随口说说,我没有恶意,我,我没想那么多。”
“可你姐姐从来都没有这般。”
从刚才到现在,阮世清说话时一直都很慢,仿佛一边开口,一边回忆般。
阮荣容一怔。
“你姐姐,重病时知道宋家母子提及你,之后从苏醒到现在,从未在外面提起过两人所说的继室人选是你。”
“她也从未苛责过你,从始至终,她责怪的只有宋遂辰。”
这才是阮世清最难过的地方,所有人都道张扬骄纵的大女儿还知道顾忌妹妹的名声,不在外多语,甚至从开始到现在,从未苛责过阮荣容,可阮荣容呢?
阮荣容唇瓣颤了一下,大脑在这瞬间都是茫然的——
是的阮荣安没提起过她,可,可……
可她说不定是不好意思呢,是被她比下去了所以觉得丢脸呢?
但这样的话阮荣容说不出口,她固然不愿意相信,却也做不到那样无耻。
她一直都知道,阮荣安在面对同为女子时的善意。
宋婉婵忍不住看了眼阮荣安。
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只是,做母亲的,自己的女儿总是最好的,所以她没有多想。
“大概真的是为父错了。”阮世清喃喃。
阮世清前所未有的失落懊悔,从前母亲在世时,总说阮荣安很好,懂事乖巧,提及二女儿时,总说她被他们宠的不成样子,那时候他总觉得母亲是护短,总觉得自己养的是最好的。
直到今天,他方才真正了悟母亲的意思。
是他错了,偏见的是他,护短的是他。
阮荣安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十年前,她站在一旁,看的是和乐融融,满心嫉妒。而如今,她心静如水,这原本和睦的一家子,反倒相识像是生了龌龊。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年夜宴称得上是不欢而散,阮世清处理了阮荣容的事情后又挽留了阮荣安几句,她便顺水推舟留下了——
届时出嫁,到底是要从安定伯府走,她也不愿意闹得太僵,留些缓和余地未尝不可。
第二日,阮荣安起身后,一月就禀报今早大门刚开,就有马车出去,送阮荣容去庄子了。
“有人听到二姑娘苦恼,只是不多时就没了声音,听说是教绑起来了。家主这次可真是下了狠心了。”
四月嘀嘀咕咕,有些稀奇的道。
别人不清楚,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丫鬟却是最清楚阮世清对继夫人所处的子女们是何等疼爱的,可这次竟然这么干脆。
阮荣安只是笑笑。
“不做不错,多做多错。”她慢慢道,阮荣容一直都是这个性子,也是这般行事,只是从前,她所作所为都是小事,不曾展现在阮世清面前罢了。
“不必管她。”阮荣安是懒得去在意阮荣容的,只是话出口后,微的一顿,又道,“罢了,还是让人暗地里盯着点吧。”
“阮荣容不是这么容易私心的人,别又做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她声音有些冷。
她与公冶皓的婚期已经定下,早阮荣容十余天,她可不想到时候再因为阮荣容闹出的那些糟心事影响心情——
和宋遂辰新婚后是什么样子阮荣安已经记不清了,似乎发生过争吵?
大概是因为婚后宋遂辰总是忙,很少陪她,和阮荣安想象中的甜蜜不一样吧。
似乎是这样。
阮荣安懒得去回忆。只是她想,先生应当是不同的吧?
