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正始十一年 > 123、分流水(12)
太学里太学生们着文士服, 三两而聚, 拉拉杂杂聊什么的都有, 这些少年人里,鲜有洛阳高门, 多以地方各州郡长官选送京都受业为主, 另有相当一部分寒庶子弟。便是他们的老师, 某些太学博士, 世人眼中也不过近似浊官而已,太学早不复往昔胜势。
然而年少热血,不碍激浊扬清的壮怀顶得少年郎们什么事都能谈得天花乱坠。
高谈阔论酣畅, 只一个, 沉默寡言躲
不说话的这个, 被人闹起来, 眼前汉书倏地被扫起,笑声肆意
“哈,汉书可下酒, 兄台汉书有了, 是否还缺一杯桑落酒”
这一下,汉书为肇始,话题不知怎的由哪一个就带到大将军身上去了
“唔, 刘兄嗜汉书,可知大将军祖父便也最爱这汉书,此可谓大将军家学。”
“刘兄有鸿鹄之志, 怕是日后想入大将军霸府,是不是,刘兄”
毌宗听了,不由地一撇嘴,暗道窃国大盗有何可仰慕的那大将军的公府,便是请他去,他也不会去的。当然,他的好友肯定不屑一顾。再看被起哄的少年郎,脸通红,只撑起身要夺自己的书,也不辩解,羸弱的身体被人挤来搡去的,拉扯一番,见要不回来,少年郎索性坐回位子也不管了。
因是休息时间,太学院里闹了些并无人干涉,这边正彼此说笑,见侍官忽匆匆而来,眼神严厉,比了个手势
“快,大将军来督查,尔等勿要再浑闹了”
一听大将军莅临,众人惊讶,但少年们很快反应过来,个个矜持,忙整衣冠正襟危坐了。片刻后,
眼前少年们青涩而葱茏,抬起脸后,虽
大将军用人不拘一格,赶马的石苞都可以做他的司马,那么我呢是不是也可以一搏少年们的心事可拿云,一个个的,免不了
那么,能见到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便是一个机会。
太常王肃是桓行懋丈人,当朝经学大师,此行陪同,十分突兀,他是临时才知道桓行简要来督查太学。
“都坐罢。”桓行简微笑一挥手,随手翻了翻案上几卷典籍,“自汉末大乱以来,儒学久替,古典不隆,于国家敦礼明化无益。我今日来,是看看诸君习经都有什么心得,不要拘束,诸位大可畅所欲言。”大将军态度温和,虽自有威仪,但他音如珠玉,清透优美,于太学生而言,并非那个高居庙堂之上手握权柄的大将军了,倒像个十足的文士。
底下面面相对,心里虽跃跃欲试,但大将军这个话题抛出来未免太笼统了,从何处说起,让人犯难。桓行简似乎看出学生们的顾虑,,两手一交,笑问道
“近日老师讲的什么”
有胆子大的,站起来回话道“我等正
“诸君如何看待尚书呢”桓行简继续
“这,”学生下意识看了看他坐旁的王肃,恭敬答道,“先贤典籍,岂是我辈寡见所能究论,我等自然是奉遵师说,取王师傅之义。”
“你们都是吗”桓行简目光扫了一圈,底下大都点了点头,唯独毌宗,站起来先行了一礼,朗声答道“先秦有百家争鸣,方得百花齐放。先贤们留下的经典,今人释义,也当各有争鸣才对。除了王师傅,汉大儒郑玄郑师傅亦注尚书,太学院的博士们,有遵王师傅的,有遵郑师傅的,学生学习尚书便是遵郑师傅经义。毕竟,”毌宗少年意气,面上虽还算谦卑,但话已经是十分不客气,“王师傅的经义总是跟郑师傅反着来,作圣证论引圣人家语,真伪难辨,这种研究学问的方式,若是只为扳倒对方,争宗主之位,再说,郑师傅都已是作古之人,学生实
一语既出,举座四惊,众人不禁惊诧地把目光纷纷投向了毌宗,他胆子真大,这也敢影射。虽说王肃为反驳郑玄,宣称自己得圣人家语,而这份圣人家语正与他观点相符,这等凑巧,未免让人起疑,可学生堂而皇之说出来,还是头一遭。
旁侧的王肃已是半百之人,闻言并未
“做学问,当然可以各有观点,只要自己的论证站得稳。不过,你少年人无论认同哪一位师傅,都应尊师,无论是郑师傅还是王师傅,无不学富五车,是当之无愧的大师,你怀疑王师傅,出言不逊,证据呢便是有证据,你的证据又如何区分真伪你一个小少年,给经学大师的脏水泼得如此便宜,毌宗,这就是你
