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全文完
仿佛一转眼, 就已经是秋天了。
新婚的夫妻两人过了婚后第一个中秋,阮荣安得了兴致,亲手做月饼, 结果做出来后一看,公冶皓做的比她的更好。
这人,脑子聪明, 做什么都比别人来的容易,也做的好。
阮荣安有点羡慕, 但不多,自家的相公,只有骄傲的份。
院中桂花香气浮动的时候, 秋意也变得明显。
康王府引起的动乱被按下, 但乱局已起,康王府的落幕也意味着最后平静的结束,天下各处乱势频起。
京中繁华依旧, 但阮荣安知道,终究不同了。
之前在康王府的事发之时, 阮荣安只觉时间过得飞快,可等到入了秋,朝中的事一波接一波没完没了, 她还没什么感觉,竟然已经进了腊月, 新年在望了。
这小半年的时间,朝中种种可谓是天翻地覆。
自从行宫回京,天子已经遭遇了五六次刺杀, 直白的是舞姬当面刺杀,隐晦的有暗中下毒, 若非公冶皓和永乐长公主早有防备,只怕这会儿都该考虑新帝人选了。
而在无人知道的时候,公冶皓也频频遇刺,比起来比皇帝还多。借着这个原因,公冶皓和永乐长公主联手,一并清理了朝中一批势力。
原本摇摇欲坠,仿佛随之都会四散飘零的王朝,竟好似又焕发了些许生机。
但他们知道,这只是一时之功罢了。
眼看着年关近在眼前,两封帖子递到了丞相府。
一封是安国公府嫁女,一封是广平侯府娶妻。
管家送走了人,阮荣安瞥了眼仍在桌上的帖子,起身道,“收起来吧。”
二十二毕朝,之前这些天是最忙的时候,朝中上下都不得闲,要赶在这之前安排好过年的事物。
公冶皓这段时间每日都要赶在午膳前才将将回来。
阮荣安最近也忙,年节将至,府中也是要好好筹备的。
好在这些事她前几年都是做惯了的,而且丞相府就她跟公冶皓两个主子,少了许多人情往来,自然也少了许多麻烦。
阮荣安习惯性把事情早做完,所以到现在年货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她不过是在查漏补缺,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忙活一上午,公冶皓可谓是归心似箭。
“夫人在做什么?”回府后,见管家迎上来,他随手整理衣袖,便笑着问道。
管家立即回禀。
公冶皓每日回府,第一件事定然是问起夫人,日复一日,他都习惯了,也早有准备。
一一听着自己走后阮荣安的种种,公冶皓面上原本平静的笑越来越柔和,最后垂眸勾起嘴角。
他直接往正院而去,一进门热意扑面而来,他抬眼,就瞧见阮荣安掀了内间的帘子出来,看见他后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夫君,你回来啦。今日朝上忙吗?”
成婚日久,阮荣安原本习惯的称呼也从先生变成了夫君。
公冶皓随手解开披风,一旁候着的丫鬟忙小心翼翼接过。
“不忙。”他笑道。
说话间两人牵起了手,大半年的时间,公冶皓的身体已经修养到初步正常的地步,虽然比起正常人来说还显得有些清瘦,但气色精神已经相差不多了。
“左右不过是那些事,老生常谈。”公冶皓道,徐徐道来。
最近各地纷乱迭起,但是公冶皓显然早有准备,布置的人手将乱局按下大半,但总有顾忌不到的地方。
最近朝上就是在为那些事情忙乱。
怎么布置人手,成功了如何,失败了又如何。
虽然狼子野心的人有,但更多的还是希望能天下安定,好好过日子的。
关于这些朝上的事,阮荣安一向听得认真。
她其实没什么兴趣,但活在这个世道,她不能活的万事不知,有些事该了解的还是要了解。
两人说说笑笑,丫鬟们在一旁伺候洗漱,然后用膳。
午膳过后,正是午后小憩的时候,加之风雪将至,天气昏暗,更让人添了些睡意。
一觉睡醒,不知时辰,阮荣安懒洋洋的趴在公冶皓的怀里,说起了今日收到的那两封帖子。
“就任由他们两家联姻?”她声音懒散,尚还未从刚才一场小睡中的满足中回过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公冶皓的头发。
公冶皓轻轻环住她的腰,闻言嗯了一声,眸色略暗。
哪怕明知阮荣安提起宋遂辰并无他意,可他还是不由多想。
大抵是人类的通病。
他按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微微笑起,低声说了起来——
关于自己的算计和想法,便如朝事一般,公冶皓极少会瞒阮荣安。
阮荣安遂认真的听着。
下人们侍候在门外没什么动静,屋内十分安静。昏昏一片的屋内,公冶皓的声音低沉柔和,娓娓道来,不急不缓。
阮荣安先是思索,随着时间推移眼睛渐渐睁大,最后豁然坐起身。
“这太危险了!”顾忌着外面候着的下人,她的惊呼下意识压低。
她没想到公冶皓竟然会定下这样危险的谋划——
逼人起事,而且还不是小事,要那种能席卷半个天下的事。
阮荣安相信公冶皓的智谋,但她也知道,世间从无什么事能真正万全,万一呢?