阮荣安有些期待。
大抵是少年时期总被家人忽略,所以阮荣安其实是有些粘人的,可她父母疏离,姐妹不亲,唯一的祖母老迈,身体不好,而后来,又夫妻不睦。
如此种种,一一算来,阮荣安竟始终未曾如意过,可人总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惦念,她亦如此。
之后阮世清果然是说到做到,他连等都不等,大年节里就寻了两位嬷嬷,送去了庄子。
阮荣安听了几次,一月道那两位嬷嬷都是严肃冷硬的,一天天的折腾阮荣容不得安生,现下几乎每日都是以泪洗面。
过完年阮荣安终于体会到了忙碌,去别家拜年,或是别家来阮家拜年,那叫一个热闹,而不论什么宴会,她毫无疑问都是其中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关于这一点,她早已习惯,自从她定下了和公冶皓的亲事之后,不管去哪儿,面对的都是这样的情形。
如今这般,不过是再一次让阮荣安清晰的意识到公冶皓的身份地位,以及世间之人对权势的追捧罢了。
便是这些勋贵也不例外。
随着初十将近,过年间热闹的氛围刚刚有所消减,上元节又要到了,大家再次筹办起来。
今年又有不同,恰好是三年一度的会试,天下才子齐聚京都,开始准备最后一搏。
而每逢会试那一年,永乐长公主都会在凤凰门外设高台,名曰捧玉台,摆下十八席位,设奖赏,邀请有才之人争席。
天下学子齐聚,有才之人何其多,但能笑到最后的只有这十八人。
虽然永乐长公主的名声在京都勋贵重臣之间的名声不算太好,但对于那些无门无路,无有晋升之阶,大多只能终生在庸庸碌碌之中打滚的人来说,她是一条登天之阶。
这一天,是无数人等待已久的日子。
凤凰门外街宽数百尺,长千多尺。
每逢节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天下繁华,仿佛齐聚于此。
阮荣安站在凤凰门上,看见眼前种种,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去江南路上看到的种种。
膏粱富庶之地面黄肌瘦的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卖掉自身只求一线活路的饥民,百姓活不下去,战乱就会随之而起,而在这京城,竟看不到丝毫痕迹。
皇室宗亲,高官显贵,久坐高堂之上,可还记得供养他们的百姓?
若是天下战乱起,那些寻常百姓,又该如何?
生在乱世,太苦了。
“如意。”
这时,公冶皓温和的声音响起,瞬间拉回了她的神志。
阮荣安下意识回头,未语先笑,唤了声,“先生。”
瞧见眼前人,她眸子一亮。
有先生在,应该不会有那一天吧。
刚刚瞧见她似有些落寞,适逢上元佳节,家家户户成群结伴出游,公冶皓以为她是想起了那些亲人,正想安慰,没想到就见她莫名就高兴起来。
不由的,他也开心起来。
“喜欢吗?”公冶皓一伸手,跟在身后的高程立即递上一盏八角琉璃宫灯,黑漆做底,奇就奇在,琉璃上用玉石珠宝配以金银镶嵌而成的花瓶。
八面琉璃,就是八瓶不同的花,梅兰菊竹,荷花牡丹。阮荣安打眼一瞧,就喜欢上了,眼睛又是一亮。
“这手艺可真是太巧了,我竟没见过。”阮荣安高高兴兴的接过来,新奇的道。
没见过,才是最让她欢喜的。
这意味着别人没有,只有她有。
“是南边沿海的手艺,还没传过来。”公冶皓知道阮荣安喜欢这些,特意吩咐了人搜集来的。
“真是好看。”
