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红楼]贾璋传 > 20-30
    第21章 高中案首喜气洋洋,贺喜频频其乐融融

    考完县试后, 贾璋并没有出门参加文会。

    蒋先生说应试的学子里面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尖酸刻薄之辈。

    他一个小孩子,没必要去那些地方,也和那些成年人玩不到一堆儿去。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外书房里跟着蒋先生读书吧。

    有的时候贾琏会带贾璋出门玩。

    一来是让贾璋和京中勋贵子弟认个脸熟。

    二来贾璋之前备考时实在是太过辛苦, 贾琏也想带他出门松散松散。

    因为贾琏过来看望贾璋的次数实在是过于频繁,以至于贾珠在回后院的路上都隐隐约约地听到了贾琏和贾璋兄弟二人的笑声。

    他问小厮青屏:“我好像听到了你们琏二爷的声音?”

    青屏束手答道:“回大爷的话, 正是琏二爷呢。”

    “今儿早上就听兴儿说琏二爷在外面寻摸到一只会四书的八哥儿, 通体雪白, 是要送给大房璋三爷玩的。”

    “现在这个时辰,璋三爷也下学了。八成是琏二爷把八哥儿送过去,两人逗鸟儿玩儿呢。”

    琏哥儿是什么时候璋哥儿这般好的?

    贾珠努力地回忆, 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和这有关的记忆。

    他只记得在小时候, 他和贾琏也是极亲密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贾琏就和他疏远了。

    这就是血脉亲疏带来的影响吗?

    有了嫡亲的弟弟,他这个隔房的堂哥就变得退而次之了。

    可惜他嫡亲的弟弟每天都要被丫鬟抱着, 对他也不甚亲近。

    甚至还去吃漂亮丫鬟嘴边儿的胭脂, 十足地有辱斯文……

    不像大伯母生的璋哥儿, 如今已经能参加县试了。

    贾璋要是知道贾珠的想法,肯定绝对会觉得贾珠很奇怪。

    平时也没见到贾珠对贾琏有多好,如今见到他们兄友弟恭,贾珠就突然生出这么多感慨,岂不惹人发哂?

    贾璋才不会相信贾珠这种心智还算聪慧的人看不出他本人对贾琏生存空间的挤压。

    也绝不相信贾珠这个既得利益者不清楚他母亲王氏对大房的恶意。

    两房的矛盾是无法缓和的。

    贾珠要是想要兄友弟恭, 可以去和他亲弟弟亲近。

    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一个庶出的贾环吗?

    何必在那里因为贾琏而嗟叹呢?

    宛平县衙礼房, 县令王畿与宛平县丞、教谕教授等人在批阅试卷。

    作为终审之人,王畿在批卷途中收到了贾璋的卷子——贾璋的卷子被送到王畿手中时, 卷子上面已经画满了红圈。

    宛平教谕何有德对贾璋第二场的四书文评价甚高:“文辞精约,对仗工整, 义理深刻,风格清肃。当中。”

    王畿对贾璋的卷子有印象,他还记得这是一个年纪极小的考生的文章。

    待他到看到被何有德盛赞的第二场墨卷时,心中又暗叹道:“我二十岁中秀才,不惑之年方中进士。少年时做过的文章,印象早就不深了。不过还隐隐记得自己那时的水平——若此文真是那小童所做,那还真是天赋异禀。”

    想到这里,王畿朱笔一点,便点了贾璋为头名案首。

    他在宛平任职的时间也不短了,若是在任期内出现一位案首神童,也能给他的政绩添加一些光彩。

    当然,王畿敢下笔点中贾璋的根本原因还是贾璋的文章确实不错。

    他这种性格四平八稳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出弄险的决定。

    县试放榜时,前十名的文章是要被张贴出去的。

    若是前十名的文章不好,可不能让那些落第的考生心服。

    贾赦和邢夫人这对夫妇对贾璋的考试结果十分关心,但是他们还是忍住了询问贾璋的欲望。

    若是儿子中了,他们这般殷切还好。

    若是儿子没中,他们如此这般殷切,岂不是会给孩子带来太大的压力?

    放榜当天,贾母、贾赦和邢夫人等都早早派了人去看榜。

    赖大对此事不太热衷。

    他们家老太太赖嬷嬷早就向二房示好了,二太太许诺过,日后会让王子腾王大人提携他的小儿子赖尚荣的。

    而且大老爷素来看不惯他,因为这个,赖大也懒得修缮和大房的关系。

    就算璋三爷在老太太那儿得宠,也越不过珠大爷去,他又何必着急呢。

    而且赖大也不觉得贾璋能中。

    就是聪慧如珠大爷,也是在十四岁时才进学的呢。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大老爷和二老爷,珠大爷和琏二爷之间的对比那样惨烈,赖大才不信贾璋他就是歹竹里出的好笋。

    当然了,虽然他心里并不看好贾璋,但脸上却还是装作一副积极的模样。

    璋三爷是老太太心爱的孙儿之一,大老爷更是个混不吝的。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面上的功夫也得做到位了。

    赖大不积极,自然有人会积极,譬如说林之孝,譬如说王善保。

    他们两个在天没亮时就打发了小厮去看榜,本人也坐在门房里等第一手消息。

    贾家的一班小厮早早地就跑去宛平县衙外等待放榜了,因为来得早,这几个小厮都排到了前头。

    吉时一到,县衙中门大开,县丞带着几个胥吏出来贴榜了。

    一众衙役把等着看榜的书生和小厮长随们拦在警戒线后,待到师爷和胥吏们贴完榜单离开后,这些衙役才让这些看榜人凑到前头来。

    县试的榜单是轮榜,在最中间写着案首的名字,外圈儿则按照顺时针的方向转圈儿记名,一圈儿写五十人。

    宛平是京畿大县,人口繁茂,读书人也多,本来每年的录取名额就多。

    今年圣上六十大寿,又增加了不少录取名额,所以今年宛平县衙轮榜的圈儿又格外大了一些。

    寻常小县,轮榜上的名字不过能写满一圈儿有余,宛平今年却足足写了两圈儿半!

    因为名字多,看榜人找名字也麻烦,但贾家的小厮却没有那个烦恼。

    他们家三爷名字在正中间呢!

    一看到三爷中了第一名案首,几个小厮就联想到丰厚的赏钱,霎时心头火热。

    他们当然知道,给主子报喜这样好差事肯定是几个大管家的,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子。

    可是管家们也不是抠门的人,得了好处后还能少了他们这几个跑腿的银钱吗?

    珠大爷中举人的时候,老太太赏了府里所有人的月钱,还单独赏了看榜的小厮金元宝呢!

    哎呦喂,这回可是发大了!

    几个小厮乐颠颠地跑回了荣宁街,在门房等候的林之孝和王善保见到他们几个回来,急忙拉住他们的手臂:“我的天爷,你们几个可算是回来了,三爷中了吗?”

    那几个小厮七嘴八舌地道:“中了,中了!咱们三爷名字在那大红榜正中间儿呢!”

    林之孝双手合十,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这可是案首啊!”

    言罢,又对王善保笑道:“老哥哥,咱们赶紧去给老太太老爷太太报喜去,也好沾沾三爷的喜气。”

    王善保笑呵呵应了,十分谦让地让给林之孝去贾母贾赦那儿。

    他笑着说,自己去东大院儿给太太报喜就行了。

    林之孝看王善保这般沉稳谦和,更是高看王善保一眼。

    而且他也看明白了王善保的小心思,王善保嘴里没提三爷,自然是把三爷留着,自己过去讨好卖乖了。

    往常他看王善保家的张扬粗浅,没想到她家男人居然是个有心思的人物。

    这么一想,林之孝心里就琢磨开了。

    以后得让他那婆娘多提点一下王家的女人。

    眼看着三爷就要发达起来了,提前给大太太那边儿卖个好,也不费什么。

    王善保心里比林之孝高兴得多了。

    他婆娘可是太太的陪房,璋三爷又是太太唯一的儿子。

    三爷好了,他王善保还能不好吗?

    他此时才是两人中更欣喜若狂的那一个。

    荣庆堂里,门口的小丫鬟走进屋里,悄悄儿地对鸳鸯说了两句话。

    鸳鸯听了,塞给她一把铜钱打发她走了,脸上挂上笑容前去报喜:“老太太大喜,咱们三爷中了县案首,林妈妈在外面等着进来报喜呢!”

    林妈妈就是林之孝家的。

    贾母听到贾璋中了,也是喜笑颜开,连声让林之孝家的进来。

    林之孝家的被丫鬟迎进去后,喜气洋洋地道:“恭喜老太太,咱们家三爷中了案首。我家的那口子一大早儿就在门房等着,刚才看榜的小子们回来说了喜讯,他忙不迭地让我来向老太太报喜呢!”

    贾母对贾璋很宠爱。

    一来,贾璋聪明可爱又嘴甜,相貌还像老国公,她怎能不喜欢呢?

    二来,就是因为贾璋和贾珠一样,有读书的天赋,是振兴荣国府的希望,贾母自然要看重他一些。

    如今贾璋中了案首,贾母焉能不喜?

    “全府上下都赏一个月的月钱,璋哥儿院子里伺候的和看榜的都赏三个月的月钱。鸳鸯,去库房给你们三爷收拾出来一些摆件,给你们三爷送过去道喜。”

    鸳鸯带着几个小丫鬟去库房里找东西去了,林之孝家的和其他的丫鬟婆子们在鸳鸯走后围着贾母说了好些奉承话,把老太太哄得喜笑颜开的。

    林之孝家的过来向贾母报喜,林之孝跑去贾赦那里报喜。

    王善保找了他媳妇去和邢夫人报喜,而他自己,则是溜到了贾璋的外书房青藤山居。

    至于通知荣国府其他主子……

    林之孝说这不归他管,让小厮去找赖大管家。

    左右赖大和二房的主子们关系好,想来赖大是很愿意走这一趟的。

    小厮:……

    让赖大管家去二房禀告大房的喜事,林大管家您是认真的吗?

    贾赦和邢夫人得知儿子中了后,和贾母一样喜不自胜。

    尤其是邢夫人,她竟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待贾璋得了消息,离开书房回东大院儿时,只见贾赦邢氏和贾琏都在正房里。

    见他来了,这三人围着他好一顿夸赞,倒是让贾璋有些不好意思。

    他一个成人芯子,并不觉得在县试能考出好成绩是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事。

    但是……

    听到父母哥哥这样直白的赞美,贾璋心里暖洋洋的。

    前世的时候,很少有人这样直白热切地为他高兴。

    贾赦夸到无词可夸后,就冷酷地打断了还意犹未尽的邢夫人与贾琏,拖家带口地跑去荣庆堂请安去了。

    他要让老太太看看他的好大儿!!!

    到了荣庆堂,贾母招手让贾璋去她身边:“璋哥儿过来,和祖母说说话。”

    贾璋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儿:“祖母,承天庇佑,孙儿科场上有所进益,也算是给我家增添些许光彩了!”

    “除了蒋先生的悉心教导,孙儿能考中全赖祖母、父亲母亲和哥哥的悉心关怀。要是没了你们,孙儿怕也是没有读书的劲头儿了。”

    邢夫人笑道:“老太太您看,璋哥儿这孩子,一张嘴竟像是抹了蜜似的。”

    贾赦哼了一声:“我看邢氏说得就不对,这小子分明偏心的很,在东大院里就记得夸您老人家的慈爱了,真是没良心——竟是随了他哥哥,只记得祖母,不记得父亲,哪里就嘴甜了?”

    贾母听贾赦说话讨嫌,白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受用的。

    贾琏起身对贾赦作揖,调笑着叫屈:“我的好老爷,在儿子和弟弟心里,您和祖母她老人家一样重要,反倒是儿子们孝敬无门呢!”

    贾母搂着贾璋抿嘴儿笑道:“不理你老子,你母亲还没呷醋呢,他倒是学会拈酸了。咱们不和他好,晚上你和你母亲哥哥在祖母这里吃饭,不带你老爷。”

    “让他自己回去,一个人和小老婆吃饭去吧。”

    贾赦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却也不敢直接反驳贾母的话。

    贾璋笑呵呵地为贾赦讨饶:“好祖母,您可饶了我爹吧。爹爹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我和哥哥也心疼。”

    贾母这才装作不情愿的模样答应了贾璋。

    贾赦也跟着对贾母讨饶,心里感慨万千。

    他与母亲,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

    第22章 搬石砸脚王氏暗恨,报喜春深神童声明

    赖大被林之孝将了一军, 只得苦着脸派人去二房报喜。

    他本人却没去二房,而是跑去荣庆堂和贾母报喜去了。

    归根结底,他赖大还是贾母的人。

    就算是再看好贾珠的前程, 他也不能忘了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谁。

    所以即便赖大很担心贾母问他为什么比林之孝来得慢,他也得忍着头疼, 前往老太太的荣庆堂。

    王夫人在得到贾璋中了案首的坏消息后, 心情瞬间糟糕起来。

    贾璋那小崽子真是好命, 居然中了案首?

    她的珠儿都没有中过案首呢!

    王夫人心里嫉妒得要死,坏主意一个又一个往外冒。

    但大房的邢氏不是前大嫂张氏那样目下无尘的才女,向来对她严防死守。

    贾璋那小崽子又滑不留手的, 对她这个二婶虽然有礼有节, 态度却极其冷淡。

    再加上老太太为了给贾璋体面, 特意给了邢氏一点点管家权,从此大房的仆役调动再也不经她的手了……

    王夫人就算想暗算贾璋, 一时之间也无从下手。

    正在给王夫人站规矩的李纨也看到了婆母阴晴不定的脸色。

    但她还是得硬着头皮提醒婆母道:“太太, 咱们是不是得去荣庆堂, 给老太太道喜?”