而且一旦起事,那些百姓又如何能得以幸存?
公冶皓立即解释起来,他何尝不知如此是兵行险招,可如今天下积弊已久,各处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他也难以一一根除,可若这时能有一场战乱——
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人自然会按捺不住露出头尾来,届时再想要清除,就简单多了。
阮荣安渐渐冷静下来。
但她还是不赞同。
“夫君,你说的我都懂。”她抓住公冶皓的手,认真注视着他的双眼,说,“可百姓何辜?”
她的容貌华美依旧,却少了飞扬,眉眼沉静,在说起这句话时,带着些许悲悯。
这一刻,公冶皓忽然有些走神。
多可笑,那些口口声声心怀天下的人从未想起过百姓,包括他,可阮荣安,这个娇生惯养,素好享乐,在外人看来奢靡骄纵的世家贵女,却在他提起这个决定时,想起了百姓。
她是认真的。
“如意……”公冶皓缓缓道,略有沉吟。
百姓自然无辜,可此举,功在百年。
若放任那些人存世,之后但凡有所松懈疏忽,便又会掀起动乱,届时,百姓仍会受苦。
一时之痛,总好过一世之痛。
阮荣安深深呼吸,脑中一时乱糟糟的。
她分辨不出什么更好,可她不愿。
她认真的思考,最后慢吞吞的,一边想一边说,“我说不通那些大道理,可,他们都是百姓。”
公冶皓不语,只是柔柔的看着阮荣安,忽的一笑。
阮荣安说的简单,但他懂她的意思。
他抬手缓缓拂过阮荣安的脸,笑着叹了口气,说,“你啊,这么心软可怎么办。”
他的温柔很好的缓解的阮荣安低落的心情,她抬手捂住脸颊上的手,对公冶皓笑了笑。
“夫君,我们慢慢来吧,好吗?”她道。
“你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还能活很久,我们一点一点来,十年,二十年,夫君你这样聪明,总能在寿数尽前,还天下一个清明安定。”
只是太过复杂,也要更加困难罢了,但阮荣安相信公冶皓,他这样聪明,只要想,总能做到。
公冶皓失笑。
他一直都知道阮荣安对他怀有莫大的信任,但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
“夫君?”他只是笑,没说话,似在思索,阮荣安没得到回复,忙又柔声唤了句。
公冶皓握紧了她的手,缓缓的笑了笑,说,“好。”
无比认真,郑重。
“那如意可要陪着我。”他道。
阮荣安应得干脆。
“那当然啊。”得了满意的回复,她笑的灿烂,说话间直接扑进了公冶皓的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我们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她低低娇嗔道,却又十分认真。
“嗯。”公冶皓只觉心中一颤,随之软成了一汪水,绵绵密密,温柔的将他包裹其中,带来的是无比的快活滋味。
“如意,”他低喃,心神涌动中,俯首噙住她的唇。
萧瑟冬日中,温暖的室内,一件件衣裳落了地。
外面一月侧耳,和高程对视一眼,全都退远了些,二月见状眼神微动,吩咐下去让人将地龙烧的更热些。
时间渐渐推移,片片白色飞花落地。
“下雪了?”