“你喜欢回头让他们给你打一套家具。”公冶皓笑道。
第一次见他就觉得,这手艺若是用在屏风上,定然不错。只是但一个屏风未免不配套,还是成套的用最好。
阮荣安略想了想,就很是赞同的点起了头。
上元节天子会登临凤凰门说话,昭示与民同乐。届时勋贵朝臣们也会陪同在侧。
当今也不例外,虽然昏庸,但在这大节日里也不会胡来。只是他素来都是更惦记着后宫的美人饮乐,所以寥寥几句话后,就结束了。
朝臣们随之散去。
百姓们显然并不在意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否亲民,转而开开心心的开始度过这盛大的节日。
最受瞩目的,理所当然是捧玉台。
王瑞君早就和阮荣安说好了,要她赴席,她也应允了。
既是夺席文会,自然要有主持之人,每次人数不一,今年有三人,其一自然是永乐长公主,其二是公冶皓,其三则是内阁的一位大学士。
三人端坐上首,阮荣安的席位设在公冶皓之下,挨着的距离很近。
随着清越的钟磬之声响起,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文人之争,堪比刀剑,不过是唇枪舌剑,伤的是心神思绪。
有得意者,自然也有失魂落魄者。
阮荣安算不上多么有才,但也是通读经典的,她尤爱史记,每每透过那三两页字迹探寻前人的生平,她都会自省。
只是要用在着夺席文会上,未免就有些不足了,好在身边还有个公冶皓,不懂了她就去问,公冶皓也不嫌烦,一一回答,一时间她倒是看的津津有味。
“这文人骂起人来,还真是有意思。”她笑盈盈低声道。
公冶皓一笑。
“有道是白首穷经,大多数文人一辈子都钻研在这经典之中,只盼着从字里行间里找出新意来,只是一句话,在十个人眼中,就有十种意思。”
公冶皓少时读书,师从大儒门下,却并不赞同这些死读书,一辈子都钻研经典之人做官。
会读书的人,不一定会做官。这些年,他任用的也多是实物之人,至于那些只会读书,不通庶务的人,大多都被他扔到一些清闲的衙门了。
阮荣安十分赞同。
两人絮絮低语,公冶皓虽然分心,可在开口之时,却言之有物,让人信服,便是其中几个见他分心与阮荣安说话,暗叹难过美人关的人,也不由赞叹,心道不愧是多智近妖的公冶丞相。
忙碌许久,十八席位悉数选出,夺席文会结束。
永乐长公主早就备好了宴饮,邀请众人赴宴,公冶皓与阮荣安携手推辞。
“芝姨,我早就与先生说好了,要去逛灯会的。”阮荣安笑盈盈。
王瑞君扫过两人,其实在一看开始知道这门亲事的时候,她并不赞成,公冶皓的身体实在太差,她不想阮荣安之后伤心。
可谁知在叫了阮荣安去劝说时,她却反倒被阮荣安说服了。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她如此,又如何好去劝说如意呢。
见着阮荣安眉眼含笑,恣意不减,甚至更加欢快,而公冶皓随时一贯的从容自若,可瞧着心神大半都在她身上,那般在意,只要有心都能分辨出来。
王瑞君心中快慰,便也没有多说,只让两人去了。
灯会上人实在是多,阮荣安高高兴兴的拿着她的灯笼,不知招来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她自幼就习惯了这种目光,早已经不为所动,可今日却格外的高兴,因为这灯笼是公冶皓的心意。
“好了,我们回去吧。”
阮荣安格外张扬的展示了一圈自己的灯笼,便拉着公冶皓笑着道。
灯会上人多,她的声音便也就大了些,灵动又欢快。
“不多逛逛?”