    王夫人回过神来,神色也恢复了她往常的慈悲之态。

    她瞥了李纨一眼,没好气地道:“走吧,你和我一起去荣庆堂。”

    王夫人什么都没对李纨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她分明是在指责李纨, 一个隔房的小叔子,你这么积极做什么?

    李纨看得明白, 但她却不得不提醒王夫人。

    这种事情都发生好几回了,李纨也学会了如何应对。

    李纨深知, 她提醒婆母,婆母最多只会不高兴地瞪她两眼泄愤。

    可若她不提醒婆母, 等到婆母被老太太指责时,婆母就会恨她没眼力见儿了。

    到时候老太太给了婆母多少排揎,她就会在婆母这里吃到多少苦头……

    二房婆媳带着丫鬟婆子,面和心不和地往荣庆堂贺喜去了。

    到了荣庆堂,还没进屋儿,婆媳二人就听到了屋里的欢声笑语。

    王夫人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可是当她们婆媳二人进屋给贾母请安的时候,她的脸色就又和蔼可亲起来了。

    邢夫人母子三人见王夫人婆媳二人来了,也起身与之互相厮见。

    贾赦这个大老爷倒是不用起身,只与王夫人互相点头示意一下,再等着李纨见礼即可。

    不过他一见到王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下来了,倒是惹得李纨心中惴惴。

    贾赦向来不喜老二夫妇,这两年又发现了王夫人对他两个儿子的一些小动作,因此愈发厌恶王夫人这个弟媳。

    所以他直接把王夫人当空气。

    贾母看贾赦如此无赖,心里有些生气。

    就算是再不喜欢老二媳妇,也要做好表面上的功夫啊。

    老二什么时候对邢氏这个大嫂这般无礼过?

    贾母张了张嘴,想了想后,还是没说什么。

    王氏只是政儿媳妇,又不是政儿本人。

    她还不至于为了给王氏出头,就去训斥自己亲生的儿子。

    王夫人对贾璋的态度倒是亲切,说了一堆什么以后和珠哥儿互相提携,日后介绍王家舅舅给你之类的鬼话。

    贾璋乐呵呵地应了,好像是真信了王夫人是个慈祥的婶婶似的。

    实际上,他心里对王夫人的话术颇有些腻味。

    就王夫人这点子话术,根本无法和司礼监太监们的挑拨话术和刺心言语相提并论。

    他这好婶娘啰嗦这么多,无非是在暗示他,就算他中了案首,也比不过她的儿子贾珠。

    毕竟贾珠的舅舅是位高权重的王子腾,而贾璋的舅舅不过是老纨绔邢德全。

    他舅舅邢德全不但不是助力,还是个拖累。

    但那又如何呢?

    父亲和二叔的父亲还是执掌京营、威名赫赫的国公爷呢,最后不还是没什么出息?

    王子腾本人起家,靠得也不是他那早逝的生父吧?

    贾母是从重孙媳妇做到老封君、在内宅摸爬滚打一辈子的宅斗高手,哪里听不出王夫人话里的意思?

    不过她看贾璋表情一派天真,好像没听出来,也就没当面指责王夫人。

    家和万事兴,她不希望自己喜欢的小孙子讨厌二房。

    讨厌王夫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像贾赦一样讨厌他二叔。

    至于邢夫人不好看的脸色,贾母只当没看到。

    事后她会给邢夫人补偿的。

    而且……

    贾母眯眼想着,既然王氏今儿许诺了璋哥儿会介绍王子腾给他认识,那她老婆子可就当真了。

    明儿她就压着王氏把这事儿给办了。

    先夫代善愿意把京营的一些人脉交给王子腾使用,不就是为了王子腾飞黄腾达后能庇护贾家后代吗?

    璋哥儿是大房的孩子,不是王子腾的外甥,可他同样是先夫代善的嫡孙。

    王子腾照顾一下璋哥儿,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贾璋本来也没想过要撕破王夫人的假面。

    但当他看到母亲失去笑容的脸,就改了主意。

    于是,在王夫人说完那一段明褒暗贬的话之后,贾璋便像没听出来王夫人话里的深意一般,张口就是赞叹王子腾的英武,闭口就是提及自己对王家舅舅的仰慕。

    最后他笑呵呵地对王夫人道:“二婶,我和珠大哥情比同胞,想来王家舅舅像疼爱亲外甥一样疼我吧?”

    “我听说,珠大哥跟着王家舅舅见过好几位京营总兵,那些大人们个个渊渟岳峙,气势如虹——侄儿素来喜爱武事,对这些总兵心向往之。婶婶,您会帮我求一求王家舅舅,让他带我去涨涨见识吗?”

    王夫人一下子就被贾璋架起来了,偏贾璋还诚恳地对王夫人道:“侄儿以前就听说过,二婶疼二哥比疼爱珠大哥还要更甚呢。”

    “那时我还不信,如今听了二婶的话,我才发现这世上居然还有您这样慈爱的长辈。”

    他趋步上前给王夫人作揖:“侄儿这厢给婶婶道谢了,多谢婶婶疼我。”

    贾赦看儿子唱念做打地把王氏架了起来,心里暗爽。

    不过他可是贾璋的亲爹,可不能只光顾着看笑话。

    在贾璋唱完这出戏码后,贾赦连忙给儿子搭台阶,厉声训斥道:“璋哥儿,你这个滑头!你二婶疼你,你也不能这么不庄重!还不快回来?”

    贾璋听了,对王夫人告罪一声,悄默声地回到了贾赦身边。

    贾琏在一旁笑嘻嘻地看他,偷偷对他扮鬼脸。

    贾璋回他一个苦脸。贾琏见了,笑意更欢了。

    直到贾珠回来,王夫人才从刚才被噎住了的感觉中缓过神来。

    贾珠是和林之孝一起过来的。

    这两人在路上遇到了,便一起过来了。

    贾珠也从林之孝那里得知贾璋中了,遂对贾璋道了喜,贾璋自是向他道谢不提。

    林之孝则是向贾母禀告,说是宛平县衙的报喜人来了,请三爷去前院儿给报喜人发赏钱。

    贾母听了,喜笑盈腮地道:“璋哥儿,快去和你林大叔一起去前院儿吧。”

    贾璋连声应是,和长辈们行礼告别后才离开,贾琏看他走了,琢磨了一下,也对贾母等人行礼告别,追着贾璋出去了。

    贾珠看到贾璋和贾琏联袂离开,心里有些羡慕——曾几何时,他和贾琏的关系也是极亲密的。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渐渐疏远了。

    要是琏哥儿是他亲弟弟,想来琏哥儿也会对自己这般掏心掏肺吧?

    贾琏却是不清楚贾珠幽微复杂的心思。

    他脚步轻快地跟上了贾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贾璋一回头,就见到了贾琏。兄弟两人会和后,跟着林之孝一起来到大门口。

    到了地方,只见王善保正在与报喜人说话,见到贾璋兄弟二人过来,忙回身行礼道:“给二爷,三爷请安了。”

    贾琏作为哥哥,主动开口叫了王善保起来,又问准备给报喜人打赏的喜钱准备好了吗,发没发下去。

    林之孝回道:“哎呦,我的好二爷,赏钱咱们早就准备好了。您和三爷这小文曲星不来,咱们这些奴才怎敢私自放赏?而且这几位老哥哥还等着三爷出来沾沾三爷的喜气儿呢!”

    领头的报喜人听了林之孝的话后笑道:“正如这位老哥所说,咱们哥几个也想沾沾贾案首的喜气,拿了贵府三爷发的赏钱回家给儿子压兜呢!”

    贾璋连忙说他们实是过誉,又问林之孝赏钱在哪儿。

    林之孝招了招手,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小厮就端这赏钱过来了。

    林之孝接过那托盘道:“三爷,赏钱早就提前备好拿到前头来了。”

    贾璋看了一眼,只见一排排新打的银锞子,有笔锭如意样式的,还有及第登科样式的。

    色色齐全,很是妥帖。

    贾璋他从那托盘里拿了银锞子,挨个给几个报喜人派发了下去。

    因为这些报喜人都想沾喜气,所以这些银锞子全都是贾璋亲手发下去的。

    虽说贾璋觉得喜气之说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罢了,但是人家想要他就给吗。

    反正报喜人也不多,他也发得过来。

    勋贵公候人家打赏时向来大方,贾璋散出去的银子的数目十分可观。

    这些报喜人拿到了丰厚的赏钱——还是案首亲自送到手里的,心里十分欣喜。一个劲儿地夸赞贾璋文采出众,他日必然会蟾宫折桂云云,直把贾璋夸耀得宛若文曲下凡一般。

    贾璋芯子里是个成年人,本就觉得自己能考中只是因为自己的自制力比寻常无知孩童高的缘故,并不觉得自己多有天赋。

    眼下听了报喜人一连串儿的夸耀,倒是颇觉耳热。

    派发完赏钱后,林之孝又请那些报喜人们进府吃茶。

    但那几个报喜人拒绝道:“老哥极力邀请,原不该辞。只是县衙里老爷们还等着我们几个回去回话,因此实不能留,真是得罪。”

    林之孝只得作罢。

    忙活了一天,贾璋总算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迎来往送之事忙活完了。

    他躺在床上,终于有了一点考上案首的真实感。

    虽然贾璋一直都在让自己保持冷静,警示自己,能一举夺魁是因为自己本就是成人,自制力比同龄人强……

    但他也不是一点自豪之情都没有的。

    县试的难度虽然不高,但也不是没有考一辈子都考不上的考生呀。

    而且贾璋前世虽然在内书房读过几年书,但是内书房教导得都是制诰判表的写作方式与忠君爱国的典故,这些内容都是在培训他们这些太监为皇帝服务的能力,和科举考试并不相关。

    所以他也是从头开始。

    他通过不懈的努力,得到了很不错的结果,这当然是一件令他感到愉悦与骄傲的事情。

    贾璋他虽然是再世之人,灵魂无比成熟,但也为此欢欣鼓舞。

    况且蒋先生说过,国朝自有惯例,县试案首的文章只要过得去,府试的时候都是必定会中的。

    就连在院试的时候,案首被录取的几率也会比其他的普通考生高很多。

    诚然,这纯粹是官场的潜规则——府台和学台们会给下面的县令面子,不会让他们看重的案首连个孙山都取不中,跌了对方的面子。

    但不论如何,贾璋他得了案首,功名已经稳了。

    至少,他会得到一个童生的功名。

    因为稚龄中了案首,贾璋确实得了一些好名声。

    毕竟,他不过垂髫年纪,就能够高案首,这不是神童是什么?

    宛平知县王畿为了他屁股底下那把椅子的安稳,素来做事谨慎。

    每年有高官贵胄出身的学子来宛平参加考试时,王畿都很“公平”。

    要么就铁面无私谁都不帮,要么就“平等”地给“每个”贵胄子弟都加分。

    无论王畿今年选择了哪一种方式应对这场考试,贾璋的成绩里都没有太多水分。

    毕竟除了贾璋,今年也不是没有别家的高官子弟参加宛平县试——对方的爹可比贾赦强,在朝里还担着实职呢,不也没有成为案首?

    而且县衙外还张贴了前十名的卷子副本,众考生中有亲自去看榜的,看了贾璋第二场的四书文后全都心服口服了。

    人家还是垂髫小儿,文章就写得提纲挈领,比你一个二十多的人强多了。

    你还好意思去质疑人家?

    若真那般做了,可真是羞煞人也。

    一时之间,贾璋颇得了一些神童名声。

    这也是正是蒋凤举和贾璋两人想要的东西。

    文官素来注重清名和文名,提前攒些好名声,只会是好事。

    而且在科举考试中,考官也会把士子名声作为最后排榜的参考依据——如果你才名满天下的话,考官也要考虑不录取你会带来的反噬。

    京中勋贵人家也颇有些羡慕荣国府。

    先出了一个十四岁进学、弱冠中举的贾珠,后又出了一个中了案首的贾璋。

    后辈如此出色,便是他们家文字辈的男丁没用也没事了。

    未来的荣国府,靠着这两个孩子总是有希望重振门楣家声的。

    第23章 横生压力焚膏继晷,主仆二人浅论偏心

    荣国府大房的人对贾璋考中案首一事感到万分欢畅。

    二房的态度则截然相反——就像大房的人很难因为贾珠中举而喜笑颜开一样, 二房的人也不会因为贾璋中了案首而感到欢喜。

    王夫人很不高兴,贾政虽然没多说什么,却也重新盯上了原本已经被他放弃了的宝玉。

    王夫人心疼得厉害——珠哥儿出息就行了, 何必非得为难她的宝玉?

    宝玉是被神仙眷顾的人,未来必有前程, 哪里用得着苦哈哈地去考试?