声调不高,责备的意思似乎也不浓,但那些聚拢
“学生知错,冒犯了老师,请老师责罚。”
王肃面色缓和几分“起来吧,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大将军的教诲你明白了就好。”
小小的插曲,虽不愉快,但很快过去。桓行简看到坐下学生们之间的过道里,掉了卷书,正是方才因他乍然而立慌乱中遗落的,他走下去,将书捡起,看字迹流丽,扬起一晃
“谁的汉书”
那姓刘的瘦弱少年站了起来,头一低,双手伸了出去“是学生的。”
“字是下过功夫的,既然如此,书籍更当爱惜。”桓行简还给了他,旁边,那几个闹他的立刻紧张起来,唯恐他说出本原,不想刘姓少年并未辩解
“是学生的过错,一定改,谢大将军教导。”
“你叫什么名字”桓行简看他实
“我叫刘一。”少年抬起了头。
桓行简眉头一动“哦你这个名字有趣。”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故,学生叫刘一。”刘一认真地回话。
桓行简不由朗朗而笑,拍拍他肩头“你坐下,看来,又是一个喜好老庄的少年人。”有那么一刹那,眼前的少年人们让他想起自己年少时的断章,很破碎,仿佛不够真切了。
没想到,刘一却不愿意坐,而是弯腰作揖道“大将军,老庄有老庄的妙处,学生虽喜欢却并未沉湎。
桓行简本都已往回走,蓦然回首“你好像很有想法,不妨说来我听听。”
有春风融融流入,四周帷幕随风轻摆,少年人便像这新生的春一般,即便出身卑微,但
“大将军,您来时,看到太学院的那丛草地了吗这世上,所有人和事,朝代的兴衰起伏,其实都如那春草,荣一度,枯一度。唯圣人之道不可废,当万古长青,治乱之轨仪,圣人之大教也,圣人之大教,致治之本也。”
桓行简终是听得莞尔,颇有兴致问道“依你看,如何行圣人之大教”
刘一深吸口气,毫不含糊道“学生听闻,朝廷二千石及以上子孙,起家官多清要。太学院是为国家储备人才的地方,但如今,请大将军一观,和您一样出身的子弟此间有多少高门子弟,自有渊源深厚的家学,无须入太学,大将军应将高门少年子弟纳入太学,和我们一道求学,配备好的老师,日后,仕途上的黜陟荣辱当一视同仁,有严明的制度可遵循,这样,朝廷方可得源源不断的人才来造福社稷。”
如果说毌宗是犯上的一种大胆,那么,刘一的大胆未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犯上,大家呆呆看他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太学生,也敢跟大将军论门第。
刘一却好像吃定了雄心豹子胆,望着桓行简,大将军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少年人忽生出孤注一掷的勇气来
“太傅诛杀杨宴等人,亦绝浮华,如今,王业未成,三分天下,士子们更该崇学务本,请大将军考虑一下学生所言。”
桓行简笑了“刘一,你何来信心跟我说这些你一个未入仕途的少年郎,头头是道的,就不怕言多必失,万一哪一句不合我意,得罪我”
刘一语塞,随即垂下眼帘“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大将军是什么人。”
桓行简大笑起来,上下将他又是一番打量“了不得,如今的少年人是我们年轻时比不上的,”说着,目光变得幽深,话锋一转,“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刘一复抬起那张少年略带病容的脸“大将军是能听进谏言的人,仅此,学生敢赌一回。若今日有史官