公冶皓束手陪在阮荣安身侧,闻言笑道。一路行来,虽然阮荣安走的不快,但他还是有些累了,呼吸有些急,苍白的面上微红。
阮荣安摇头,将灯笼递给一月,虽然巧匠做的时候特意做的轻巧,但用料扎实,还是有些沉的,她撑了一会儿,竟也有些累了。
活动了一下手腕,她和公冶皓向外走去,在湍急的人流中,她垂下手稍稍摸索了一下,便勾住了公冶皓的手指,而后十指交叉,牢牢握住。
公冶皓被她大胆的动作惊了一下,下意识四下看了看。
行人往来,并没有过多在意。
略顿了顿,公冶皓敛眸,嘴角微抿,却又不由的上扬。
理智告诉他该劝说阮荣安不该如此——
“不许说教。”不等他开口,阮荣安便仿佛未卜先知般,低低哼了一声,凶巴巴的语气,可落在她身上,只让人觉得娇嗔。
公冶皓便就忍下了。
“好,不说。”
“听你的。”
轻轻三个字,羽毛般拂过,却让阮荣安的心骤然躁动起来,心跳如擂,耳根发热。
侍卫早早就去赶了马车来,两人走了没几步,马车就到了。
公冶皓本来要先送阮荣安回去,却被她坚定拒绝,硬是先送了他回府。
“如意,你瘦了。”
马车缓缓,丞相府不远了,公冶皓忽然轻声道。
阮荣安心跳倏地慢了一拍。
她是瘦了,而且瘦的飞快,每日半碗血,虽然补着,但仍然止不住的日复一日的虚弱了下去,腰身都瘦了几指,连着往常粉嫩盈润的肌肤都变得苍白起来。
往常她都是不怎么上妆的,可现下出门,却要特意往脸颊点上些胭脂才行。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我这个年都没过好。而且你还说我,不看看你自己瘦了多少?”她下意识眨了一下眼,娇嗔轻哼,随之反问。
两人牵着的手始终没分开,她轻轻一抬,公冶皓的衣袖下滑,便就露出了分明的腕骨。相比之下,她的手腕虽然纤瘦,却也称得上一句纤秾合度。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大夫的话。”若说原本是为了转移话题,等看到这一幕,阮荣安便就不由认真起来,轻声叮嘱。
公冶皓心中仿佛有针落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来。
他能给如意许许多多的东西,能将天下的珍宝尽数碰到她面前,权势,地位,公冶皓都能给她。
唯独一个健康的身体……
她甚至要为了他日夜担心。
“如意……”公冶皓不舍极了,却还是轻声开口——
“你不要说。”阮荣安打断,一看公冶皓面上的愧疚,她就知道接下来的话估计是她不想听的。
“我高兴,我乐意,你不许说扫兴的话。”她嘀咕,捧着公冶皓的手挨着自己的脸颊。
他的手冰冰凉凉,相比之下,她的脸颊都是热的了。
公冶皓的指节颤了一下,下意识往回收了收,却被阮荣安牢牢拉住。
“如意!”他又道,声音有些急,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别管我,我身强体壮,底子好,过些日子就恢复如前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阮荣安说的理直气壮,仿佛跟真的一样。
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让公冶皓知道她做了什么。
半条命而已,是她想给,是她想做,又何必非要别人知道呢。她要的喜欢,便是真心喜欢,不要因为感激,也不要因为愧疚。
公冶皓抿着唇,他的从容自若在面对阮荣安的时候总会溃不成军,便如此时。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稍稍迟疑过后,舒展开手指,轻轻捂住了阮荣安的脸颊,巴掌大的小脸落在他掌心,他没有再动,只是轻轻捂着。
阮荣安不动,只是安安静静的笑着看他,目光一时仿佛柔成了水。公冶皓瞧着,几乎觉得自己要溺死在其中了。
但他却心甘情愿。
“好。”这时,他才说。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车夫在外面低声言语了一声,两人才微微一动,公冶皓慢慢收回手,阮荣安追上去拉住他的手,就势倾身,过去轻轻啄了一下公冶皓的脸颊。
“今晚有个好梦。”她退开笑道,目光狡黠。
公冶皓握着她的手微紧,低低嗯了一声,起身欲要下车,却在走出两步后又顿住,跟着返身回来。