    贾珠也因此产生了一些心理压力。

    王夫人在荣庆堂见到大房一家四口和老太太其乐融融的场景后, 心里产生了危机感。

    她开始对贾珠耳提面命, 着重提及了大房对二房地位的威胁——好鼓励贾珠努力上进,讨好老太太。

    贾珠听得头都快大了。

    但是王夫人的话,也未尝不对。

    从小祖母就抱怨大伯贾赦不中用, 母亲更是说琏二弟不爱读书, 挑不起荣国府的大梁。

    整个荣国府里, 就他聪明懂事,所以贾家的未来只能指望他。

    贾珠信了这些话, 所以他打小儿读书就用功。

    他向来都是这府里头最优秀的那一个, 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全都围着他转。

    大房的伯父伯母也羡慕父亲母亲有他这样出色的儿子。

    可现在府里却突然蹦出来一个比他更小、比他更有天资的贾璋。

    他记得他初次参加县试的时候是在八岁, 而且还没考上。

    一直考到十四岁,他才进了学。

    可贾璋却能一举中榜,甚至独占鳌头。

    偏生贾璋还是大房的嫡出哥儿。

    贾珠他心里也清楚,父亲贾政作为次子,手里的资源多得不正常。

    母亲管家, 也名不正言不顺。

    他们二房现在的风光,是祖母压着大伯让给他爹娘的。

    诚然, 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大伯他做过义忠亲王的跟班,这才不得不退居东大院的。

    但是, 眼下废太子的风头已经过去了。

    皇上他都封了义忠亲王的长子为郡王爷了,过去的事情自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大伯仍旧住在东大院, 母亲王夫人也仍旧在荣禧堂的耳房里掌家理事……

    只要老太太不提,母亲就绝不会主动离开荣禧堂。

    即便西大院的房屋更轩阔,即便在荣禧堂里,母亲只能待在耳房。

    这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猫腻呢?

    是的,贾珠也很清楚,他们二房就是在鸠占鹊巢……

    但是贾珠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他自然会选择装聋作哑。

    舅舅王子腾与岳父李守中肯对他投资,不就是因为祖母她偏心二房,大房伯父与琏哥儿又都不成器,他因此成了荣国府隐形继承人(非爵位,指的是爵产与资源)的缘故吗?

    如今璋哥儿这般出类拔萃,大伯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贾琏会不会恨他占用了他的资源?

    祖母还会一如既往地偏心吗?

    舅舅和岳父还会像以前一样看重他吗?

    只有到了这种感受到威胁的时候,贾珠才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以前他一直都在安慰自己,是贾琏自己不上进,他只是在帮助贾琏承担贾琏本来应当承担的责任罢了。

    可是当大房出现一个六岁的县试案首时,他才发现他的想法居然如此丑陋。

    是啊,贾璋是长房嫡孙。

    若真从宗法上论,对方远比他这个二房长子更有资格振兴荣国府的门楣。

    大伯贾赦他一定会这样想的。

    就连贾琏这个长房的嫡长子,对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都十分亲近……

    思及此处,贾珠都觉得有些诧异了。

    贾璋他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祖母和琏哥儿的好感,又这样轻而易举地考中了县试的案首。

    贾珠真的不想去忌惮一个小孩子。

    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贾璋这个人就算小,也值得他严阵以待。

    他此科一定要中。

    只要中了进士,以上的这些思虑就都不重要了。

    比起会读书的孩子,荣国府更缺的是朝中的官员。

    只要他选了官,这些苦恼都将迎刃而解。

    贾珠因此读书愈发刻苦了,贾政对此非常满意。

    或许这对父子怀有同样的心思。

    他们都占据了太多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所以大房一有出头的迹象,他们就焦心不已。

    王夫人深恨贾璋,她既恨贾璋在贾母那里得宠,又恨贾璋在荣庆堂里老太太当前让自己下不来台,更嫉恨贾璋中了县试案首。

    但是还是那句话,贾璋那里防她防得紧,王夫人根本就无从下手。

    王夫人实在是难以相信,邢夫人那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居然有这样的手段!

    她分明记得,邢氏在刚嫁进荣国府时也没这么聪明谨慎过啊?

    王夫人当然不知道,她的很多算计都是因为贾璋本人才夭折的。

    作为能从内宫倾轧里脱颖而出,最后还能善始善终的前司礼监掌印,贾璋当然能够发现谁是王夫人安插到他那儿的眼线。

    他直接把这些人全都撵走了。

    作为贾母疼爱的孙儿,大房夫妻心爱的儿子,想弄走几个奴才非常容易。

    他甚至都不用找理由,问就是不喜欢。

    他看到他们的脸就头痛,大概是命里犯冲吧。

    至于把人留着给王氏传递假消息?

    那根本没必要。

    王氏的手段粗浅,和底下的人相处几天,贾璋就能分辨出来谁是王氏的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漏网之鱼。

    既如此,他又何必把人留下给自己添堵呢?

    至于他前世在东厂里见过的、听过的那些手段,王夫人她根本就不会——她终归只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读书的妇人,就算再恶毒,见识也有限。

    她想不出什么新鲜的害人法子。

    贾璋对付她的这些小手段,简直就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他还有母亲邢夫人保驾护航。

    很多时候,王夫人的算计还没走到贾璋跟前儿呢,就已经被邢夫人给消弭于无形之中了。

    贾赦发现贾珠好像又瘦了,但他选择当做没看见。

    他又不是圣人,上次他劝贾珠保养身体,结果却被政老二告到了老太太那里,害他差点挨了教训。

    他才不会在一件事上跌两次跟头呢!

    贾母和李纨倒是对贾珠多有规劝,可是贾珠他面上答应的好,实则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贾政倒是不心疼。

    儿子虽然瘦了,但是多吃点补品就好了。

    他年轻读书时,不也是这样的吗?

    贾珠如此上进,这是好事啊!

    贾政心想,如果有朝一日他能看到珠哥儿及第登科,就是登时去了也心甘——有这样想法的人,又怎么会心疼儿子读书辛苦呢?

    三更灯火,五更鸡鸣。时间在贾珠点灯熬油的备考中飞速流逝。

    贾璋以贾珠需要安静的环境备考为由,阻止了贾母想要为他办酒庆祝的想法。

    事实上,他并不是很关心贾珠会不会影响到,只是觉得自己还没中秀才就办酒,也忒轻狂了。

    但是在贾母面前,他自然会表演出兄友弟恭的模样。

    贾母果然觉得贾璋十分友善兄弟,又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给他塞了不少精致礼物,好弥补他不能风光办席的遗憾。

    私下里,贾母对鸳鸯道:“你们二太太怨怼我偏疼璋哥儿,不够疼爱宝玉。可是你也看见了,璋哥儿这孩子贴心上进,对兄弟姐妹又和善,这样可怜可爱的孩子,我怎么能不多疼他点儿呢?”

    “你们二太太也太小心眼儿了,我因璋哥儿上进又孝顺,便多疼他些,你们二太太的眼珠子就红了,生怕我把私房都与了璋哥儿。哼,我的东西,还轮得到她一个媳妇做主吗?”

    “凭心而论,就算我疼爱璋哥儿,也没越过她生的珠哥儿。就这样王氏还不满意——要是我再疼些,说不得她私下里还要扔多少杯盏,她这是给我这个婆婆示威吗?”

    鸳鸯一边给贾母按肩,一边劝慰道:“老太太慈爱,家里的小爷您是都疼的,想来二太太总是能想明白的。璋三爷这样孝顺诚恳,您老人家的福气还大着呢。”

    贾母听了鸳鸯的话后,心气儿才顺了些。

    罢了,就算两个儿媳妇都不得她喜欢,可是几个孙儿总归都是好的。

    至于王氏……哼,她竟妄想让珠哥儿和宝玉踩在琏哥儿和璋哥儿头上。

    珠哥儿也就罢了,是她养大的好孩子,断不会有那种狂妄的想法。

    且珠哥儿作为长兄,弟弟们尊敬他一些,本也是应当应分的。

    可宝玉是珠儿琏儿璋儿的弟弟,又不出色,凭什么要比几个哥哥还尊贵?

    这时候贾母竟全然忘了,贾政也是贾赦的弟弟……

    她只愤愤不平地在那里想,若非为了贾政和贾珠的脸面,她早就要指责王氏假造祥瑞争宠了!

    ——因为王氏张扬宝玉那块石头的神异,南安太妃都嘲笑过她好几回了。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贾母对宝玉的神异深信不疑的原因是宝玉的玉是他在落草时就衔着的——谁家老太太亲眼目睹这样的异象后不迷糊啊?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贾母当然会觉得贾宝玉是凤凰蛋。

    这一世,因那僧道二人畏惧壬水阳刚之气,不敢来荣国府放肆。

    贾母又基本上不出荣国府大门,所以那僧道二人才把玉交给出门为贾宝玉祈福的王夫人。

    贾母没有亲眼见到王夫人见到的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又有邢夫人安排的彩月在贾母耳边怂恿,她当然会把王夫人口中的“异像”解读为内宅争宠手段了。

    尤其是在被南安太妃嘲笑后,贾母对此便更加坚信不移……

    当初被南安太妃嘲笑时,贾母就恨不得把王夫人禁足解气——偏生王夫人好运,那个时候正好赶上了元春的婚事。

    为了元春的体面,贾母只好放过王夫人了。

    后面时移事易,贾母也没心思找由头惩罚王夫人了。

    鸳鸯是贾母贴身侍婢,对贾母的心意十分了解。

    她知道老太太对二太太已经很不满了,只不过是为了二老爷和珠大爷,这才强自忍耐下来。

    说句实在话,鸳鸯她都觉得二太太有点太过贪婪了。

    老太太最疼的孙子珠大爷是二太太的儿子,最爱的孙女大姑娘是二太太的女儿,最喜欢的儿子二老爷是二太太的丈夫,就算不喜欢二太太也不去剥夺她的管家权,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二太太还是不满意。

    总不能让老太太把大房撵出去吧?

    老太太她老人家是不喜欢大老爷,可是她也没想过把大老爷当仇人对待啊。

    现在老太太偏袒二房,还不是因为老太太知道自己走了后两房就要分家了,所以才让二房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多占些便宜?

    而且二太太这也太偏心宝二爷了,居然妄想着让宝二爷享受独一等的待遇。

    这怎么可能呢?

    老太太不会容忍宝二爷踩在她心爱的珠大爷头上,大老爷也不会容忍宝二爷踩在他心爱的璋三爷头上,琏二爷又是荣国府的袭爵人……

    和他们相比,宝二爷除了二太太的宠爱外还有什么呢?

    贾母对贴身侍婢向来恩宠。

    这一任的鸳鸯才十六岁,贾母就给她挑好了夫婿。

    对方是大兴的小地主,和后街贾家的族人有些七扭八拐的姻亲关系。

    对方也不嫌弃鸳鸯的家生子出身——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像鸳鸯这种伺候过国公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在婚姻市场里还是比较拿得出手的。

    而且贾母许诺过了,等到鸳鸯二十岁就放她出去嫁人,还会给她准备嫁妆。

    因为这个,鸳鸯对贾母十分感激,对王夫人得陇望蜀的心思也很有意见。

    二太太太贪婪了,总想利用老太太。

    所以鸳鸯总是劝着贾母不要太过操心老爷太太这一辈儿的事情,只多和府里年轻的少爷姑娘们玩笑就是了。

    多想想孝顺可爱的孙子孙女,主子才不会被气得头痛,才能保养好身体,长命百岁呢。

    第24章 会试三场心神散尽,波澜渐起安枕难眠

    春日游, 杏花吹满头。

    暮春佳月,杏花已经打了花骨朵。

    红杏白杏粉杏次第开放,着实美不胜收。

    三月初九, 春闱开考。

    贾珠出发前一天,大房也给贾珠送了东西, 作为上次二房给贾璋送东西的回礼。

    他们的态度看起来很是殷勤, 但是两房关系就那样, 大家全都心知肚明。

    要不是有贾母在,两房的人恐怕会直接把对方当做空气。

    只是现在有贾母在,所以他们才装出浮皮潦草的虚假和平出来。

    初九日凌晨, 周瑞和青屏陪护贾珠前往贡院。

    一路上, 周瑞和青屏都在殷勤侍奉, 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影响到贾珠的考试。

    殊不知他们越这样,贾珠越不自在。

    其实往常贾珠是很习惯这样精细的照顾的。

    但是现在他压力大, 在感受到周瑞等人的小心翼翼后, 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就更严重了。

    贾珠很清楚, 会试增加录取名额的良机很难出现,若是错过了这次,就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健康,不适合劳心费神地备考会试。

    但贾珠还是不肯放弃,因为今年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而且今年春天是个暖春, 贾璋参加县试都没有生病。

    会试的时间比县试还要晚一些,所以没问题的。

    想要早点进入朝廷、占据分割府里资源先机的贾珠坚强地跑来考试了。

    当然, 贾珠急着想要考中进士的原因也逃不掉王夫人的偏心。

    在贾珠的朴素价值观里,只要他能成功入仕给母亲增添光彩, 母亲就算偏心也不会太过的。

    贾珠哪里知道,王夫人偏心宝玉是因为那茫茫大士与渺渺真人这两个世外之人的青睐。

    他就算再能干, 又怎么比得上从天而降的仙君言之凿凿的荣华富贵呢?

    贾政倒是对儿子的前程充满了期待。

    每每大朝会时,贾政都会在文官末尾遥遥看见站在勋贵堆儿里的贾赦。

    贾政对此很不服气。

    只是因为早出生了几年,贾赦就可以拥有一切,而他却一无所有,只能靠自己打拼。

    (你真的自己打拼过吗?)

    即使现在他从贾赦手里夺走了大半爵产,但还是改变不了贾赦是爵爷而他是个小官的事实。

    贾政对此十分不平,却又无力改变,便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贾珠身上。

    除此之外,还有贾政没有凭借科举入仕的遗憾,也被寄托在贾珠的身上。

    贾政一直都很自信,觉得如果贾代善不给他求官的话,他也能靠着自己考上进士。

    他是真的没想明白贾代善为什么要给他求官啊!