阮荣安穿好衣服,便循着簌簌声推开了窗户,寒风扑面而来,外面一片雪意,檐角上都裹着白。
“嗯?小心点,别吹着了。”公冶皓过来看了眼,伸手越过她要关上窗户。
“那我们一会儿去暖阁赏雪。”阮荣安就着他的手,一同关上窗。
公冶皓自无不应。
不管外界风雨滔天,在这丞相府,两人依旧自顾自过着安安生生的日子。
没人知道这个下午,因为阮荣安一席话,公冶皓做下了何样决定。
直到几百年后,后世之人打开了大曜丞相公冶皓与其妻的合葬墓,从中看到这位在青史留名的丞相手书,才窥得一二。
阮氏女荣安,心怀天下,悲悯众生-
虽然公冶皓改了主意,但广平侯府与安国公府的婚事依然如期进行。
阮荣安还去了趟国公府做客。
这个年过的还算平稳。
可自过了年,开朝之后,一场由公冶皓引起的风暴,就开始了——
没人知道这个早些年一直病恹恹,人人都觉得其活不过三十岁的人是在什么时候留下了这么多的人手,也没人知道他怎么忽然就启用了这些人手。
他以一种野火燎原的姿态开始肃清朝野,让这个已经走向混乱的皇朝从灰烬中汲取了生机,再次焕发。
之后整整三年,朝野动荡。
朝堂,吏治,地方官员,一一被清算替换。
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手下的势力被拆分大半,不得不再次蛰伏下来。安国公府和广平侯府在这些年间,关系非但未能更进一步,反而彻底闹翻。
两家你争我夺,试图将对方拆吃下肚,反遭渔翁得利,又是一批新的勋贵崛起,广平侯府虽有宋遂辰力挽狂澜,但有公冶皓刻意打压,依旧不可避免的走向沉寂——
宋遂辰满腔壮志落了空,只余下满腔愤恨,却也只能愤恨。
之后,阮荣安很少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了。
到这个地步,公冶皓才再次放缓脚步,开始缓而治之。
也是这一年,当今立太子。
这也是公冶皓第一次与永乐长公主王瑞君发生冲突,两人在朝上争执的不可开交,至于原因,则是储位人选。
当今至今有九子,长子刚刚及冠,幼子年方三岁。诸子性格不同,出挑者也有那么几位。
长公主相中了素有慧心巧思之名的四皇子,而公冶皓却属意柔善温吞的六皇子。
“如意,你我都知道,当今天下,更需要一位明主,四皇子是最合适的人选。”又是一个春日,王瑞君邀阮荣安赴宴,因为连日的争执,让她有些心浮气躁,在面对阮荣安时,都有些没能遮掩住微扬的语气。
春日里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可这个小院里却不见多少花草,唯有青青草木,袅袅茶香中,阮荣安噙着笑,比起往日更加柔和。
她小腹微凸,已有四月的身孕,这段时间因为有孕的原因,她尤其闻不得花草等浓郁的香气,倒是尤其喜欢茶香。
“芝姨莫急,先喝杯茶。”阮荣安笑道。
“你这性子,瞧着越来越像公冶皓了,不急不缓的,瞧着让人着急。”王瑞君无奈,倒是真喝了杯茶,缓了缓胸中的急躁。
阮荣安微微笑起,只嗅了嗅茶香,倒是未曾入口。
“芝姨的担忧,我心里知道。”她慢慢道。
王瑞君看向她。
“四皇子的确是个极其贤能的皇子,可,”阮荣安放下茶杯,对上王瑞君凝住的眸,“他太有主意了。”
王瑞君微微皱眉,不懂她的意思。
“夫君如今改革吏治,肃清天下,而这种事,不是短短几年就能做到的,之后要耗费十几年,几十年之功。”
王瑞君神情微动,若有所思。
“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全权支持他的皇帝,而不是——”
一个太有主意,关键时刻会成为阻挠的皇帝。
阮荣安没有说下去,但她想,她的意思,王瑞君定然明白。
王瑞君的确明白,可她也有她的顾虑。
公冶皓势大,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一个能立得住的皇帝,而不是一个事事听从公冶皓的应声虫。
她很担心,再这么下去,这个皇朝,到底姓王,还是姓公冶。
可这些话是不能对阮荣安说的。
“你也说了,四皇子贤达,他会明白公冶丞相的苦心,进而配合的。”王瑞君说。
阮荣安只是笑着看她,忽的说了句与这件事无关的话。
“芝姨,我有孕了,你说,是姑娘还是小子?”
