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门东北角,与路府仅有两个胡同一道皇城墙之隔,便是大长公主府邸。绵延数里的一条长街,街口卧着两座狻猊睥睨石像。
宴
金喆挑开车窗帘子,偷眼往外看,三年了,那两座石头狻猊还是那么的威严跋扈。
主人未至,众人便
人人都颔首浅笑,却人人都长着一双火眼金睛,谁是这座上宾,谁是那生头脸的,众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刘氏携着两个女儿,脸上绽开了花一般穿梭
众人瞧她身畔跟着两个妙龄女孩,大的那个恬淡自若,仙人之姿;小的那个机敏可爱,粉面含春。一静一动两朵花,哪朵儿都不埋没旁人的眼睛,平分秋色。
便有几个常和她交际的夫人围拢过来,纷纷笑道“早听说你家里有一对宝贝似的双姝,今儿咱们有福,终于见全了”
刘氏指着两姊妹,笑道“大姐儿性子闷,不爱交际,各位夫人恕了她便是这是我那小女儿,头两年一直随她哥子
“那敢情好瞧瞧,作养得一把水葱似的,今年几岁了”
“十七了。”
众人便有一句话悄悄笑问刘氏,刘氏笑着摇摇头,转身吩咐她们姊妹俩到下头玩去,自己往主宾那头招摇着去了。
实则,那些世家望族的女眷哪里耐烦应付一个身上并无诰命的夫人,有不明就里的打听是谁,便告知是浣州路家,行脚商
乖乖,做杂货的也能到大公主的请帖
都道是朝中新贵,当年浣州宣白两案他家还曾受过牵连,原本一落千丈,后来不知道打通了什么关节,只罚银了事。
人家家里大哥儿也争气,没一年就升
上年更了不得,从草芥子大的朝奉郎直接升任转运使。
转运使一介漕司,五品官儿,有什么稀奇
五品官儿不稀奇,稀奇的是邺州那是什么地方金银成行,奇珍遍地的宝地。自古民风彪悍,朝廷派过去的官员哪个没挨过闷棍他却混得风生水起,官民和谐,往后什么路数,你难道猜不出
太太们久
听说这些可都是那位路家大公子牵头搞起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呐
不过,到底没甚根基,火烧得这么旺,谁知道后头怎么样呢这满座上,哪个不是一两百年的大家族,都没她这么张扬猖狂的,哼
太太们有圈子,姑娘们也自有她们的天地。
金蝶金喆两姊妹被导引着进了一处临湖水榭,只见那水榭四面窗扉洞开,一面窗下设了盥手架多宝阁,其余三面窗下都设了大坐床,林林总总或站或坐着十来个女孩,一色儿的浅淡梳妆,宝髻玲珑。
金喆抬眼打量,感慨弥腊的风也吹到了京师,好几位姑娘都穿着缀满荷叶滚边的袄裙,头上簪钗也有异域之相。
恰此时,水榭中走出来一位紫衣少女,拥着金蝶,又呼朋引伴过来厮见,想来是姐姐的熟人。
忽的,那少女上前一步握着金喆的手,一面打量一面笑问“路二妹妹,不记得我了”
金喆细观其面貌,亦
这真是一别数年,时过境迁,上一回见面还是
自打随兄长进了京,周嗣音这三年便从未回过闵州老宅,一直都
她们这里说小话,倒把别人冷落了,便有伶俐跳脱的站起来打趣“你们俩一个闵州人,一个浣州人,竟有多少话说不完人家正经姐姐
又特特走过来,搂着金喆玩笑道“凭你们有什么逸闻野趣,何妨讲出来,也赏给我们听听谁不知路家二姐姐可是跟着兄长走过千山万水的,常言道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姐姐肚里的故事,想来总有一车罢”
满室贵女笑作一团,花枝乱颤,都道“好调皮淘气的倪妹妹,快歇歇”
其实若论调皮淘气,从前的金喆敢认第二,没人敢充第一,不过这两年她年岁渐长,脾性也沉稳了许多,又顾忌着与众人不熟,只欠身笑道“周姐姐出身将门,我与她还能说什么,左不过是战场上那点儿事罢了。”
“”
一室寂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怔楞,尤其那位倪家姑娘,讪讪地坐下。一贯腼腆的周嗣音却佯怒嗔道“偏你们打趣她你们可知道,她是谁”