    贡院门口,贾珠站在队伍里,拎着考篮闭目养神。

    可惜的是,他闭得住眼睛闭不住耳朵,周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涌入到他的耳朵中。

    “本科来考的福建举人数量为国朝历史之最,唉,潮州威势,我等不得不服气啊。”

    “苏兄慎言,我等白衣举子,安可在这里议论中书?!”

    “怕什么?大不了自作白衣卿相!大上科没中,上一科又没中,这一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日后满朝南音,本也没有我等容身之地了!”

    “唉,你这张嘴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京中出现了这样一条流言。

    说是此次春闱,陛下增加录取名额,本是为了造福天下学子的。

    可是首辅周东野周阁老为了给乡党牟利,私相授受,想把那些多出来的名额大半都分给闽人。

    礼部尚书祝郢就是首辅周东野的亲密战友,又是本科的主考官。

    周阁老想要操作的话,便宜得很。

    国子监坐落京师,其中消息向来灵通。

    贾珠自然也在监中听说过这则传言,此时听到那些人如此议论,更是心烦意乱。

    天色青明,星子西沉。人群熙熙攘攘,无端地让人感觉气息压抑。待到贡院大门訇然中开时,候考举人也可以依次进场了。

    会试的巡检成员与乡试的巡检成员构成不同。

    与乡试那由衙役组成的巡检队伍相比,会试的巡检成员要更加正式一些——其主要成员全都是从五军营里抽调的什伍。

    而那些从顺天府与宛平大兴两县抽调的衙役吏员,只是作为兵卒们的辅助人员留用。

    这些兵卒搜查应试举子时,态度也十分严苛。

    会试是国家抡才大典,通过会试的贡生在殿试上很少会被黜落,基本上能通过会试的,都是未来的官老爷。

    正因为如此,会试的搜查巡检才会比乡试、院试等考试严苛许多。

    就比如说现在吧,太阳还未升起,学子们却要一一解开衣裳、脱下鞋袜……

    不少人被风一激,就直接打起了喷嚏。

    周瑞在一边看着,心里害怕极了。

    他是真的害怕贾珠病倒!

    怎奈何那些搜检官兵铁面无情,会试又是不能不考的。

    周瑞也没有办法,只得提心吊胆地目送贾珠进去。

    贾珠在被检查完后,穿好自己身上的五层单衣,领了考牌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号舍门外守着一个五千营的兵卒,见贾珠过来,板着脸检查了贾珠的文书和考牌,在贾珠进入号舍后更是不错眼儿地盯着贾珠,守在号舍外头一动不动。

    这和贾珠打听到的消息全然不同。

    无论是贾珠向那些参加过会试同学打听到的消息,还是岳父李守中告知的内幕,都只说了会试时会有官兵在贡院里巡逻,并没有说过考生号舍外会有兵卒看守的事情。

    贾珠看着号舍外杵着的人,只觉自己浑身不适,只是他也不敢对此提出异议。

    在贡院内喧哗,可是要取消考试资格的。

    在那黑脸军士的视线下,贾珠硬着头皮草草收拾了一下考棚,坐在原处静待发卷。

    天光大亮,钟鼓交织。

    提调会试主考官、礼部侍郎蒋南春拈香宣旨,巡检兵丁依命发放考卷。

    会试考官竟然不是祝郢吗?

    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在坐举子心中都疑窦丛生,但是还是那句话,在贡院内喧哗,可是要取消考试资格的。

    因此也没人敢对此提出异议。

    贾珠接过第一场的墨卷,只见墨卷上写了一长串的题目,字多得让他眼晕。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此科会试题目的数量之多,竟是上一科的两倍。

    而且除了第一道题目“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很简单之外,其他的四书文都非常难,甚至还有无情搭。

    贾珠在五经中专治《诗经》,所以其他四经的题目贾珠并不是很清楚其难度高低。

    但《诗经》的题目,确实和四书文一样艰涩无比。

    这什么“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1]”,前半句出自《大学》,后半句出自《诗经》,两者之间毫无关联,简直让人无从下手。

    贾珠逼着自己连做了一整天题目,但还是对那“无情搭”的四书文毫无灵感。

    心情焦躁之下,贾珠晚上也没睡好。

    第二天醒来只觉自己鼻塞眼花,腰酸背痛。

    交卷前,贾珠才勉强着把那道无情搭的题目写完交了上去。

    但是第一场的题目难度极高,远不是最煎熬的事情。

    真正煎熬的事情是,贾珠他要在贡院里待上整整九天。

    科举考试一级比一级严格。

    县试就在县衙的考棚里考,尚且有宽阔方桌。

    到了府试、院试,考生们就得进专门搭建的号舍里考试了。

    到了乡试时候,三日一场考试,连考三场。

    但好歹每一场结束后,考生们还可以离开考场回家休息一晚。

    可会试一连三场共计九天,应试举人都得住在贡院里头,就算生病也得挺着。

    只要选择出场,就算是你自动放弃了考试。

    这还是朝廷照顾考生呢。

    在前朝的时候,就算是乡试也得在考场里连着待上九天哩!

    贾珠是荣府长孙,自幼娇生惯养。

    莫说整饬家务,就连衣裳都是小厮丫鬟给他穿的。

    往常参加乡试时,一场连考三天,府里都提前备好了搁得住的吃食。贾珠进号舍后,只用烧水把食物热熟就好。

    如今一连九天,头几天从府里带的干粮酱菜还能吃。

    后面的日子里,就要贾珠自己去做饭了。

    不做也不行,早春天气虽然不冷,却也不热。

    不吃些热乎的根本熬不住。

    而且馒头点心等食物也搁不住太长时间。

    其实在会试前,贾珠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还专门请了厨房的秦嫂子教他做饭,那时候贾珠已经学会了——虽然手艺很一般,但好歹能煮熟粥饵。

    可是此时他却四肢无力,做饭也没甚精神,熬得粥都糊了。

    若非还想继续考试,贾珠他肯定喝不进去这糟乱的东西。

    等到一场考试时,贾珠窝在朝廷发放的棉被里,咳得都快要把肺咳出来了。

    因为止不住咳嗽,贾珠也睡不着觉,起身往外一看,只见外头月光惨白,好似在天空被撕裂了一个口子。

    贾珠忽然觉得这很是不祥,在月光的笼罩下,他的脸色竟然比这月光还要更白三分。

    他想不明白会试的题目为什么会这么难,也想不通考官为什么从祝郢变成了蒋南春。

    只是有些疑惑:会试增加录取名额,不是为了庆祝皇上圣寿吗?为什么要把题目出得这样难?

    会试期间,应试举子家属的心情都十分忐忑,很多人因为担忧自己的儿孙/丈夫,成天成宿地睡不着。

    但除了他们这些家属外,不少朝臣也因为会试一事彻夜难眠。

    若是寻常春闱,他们这些没被选去筹办会试的官员倒是没有什么好焦心的地方。

    只坐等着新科进士选官就是。

    可眼下,内阁的派系斗争波及会试,这中间的暗潮汹涌,惹得不少人胆战心惊起来。

    周首辅被人将军了。

    祝郢为了拍皇上马屁,请求增加会试录取名额开恩科的建议变成了一步臭棋。

    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情。

    若非如此,会试的主考官也不会突然变成礼部侍郎蒋南春。

    要知道,蒋南春在丙辰科的时候已经做过会试主考官了。

    按规矩,这一科的会试主考官也应该让别人来做了。

    更何况现任礼部尚书祝郢是刚被调到礼部的。

    他身为礼部主官,却还没做过会试主考,这很不合适。

    所以皇帝才在一开始就点了祝郢做主考来主持此次的抡才大典。

    可是意外就这样发生了……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蒋南春代替祝郢成了主考官。

    至于这件事的背后推手到底是谁,下面的人也很容易就能猜到正确的答案。

    内阁次辅黄秋楼是芳草阁老,不会自惹麻烦。

    四辅徐梦行是周党骨干,更不可能去自毁长城。

    杨宗祯杨阁老是陛下为了让内阁形成三足鼎立的均衡局面,才抬进内阁填补给黄阁老的副手。

    他也不可能在没有得到黄阁老同意的前提下跑去冲锋陷阵。

    既如此,做这件事情的必然会是三辅李汲和他的学生张泰维。清浊二党向来互相仇视,李汲向周东野挑衅,也是常有的事情。

    波澜渐起,又有谁还能安心地一梦槐安?

    第25章 云谲波诡风云变幻,呕心沥血形销骨立

    祝郢向皇帝上书, 请开万寿恩科,一方面是为了讨皇帝欢心,另一方面也是想帮座主周东野录取私人、扩充党羽。

    他算盘打得精明, 只可惜想要得太多。

    若祝郢只是去讨好皇上,清流一党就算再厌恶祝郢, 也不会冒着得罪皇帝的风险去攻击他。

    偏生祝郢他想要录取私人……

    如此一来, 周党的政敌就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

    要知道, 三辅李汲可是天天在暗处盯着周东野,等着他犯错呢!

    如今遇到祝郢犯蠢,他们怎么可能会轻轻放过?

    在京中开始出现“潮州野心”、“满朝南音”、“祝郢污弊”的流言后, 周东野立刻意识到了问题不对劲儿。

    他在朝中盘根错节多年, 很快就从御前大太监戴权那里打听到了准确的消息。

    这些日子清流一党羽没少给皇帝陛下进献密封, 驳斥他周东野狼子野心、腹藏荆棘,借陛下之圣寿谋求私利, 妄图扩充党羽以固权要。

    那些都察院的硬骨头好像都被李汲给说动了……

    据传闻, 都察院右都御史邱宗实已经暗中托付好友把他的妻儿送回湖广老家了。

    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这是要死谏。

    一旦祝郢行差踏错, 邱宗实大抵就要批上折子骂皇上贪图享乐,骂他这个首辅不思国事只思媚上,骂他虽为当权执政却口蜜腹剑,扩充党羽以至遮天蔽日了!

    到时候他邱某人把折子一递,再往柱子上一撞, 便可青史留名。

    而他周东野却要被钉在奸臣的耻辱柱上了!

    从内相戴权和他安插在都察院的眼线处分别得到这两个消息后,周东野当机立断地派人去对京中的流言推波助澜。

    然后贾珠他们这些人才在国子监里听到了礼部尚书祝郢为了讨好荐主, 要把新增的名额都留给周东野的福建乡党的流言。

    当这则流言人尽皆知后,周东野便带着祝郢去拜见乾元帝了。

    他痛哭流涕地表述自己的忠心, 只说祝郢的本心是好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陛下开怀罢了。

    奈何京中流言纷纷, 实不堪扰。为正本清源以安天下之心,还是请陛下另点一位主考吧!

    乾元帝听了,眯着眼睛看了他二人好一会儿。

    直到把下面跪着的祝郢看得都心头发毛了,他才慢悠悠地问道:“周爱卿有什么人选可推荐的吗?”

    周东野早就想好了人选。

    这个人选绝对可以洗清他周东野的嫌疑。

    至于天下人的议论用不用压下去……

    誉满天下者必定谤满天下,想要天下皆颂,那得从娘胎里出来就开始打造人设。

    这是皇帝都做不到的事情。

    而他周东野早就流言加身,不在乎这些了。

    况且,就算你样样都好,也没法子让所有人满意。

    或许人家还以为你装模作样呢?

    所以只要乾元帝对他并无不满就可以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只要皇帝对他满意,他的首辅的宝座就坐得稳稳的。

    “陛下,礼部侍郎蒋南春翰苑出身,品性高洁、经纶满腹,还有过做主考官的经验。让他临时顶替祝尚书的位置,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臣以为,他是十分合宜的人选。”

    乾元帝似笑非笑问道:“蒋南春?他不是在丙辰科就做过主考了吗?”

    “那时候还有人跟朕抱怨,说他不通人情,出题艰涩。你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朕听说祝郢和蒋南春在礼部相处得也不是很愉快嘛!”

    乾元帝说的这个“有人”,就是在说周东野。

    周东野却假装没听懂皇帝的话,只道:“为国抡才,题目艰深些也是好事。不然何以大浪淘金,选取贤才呢?”

    “至于祝郢和蒋南春之间的矛盾,不过是政见上的不和,并无私下里的仇雠之心。臣就时常和祝尚书说,要多学一学蒋侍郎一心为国的情怀,不要总想着争权夺利……”

    乾元帝欣赏完周东野的表演后,终于开口答允了周东野的提议——没有他的同意,戴权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往外面传递消息啊!

    在乾元帝看来,周东野能有自知之明,当机立断地推举政敌,足矣证明他的脑子还算清醒。

    周东野还能用。

    李汲太精了,黄秋楼又太会明哲保身。

    吏部尚书陆储权欲过盛,抬着他打击内阁还行,但却万万不能让他也入阁……

    比起他们,乾元帝还是更看好年轻的阁员接周东野的班。

    比如说杨宗祯,比如说张泰维。

    由于目前没有换掉周东野的打算,所以皇帝把主考官的人选换成了蒋南春。

    邱宗实也不用去死谏了。

    当然,劝谏乾元帝不要因为万寿节而劳民伤财的折子还是被邱大人递到了通政司。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这是韩愈的旧状。

    乾元帝不想给他的万寿节蒙上阴影,所以并没有让邱宗实落得个和韩愈一样的下场,但却扣了他一年薪俸。

    这处罚对别人来说不痛不痒,对邱宗实来说却并非小事。

    这位御史大人向来清廉若水,不接私授,一家五口就靠着他那点子薪俸活着。

    此时被皇帝扣了一年薪俸,邱宗实只得给皇帝免费打工,私下里卖字来养家糊口。

    蒋南春顶替祝郢做了主考官的事情,也是直到会试开考时,才被其他朝臣所知悉的。

    这当然也是周东野向乾元帝提的建议。

    他是这么说的:

    陛下,祝郢是礼部尚书,却还没做过会试主考。按理来说,这次会试本该由他主持。

    可如今流言纷纷,祝郢为了保证春闱的公正,只得退位让贤。

    但换人一事,最好还是等开考后再公诸于众——蒋侍郎固然公正清嘉,可若被人得知主考身份,也难免会有人妄图攀附。

    虽然眼下老臣与祝尚书想要录取私人的流言愈发激烈,但是等到春闱结束后,士子们知道主考官是蒋侍郎后,必然就会明白此科之公正,知晓君上之圣明。

    至于老臣与祝尚书,暂时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尽忠,一切都是为了朝廷社稷。

    乾元帝对此并无不许。

    周东野识趣儿,他也愿意给周东野面子。

    百官们在得知主考是蒋南春后,都为之瞠目结舌。

    之前不是说好了祝郢是主考吗?

