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池雾气缭绕,每每有风刮过,或是水中人有什么细微的动作,都会激起一片涟漪。
温霜渡几乎整个人都埋在水中,只露出张半湿的脸,和藏也藏不住的瓷白颈侧。
莫相雨人没有动,他就站在温泉池的边上,一双纯黑的眼眸,就这么直直的看着自己,不算守礼。
人在洗澡和三急的时候,最脆弱。
温霜渡被看的实在有些别扭,他慢慢从水里抬起手,微微垂首掩住了唇。
他人生的清瘦,垂眸用指节去轻轻掩唇的时候,纤长的手指也会微微蜷起,凸出的腕骨处肤色很白,是细腻的,不太明显的黛青色的血管纹路也藏在那里,并不容易看见。
“相雨……”温霜渡又轻轻唤了他一声,那语调的尾音,已然染上些许责怪的意味。
于是池边的少年终于收回目光,他寻了处池边的石头,侧身坐下时,姿态依旧柔顺。
“师尊,此处人多眼杂,徒儿帮您守着。”
原本因为窘迫而稍稍蹙起的眉头终于舒展,温霜渡背过身去,唇角却无奈的勾起一抹笑。
他这小徒弟还真是贴心。
温霜渡有些感慨的想,其实有一个徒弟,也未必那么不好,虽然莫相雨的出现,与剧情毫无关联,又有点少年任性,但大多数时候,其实也挺贴心的。
“相雨。”温霜渡轻声询问。“你的法器,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
虽然今天温霜渡主动把这事揽了过去,但剑一那些话,也未必没有道理。
莫相雨初入仙门,尚且连有没有筑基都是未知,那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法器,还如此威力不凡。
似是对温霜渡的询问并不意外,莫相雨表情平淡,但眼皮却微微垂下了。
“这是一位上师送给我的。”
温霜渡掀起眼皮,有些好奇。“这法器叫什么?”
若是上师所送,想必不是凡品,应当书中有名。
莫相雨始终垂着眼,良久,他答:“此物名为,红尘劫。”
虽然没听过,但对他的这番解释,温霜渡不疑有他,水中人嗓音低柔。“真好听。”
耳边此时传来水流微弱潺潺,温霜渡有些疑惑的循声望去,才发现是莫相雨微微倾着身,将指尖探入了泉中。
他仿佛只是随口问道:“那师尊的剑呢,为何独起苍生二字。”
他忽的提起此事,温霜渡反倒觉得有点羞了。
不为别的,只因修者铸剑之时,大多都会为自己的法器起一个名字,剑名所至,也大多有自己的含义。
有的是此生抱负,有的是长者赐福,但总归,不是随便捡两个字来就用了。
而他的“苍生”二字,也的确不是一般修者能担当的起的。
书中就曾有言,“温霜渡”少时铸剑时,尚且还颇为自负,他为剑负名苍生二字。
意为——“苍生为我,我为苍生。”
只是不曾想,最后却是白白浪费了这个名字。
所以莫相雨提起此事,而温霜渡闻听此言,才会觉得羞耻。
毕竟他又不是书里自命不凡,恶毒冷漠的“温霜渡”,他还是有些羞耻心的。
这叫他如何开口,把这自负又自私的八个字说出口,又要如何告诉自己的小徒弟,一把连刃都没开的钝剑,竟然也配叫苍生。
是以温霜渡选择沉默,片刻后,转而问起他。“你如何得知,为师的配剑叫苍生。”
面对温霜渡的反问,少年神色坦然,只道:“曾看到过。”
温霜渡心下了然。
他的剑并非从不示人,莫相雨留神看到,也很正常。
“仙长,仙长,神仙哥哥!”
阿童声音脆生生,捧着手里的东西从廊下往院子里跑来,迈下台阶时,他低头去看路,再抬起头时,却发现一直跟着几位仙师,跟着神仙哥哥的那个人,此时正朝自己看来。
莫相雨本是坐在池边,听见阿童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偏头将目光望去,他的眼瞳很黑,像一团郁结的墨,叫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阿童,艳丽貌美的眉眼透着冷,却面无表情,而也正是因为面无表情,才会显得他这张脸,显出几分渗人的诡谲感。
啪——
阿童手里的东西抱不住,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他像是傻了眼,吓的连移开眼都忘了。
直到温泉里的温霜渡转过身,眉眼平和的看向阿童,询问道。“阿童?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浑身的冰冷瞬间褪去,阿童愣神的反应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的蹲下身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东西。“我…我想着仙长在洗澡,所以我想,想来送点东西。”
温霜渡闻言抿唇,轻轻一笑。“多谢你了。”
阿童背着手,低着头又悄悄去看池边用手指戏水的莫相雨。
他心里还是有点发颤,可此刻再去看莫相雨的表情,却发现好像和刚才也没什么不同。
但就是莫名其妙怪怕人的。
因此,阿童怯怯的把东西放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也没敢再说话,扭头就跑回了屋子。
这是害羞了?温霜渡有点讶异,随后在心里调侃的想。
温泉水泡久了难免发晕,温霜渡微微直起身,伸出一只手去摸池边的衣服。
莫相雨顺势转身回避,没有让温霜渡主动开口提醒。
指尖才刚触上衣物——
“砰”的一声巨响,像什么巨物炸开后的轰隆声,温霜渡瞬间只觉地动山摇。
他吓了一跳,站不稳的跌回了池水中。
这是怎么了?!