“都好,你和公冶皓还年轻,不管儿女,之后再要一个,总归能凑够一个好字。”王瑞君目光落在她的小腹,目光柔和下来。
“是啊,我和夫君会有儿女子孙。”阮荣安说。
王瑞君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道阮荣安刚才的话另有意味。
“四皇子当然会听,可时日长久,他心中会作何想法,我们谁也不知道。”阮荣安慢慢说,“芝姨,我与夫君在时,自然无碍,可我们去之后呢?”
“芝姨心忧家国,我知道,可我与夫君,也要为儿女多多筹谋。”
王瑞君这才恍然大悟。
六皇子仁善,素来怜悯弱小,体察他人,便是身边的人犯了错,也不会过多苛责。而四皇子……
素来严于待己,更严于待人。
所以公冶皓挑中了六皇子。
“芝姨,世间的好,能占一样就已经是得天之幸。”阮荣安注视着王瑞君,缓慢但坚定的问,“您觉得呢?”
若能得一个容得下权相的明君固然极好,可人心难测,谁又能真的看清一个人的性情呢。
还是那句话,她和公冶皓都能保全自身,可谁知后代是贤是愚,他们总要多为后代考虑,免得如从前那些记载般,他们一去,后代就被清算。
王瑞君默然开口,道,“自然。”
之后的气氛不可避免的有些沉凝,阮荣安也没有多留,开口告辞了。
一直等到她走,王瑞君才慢慢皱起眉,叹了口气。
她始终都担心公冶皓会反,哪怕这几年他一心为朝,这个担忧也一直如附骨之疽般萦绕在她心中。
不止是她,朝中不知多少人这样想,不同的是他们也只是冷眼旁观罢了。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更想要公冶皓上位也不一定。
她都这样想,更何况要登上皇位的人。
所以,这是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王瑞君到底不能同公冶皓对抗,最终,六皇子被立为太子。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当今皇帝竟安安稳稳的当了一辈子的皇帝,并且是难得的长寿,愣是熬过了两任太子。
公冶皓一直是丞相,从未生过二心。
几十载的光阴,在公冶皓的整顿下,朝野清明,皇朝再次焕发生机,只要继任的帝王不乱来,天下繁盛,还能再维持几十年。
造化弄人,当初生产时,阮荣安熬了半日,受尽苦楚,才诞下一女,之后每每想起那日,公冶皓都不由心悸,更不忍心让阮荣安受苦,便配了剂药喝了。
阮荣安拦都没拦住,哭他傻,又笑他傻。
独独一个的宝贝女儿,夫妻俩宠的不行,好好教养,硬是留到了十八岁,才在闺女的中意下,将她嫁给了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儿郎。
夫妻二人成婚至今,后宅清静,真正做到了举案齐眉,夫妻恩爱。
只这么个女儿,嫁的夫君也不慕名利,两人整日游山玩水,之前的顾虑落了空,反倒得个松快。
到年岁后,公冶皓便干脆利落的致了仕,任龙椅上那位如何阻拦都没有留下,带着阮荣安回了南州,择一园子,就此终老。
清雅院,满树花盛开,二人携手言笑缓缓行过,一如当年新婚燕尔时。
——全文完——
第 46 章 番外
“家主, 刚刚传来消息,阮父人…去了。”
高程小心翼翼的说,一直注意着公冶皓的反应。
当啷——
春日里, 万物复苏,连风都变得暖和,可公冶皓还是捧着手炉。
可现在, 手炉掉了地,闷响, 盖子摔开了。
公冶皓迟迟未曾言语,只是瞧着,他的面色似乎更惨白了些。
他慢慢弯下腰, 紧紧抓住胸口, 声音一声比一声粗急,仿佛喘不过气一般。
“家主,家主您要保重自己啊!”