    怎么突然换了人选?

    内阁诸公却在一瞬之间就想明白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李汲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黄秋楼仍旧在和蔼地微笑着。

    杨宗祯则是在一旁琢磨着,他在给圣上写的万寿节贺表里没少夸皇帝是恩泽仕林、爱惜人才的圣君明主——这一段在他的贺表里足足占了五分之一的份额呢!

    如今会试出事了,他的贺表也得重写了,真是呜呼哀哉。

    不过,贡院里的应试举人们却不知道外面的风云变幻。

    他们此时还在头痛蒋南春出的题目呢。

    蒋南春是当代治经名家,出题水平本就极高。

    周东野这次把他扯进政治旋涡,令他心中很是不快。

    再加上他本人从一开始就是反对开恩科增加录取名额的,种种原因叠加之下,他直接把本科考试的题目出得难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反正会试录取的名额是恒定的,就算举子们考得再差,朝廷也不会少录一个人。

    会试的考卷也不会送到皇上手里,他又只是临时过来顶缸的,出了差错也有理由描补过去。

    所以蒋南春他无所畏惧。

    他很清楚,周东野也不会把他泄愤的举动捅到皇帝那里去。

    甚至对方还会帮着他遮掩呢!

    事实也确实如此。

    蒋南春是被周东野扯进来给祝郢收拾烂摊子的,一旦把人惹急了挂冠而去,周东野的这出大戏就唱砸了。

    所以,周东野当然会帮着蒋南春遮掩。

    撞上蒋南春做主考官,也是此届考生倒霉。

    贾珠就被题目折磨得头昏脑胀,又被风寒折腾得死去活来。

    他这还不是最惨的。

    在贾珠发热的第二日,也就是最后一场考试的第二天,贡院南边有一个考棚失火,连着几个考棚都烧着了。

    所幸这一科会试因为流言纷扰,监管力度比以前都要强上许多。

    在兵卒们及时救火的前提下,才没有人被烧死,酿成人间惨剧。

    待到第三场考试结束后,贾珠才脚步虚软地走出了贡院。

    他脚步踉跄,脸色苍白,还是被其他好心的考生扶了几把,才勉强着没有倒下去。

    直到看到周瑞和青屏的身影,贾珠才心神一松,晕了过去。

    闭上眼睛前,贾珠听到了周瑞和青屏两人的惊呼声。

    只是他眼前渐渐发黑,周瑞和青屏也变成了雾蒙蒙的一片,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瑞和青屏见贾珠晕倒,急忙过去把人扶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贾珠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嘴唇发青,便心知情况不妙了。

    在把贾珠抬上马车后,两人又听到贾珠连绵不绝的咳嗽声。

    青屏听得提心,生怕贾珠会咳坏嗓子。

    可是给贾珠喂水也喂不进去,青屏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周瑞手脚麻利地把黄铜炉子和汤婆子放到贾珠脚下,刚要过去帮青屏给贾珠喂水,就见到极其骇人的一幕。

    他忍不住惊呼起来:“青屏,大爷……大爷他咳血了!你看他的嘴角。”

    青屏见到贾珠的嘴角都溢出了血丝,连忙拿帕子给贾珠擦掉唇边的血迹。

    擦着擦着他就带上了哭腔:“周大叔,这可怎么办啊?大爷他吐血了!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少年咳血,这可是早夭之兆啊!

    “快别哭了,把汤婆子给大爷抱着。”

    周瑞强自稳定心神,吩咐青屏照顾好贾珠后掀开车帘一角,吩咐车夫道:“快点赶车,大爷急着回去看大夫呢!”

    又过了一段时间,荣国府的马车终于到了荣宁街。

    车一停下来,周瑞就抱着贾珠把他送到了前院书房里,大声喊青屏快去请孙大夫过来,又让人去老太太那里拿帖子去请太医。

    青屏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听了周瑞的话后才有了主心骨,急匆匆地跑去找孙大夫了。

    待孙大夫过来时,周瑞已经带着几个小厮给贾珠换了干净衣裳、盖了厚棉被。

    又把屋子烧得热热的,也好让贾珠发些汗。

    见孙大夫来了,周瑞连忙让出贾珠身边的位置给他。

    孙大夫坐下瞧了一眼,只见贾珠脸色苍白,面颊凹陷,又听周瑞说贾珠咳了血,心下唯有叹息。

    待到把脉后,他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了,直看的屋内一众小厮长随神色焦急,吊胆提心。

    珠大爷每次考完都会大病一场的,他吉人自有天相,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吧?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珠大爷可千万别有事,否则他们这些人的前程也就完了。

    第26章 内囊耗尽科举梦断,玉皇保佑莫交华盖

    “你家少爷身子本就亏得厉害, 如今又发了高热……唉,这举业固然重要,也不能不顾性命啊!”

    孙大夫发现贾珠的内里已然耗干了, 忍不住抱怨了两句。

    周瑞听他语气不好,只觉得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上次吴新登陪着珠大爷去参加乡试时, 珠大爷风寒, 老太太骂了吴新登不仔细, 他那时候还在笑话人家吴新登呢!

    谁能想到这霉运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而且上一次珠大爷乡试结束后虽然风寒高热,却没有这次这样严重……

    周瑞只能心里默默祈祷贾珠平安无事。

    他都不敢想象珠大爷若是没了,他们家大姑奶奶会不会发疯。

    周瑞提心吊胆地问孙大夫道:“我们大爷他还有得治吗?”

    孙大夫边写药方边道:“你们先给他喂了药, 我再给他施针, 这勉强能吊住一口气。到底能不能好起来, 也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你家大爷底子单薄,身上本就有不足之症。这次考会试, 在里头足足煎熬了九天, 早就油尽灯枯。”

    “就算是老天垂怜, 能保住你家大爷这条命,以后也不能耗费心神,不能动怒生忧了。否则就算好生保养,寿数也会有限。”

    还有一句话孙大夫没说。

    那就是,就算一切都顺利的话, 想来贾珠也很难活到四十。

    只是眼前这位周管事看起来已经六神无主了。

    孙大夫觉得如果自己说了这些,只怕会把这位周管事吓死。

    既如此, 他就不说了吧。

    荣国府是勋贵门庭,他们家大爷病成了这副模样, 不可能不去请太医。

    所以这些话,还是等太医宣告吧。

    又过了一会儿, 小厮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

    青屏一勺一勺地给贾珠喂药,只是贾珠根本咽不下去,周瑞只得过去掰开贾珠的嘴巴好让青屏把药喂进去。

    待贾赦邢氏夫妇携贾琏、贾璋过来看望贾珠时,便见到贾珠这副脸色青白、混若死人的模样。

    贾母、王夫人和李纨都坐在贾珠床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王夫人更是哀嚎道:“珠儿!我的儿!前些天出门时人还是好好的?怎会变成这样……”

    听到王夫人的哀嚎声,邢夫人也有些心酸。

    她倒不是同情王氏,只是珠哥儿年纪轻轻的就半死不活地躺在这儿,谁看了不觉得可怜呢?

    她自己也是有儿子要科举的人,自然更容易触景生情,心生不忍之意。

    贾赦却拉着王太医去了另一边儿,问王太医道:“世叔,您老人家告诉我一句实话,这珠哥儿是不是不好了?”

    王太医见贾赦满脸关怀之意,知道他是真心关怀贾珠,并非单纯地客套,竟忍不住喟然长叹。

    这做伯父的过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关心孩子的身体……

    而那当父亲的呢,居然还有心思问他儿子以后还能不能考举了。

    可真真儿是狠心极了。

    “你家侄儿风寒侵体,内囊耗尽。好生保养,或能无忧。”

    “只是不得劳心费神,动怒生忧,否则只怕会随时毙命。而且就算好生保养,也于寿数有碍。”

    “怎么会影响寿命?科举之害,竟然猛如毒药吗?”

    贾赦为此大惊失色。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站在邢夫人身边的小不点儿,心里惊慌极了。

    王太医顺着贾赦的视线看过去,知道他是关心则乱,安抚他道:“你家哥儿天天舞刀弄枪的,身体康健得很,担心什么?”

    “若是不放心,来日我休沐,你带着你儿子去我家请一次平安脉好了。”

    贾赦连连点头,千恩万谢的对着王太医行礼作揖。

    那副模样,好像是恨不得要在墙上钉个板儿,好把王太医给供起来一般。

    王太医哑然失笑,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贾恩侯这副模样呢!

    王夫人见贾赦拉着王太医不放,心里咒骂贾赦不安好心。

    大老爷他肯定是恨不得珠儿登时死了,他那两个小崽子才好抢走老太太十分的欢喜,所以才拉着王太医不放的。

    她心里不舒服,看着贾珠苍白的脸,更是悲从中来。

    想了想,她还是不愿死心,便又跑过去求王太医:“老世叔,真的没法子让我儿痊愈了吗?”

    “不管什么好药名方我都能去淘换,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舍得,只要能把珠哥儿救好……您医者仁心,怜悯一下我儿吧!”

    王太医见王夫人哭得如此凄惨,也可怜她的慈母心肠。

    但是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他也不能用善意的谎言去安慰患者的家属。

    若他真这样做了,患者最后死了算谁的?

    所以他只能拿出帕子包了手,隔着帕子把王夫人扶起来劝道:“上次我来给你家哥儿看病时就让他把读书的事情放一放,可惜这孩子太过要强,不肯听我的。如今里表皆损、油尽灯枯,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法子了。”

    “好生保养,哥儿也能活到四十上下。若是哥儿养好了身子,便与贵府大奶奶留个后吧!”

    竟只能活到四十吗?

    王夫人只觉肝胆俱裂。

    珠哥儿不能考科举也就罢了,居然还不能长寿,老天爷就如此薄情,要这般苛待她的珠儿吗?

    贾政也无比沉痛地叹了口气。

    无论是谁突然被告知,你好好的儿子不但不能考举了,还活不过四十了,想来都会难以接受吧?

    谁愿意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待王太医把治病和保养的方子写好后,贾赦打发贾琏去送王君效出门,又劝贾母回荣庆堂休息。

    老太太年纪大了,一直在贾珠这里熬着,也不是回事儿。若是老太太也病了,那事情就更糟了。

    贾政刚才就劝过贾母,他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并没有反驳贾赦,反倒是和贾赦一起劝贾母回去休息。

    贾母心里舍不得离开贾珠,贾珠可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如今贾珠病成这样,她如何能够放心呢?

    可是贾母也清楚贾珠是个敏感多思的孩子,若她因为担忧珠哥儿而生病,珠哥儿醒来后也会愧疚万分——上一次乡试时就是如此。

    而王太医和孙大夫都说了,珠哥儿日后是不能动怒生忧的。

    否则只怕会有损寿数……

    在贾璋和几个贴身大丫鬟的陪伴下,贾母回了荣庆堂。

    不过她也没心思用晚饭,不过是和贾璋一起随便对付了一口,也就罢了。

    贾珠的事情让贾璋对习武一事更上心了。

    强身健体是无比重要的,若是考试把自己考到连命都没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虽然不喜欢贾珠,可是看着贾珠那副恓惶模样,贾璋心里也有些闷闷的。

    于是贾琏跟着遭殃了,他被贾璋押着过来和高彬学太祖长拳。

    看着贾琏的花拳绣腿,贾璋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贾琏学的这点儿东西半点用处都没有,但是好歹能强身健体啊!

    若是可以的话,真想把父亲母亲都拽过来一起锻炼。

    只可惜母亲是大家夫人要讲究仪态,父亲又只爱吃喝玩乐不像贾琏这样好忽悠,是不可能过来和他一起习武的。

    因为贾珠生病,贾璋还产生了一个新的烦恼。

    每年会试放榜是在四月,而府试的时间也在四月。

    虽然孙大夫和王太医都说,贾珠只要好生保养,情绪稳定,就能活到四十。

    可是贾璋很怀疑贾珠能不能够保证自己做到情绪稳定。

    杏榜可是很快就要出来了。

    若是贾珠榜上有名,或许还能养好身体;若是贾珠名落孙山,以他的敏感心思,又如何能不产生忧虑之心,乃至陷入忧郁的泥沼?

    毕竟,太医和大夫都说了,贾珠以后不能劳心费神,想来是再也不能考了。

    这也就是说,这一科,大抵就是贾珠最后的希望了。

    而贾璋面临的难题是,万一贾珠真的因为没考上进士就气急攻心以至去世的话,他这个堂弟,是要给贾珠这个嫡系堂兄守大功服的。

    按照盛朝律法,官宦只需要在父母去世时丁忧即可(长房嫡长孙在祖父母去世时也要丁忧)。

    但是在嫡系亲属丧礼期间,士子们却是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的。

    但问题是贾璋他也不能未卜先知,提前算出来贾珠他到底能不能考上进士啊?