是谁
难倒不是一介五品官员之妹,商户出身,年已十七却仍未聘定的庶女
周嗣音笑笑,摇了摇头,方将当年
“敬德二十年,皇帝下江南”
当年陛下南巡,京师世家都以伴驾随扈为荣。满座虽是鲜少迈出二门的闺阁姑娘,但当年宣白两案闹得何其沸扬,牵连多少将门军官、朝中大吏落马,她们越是大家族里的越知道厉害,自然对此事记忆尤深。
更甚,一介书生领着两万藩军,直捣皇帝行宫逼宫谋反,这等史书都不敢细述的事,却叫满天下的说书先生、戏台优伶传唱个遍当然什么说辞戏文都有,她们稍加分辨便知是道听途说,不可信。
然而周路二人却身处其中,由事中人道来的原委,少了添油加醋,多了紧张刺激,一时众人都听迷了。
“都道当年浣州行宫里出了个女侠,只身上战场,一嗓子将那匪首喊愣了神,才叫大公主得了先机,一招遏敌”众人听罢,捧着金喆的手,惊叹道“原来,你就是那位女侠呐”
金喆被姑娘们簇拥着,好似掉香粉堆里,一脸局促与不适,连道不敢当。
“巧合,巧合罢了”
幸而嗣音只讲了那日宫变时
鼓乐吹笙,齐开宴。
姑娘们随着导引,步入嘉泽馆。这里是公主府邸的第四进,东宁楼与嘉泽馆遥遥相对,人影攒动,那里正是太太们用膳之所。
侍女捧来盥手盆,擦手巾,大家净了手入座,又被伺候喝了清茶。金喆一举一动都跟着姐姐,自然无甚差错,只用了一点便放下杯盏,偷眼看着,很快便察觉出一点滋味来。
从前
又想起刚刚从花园子里走过来时,人人亦敛眉垂首,裙上禁步丝毫不乱,不禁感慨,京师贵胄公卿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暮色西沉,府邸各处都上了灯,银盘似的月亮也渐渐爬上来。
众人从嘉泽馆拾级而下,东宁楼里的太太们也散了席行食,被簇拥
贵女们纷纷垂首伫立,太太们便拉着自家女儿同公主见礼。
裴甯都一一叫了起,因有几个姑娘是她小友,还有的是她甥侄辈儿,不免驻足寒暄了一会子。
刘氏徘徊
说了会话,大公主便挥挥手叫散“好了,姑娘们都别
众人应了是,便三三两两结伴游园。
数十个妙龄女孩遍身绫罗,走
裴甯忽儿笑道“倒叫我好找,原来
众人正不解其意,只见她出手如电,倏地擎住一位妙龄少女小臂,将她轻轻拉到跟前此人不是别个,正是隐
金喆虽吃了一惊,却也立刻朝公主施了一礼。
裴甯笑意盈盈,似乎换了女装连威严也少了几分,只问她何时回京,这一年里如何,又拉着她的手打量“叫我好生瞧瞧,这一年又长高不少,可真出落成大姑娘了。我听人说,你
金喆很恭顺地笑着回道“殿下长目飞耳,什么都瞒不过您。邺州本就盛产桑麻,制酒也是一绝,我那小工坊不过是传授一点子时新花样罢了,不足挂齿。”
左右宾客虽缓步慢行,但实则全都竖着耳朵充壁听。
刘氏忙叨叨从边上硬挤进来,哈着腰赔笑道“她小孩子家,玩儿似的弄了个劳什子工坊,叫殿下见笑了”
这般唐突,着实贻笑大方,一旁宾客无不以扇遮面。裴甯却不见恼,反而笑道“倒也不必如此菲薄她,这位路二姑娘,你们有所不知,上年朝廷帮着弥腊打塌它,药材吃紧,全赖她才没误了事,还有酬军的暖耳,也是她一手操办。路夫人,你这姑娘啊,养得好”
大公主这一通话,喜得刘氏天灵盖都舒爽了,忙不迭念佛,连道哪里。
裴甯又指了指
刘氏“唉唉”了两声,忙应道“是是妾身家大姑娘,妾身的嫡生”
不等刘氏说完,金蝶便向裴甯参见行礼,裴甯仔细端详了一会子,赞道“久闻芳名,果然见之忘俗。”又说与刘氏“养了两个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夫人且有后幅呢”
正说话着,忽然有女官匆匆赶来,禀告道“回禀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到了,正
听闻东宫驾临,一时众人都难掩兴奋之情,主人自当前往相迎,裴甯稍整衣衫,旋即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