高程慌张上前, 开始为他按压穴位,边慌乱道。
随着时间推移, 公冶皓渐渐缓了过来,他将呼吸拉到绵长,让自己冷静下来。
“去, 查。”他说。
之前公冶皓就查过,阮荣安只是风寒, 可只是风寒,怎么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他不肯信!
可正如之前查的那么多次一般,不管如何去查, 都是风寒。
就仿佛天意弄人,见不得阮荣安这般姝色留在污浊的尘世间, 一场风寒便收去了她的性命。
公冶皓只得相信。
之后他的身体坏的更快了。
原本名医推断,公冶皓能活到三十,可自阮荣安去后,这一年冬天,他就渐渐动不得身了。
眼见着时间不多了,他去了阮荣安的墓上香。
“相爷?!”一月惊讶的说。
公冶皓看了眼,认出这是阮荣安的贴身丫鬟,便应了一声。
一月上前,一眼就看到明显被打理过的墓还有香烛纸钱,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多谢丞相前来为我家姑娘上香。”她诚恳道。
“你是,在为如意守坟?”公冶皓看了眼,道。
一月承认,说,“总要有人守着姑娘。”
她说这话时,总归是带着些怨气的。一想到姑娘对宋遂辰那么好,可她刚去没多久,宋遂辰就娶了妻,她就恨。
可她只是个奴婢,她除了恨,什么都做不了。
公冶皓听出来了。
他转头看着阮荣安的墓,过了会儿,忽然压低声音说了句话。
一月听了一怔——
什么叫宋遂辰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她下意识追问,这次回答她的是高程。
得知宋遂辰很快续娶,而且娶得还是阮荣安的继妹之后,公冶皓就吩咐了一件事下去——
“我要让他此生无子。”
想要达到这个目标,对某些人来说并不困难,一剂秘药,就能达到效果。
一月愣了一会儿,慢慢的笑了。
“他活该!”她说。
公冶皓没说话,他看了会儿坟,便转身准备走了。
一月有些犹豫,但只是稍稍迟疑,还是叫住了公冶皓。
“相爷,我知道一法,或许能救您。”
“什么办法?”高程立即问。
公冶皓看她一眼,却没有太过惊喜的模样。
一月吸了口气,说起一南蛮密蛊,‘天蚕蛊’。
高程大喜过望,自坟茔回去后,便让人去寻,最后也果然寻到。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想要炼成天蚕蛊,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可……
公冶皓自从阮荣安的坟回去后,身体就飞快的破败了下去,,短短半个月,便整日昏迷,苏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又半个月,丞相府挂起了白幡。
之后的事,公冶皓看不到了,但他留下的人却依旧注意着,一月也一直看着。
他们看着宋遂辰夫妻无子,看着他夫人一次又一次假怀孕,抱了宋家旁支的子嗣充作自己的儿女。
一代帝王,也算枭雄,也不知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心中作何感想-
公冶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也不想挣扎,他躺在床上,脑中不由浮现的,却是那年遇到阮荣安,在那山脚庄子里相处的种种。
“你怎么总这么爱说教,我就叫你先生吧!”女孩儿巧笑嫣兮,灵动俏皮。
“先生。”
“先生,先生,先生。”
“先生?醒醒,醒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冶皓觉得自己又出现幻觉了,他慢慢睁眼,日光穿过浓密绿荫的枝头映入眼帘。
眼前是一条蜿蜒的小河,他面前撑着一根钓竿,正在微微动着。
正愣神中,一只手躲过了那鱼竿,开始收鱼。
是才十四岁的阮荣安,穿着她最爱的红色裙子,细白的手指捏着鱼竿,正手忙脚乱的守着鱼。
这一幕,他在梦中看到许多次。
许多许多次。
公冶皓躺在那里,怔怔的看着,只觉眼前种种,恍若梦境。
“如意?”他喃喃。
“好大的鱼!”
阮荣安收起鱼,惊叹道,回头笑着看向躺在凉椅上的人,可在对上那双眼睛后,却不由怔住,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无措。
“我,怎么了吗?”
不然公冶皓怎么会这么奇怪的看着她?