    更算不出来贾珠若是考不上,会不会在四月去世……

    若他真有能掐会算的本事,谁还去考这劳什子的科举!

    直接去做皇帝陛下的国师难道不香吗?

    贾璋辗转反侧了好些时辰,最终还是决定要去报名参加考试。

    若是真出现了意外,他不去参考就是了。

    毕竟朝廷今年开恩科,增加了不少录取名额。

    他又考上了案首,只要参加府试,就有板上钉钉的童生名额。

    若是不去报名,说不定二叔二婶还会觉得他在诅咒贾珠呢!

    可是,万一他运交华盖,贾珠就是在他考试当天,甚至就是在他去考试的路上没了的话,他又该怎么办呀?

    虽然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很小,但是还有一句话叫做“无巧不成书”哩!

    贾璋想了想,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在帐子里面朝南方跪拜,双手合十祈祷道:“玉皇大老爷保佑,玉皇大老爷保佑,千万别让我那样倒霉呀!”

    却说贾珠那里,王夫人和李纨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几天后,贾珠才终于苏醒过来。

    王夫人见儿子苏醒,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心疼地问他道:“珠哥儿,你感觉怎么样?”

    贾珠边咳边问:“母亲,您怎么……咳咳咳,您怎么在这儿?”

    他这两日在昏迷中一直在咳嗽,现在有了知觉,只觉得嗓子痛得要命。

    “珠儿病了,母亲过来照顾你。”

    王夫人勉强撑着笑意,听他嗓子哑了,便端起一旁的小吊梨汤要喂他喝。

    贾珠不好意思被母亲喂,便侧过头去躲开王夫人递过来的勺子。

    可是一侧过头,便见到李纨她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

    “母亲,宫裁她怎么跪在这里?”

    王夫人脸色一滞,缓了缓心神后才漫不经心地道:“你媳妇看你迟迟不醒,便要为你跪经。我拦也拦了,可她偏不愿意听我的。珠儿,现下你可醒了,还不快点儿让你媳妇起来?”

    贾珠听了,心里既感动,又可怜李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连忙哑着嗓子让李纨快点起来,又让嬷嬷去扶李纨。

    王夫人听着儿子越说话声音越哑,愈发痛恨李纨勾着儿子多说话。

    面上却只得忍了。

    她在贾珠面前,素来都是一个慈母,一个和善的好婆婆。

    李纨也不敢揭穿王夫人的谎言。

    这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是王夫人的心腹,她的大丫鬟又被王夫人指使出去熬药不在这里……

    只要她反驳王夫人,屋内的人就全都会指认她忤逆婆母、谎话连篇。

    她只得忍下这份苦楚,而且贾珠的苏醒令她满心欣喜,她已经顾不得和婆婆怄气了。

    她拖着发麻的腿站起来,握住贾珠的手:“大爷你醒了,这可真是老天保佑……”

    贾珠想说两句话安慰李纨,就听王夫人道:“珠哥儿,你嗓子都是哑的,哪里说得了话?”

    “珠儿媳妇,你也体谅一下珠儿,有什么话以后不能再说呢?”

    母亲都这么说了,贾珠哪里会不听呢?

    李纨又哪里敢继续跟贾珠说话?

    当然,无论这对婆媳怎么不和,她们都默契地把贾珠再不能再参加科举考试的事情死死地埋在心里。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万事皆休。

    这样的噩耗,便是正常人都受不住,更别说贾珠这个病人了。

    第27章 府试制义春闱放榜,心怀死志严父刺心

    玉皇大老爷还是很保佑贾璋的, 今年的府试被定在了四月初五。

    今年的会试是在三月初九那天开考的,三月十八日结束。

    而每年判卷子最少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也就意味着, 贾璋考完府试后,春闱的杏榜都还不一定能够被张贴出来呢。

    贾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不用担心贾珠在他考试的时候驾鹤西游, 以至于让他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了。

    四月份考试是最舒服的, 天气不冷也不热,贾璋在考试当天穿了两件柔软的单层春衫,外面披了一件单层的石青色斗篷, 也就尽够了。

    这件斗篷不但能在早晚天气冷的时候穿, 晚上还能当铺盖, 一衣两用,确实是用处多多。

    因为贾珠病重的缘故, 四月初五这一天, 贾璋早早地带人前往贡院去了, 离开得十分低调。

    在京城,除了县试被安排在大兴、宛平两县的考棚里,其他各级科举考试都被安排在贡院里头。

    卯时一刻,贡院开门,乌泱泱的考生们依次上前接受衙役的审查。

    在被翻检了考篮, 检查了衣服鞋子头发里有无夹带后,贾璋顺利地进入考场, 按照考引找到了自己的位子。

    这次考试所在的号舍就没有参加县试时的考棚宽敞了,贾璋拿起抹布, 蘸了清水,细细地擦掉了号舍里的灰尘后才安心坐下来闭目养神。

    接下来仍旧是老一套, 叩拜圣上,祭祀孔子,然后拜见顺天府尹和学政大人,在这之后,墨卷才被巡逻的兵卒们分发下来。

    府试共考三场,第一场考帖经墨义,只考一天;第二天考刑律和算学,也考一天;第三场考策论,连考两天——第一场和第三场占据的比重较大,必须精心答题才能通过考试。

    到了府试,考试内容就不像县试一样,只要通读四书即可。

    在府试的时候,必须通三经以上才有报考资格(这里指的是十三经,并非五经,四书中《论语》和《孟子》也在十三经之列),通五经(十三经里选其五)者才可以被选为甲等(前十名)。

    在帖经墨义这个考试项目里,考官在出题时会把十三本经书的题目都编纂出来,然后按照考生报上去的经书来分发试卷。

    贾璋在报名时就在自己的文书里填写了《孝经》、《论语》、《孟子》、《诗经》和《春秋》。

    这几部经书都是蒋凤举给他讲完了的内容。

    他既然已经学会了,而且经常记诵,对这几部书都记忆犹新,就没有只报三部经书的必要,哪怕是为了稳妥。

    毕竟,在考官对两个考生谁前谁后、谁中谁黜犹豫不决时,该考生是通三经的还是通五经的就会变成一项重要的裁决标准。

    第一场和第二场的内容都不算太难,贾璋顺利地考完了。

    到了第三场的时候,策论的题目是“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贾璋只细细写了一篇时文,观点也并不十分新颖锋锐,只在制义格式上模仿了顺天府尹朱城的时文。

    “三代圣君之治,自节用而爱民!噫嘻,夫古圣贤之治,今人亦可复焉!”

    费尽心血后,贾璋终于写完了最后一句——因为最后一场要考两天,贾璋没法子回家,只能在贡院里头住,却是吃了不少苦头。

    所幸现在是四月,晚上把斗篷罩在顺天府发的被子上面,倒也不是很冷。

    他松了一口气,离开了考场,一上车就是呼呼大睡,倒是把贾琏吓得够呛。

    反倒是高彬和王善保年纪大,不会像贾琏一样草木皆兵,这两人摸了摸贾璋温热的手,小声安慰贾琏道:“二爷不必太过担心,三爷这不过是累狠了,睡一觉就好了。”

    贾琏听了,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生怕吵到贾璋睡觉休息。

    回家后,贾璋半梦半醒间能感受到有人在给自己擦洗身体,有人在给自己把脉,不过他实在是太累了,便也没睁眼,只是径自沉入黑甜之乡。

    第二天醒来,大丫鬟红杏给他端了温水来喝,贾璋慢悠悠喝了,用了早膳,才去后街蒋家找西席先生蒋凤举品评他的府试文章。

    贾璋这边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府里上上下下也绝口不提会试之事。

    贾母为了让贾珠醒来后不天天思索科举之事,特意发话不许府里人乱嚼舌根子。

    有老太太发话,又有几个人敢嚼舌根子呢?

    就是大房的几个主子,虽然不喜欢二房,可是看见贾珠那病歪歪的模样,也不愿意在这个关节眼儿上戳人家的心窝子。

    就连贾璋,不都在没有任何人的提醒下就主动选择低调出门参考了吗?

    但是贾珠并没有因此减轻愁绪。

    府里上上下下待他都如同对待宝瓶般小心翼翼,连半句与会试有关的话都不敢提,他完全能够感受到这一点。

    他生性敏感,府里人越刻意,他越是难以忽略。

    贾珠忍不住想自己能不能中,更忍不住想若是自己不能中,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参考……

    这些天,他走路走快了都喘不上气来,这样的情况实在是让贾珠心惊。

    他是真得怕自己不能再考了……

    贾珠因此十分忧郁,惟愿这自己本科就能一举中榜。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此次会试的题目十分艰涩怪僻,又出了那么多的截搭。

    措手不及之下,他考得很不好。

    最后一场考试时,他得了风寒,大脑浑浑噩噩,更是把题目答得一团乱麻,几无中第的可能。

    但人惯是会心怀侥幸,贾珠又怎么会是例外呢?

    就在贾珠彻夜难眠时,会试的众位考官正在在点灯熬油,加班加点批改试卷。

    五房考官运笔如飞,黜落了一张张不尽如人意的答卷。

    蒋南春这是第二次做会试主考官(虽然是不情不愿地过来的),主持会试的经验十分丰富。

    他设定了复杂的程序防备内外帘官勾结舞弊,让此次被调任过来翰林与礼部官员们苦不堪言。

    而在五房墨卷全都批改完毕后,新一轮的矛盾又发生了。

    蒋南春与两位副主考翰林学士陈光新、都察院副都御史朱工源因为排榜名次发生了剧烈的争执。

    从派系上论,蒋南春是纯粹的纯臣,最是铁面无私,陈光新是李汲的学生,副都御史朱工源又是周党的门人。

    从文风上讲,蒋南春喜好汉唐气象,陈光新是苏州人,最爱娟秀风雅,朱工源却喜欢雍容骈俪之文辞。

    也不知道上面人(主要是在说皇帝)是怎么想的,竟把他们三个凑到了一起。

    这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皇帝的权谋手段。

    毕竟只有三个主考官不齐心,才能保证他们会给对方捣乱,这样就谁都没办法录取私人了。

    蒋南春身为主考官,话语权最大。

    他本人又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犟石头,有他在,总不会把草包选上来。

    事实上,这三人选的文章都很是不错。

    对于文官来说,名声和权势同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文名、清名、直名,这些都是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最宝贵的财富。

    所以陈光新和朱工源虽然各有立场派系,却也都和蒋南春一样爱惜羽毛。

    不过,若是自家乡党的才华如同锥置囊中,那也不能怪他们举贤不避亲吧?

    谁推荐的人就是谁的门生,这本就是约定俗成的事。

    这种扩大自身势力的好事,哪个考官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执,蒋、赵、朱三人终于定下了会试最终的排名。

    前十名里面申明州是苏州人,董原是闽人,钱越是蒋南春老家河南新郑的士子。

    这当然是三位考官在照顾乡党了。

    所以说,科举这回事,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场外因素也会影响考生的名次。

    也难怪蒋凤举希望贾璋这个学生博个神童才子的名声了。

    蒋南春三人填好榜单后即刻将榜单封好,星夜将其送到内阁加印。

    内阁几位阁老虽然在明争暗斗,却不会对会试的结果挑三拣四——皇帝临阵换将蒋南春,未尝不是在警告内阁的几位阁老不要搞事。

    皇帝他目前还算信任周东野……

    内阁加印后,立即把榜单送到宫里给皇帝过目,待皇帝点头后,杏榜才被张贴了出来。

    放榜的头两天,周瑞就借着要帮王夫人采买东西逃出去了,所以看榜的事情又落到了倒霉蛋吴新登的身上。

    他心里骂了周瑞无数遍,但还是不得不去看榜。

    所幸老太太和太太都吩咐他悄悄地去悄悄地回,不许惊动贾珠。

    如此就算珠大爷知道自己没中,出了什么事儿,也怪不到吴新登身上。

    被吴新登打发去看榜的小厮也愁眉苦脸的。

    之前珠大爷好好地时候,给珠大爷看榜的差事轮不到他们。

    现在珠大爷病得起不来,反倒指派他们出来看榜了。

    真是呜呼哀哉。

    结果果然不出周瑞和吴新登预料,贾珠确实榜上无名。

    贾政早就做好了贾珠此科不中的心理准备,可是在真正得知贾珠没中的消息后,还是忍不住长吁短叹。

    珠哥儿以后不能考了,这次也没考中,想来这辈子也做不了进士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惜珠哥儿没那个福气。

    因为贾珠的身体还没养好,所以贾母和王夫人直接封锁了消息。

    她们隐瞒了贾珠没中的事实,打算等贾珠身体再结实些,再告诉贾珠会试的结果。

    贾珠一开始也没察觉到这件事,会试放榜本就没有恒定的日期,只有一个大概的时间范围。

    今年会试的题目十分艰涩、参考的举子又比往年多不少,考官们批改卷子的速度慢些也情有可原。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贾珠渐渐狐疑起来。

    四月都快过去了,怎么还没放榜呢?

    有一天,他突然抓住李纨的肩膀问道:“宫裁,你告诉我,是不是已经放榜了?”

    “我没中对不对?”