少年倔强清傲的神情,没被出身折损,桓行简静静凝视着他,道“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人来,他叫萧弼,没比你大几岁,
“学生说了,老庄固然妙,能得一时之势。但治国说到底得是圣人之道,当然,也少不了刑名法术。”刘一说完,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汉书,脸忽憋得通红,“大将军说的那个人,我听说过,假以时日,我未必不如他。”
“好,好”桓行简心情大悦,少年人就是少年人,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他愿意包容这样的莽撞,“你再好好两年的书,届时,到我公府里来。”
他笑着折回,忽又转头“你是遵王师傅的尚书,还是郑师傅尚书”
“王师傅。”刘一不假思索地答道,一点不含糊。
两人这一问一答的,众人都看
待桓行简和太学生们又交谈一番,就此离去,众人起身相送,回来路上,忍不住就今日之事议论起来。一时间,把刘一围起来,有调侃的,有恭贺的,也有阴阳怪气说几句酸话的。
一人忽道“你们说,大将军他本人也未曾
毌宗哼笑看了眼刘一,悠悠答道“我们是书人呐,大将军什么人,自然未雨绸缪,目光长远。”
听他一副卖关子的语气,人挤上来,七嘴八舌的“来来来,毌兄你话里有话呀”
“什么话里有话有吗”毌宗一脸无辜,打了个哈哈,从人群中错开身,等大家冷了,方往刘一的坐位上一站,似讥说道
“枉我平时高看刘兄,原来,日后也不过是要当喉舌的人,你
刘一岿然不动,继续翻他的汉书“既然道不同,郎君何必要再跟我说话呢”他摸着所抄典籍的破损的毛边,长睫垂下,遮挡住眸子里那些复杂风景,“我没有一个边疆大吏的爹,我只知道,我要将平生所学献给肯赏识我的人。”
两个平日私交甚笃的少年人,
毌纯不甘心地砸了下他的案几,低声质问“你明知道大将军是什么人,还要投靠他,刘一,亏你有脸提圣贤书,你有什么资格”
“他是什么人”刘一骤然抬眸,那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蕴
“你真”毌纯咬牙切齿,眼睛忽然红了,像小孩子那样赌气,“那我嘲笑过你出身了吗你把我资助你的钱财都还给我”
家贫是刘一的痛处,他的里衣旧的不像样子,到处是补丁,连手里的汉书,都是他手抄毌纯带来的。刘一薄唇紧抿,脸色苍白,定定看着他,“我会还你。”
“还有我姊姊做的袜子”毌纯想到桓行简来前嘉柔送的两双袜子,他慷慨给挚友一双,今日一闹,两人彻底掰了。
整个太学,大将军这么一来,王师傅的经义地位会更高,毌纯翻来覆去
大将军
他得见天子。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到这里,其实,既不言情,也不跌宕起伏,比如今天这章。我所有的文都没大纲没存稿,打开电脑现想现写,今天这章的无他,是为原型的遗憾。
他的弟弟,嘴里说着“这是景王的天下”,景王是他追封的哥哥司马师,但还是把皇位给了自己的儿子。西晋的开国皇帝司马炎
关于太学,到唐代就演变成国子监了,是直接继承北齐的,我们伟大的隋唐第二帝国看起来继承的是西魏北周,但制度却继承的是北齐,而北齐,对,就是那个可笑到处是黑料的所谓禽、兽王朝,风流世子的高家北齐,但北齐的名声不过如此了。
这章提到的王肃,大家知道是谁吗原型也就是叫王肃,王朗的儿子,司马昭的岳父。之所以提到他,也是因为,他因为孔子家语而被骂了很久,时人和后人都说他伪造典籍来支撑自己的学说,人品恶劣,他能怎么办呢总有人不信他。然而,千年之后,我们的出土的文献资料,证明了他没伪造,算是为他正名一次吧,虽然这看起来不重要了,对他而言。
今天这章其实也解释了一半司马家为何要一定要杀嵇康。忍不住唠叨了几句,我想,也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