公冶皓阖了阖眼,眼前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做梦了,可眼前这一切,都太真实了,真实的不像假的。
之后整整半日,公冶皓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一觉睡醒,睁开眼还是昨日看见的那些,他才确定,自己回来了。
回到了阮荣安十四岁那一年。
公冶皓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命人去南蛮找天蚕蛊,第二件事是琢磨着怎么让阮荣安退婚——
这辈子他不想再错过。
阮荣安最近有些在躲着公冶皓,不知为何,她总会想起那日溪边垂钓,她回身时看到的,公冶皓的目光。
年少的女郎看不懂那目光之中蕴含着什么样的情意,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自在。
阮荣安之前是在家里生了气出来的——
倒没人给她气受,毕竟让她生气的她都报回去了,可偏偏,这次让她生气的是自己。
她气自己活得不自在,气自己整日惦记着那一家子弄得自己一点都不快活,气自己放不下,更气自己,因为那些人生出了恶念。
阮荣安不想这样,所以她躲来了庄子。
可她终究是要回去的。
既然不自在,阮荣安就决定回去了。
公冶皓想过想了法哄她留下,但想了想,还是没。
回去了……也好。
如今的宋遂辰,十七岁。
宋遂辰的父亲天资平庸,所以自从宋遂辰刚刚懂事,展露出聪慧的迹象来后,就被他祖父接到了身边教养。
若一切依旧如上辈子那样,这一年后半年,先广平侯就会去世,并且越过一种子嗣,将侯爵职位给了长孙。
公冶皓斟酌了一番,觉得这桩婚事若要解除,还得从宋遂辰处下手。
不然即便是成了,阮荣安之后也总得惦记着,实在不妥。
这世上,但凡是公冶皓想做的事,便没有做不成的——
后半年,广平侯过世,宋遂辰承袭侯位。
祖父去世,是忠孝,按例,宋遂辰守孝三年。
这三年,对阮荣安来说,一切都变了。
宋遂辰变得很忙,他总有忙不完的事情,而且在面对她的时候,渐渐开始带着些许不耐烦。
阮荣安清晰的感知到这些,过往的情意在拉扯,可她依然清晰的意识到,这不是她想要的。
而作为她的先生,公冶皓会适时的安慰她,开导她。
阮荣安心中某个念头渐渐变得清晰。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宋遂辰一次又一次的致歉,两人一次又一次的和好,但她们都知道,有些事情,终究不一样了。
最终的爆发是在宋遂辰守孝即将结束的时候。
在公冶皓制造的压力下,宋遂辰难免有些急功近利,在又一次阮荣安抱怨的时候,两人大吵一架。
之后半月,阮荣安避而不见,在收到边关来的回信后,安定伯府提出了退婚。
宋遂辰自然不肯,可阮荣安执意,他迟疑许久,终究应下。
这桩婚事便这么做了罢。
“广平侯忙碌,情有可原,如意做此决定,不怕以后后悔?”公冶皓自是欢喜的,但等到尘埃落定,他约见阮荣安后,却如是道。
阮荣安摇着团扇的动作顿了顿,片刻之后,她轻轻摇了一下,轻声却坚定的道,“我不会后悔的。”
“他忙,我是可以理解的。”这些心里话,阮荣安藏了许久,如今公冶皓问起,她便就势说了出来,话出了口,一直沉闷的心中也松快了些。
“可是他如此忙碌,从未想过要我帮忙,也未想过好好安抚我。”阮荣安用了许久的时间来想两人之间的事,现在徐徐道来。
“那对他来说,我算什么呢?”
“随叫随到,予取予求,不管他做什么,对我如何,我都会等他,都会原谅他吗?”