    李纨愣了一下,勉强自己稳住心神道:“大爷,外头还没有放榜啊。今年参考的举人格外多,录取的人也多,晚些放榜也是有的。”

    贾珠心怀疑窦,却不忍继续逼迫妻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活在真空之中,身体的不适感愈发强烈,贾珠好几次做梦都梦到自己死了。

    他每每惊惶地在半夜醒来,任由那无边的黑暗将他裹挟。

    贾珠彻底扔掉了书本子,开始亲近起妻妾来。

    心想,自己总要留个香火的。

    而且岳父大人严格遵守朱子学说,绝不可能允许女儿改嫁——他肯定会逼着宫裁守寡,给李家挣一块贞洁牌坊的。

    母亲又素来不喜欢宫裁……

    若是宫裁没个孩子做依靠的话,她日后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可是贾珠流连内帷的举动却戳到了贾政的眼睛。

    贾政本就因为贾珠前途尽断感到绝望。

    结果,现在一向被他视为骄傲的长子居然又学他大伯的作态,贪恋起女色来。

    贾政最讨厌的人就是贾赦,看到贾珠也这样白天黑夜地和老婆小老婆鬼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就算不能读书了,也要修身养性啊?

    贾珠的身体那么差,怎么能日日流连于床榻之欢?

    他又哪里知道,虽然老太太极力隐瞒,但贾珠已经把真实的情况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此时的贾珠已经心存死志,不想活了,对女色又能有什么喜爱?

    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子嗣而已。

    贾政却在那里越说越激动,竟把贾母的嘱咐全都忘光了:“固然你此次无幸陛见天颜,以后也不能考了,但也不能自暴自弃!你身体这般差,为什么还不懂的修身养性,淡泊寡欲的道理?”

    自暴自弃……

    不能再考了……

    他劳碌半生,最后就得了父亲这样的两句评语吗?

    贾珠难以置信地看向贾政,只觉刺心极了。

    他语气颤抖地大笑道:“父亲,什么叫做自暴自弃?您也懂得自暴自弃这个词吗?”

    贾政被贾珠如此忤逆的话气得眉毛倒竖,刚要训斥贾珠,就见贾珠的唇色已然苍白若纸,整个人都摇摇欲坠起来。

    贾政见状,心里十分后悔。

    只是他是父亲,如何肯低头去向贾珠道歉?

    因此他只僵硬地转移话题:“这只是我的气话,也值得你当真吗?”

    贾珠的脸色并没有因贾政转移话题而变好,反而越发地白了起来。

    他疯狂的摇头,然后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贾政被贾珠的这副模样吓得站将起来,刚想上前扶贾珠,就见贾珠“哇”地吐了一口血,直直地倒了下去。

    贾政大惊失色,匆匆上前把贾珠扶了起来:“快去请孙大夫,珠哥儿晕倒了!”

    第28章 药石罔替一命呜呼,悲喜交集李纨有孕

    贾珠被贾政气得吐血失魂、昏过去后三五天都没醒, 到最后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荣国府不少下人都在嘀嘀咕咕地讲小话,说二老爷这也太狠心了,虎毒尚不食子呢, 偏生二老爷这样狠心。

    贾珠这一晕过去,二房上下人仰马翻。

    邢夫人则约束大房的仆人不许幸灾乐祸, 更不许在私下里传播流言。

    虽然两房之间嫌隙颇多, 但贾珠眼下看着像是要不好了。

    有一条人命搁在那儿, 邢夫人也觉得瘆得慌,不愿意和他们沾边儿。

    贾赦和贾政素来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贾政觉得贾赦是个贪花好色的老纨绔,贾赦更是觉得贾政是个自命清高的草包。

    若非草包, 怎么会被那些清客相公溜须拍马糊弄得五迷三道, 又怎么会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窝着, 十多年来半品未升?

    偏生老二不可能承认自己是个废物,还日日装出一副道学先生的模样, 好像自己有着大儒的学问, 宰相的本领。心安理得地做各种不要脸的事。

    贾赦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贾政的虚伪, 却没有想到贾政能这般狠心。

    贾珠可是贾政的嫡长子啊,居然被他差点气死了,这心也太狠了!

    贾珠为了名声对长辈素来恭敬,即使他心底未尝瞧得起贾赦,但面上却是恭顺有加的。

    贾赦也不会相信二房的孩子会真心尊敬他, 但他见贾珠知礼,倒也没有因为贾政的缘故迁怒贾珠, 甚至还对其颇为欣赏。

    如今这孩子却差点被他亲爹给害死……

    贾赦都有点害怕了。

    虎毒尚不食子,他这个好弟弟却能逼杀自己的儿子。

    对自己亲生的儿子都冷心冷肺不管不顾, 更别说对他这个关系糟糕的哥哥了。

    就连贾母都有点儿接受不了这件事。

    政儿把珠哥儿气倒在床,跑前跑后寻名医找名方的人却是她和王氏。

    政儿嘴上说后悔, 人却照常去上衙,实在是没看出来贾政有多伤心。

    其实贾母对贾政滤镜很厚,原是不会去深想这些的。

    但贾璋又怎么可能会让贾母不去深想呢?

    他这个好二叔既然敢做,就不要怕人说嘛。

    贾政也觉得自己冤枉。

    谁能想到贾珠气性那么大,他不过随口说了他一句,贾珠就受不住了。

    贾政心里也存有侥幸之心——贾珠胎里就有弱症,小时候年年生病从未断过。

    经得多了,贾政也就习惯了。

    他哪里能想到贾珠居然这样脆弱?

    这些年贾珠被大夫警告的次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人不还是是好好的?哪里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呢?

    谁能想到,贾珠这次是真的积重难返,贾政的一句重话就把贾珠气得晕死了过去。

    贾璋看望过贾珠一次后,就不肯再次踏足气氛凝重的春晖院,他实在是不想看见贾政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他这位好二叔自己连个举人功名都没有,却惯爱端着清流名士的架子。

    如今又大义凛然地把儿子训成半死不活的模样。

    真是好一个“慈父”啊!

    贾珠持续了好些天半昏半醒的状态,王太医已经暗示贾母可以准备后事了。

    一来可以冲喜,二来,若是贾珠真不好了也有个准备。

    元春在生产后也时常往娘家跑,贾珠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两人感情深厚,即便是出嫁了,她也很牵挂自己的兄长,生怕一个不注意,贾珠就撒手人寰。

    因为元春给石家生了一个哥儿,贾珠又是元春的嫡亲兄长,她婆婆倒也没太过为难她,并没有不许她回娘家……

    这倒也算是一桩幸事了。

    五月和风揉碎柳絮,红杏等几个丫鬟见外头天气好,蒋先生又给贾璋放了假,连忙趁这个机会把贾璋的藏书拿出来晾晒。

    贾璋不放假的话,她们却是不敢做这个活计的。书籍珍贵,万一弄坏了弄乱了就糟了。

    贾璋告诉丫鬟们怎么晾晒,怎么排列这些书籍后,就去做蒋凤举给他布置的课业了。

    待课业做完,贾璋才出屋透气。

    穿过院中游廊,走到院子里,只见母亲养的西府海棠珊珊可爱。可惜枝叶庞杂,不甚美观,贾璋便吩咐正在晒书的青桃去屋里给他拿剪刀过来,他想要修剪花枝。

    正在侍弄花草的小丫鬟冬儿听贾璋抚摸着海棠轻声呢喃道:“朱栏明媚照黄塘,芳树交加枕短墙。”

    这是在夸海棠吗?

    这诗句可真好听。

    三爷或许很喜欢太太养的海棠。

    她得把这些花儿伺候好了,这样就能得到主子的青睐,升职成每月领一吊钱的大丫鬟了。

    就在小丫鬟冬儿给花儿浇水,红杏几人晒书,贾璋低头修剪花枝时,邢夫人的大丫鬟红梅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三爷,珠大爷醒了。”

    “刚才有二房的婆子过来传话,说是珠大爷看着怕是要不好了。老太太二太太他们都在珠大爷那儿呢,老爷、太太也过去了——您是不是也要过去看看?”

    贾璋点了点头,吩咐红杏道:“去收拾一身素净衣裳出来,不要挂白,也不许颜色太艳,我换完再过去。”

    他自己把那把鎏金剪刀交给小丫鬟冬儿,径自回屋去了。

    没多大会儿,贾璋就换上了红杏给他收拾出来的石青色常服,这才出门跟着红梅一起去贾珠的春晖院。

    在半路上,贾璋还碰到了刚从自己院子里头出来的贾琏。

    贾琏住的房子在荣禧堂后廊粉油大影壁后面,贾璋去贾珠和李纨所居住的春晖院的路上,正好途经贾琏的居所。

    见到贾琏穿着墨蓝色直裰的背影,贾璋便小跑着追上去了。

    贾琏打量了一下贾璋的穿着,见弟弟换了石青色常服,这才放下心来,对贾璋道:“璋哥儿,你慢点走,可别摔倒了。”

    这才拉着弟弟的手一起到了贾珠的院子。

    一到春晖院,只见大门洞开,屋子里头泣涕涟涟,哭声一片。

    贾母与王夫人一座一立,都在拿着帕子抹眼泪,无不悲痛啼哭。

    贾赦坐在贾母下手搭了石墨色灰鼠皮的椅子上,母亲邢夫人站在贾赦身边,也捏着云缎手帕拭泪。

    贾琏敢打赌继母绝对没哭,要不然也不会拿着帕子掩面了。

    不过对于大房的人来说,二房的贾珠去世能让他们唏嘘两声也就不错了。

    邢夫人哪里会为贾珠掉眼泪。

    贾琏心里也有点儿不舒服,但贾珠终归不是他嫡亲的兄弟,和他感情也不深,他就算是有些伤怀,却也有限。

    贾璋贾琏二人给贾母等长辈行礼后扫了一眼屋里,没见到贾政和宝玉的身影。

    贾政要当值,也就罢了。

    女儿家娇弱,迎春、探春两个小姑娘不来也是应当。

    只是宝玉也四岁了,竟也不来见他亲哥哥最后一面吗?

    贾珠这春晖院就在王夫人西大院附近,按脚程来算,宝玉合该比他和贾琏更早到的。

    怎么他们两个都到了,宝玉却还没过来?

    贾珠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脸色却十分苍白。

    他这回是真的不好了,现在能醒过来,也不过是回光返照。

    见府里人基本上都到了,贾珠强撑起身体艰难地笑了一声,还没开口,就又咳了起来。

    贾母王夫人心如刀绞,刚要让贾珠躺下,就听贾珠问道:“母亲,父亲、大妹妹和宝玉都来了吗?”

    王夫人哽咽着开口:“珠哥儿,我已经派人去找你父亲和大姐儿了。宝玉他,他染了风寒……”

    贾珠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夫人,胸上一股气上来,忍不住又咳又吐。

    李纨看得心痛万分,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胆子把王夫人挤到了一边,上前握住了贾珠的手,哀哀哭道:“大爷,都是宫裁命苦,牵连了大爷……”

    贾母剜了王夫人一眼,瞟了一眼鸳鸯。

    鸳鸯点了点头,直接去西大院茜纱橱里寻宝玉去了。

    贾琏和贾璋兄弟静静地看向这婆媳三代人之间的官司,心里不约而同地想,比起二叔,二婶的狠心也不遑多让啊!

    贾珠眼见着不好了,他的遗愿,恐怕就是在死前看一看家里人。

    可王夫人却以这样拙劣的借口把宝玉留在了西大院。

    她这是心疼宝玉,害怕宝玉受到惊吓,就完全不顾贾珠了啊!

    贾珠哀伤地对李纨道:“宫裁,岳父他老人大抵是不会允许你改嫁的。但他老人家若是愿意网开一面,我也同意你另寻良人。”

    “若是岳父不许,祖母也会照顾你的,我的私房也全都留给你傍身,等我没了,你……咳咳咳”

    李纨听了贾珠的话,把自己哭成了泪人儿:“我不离开,你若走了我给你守一辈子的寡。大爷,你不要走好不好?没了你,我以后可怎么办?”

    贾赦有些看不得这样凄凉的场面,忍不住别过头去,高声嚷道:“来几个人出去催催,你们二老爷怎么还没从衙门回来?”

    邢夫人也有些惶恐地搂住了贾璋,生怕他一下子没了。

    贾璋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

    她已经被贾珠吓坏了。

    就在这时,鸳鸯也抱着宝玉进来了。

    她先是对贾母行了一礼,然后才把宝玉送到王夫人怀里。

    贾珠见同辈的嫡出兄弟都来了,便道:“我此身已是无用,荣国府以后就只能看你们几个了。日后好生读书,振兴家业,也好给祖母脸上增添光彩。”

    贾琏的鼻子有些发酸,贾璋也轻声地应了下来。

    宝玉却不爱听什么上进勤学的话,但看到长兄病歪歪的样子,也低声地应了贾珠的话。

    他年纪小,不懂贾珠是要不好了。

    但也隐隐觉得,生病的兄长好像很希望听到他把这话答应下来。

    贾珠见他们都应了,又转向贾母等长辈道:“祖母、母亲……咳咳,你们日后也当好生保重身体,务以长生康健为要。若能如此,珠儿便是去了,也能放心了。”

    李纨的哭声愈发悲痛,贾母更是觉得眼前都有些模糊了。

    贾珠这副回光返照的模样,简直就像是锥子在扎她们的心一般。

    贾母坐着,倒还勉强能够支撑。

    李纨趴在贾珠床边,却是哭得摇摇欲坠。到最后,李纨她竟然眼前发黑晕过去了。

    这边儿歪着一个,那边儿又倒了一个。

    贾母的太阳穴突突地疼,却不得不强撑着吩咐下人去请孙大夫过来。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过后,孙大夫才对屋内众人通知道:珠大奶奶脉如走珠,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贾珠苍白的脸上突然生出了一抹病态的潮红,这个好消息硬生生让他心口生出了一口活气来。

    一直挺到李纨苏醒,他还没有再次晕过去,而是强撑着对李纨道:“宫裁,我们有孩子了。”

    “这个孩子,不拘男女,只管他叫兰儿罢。”

    李纨悲喜交集,攥着贾珠的手应了。

    贾珠这才心神一松,倒了下去。

    李纨颤抖着手去探贾珠的鼻息,但是贾珠却已经没气儿了。

    贾珠终究还是没有见到元春和贾政的最后一面,没有见到元春,对贾珠来说确实是遗憾;但是没有见到贾政,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大爷啊!”