在阮荣安疑惑的目光中,他俯身,吻上她的唇。
车厢密闭的空间中,失却外人的目光,仿佛也去掉了公冶皓心中的枷锁,他的手捧起阮荣安的下颌,如同捧着珍宝,缓缓加深了这个吻。
第 40 章
阮荣安先是怔, 很快回神,她眼中含笑,她用手撑着软榻, 配合的抬起头。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乱,总之都乱了。
公冶皓这才慢慢退开。
“你也好梦。”
他低低道,声音微哑。
公冶皓原本就不是什么怯弱的人, 他所有的迟疑和犹豫,不过因为眼前人是阮荣安罢了。
眼下才是他的本性, 从容,深沉,强势。
每每从他的掩饰中窥得些许本色, 都让阮荣安不由为之心跳。
“好。”她笑开。
如此好一番依依惜别, 公冶皓下了马车,可等走到门口时却止步,看向徐徐离去的马车。
阮荣安挑起帘子回头, 挥了挥手扬声让他快些回去。
夜间寒风簌簌,微微拂动公冶皓身上厚厚的披风。年初二时下了场雪, 他又病了一场,缠绵病榻十余日才好起来。
冬日厚重的衣服下,他似乎又瘦了。
一月早就说过, 他现在不过是在点灯熬油罢了,等什么时候他最后那点生机耗尽, 性命便也如灯火般熄灭。
一月了,天蚕蛊是冬月廿一那日开始炼制的,整整三月, 待到二月廿一就能好。
还有一个多月。
阮荣安默默在心中算着时间。
直到马车远去看不清了,公冶皓才回去。
宅子里是惯来的冷冷清清, 这些年都是这样,可他忽然就有些不习惯。直到一路入内,进了正院,瞧见窗上的窗花被屋内三两盏灯火照亮,他脚步才微的一顿,从刚才那莫名的孤寂中回神。
继续抬步,他呵了口气,常年冰凉的身上莫名浮现出些许融融的暖意。
“南蛮那边有消息吗?”
屋内烧着地龙,又点着火盆,公冶皓披风未去缓缓坐下,忽的开口问。
“没有。”
陆崖悄然现身,他略有迟疑,小心觑了眼公冶皓的神情,低声说,“传回的消息说,阮姑娘直入南蛮深山,那些向导半路就回来了,阮姑娘一行都是谨慎的人,从不多言,什么都问不出来。”
“属下觉得,怕是查不出来的。”
其实这件事最好是从阮荣安身边的人入手,只是公冶皓不肯,这才费了这么多的周折,却也一无所获。
公冶皓垂眸不语。
“你们还是没感觉到不对劲吗?”屋内一时死寂的让高程和陆崖心慌,好一会儿,公冶皓才缓缓开口。
高程略略迟疑,才道,“阮姑娘的身体,似乎虚弱了许多。”
公冶皓骤然抬眼。
“说。”他道。
高程心中一紧,遂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精通武艺的人与寻常人的举止在平日里是有细微不同的,前者要更轻快灵活。
之前不显,可随着时间推移直到最近,高程总觉得阮荣安的身形似乎沉重了些。若是好好的自然不会如此,可这种虚弱似乎是循序渐进的,倒是让他有些想不通。
“不像是受伤,倒像是中毒。”高程道,小心窥着公冶皓的反应,担心他急切之下会身体不适。
公冶皓放缓呼吸,微微闭目。
阮荣安从南州之后的种种浮光掠影般在他心中掠过。
中毒,会在什么时候?
不,不像,因为他很清楚,阮荣安一直没有寻找过大夫,这不正常。
是因为别的原因?
到底是因为什么?!
公冶皓眉心渐紧,未知的忧虑让他不可遏制的有些焦灼。
“家主!”高程担忧道。
“家主,还请保重身体。”陆崖低声飞快的说,生怕迟了,“属下这就命人寻各地的名医来。”
“去吧。”
公冶皓开口,思绪不宁。
“我记得京中新开了一家酒楼,听人说掌厨的手艺不错。”公冶皓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徐徐开口,依旧是不急不缓的从容模样。
但屋内两人谁也不会忽视他刚刚的失态。
“拿纸笔墨来。”
公冶皓亲笔写了封帖子,命人明日一早给阮荣安送去,请她午时去那家酒楼用膳。
阮荣安睡得一向不错。
但同样的一觉到天亮,却也是不同的,从前一夜睡醒,她神清气爽,可现在明明睡醒了,却依然觉得疲惫。
她很清楚,这是因为她身体的虚弱引起的。
收到帖子,阮荣安不由一笑,不由想起了昨日临别时那个吻。
指尖点在唇上,她眉眼流转一笑,嫣然生波。
“我一定准时到。”她笑着说。
公冶家来的下人一直候在院中,得了四月的传话,这才高高兴兴的离开。
选了出门要穿戴的衣裳头面,由着几个丫鬟忙活,阮荣安摩挲着指下的帖子,若有所思。
她很期望先生邀她是想与她相处,但她更清楚先生是聪明人。
他发现了吗?
