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张莫愁了”桓行简还是稳稳牵住了嘉柔的手, 看她要动, 劝道, “你别这么激动,对孩子不好。”
暮色渐深, 弦月如钩镶嵌
“别生气,这么好的月色你一肚子气不是很辜负它”
嘉柔身后跟了个婢子,怀抱小包裹,想必就是回礼, 桓行简当即命人将东西送太学官舍去, 想了想, 挑一盏灯把嘉柔领到种迷迭香的花圃处, 借着月色烛光,看春态孵动的新芽
“母亲让她来给你送些东西,还要她陪你说说话, 我想, 你不乐意见后宅其他女人,就让她回去了。她临走前,问我迷迭香有什么典故, 想必是进了府看到的,她说她不知道迷迭香三个字怎么书写,我便写给她了, 大概你来时正巧和她遇上。”
“大将军不必解释给我听,是真是假,也只有大将军自己心里清楚。”嘉柔想起他答应为她种迷迭香的情景,竟十分遥远了,“她很爱慕大将军,捧着你的字,像得了天下珍宝一样高兴,”她忽倍感心酸,泪光隐隐,“我
说完,眼睛一阖,热泪便顺着两腮滚了下来,桓行简低头,刚触碰到她的脸,嘉柔躲开了,拿帕子揩了揩,他便拉起她的手“柔儿,你要是想怪我这个,可以怪,我没什么可辩解的。是,我后宅里的女人没什么可挑剔的,人都听话,但不代表我就必须爱她们,我跟她们一年里说上的话都比不了一日跟你说的多。”
他目光一调,
不远处,风舞着新柳的软腰,天上则云翳散匿,疏落星子清朗,难得洛阳的早春有这样宁静而温柔的夜,他的一番话,如雾缭绕,盘亘不去,嘉柔却心道,到时同你一起赏花的人就不知是何人了。
两人往后院去用饭时,刚上长廊,只见一道黑影极其狡黠而敏捷地从眼前一窜,钻进了花木丛中。嘉柔吓的心一紧,顿时抓紧了桓行简的胳臂,低呼出声。
“怎么了”他把人一揽,嘉柔捂着胸口,讶然道,“大将军没看见吗一团黑漆漆的,会不会是老鼠可老鼠没这么大呀。”
桓行简皱眉,一本正经回答她“毛诗里有硕鼠篇,也许,是个老鼠要成仙了吧。”
听他满嘴胡言乱语,嘉柔愕然,脱口而出排揎他“老鼠怎么成仙要成仙,也得是大将军这种洛阳清贵子弟,可惜,错过冬日行散嚼梅咽雪的时令,春天是难成仙的。”
没想到,桓行简倒十分认真地接着她的话说道“不错,我怎么没想着趁冬日下雪的时候,天地皆白玉合成,服一剂寒食散,心胆迷醉,就此成仙而去呢等到下一个冬日,夫人可要记得提醒我。”
一听夫人二字,嘉柔回神,人又冷冷淡淡的,桓行简看她不做声了,边小心扶她下台阶,边说道
“我记得,你提过开阳门外立着的熹平石经,好像很感兴趣,我教你拓碑如何这样,就能把碑上文字保存到纸上。”
这倒稀奇,嘉柔忍不住问“要怎么做碑上的字怎么能变成纸上的字”
“这是士季闲来无事想出的一个法子,把皂荚水里的滓子滤掉,用这种水来研墨,这样的话墨色如漆。至于纸,黄麻纸是不行的,得用歙县的银光纸,这样拓下来,黑白分明,字迹清楚,假如若干年后熹平石经再次不幸毁于战火,人带着纸张,总比带着石碑要容易保存。”桓行简说着,将新
“不了,我一见到熹平石经,就会想起当年兄长带我去看石经的那个春天。石经还
触到不可碰的话题,桓行简不再坚持,两人用了饭,他想陪嘉柔再走动走动,嘉柔因为月份越来越大,人惫懒,不肯再动,拿蓖麻子
“这什么”
嘉柔看也不看他“蓖麻子。”
“哦,用来擦砚台似乎不错,这是谁教你的”他一撩袍刚坐定,嘉柔莫名烦躁,她近来脾气捉摸不定,动辄
语气很冲,桓行简似乎也习惯了她有一阵没一阵的
“我不想跟你说话,你不要出声了。”嘉柔起身,手被桓行简一拉,玩笑道,“好,你别气,你这么大人了无所谓,可孩子小,他娘亲这么暴躁可怎么好”
这话一下又惹恼了嘉柔,她思想片刻,扭过头“大将军,你终于承认了,你只是因为孩子,我怎么样,其实根本不重要。你放心,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会爱护他,你不用假惺惺地每日来我这里,你不来,我更好。”
“柔儿,我跟你说笑一句,你都听不出来吗”桓行简扶额一笑,无奈看着她,“你跟孩子我都很关心。”
“你后宅里任何一个女人坏了孩子,你都会很关心,对我,并没什么特别的,我不会感激你。”嘉柔讥讽道,“如果将来张莫愁替你生了小郎君,我生个女郎,大将军更疼爱哪一个有阿媛的前车之鉴,女儿对于你来说,就是用来笼络人的,只有小郎君,才算得上你的孩子。这些,我都明白得很,所以,大将军每日来我这里演戏,自己不累吗看来还是公府的庶务不够多。”