“说到底,他不过是有恃无恐,觉得吃定我罢了。”
阮荣安最厌恶的,便是别人觉得吃定她了。
便如她的父亲那样。
觉得是她生父,有那层血缘关系在,如何做她都只能受着。
只是一想,阮荣安便厌恶透了。
公冶皓一听就懂了。
他微微笑了笑。
“你们是自幼定下的婚约,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难免会如此。”他道,“不过经过这一遭,相比他定然知道错了。”
阮荣安心中微动,但仍然摇了摇头。
“晚了。”
一切正如公冶皓所说那样,宋遂辰的确知道错了,也有意弥补,可他正跟阮荣安这里弥补时,那边府中两位老夫人已经商定好了他妻室的人选。
阮荣安知道,只是一声嗤笑,而后对一月说,“看来我也该好好考虑一下夫婿的人选了。”
再这么被宋遂辰纠缠下去,是在不太妥当。
一月赞同的点头。
“你觉得先生如何?”阮荣安忽然问。
一月下意识睁大眼,几个丫鬟全都惊住。
“相,相爷?”四月有些结巴的说。
阮荣安点了点头。
“这,不太妥当吧?”二月有些迟疑开口。
阮荣安瞅了几个丫鬟一眼,倏地笑了笑。
这几个自幼跟在她身边,都没动过儿女情思,倒是她,有宋遂辰那一遭,倒是根据公冶皓平日的言行,多多少少看出了一些东西。
他是喜欢她的。
不然他好好一个丞相,平日里怎么就那么多的时间,来开解她,安慰她,总抽出空来见她,还送的礼物件件都和她的心意。
这样的有心人,比起宋遂辰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看着吧。”阮荣安笑道,她也想知道,接下来公冶皓会如何做。
自从退了婚,不少人家登门提亲,甚至还有王府宗亲——
有廖家在,多的是人想娶阮荣安。
阮世清细细挑选,但都要问问阮荣安的意见。
在这期间,公冶皓与她的联系不断,对她的亲事也格外上心,对各个人选都很有心得。
阮荣安便笑盈盈看他。
“你知道了?”公冶皓顿了顿,道。
“我知道什么?”阮荣安反问。
“如意…”素来从容的人,难得的有些忐忑和不安,但他看着阮荣安的眼,还是缓慢而坚定的开了口。
“我心悦你。”
阮荣安忍不住眨了一下眼,垂下眸。
公冶皓吸了口气,开始述说自己的心意,末了道,“不知,我可有幸,登门求娶?”
阮荣安一直安静的听着,可耳畔自己的心声却是一声比一声响。
她……她对先生,一向是仰慕钦佩居多,若要说起男女情意,倒是从未深想。可这样一个人,默默的喜欢她,只是想起,很少会有人无动于总。
阮荣安亦是。
她很认真的去想,想若是能嫁给公冶皓,似乎,也不错。
再想想别的人选,没有一个能及得上他。
十七岁的少女尚想不了那么多,多了些年少的冲动和勇气。
她只是简单的想了想,便干脆的做下了决定。
“好啊。”她说。
公冶皓一直没有开口,默默等着她的回答,直到听到这一声,他不自觉绷紧的心弦,才倏地一松。
好,她说好。
如意同意了。
“如意,”他忍不住唤了一声,说,“此生,我定不相负。”
刚经历过宋遂辰那一遭,阮荣安并不信这些口头上的话,但她还是很给公冶皓面子的,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了笑。
公冶皓看出来了,但并不在意。
往后时间还长,他自能让阮荣安看到他的诚心。
阮荣安十七岁这一年,公冶皓求娶,三书六礼,样样用足了心意。
在十八岁的秋日,万物丰收,硕果累累的季节,她嫁给了公冶皓,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赫赫扬扬,不知引得多少人艳羡。
新婚那日夜里,公冶皓一夜未睡。
看着枕边人恬静的睡颜,他怎么也看不够。
历经两世,终得圆满。
阮荣安只觉婚后的日子,件件顺心,日日畅快,比起她做姑娘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变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知什么时候,阮荣安便喜欢上了自己这位夫君,忽的想起他的寿数,还忍不住哭了一场。
她难得流泪,惊了公冶皓一下,下意识就想是谁给她委屈受,得知事情的始末后,一时哭笑不得。
将人揽在怀里,他温声说了天蚕蛊的事情。
“怪我,竟忘了将这件事说与你。”
阮荣安睁大眼,已经被惊喜淹没,那里还记得什么怪他,拦着他便凑过去亲了亲,笑中带泪,道,“太好啦!”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年年岁岁,他们都能一直相伴。
公冶皓将她揽入怀中,眉眼温柔,满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