阮荣安微微抿了抿唇,开始在心中思考届时的应对。
午时,公冶家的马车来接,阮荣安到酒楼时公冶皓已经候在雅间中了。
“先生。”
阮荣安打了个招呼后落座。
“如意,你的身体怎么了?”公冶皓抬头看着她,直接问道。
这倒是出乎了阮荣安的预料,一时不免有些惊愕。
在她记忆中,公冶皓做事,素来是徐徐图之,这般开门见山,倒是少见。
公冶皓注视着她,温和依旧,却又少见的带着固执的意味。
面对着这个眼神,阮荣安原本准备的理由一时间都顿在了心中,而后散去。
“我养了个蛊。”
片刻之后,阮荣安放轻声音,选择九真一假的说了实话——
当然,她是绝不会说是什么蛊的。
公冶皓动作一顿,衣袖带翻了茶杯。
“胡闹!”他低斥。
南蛮巫蛊之术素来神秘,但到他这个地位大多都会了解一二。
巫蛊之术之所以会成为禁术,一是因为伤人伤己,二则是炼制之法大多太过阴毒。虽然他不清楚,可阮荣安短短时日就虚弱了这么多,便可见一般。
阮荣安开口之前就知道他是要恼的,可等到真的见了他这样忧急,先是一闪而过的不安,而后就理直气壮起来。
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的,不安也只是担心他生气会伤身罢了。
她有大把的借口和道理来糊弄公冶皓,但阮荣安又知道,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若要说下去,只会产生争执。
对于这些,她太熟悉了。
所以她不准备讲。
阮荣安眼珠一转,起身拉着公冶皓起来。
公冶皓还等着她辩解,骤然见她如此,还有些茫然,微微蹙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可等到的却是阮荣安一把将他推倒靠在软枕上,而后温香软玉撞了一怀。
阮荣安直接亲了上去。
不同于公冶皓昨夜那个浅尝即止的吻,阮荣安倚在公冶皓身侧,唇齿交缠。
公冶皓初时还记得冷静,可随着时间推移,眼睑渐垂,不由入了神。
好一会儿,两人才渐渐分开。
阮荣安微微后退,环着公冶皓的肩笑盈盈看他。
“不许说教我。”她轻哼。
公冶皓便是有再大的怒火也早被阮荣安磨成了水,更何况对她他从来都生不起气,只是恼她乱来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罢了。
“是你太胡来了。”他轻声,恢复了镇定,眉眼还沁着些不悦的恼意。
“我没事,等过段时间蛊养好了,我好好进步一下,自然就好了。”阮荣安低低说着,又凑过去亲了亲。
“你不许凶我!”她理直气壮。
“我没。”公冶皓几乎想要叹气了,说,“如意,不要转移话题。”
“我不管,我都养到一半了,才不要半途而废,不然我要一直惦记着,那不得难受死!”阮荣安说着忍不住皱起眉。
“可——”
“没有可是!”阮荣安打断,又过去亲了亲,“不许扫兴!”