桓行简静静望着她,还是旧模样,朱唇皓齿,水波荡漾的一双明眸,如此美丽,却又如此尖刻,他微笑道“柔儿,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这么跟我说话,你就高兴了”
嘉柔微微一愣,见他波澜不惊,一时间,表情里闪过一分无措,那眉心的花钿
这样的神情,像是天问,让人看得心软,桓行简把她抱到腿上,蓦地一沉,他揉着她手,抵
尾音微微挑高,却是十分温柔,嘉柔低眉,桓行简便倾过身子阖目
“你想怎样做便怎样做,我左右不了你,所以,大将军不必跟我说这些。”嘉柔抗拒地推开他,从他腿上下来,默默洗漱后,往床上一躺,帐子上绣着仙草,她有点凄惶地望着帐顶出神,最终,人昏昏沉沉睡去,却不安稳,像漂浮
后院一方天地是如此狭仄,和洛阳城比起来,但又是如此祥和。天子被废,桓行简遣出使臣仪仗将新帝从封地接到洛阳,十三岁的少年,十分自矜,一行人先
翌日,桓行简率文武百官
有司忙道“陛下,这是臣子应当做的,您不必回拜。”
皇帝微笑谦逊说道“不,我只是奉太后懿旨来京,我也是大魏的臣子,怎么能不回拜呢”
有司为难地看了看天子,再看看桓行简,大将军气度雍容已经持剑行到眼前,将少年一打量虽只十三岁,但少年老成一派从容谨守模样,言谈举止间,不卑不亢,显然比齐王要沉稳地多。
“大将军。”皇帝主动朝他拱了拱手,桓行简含笑回道,“请陛下入城。”
“太后召我入京,尚不知道何事,大将军这样称呼我,我惶恐。”皇帝虽谦虚,但一点慌张颜色不见,重新上了车驾,到司马门外又下来了。
“陛下的车驾可以行驶
这一路程不短,但少年天子步履沉稳,仪表堂堂,
“大将军,还乘车吗”
“乘,为何不乘”桓行简目光深远地望着天子的背影,扭头上车,连带仪仗浩浩荡荡的很快超过步行的文武,毫无顾忌地跑到前头去了。
皇帝不过略微侧了侧目光,看
太后人端庄地坐
这一路随行,群臣皆言天子举止有度,于是,
“朕身份微薄,今太后与文武百官为社稷故更替帝位,得以践祚。朕虽集天命于一身,但德行尚浅,为君之道,还需仰仗太后各位公卿教诲。朕相信,内有股肱之臣辅佐,外有骁勇将士守土,靠着先祖的福泽,大魏一定能实现长治久安。”
一番慷慨陈词,底下群臣又欢欣再拜,桓行简一抬头,目光正与太后撞上,她含笑,等繁琐的礼节结束,点了点皇帝
“齐王肆意妄为,德行有亏,大将军为社稷拥戴陛下有功,当赏。”
桓行简略略推辞而已,
今日流程下来,天子表现不俗,因听闻许允要新出任镇北将军,当即下令择日为许允践行。许允闻言,忙出来叩谢天恩,那一脸欣喜感激之色,全都
“镇北虽少事,而督典一方,足下今出镇,此所谓著绣昼行也。”
许允按捺不住这份雀跃,得此机会,一来可都督黄河以北诸军事未必不能有所作为,二来可离开洛阳是非之地,焉能不喜,对着桓行简竟激动到语无伦次
“蒙大将军抬爱,举荐了某,某实
后面的话不知该如何说,自李丰夏侯至被诛,再到废帝,许允提着一颗心日夜难寐,唯恐将自己牵涉进去。如今,他人要走了,望着相识多年的大将军,满是感慨。
桓行简见他情绪激烈,依旧莞尔而已“士宗,跟我太客气了。”
说罢,登车而去,留下一脸讪讪高兴到略有茫然的许允站
回到大将军府,桓行简只把卫会招来,直截了当道
“陛下今日到了洛阳,我看陛下,谦逊有礼,进退有度,士季,封你个中书侍郎,进宫陪陛下书,愿意吗”
这个中含义,以他心窍,如何不懂,卫会暗忖新天子必定资质不浅怕是让大将军不太满意了,他这一去,是给大将军当眼睛用的。
这才是心腹,卫会笑道“属下没什么愿意不愿意,只要是大将军的吩咐,属下领命。”
桓行简笑看他,点了点头,随手将茶瓯一端,呷了一口,那神情,似是品鉴茶香,又似
“你让石苞过来。”
等石苞人到眼前,桓行简将茶瓯一放“你去太学,留心下士子们是不是有什么舆情,陛下不日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下诏书,到时四方也就都知道了。”
石苞人不走,支吾片刻,回话道“郎君,今天夫人去了太学,还没回来。属下这会儿去太学,怕跟她撞上。”,,大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