温霜渡心里一紧,摸索着池底迅速爬了起来,他胡乱抓住温泉池边的石头,刚直起腿,抬头时却冷不丁与少年垂下来的视线撞上。
没了池水遮掩,虚虚缭绕的雾气遮不住没穿衣物的身体,全然赤裸的暴露在月色之下。
温霜渡觉出不对,可偏偏此时地动山摇,缩回去难免拖沓矫情,但要他当着自己小徒弟的面,衣不蔽体,岂非更丢人。
于是温霜渡就犯蠢的愣在了原地,直到有柔软的触感落在自己湿哒哒的后背上,他才发现回神。
莫相雨的反应很快,借着倾身的动作,他抬手将池边的衣物迅速裹在了温霜渡身上。随后他握住温霜渡的手腕,用力一带,温霜渡就踩着石头从水里出来了。
脸有些发烫,也不知道是热气熏的,还是太过于窘迫,温霜渡背过身去,抖着手指迅速给自己穿好衣物。
顾不上别扭,温霜渡穿好衣物便迅速朝屋内走去,拉开木门,屋内剑一几人此时正站在前院的廊下,似在看着什么。
温霜渡走过去,有些焦急的道:“发生了什么?”
话才刚落,透过几人身形的空隙,温霜渡也终于看到刚才那声音的来源,同样也是致使雪崖谷地动山摇的原因。
雪崖谷禁制大开。
那金色的阵纹如一张无形的网,符文的一笔一划,亦是阵法的千丝万缕,它笼罩在黑夜之下,艰难的困住了什么。
而在阵法附近,山峰塌陷,碎石遍地!
温霜渡眼神微微凝起,借着修者异于凡人的视力,他才终于发现,原来那阵法禁制笼罩的不是黑夜下的天际,而是冲天而起的浓黑怨气。
那怨气翻滚涨大,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雾浪滚动时,渗出了几点猩红火光,恐怕只会叫人更难发觉。
“是混沌怨气…”温霜渡愣在原地。
江不还同样神情凝重,他声音无端发紧。“不是气息,是本体,是混沌本体的一部分。”
温霜渡有些心惊。“有没有试过传讯给宗门!”
剑一道:“试过了,传不出去。”
温霜渡闻言,心里更加没底,他看着远处如海啸般翻腾而起的怨气,却不知这混沌若破禁制而出,自己摘掉发带,是否能有抵抗之力。
江不还一言不发,率先奔了出去。
“江不还!”
温霜渡急的喊了他一声,可那人在夜色下的身影却没停,无奈,他转身,只能叮嘱莫相雨,留在此处陪着阿童,千万不要出去,随后就跟了上去。
禁制阵法盘旋而起之处,正是白日剑一踏足的雪崖谷禁地。
几人来时,那金色符文的阵法之外,无心先生撑着身子半跪在雪地中,剑二扶着他,眉眼担忧。
“无心先生!”
“是否禁制已镇压不住混沌,我等可有能帮忙的地方。”
无心听见声音,慢慢回过头,而令人惊异的是,他的发间从原本的零星几缕白发,到如今已然白了大半,如雪落鸦羽,亦是灵力耗尽之相。
他声音有些疲倦:“禁制已开,此禁阵乃我毕生心血,可到了今天,也要压不住它了。”
无心先生艰难起身,剑二欲扶他,却被他摆手制止,他立于冲天的阵法前,抬手拭去唇边血水。
“此阵最多还能撑上七日,七日后,混沌便会破阵而出。”
和残存的气息不同,混沌本体的怨气,即便只有一星半点从这禁制里逃出去,也足够引起修真界震荡,让天下大乱了。
温霜渡蹙眉:“可如今我们都出不去,便是七日后我们能出去了,但这混沌怨气也逃出去了。”
无心先生面容依旧平淡,却难掩憔悴的倦怠。“当初我设此禁制,便早就想好了会有这么一天。”
他缓缓抬首,望向天际月色,凝眸时,神情透出几分凌厉。“我已将雪崖谷与禁制相连,它若破阵而出,阵法的保护机制便会将雪崖谷夷为平地,再次将它镇压。”
“七日后,雪崖谷开时,你们有一盏茶的时间可以出去。”
“无心先生。”江不还忽的出声,他望着无心,眉眼严肃。“事到如今,这些混沌之气,是怎么从世外天被人带到这里的,你还不准备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