“不然我就亲的你说不出话!”她凶巴巴。
公冶皓却是不准备放弃的,而阮荣安也不准备,所以她就说到做到,公冶皓无奈,只好放弃。
细心收拾好了阮荣安微乱的发髻和衣襟,他做的不急不缓。
阮荣安便也抬了抬手,将自己刚才弄乱的痕迹恢复好。
一抬眼,她倏地一笑,而后摸出了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公冶皓的唇边。
“看。”她示意。
公冶皓看去,是一片红印。
是阮荣安的口脂。
心头一热,公冶皓轻咳了一声,抬手抽过阮荣安手中的帕子,收紧了袖中。
这下轮到阮荣安怔怔看着了,瞧见公冶皓的作为后,她倏地笑出了声。
“拿这个干嘛,还我。”她笑着伸手去摸他的袖子,可摩挲来去,也只碰到了他清瘦的臂骨。
一块帕子她自然是不在意的,这样只是为了闹公冶皓罢了。
温热的指尖胡乱动作着,公冶皓只好闪躲,不觉笑开,最后握住了阮荣安的手腕。
“好了如意,不闹了。”他声音有些哑。
阮荣安笑的眼睛带上了水意,听到他的声音,动作微的一顿,抬眼一撇,又垂眸扫了眼,眼睫轻颤,倒是真没再闹下去了。
勾着公冶皓的手,她握了上去。
“我哪里闹了。”动作的乖巧,她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的。
公冶皓低低笑着,拉着她坐下。
两人落座,阮荣安唤了声,一月等丫鬟才进来。
在刚才两人亲上去的时候,一群人就都退到了外间,不敢打扰,这会儿进来了,都忍不住多看一眼,目光在两人嫣红的唇上顿了顿。
公冶皓原本的打算被阮荣安一通胡闹挡了回去,他心里仍旧惦念着,只是阮荣安显然是不准备配合的,不免有些无奈。
不想破坏阮荣安用膳的心情,他没再说,只是等用完膳散去,将阮荣安送上马车,才道,“如意,不要乱来,别让我担心。”
“我知道的。”阮荣安微笑,她勾了勾公冶皓的掌心。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公冶皓哪里能放心,可阮荣安执意如此,拗的他也没办法,只好在心里惦念着了。
马车上摇摇晃晃,阮荣安闲闲捧着腮,眼中漾着笑。
来之前她问过一月,担忧会不会影响公冶皓的身体,一月说无碍,公冶皓的病是先天不足,而且他心智坚定,心有挂碍,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
“相爷的身体,若是寻常人早就不行了,他眼下好好的,全凭一口心气撑着,什么时候那口气散了,人也就……”涉及生死,人总是不爱多说的,一月顾忌着阮荣安,更不会多说。
“相爷一直惦记着,那口气自然就散不了。”
如此这般一说,阮荣安就懂了,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着。
说什么也要想法子糊弄过去。
过了上元节,弥漫了整个年节的热闹氛围才开始渐渐散去。
阮荣安却不得闲,反而越发的忙碌。
婚期定在三月十七,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且有的忙活呢。
头面,嫁衣,嫁妆等等。
虽然阮世清道家里会准备,可阮荣安却是不放心的,总惦记着,索性自己上了手。
一些需要时间的事情早在提亲后阮荣安就安排下去了,给足了银钱,加班加点的忙活着,现在也大致都弄出来了。
这般忙忙碌碌,不知不觉,就二月里了。
萧瑟了一冬的大地星星点点的弥漫出了绿意,柳枝冒了新芽。
过了社日节,宴会越发的多了。
在家窝了一冬的人们迫不及待的想尽各种由头出门去玩,马车来往,踏青上香。
往常阮荣安也是其中一员,只是今年她大多都推了,大家都知道她在为即将到来的婚事做准备,大多都很是体谅,倒也没人多言——
当然,也没人敢多言就是了。
“姑娘又瘦了。”
年后新作的春裳,二月命人找出来为阮荣安上身,结果腰身竟宽了。二月忧心忡忡的说着话,先是看阮荣安,见她无动于衷,而后又看一月。
一月缄默不语。
若她能劝动阮荣安,根本不会有今日。
二月无奈,回头去就厨房准备补品去了。
这些东西,阮荣安这里素来是不缺的,原本大多是她置办,也有廖家送来的,但等到现在,倒是公冶家送来的占了多数。
整整半个库房,都是这半个月丞相府那边一日一日着人送来的。
阮荣安的心思不在衣服上。
随着时间推进,她大半心神都扑在天蚕蛊上。
原本白色的蚕在珍奇药材和她精血的饲养下,渐渐结成了一个茧状的血色小球,静静呆在坛底,浸泡在药液和鲜血混成的液体中。
整整三月,这液体不能断,而随着每日的添加,液体也没有变多,尽数都被那小球给吸取了。
三月后,茧会破开,炼成的天蚕蛊会从中爬出。
而若是失败——
失败了便从头再来。
阮荣安小心翼翼的盖上盖子,将坛子放回去。
一月细心的为她上药,她用的药都是最好的,若是寻常的皮肉伤用上两三次就能恢复,可阮荣安的两只手臂肘弯处仍旧是一片青紫,因为每日取血,还有些肿。
阮荣安从小到大金尊玉贵,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一月只是瞧着就眼睛发酸,几乎要落泪了。
“姑娘,值得吗?”
一月问。
“你怎么也问这种话?”之前大祭司也问过,阮荣安笑盈盈侧身看了一月一眼。
“我乐意,那就值得。”
一月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了。
“好了,一月。”对阮荣安来说,一月是不同的,她转过身拉着一月的手,说,“虽然伤了底子,可你不是找了好些法子能补回来吗?”
只是她现在要取血,不能用药,所以只能等蛊养好之后再补。
“可就算能补回来,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一月落了泪,哪怕阮荣安不说,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您半条命都去了,对寿数定然有碍,姑娘,您才二十岁,您还有大把的好年华!可,可,就为了——”
“一月。”阮荣安不听也知道一月想说什么,但她不想听,就打断了。
“若活的开心,一生无憾,便是几十年也已经足够。若满是遗憾,余生都在懊悔中度过,便是长命百岁,又有何意趣?”
“我不想长命百岁,我只想高高兴兴痛痛快快过完这一生。”
一月听着,却还是想再劝。
对她来说,纵使有千百个理由,阮荣安的平安无事,才是最要紧的,只是阮荣安不给她这个机会。
“好了,不说这个了。”阮荣安岔开话题,认真起来,道,“这段时间府上不安生,你帮我盯好。”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因为她和公冶皓的婚事,不知招来了多少瞩目。有人想坏了这门婚事,有人想往她身边安排人,还有人想借她的手算计公冶皓。一时间堪称是群魔乱舞。
眼下府上怕是有不少人被人引动了心思。
若是往常,阮荣安也不介意抽出空跟她们玩玩,只是现在第一要紧的是天蚕蛊,她只想顺顺利利把天蚕蛊炼成。
她不想出现什么意外,坏了她的事。
一月立即应是。
之后的日子,一月严防死守,再加上公冶皓那边还安排了人守着阮荣安,虽然府上暗地里闹出了几次乱子,但大体上也算平静。
二月里一场春雨后,草木随之复苏,春回大地,绿意弥漫。
春日来临的脚步变快,在院中玉兰新绽时,二月廿一到了。
阮荣安这一天早早就起了床,掐着时间取出坛子,小心翼翼的打开。
只是相比她的急切,天蚕蛊显然并不着急,原本的茧型红色小球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得与真正的蚕茧极其相似,只是寻常茧是白色,而这枚茧,是以红色细丝织就。
日头渐起,茧慢慢的动了。
那些茧丝如同化去了一般渐渐消散,露出其间那只血色的蛊虫。
阮荣安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由着那蛊虫爬上自己的指尖。
她其实不爱这种软趴趴的虫子,但这时也没那么多顾忌了,她垂眸看着,蛊虫爬上她的手腕,随后融入皮肤之中。
天蚕蛊。
成了。
阮荣安勾起嘴角,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灿烂笑开。
“走,去丞相府。”她迫不及待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