    李纨把自己的脸贴在贾珠的脸上,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第29章 停灵出殡守大功服,府试放榜名列第三

    李纨怀孕的好消息让贾珠吊住了一口气, 让他挺到李纨苏醒的时候,向她交代了给腹中孩儿取的名字。

    但贾珠的沉疴病体,并不是李纨怀孕的好消息所能够拯救的。

    他最后还是撒手人寰、断气身亡了。

    为了给贾珠冲喜, 荣国府早就预备了丧衣和棺材,这时节倒是不必因此慌乱。

    李纨与贴身丫鬟素云一同给贾珠换巾帻换衣裳装殓,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贾政和元春也前后脚到了。

    只可惜贾珠早已魂归西天, 他们终究没有见到贾珠最后一面。

    “大哥哥……”

    元春一进屋, 泪珠儿就掉了下来,推开抱琴扶着她的手,疾行到贾珠床边。

    看着贾珠青白的脸, 元春更是想到了未出嫁时和哥哥的种种亲昵, 更是心酸悲痛。

    贾政也因贾珠去世红了眼圈儿, 悲痛地叫贾珠的名字。

    但贾璋觉得他这算什么呢?

    现在觉得难过了?怎么当初不对儿子好点儿?

    贾母强撑着精神,吩咐贾赦和贾政去打点丧事。

    贾珠是小辈, 按规矩是不能风光大葬的。

    但是他是青年魂归, 并非幼年夭折, 该有的礼仪都是要有的。

    荣国府快就挂上了白布幡和白灯笼,灵堂也被仆役们布置起来了。

    众小厮把被李纨装殓好的贾珠抬到灵堂里停灵,不一时,周瑞请了阴阳生回家,断了不犯凶煞的出殡时辰。

    王夫人也写了信与娘家, 道甥男贾珠去世云云,暂且不表。

    却说贾母当天晚上就病了去, 贾赦连忙请王太医过府给贾母、李纨、贾琏、贾璋都请了一通平安脉。

    前两者是他害怕母亲和怀孕的侄媳妇因为悲痛过度出了问题,后两者就纯粹是他因为贾珠的缘故风吹鹤唳, 担心贾琏和贾璋小小年纪见到死人受惊发热,才这般麻烦王太医的。

    为了酬谢王太医, 贾赦特意给王太医他封了两倍的红封。

    王夫人在贾珠头七的时候请了僧人来念经超度做道场,家里小辈却要为贾珠服丧——妻子守丧三年,亲兄弟姐妹齐衰,堂兄弟姐妹守大功服,也换上了白衣。

    贾琏和贾璋倒是不用去给贾珠守灵,宝玉这个亲兄弟都没去,他们这两个堂兄弟又凑什么热闹呢?

    不过是在白天的时候待在灵堂招待过来上香拜祭的族中兄弟与勋贵老亲罢了。

    只李纨想要为贾珠日夜守灵,却被贾母驳了:“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若是你爱重珠哥儿,就好生保养身体,把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儿生下来养大吧。”

    言罢,又派了亲信大丫鬟鹦鹉看着李纨,这才离开贾珠的春晖院。

    没过多少时日,阴阳生算出来的发引日期到了,贾赦、贾政、贾琏带着后街的族人贾珩、贾琛、贾琼一起出城为贾珠出殡。

    贾璋、宝玉、贾琮、贾环等兄弟尚在垂髫,年纪甚小,却没有让他们往郊外墓园折腾。

    在京郊贾家的墓园里,众人又哭了一场,这才回转家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贾珠去世,王子腾知道后,心里也觉得万分可惜。

    他膝下无子,唯有一个侄儿王仁,却是个天生的纨绔种子。

    只有贾珠这个外甥,读书识礼,更是个有心计儿的,又是他嫡亲妹妹的嫡长子,他再是看重不过的。

    在他心里,这贾珠和他半个儿男也没什么区别。

    只可惜侄女熙凤、女儿熙鸾的年纪都小,配他不得,否则亲上加亲,也未尝不可。

    如今贾珠去世,王子腾更觉心灰。

    他这份心灰是早就有的了,后继无人,在朝中和他们争名逐利又有个什么劲儿呢?

    可是先想想女孩儿的将来,再想想权力在手的美妙滋味,王子腾那股子不合时宜的心灰意懒也就随风消散了。

    丧事过后,贾母王夫人和李纨都病倒了。

    李纨怀着孕,虽然被贾母压着没有日夜守灵,但也悲啼不止。

    直到肚子不舒服后,她才强忍着不往下淌眼泪了。

    人死不能复生,她总要保住大爷仅存的血脉的。

    贾珠是大房贾琏贾璋贾琮几人的嫡系堂兄,按规矩,几人都要为他守大功服。

    因为只是给堂兄守孝,贾璋几人受到的限制并不是太多。

    只要不着艳色,不出门饮酒作乐就行了。

    不过,大功服要守九个月。

    因为这个,贾璋大抵是不能参加今年的院试了。

    文宗皇帝时,已经把太/祖高皇帝定下来的“除缌麻外皆不得应试”改为“除为父母、祖父母、伯叔父母、在室姑服丧期间不得应举外,其他均可应举”。

    按理来说,贾璋是有参加考试的资格的。

    但是,根据蒋先生的说法,他在礼部任官无所事事的时候看过不少卷宗。

    偶尔也会看到有人去检举同科士子丧期赴举,家人去世却不露哀容,说其不孝不悌,乃贼子也的。

    最后被举报者或是被销掉此科成绩,或是为人所讥名声受损……

    贾璋他还这样年轻,完全没必要冒着风险去参加此科院试。

    毕竟,他除了要担心同科里是否会出现小人外,还要防着二房的婶娘。

    若是王氏知道还有这样的“好事”,必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不过贾璋对不能参加院试一事接受良好。

    国朝才子如云,参加院试的士子更是多得如同过江之鲫。

    现在府试的轮榜还没出来,但是凭借县试的案首功名,贾璋无论如何都是能中的。

    但是到院试的时候就说不准了。

    他学习举业功名文章的时间也不长,并不能保证自己肯定能够中榜。

    说不定多积淀一段时间,他能够考出更好的成绩呢。

    贾琏却为此苦不堪言。

    他是个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的纨绔性子,哪里受得了不呼朋引伴的苦楚?

    但弟弟极力劝他不要太过放纵,省得招了旁人的眼。

    又云他岳父史嵩大人行事谨慎,不会喜欢女婿整日里放荡冶游的。

    贾琏向来听劝,知道弟弟这么说全是为了他好,也就忍下了想要出去玩乐的心思。

    只在家里看话本子,或是和丫鬟们打马吊解闷儿。

    有时也会樗蒲,或是打香篆,也别有趣味。

    宝玉年纪小,却是全然不懂这些事情的。

    王夫人病了,也就忘了给宝玉单独裁剪丧服的事。

    她的心腹丫鬟都知道她格外宠爱宝玉,把宝玉当眼珠子,哪里敢给这位小爷穿公中送过来的那些赶制出来的衣裳?

    想着宝玉也不出门,穿什么别人也不会说嘴,便给宝玉穿了平日里穿的素色衣裳。

    偏生这场景又让贾政看到了。

    他此时正是因贾珠去世而感到愧疚的时候,见到小儿子潦草守孝,竟还不如大房的堂兄有心,当即大怒。

    王夫人见贾政害死了贾珠,又要动她的心头宝,锥心之言竟脱口而出:“虎毒尚不食子,老爷的心竟然这么狠吗?害死了一个儿子还不满意,还要再杀死我的宝玉吗?”

    贾政拂袖而去,赵姨娘立即看到了机会,要借着这个机会为贾环争夺宠爱。

    王夫人恨得要命,便要把贾环抱走打压赵姨娘。

    但赵姨娘也不是好磋磨的,她直接闯到了荣庆堂请老太太救命。

    贾母心力交瘁地派鸳鸯去西大院,说是老太太心疼二太太病了,想宝玉抱到荣庆堂抚养。

    王夫人再不提抱养贾环的事,病也好了,也有力气去荣庆堂请安了。

    邢夫人私下里对贾璋道:“你二叔二婶真是狠心。一个活生生逼死了儿子;另一个呢,大儿子一没,就立马把小儿子当做命根子。却半点儿也不管怀着孩子的大儿媳妇,你珠大嫂子也是苦命。”

    贾璋趴在她膝头道:“爹娘都是心软的人,才不会像二叔二婶一样欺负儿子。”

    邢夫人哑然失笑,轻轻戳他的额头。

    贾赦哪里是什么慈父呢?

    他们这位大老爷,也就面对贾璋这个宝贝的时候是个慈父了。

    大老爷对贾琏也呼来喝去的,对庶出的贾琮和迎春更是忽视到了极点……

    也就是贾璋讨人喜欢又天赋异禀,他才变成了慈爱的老父亲。

    不过再怎么说,贾赦也不会亲自跑过去把儿子气死呀!

    五月中旬,府试放榜。

    放榜的那一天,邢夫人吩咐贾璋的小厮雪檀去看榜。

    她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贾璋——贾珠刚去世,大房完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去戳二房的心窝子。

    王氏是不管怎么样都会恨大房、恨她璋哥儿的,邢夫人倒也不关心她怎么想。

    毕竟他们总不能因为担心王氏嫉妒,可能会害人,就因噎废食不许璋哥儿考了吧?

    真担心王氏弄鬼儿的话,好生防备也就是了。

    可是李纨那孩子平日里对她执礼甚恭,邢夫人觉得自己没必要去刺激人家。

    蒋先生都说了,她璋哥儿县试中了案首,府试是必中的。

    而贾珠却被科考拖累了身子,又被他父亲给气死了……

    两相对比之下,李纨又如何不会心酸呢?

    雪檀却很兴奋,上次放榜时,他就因为年纪小没抢到给三爷看榜的活儿。

    这次因为珠大爷去世,太太有了顾忌,反倒是让他拔了头筹了。

    在雪檀离开后,红杏捧了贾璋的琴过来,青桃亦端了绿玉香炉放在琴桌旁。

    苏合香浅淡氤氲,贾璋穿了一身宽松衣裳,净手后坐在琴桌后轻拨琴弦。

    琴音叮咚作响,院内海棠潋滟。

    贾璋一边弹琴解闷儿,一边猜自己能中第几名。

    头名他不敢想,但是最好不要排在后头呀。

    就在贾璋陷入沉思,停下拨动琴弦时,雪檀他也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了。

    他喜笑颜开地道:“三爷,您中了!中了第三名!”

    贾璋心里也很喜悦,连忙让雪檀跟着红杏去拿赏钱。

    雪檀高兴极了——不知道三爷会赏他什么?

    是元宝呢,还是金银锞子呢?

    通过府试后,贾璋终于有了最基本的功名,也就是童生。

    日后见到不认识的官员,也可以自称学生,而不是草民了。

    其实在前朝时,只要通过县试就算是童生了。

    但是在本朝,只有通过府试,才能被称为童生。

    若是日后不能通过岁考的话,就连童生这个称谓也是要被黜落的。

    对于贾璋来说,让他觉得欣喜的是他终于不再是那个不尴不尬的县试案首了。

    或许荣国府的人都挺喜欢别人左一个案首右一个案首地被人奉承,但是贾璋对此却并不热衷。

    他又不是院试的案首,正经的廪生,如今不过是个连正经功名都没有的小学生而已,却被人极力夸赞,这实在是受之有愧。

    如今成了正经的童生,虽然还没有进学,但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贾母得知贾璋中了,名次还很靠前的消息后,脸上也露出了一些喜色,终于不像之前那般满脸愁苦了。

    王夫人却又病了。

    她因为贾母要夺走宝玉而“痊愈”的疾病又因为贾璋考中的坏消息“复发”了。

    她愤愤地想,老天真是不公,凭什么她的儿子死了,邢氏的儿子却能考中?

    是不是贾璋那个小崽子吸走了她儿子的运道?

    王夫人惯是会怨怪别人的,只是她从来都不怨丈夫贾政和她自己,出了问题也从来都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不欢喜贾璋得意,自然就想从鸡蛋里挑骨头,给贾璋找不痛快。

    偏生贾璋守礼,因为贾珠去世,他连报喜人都没去接待。

    还特意让小厮雪檀穿着一身素净衣裳去给那些报喜人发放赏钱。

    对人家说我们家璋三爷因为堂兄去世的缘故,不忍庆祝自己的喜事,因此才失礼,还请原谅则个。

    那些报喜人听到这家里有人年少早逝,心里也不落忍,哪里又会责怪呢?

    更何况贾璋打赏的银钱丰厚,更是让他们心满意足哩。

    反倒是王夫人的心头宝、凤凰蛋,贾珠的亲弟弟宝玉因为服制问题,得了贾政的一通教训。

    如此一来,王夫人又哪里还有脸面来拣择贾璋的不是呢?

    第30章 三姨定亲适至施门,分院别居定名鹤鸣

    就在贾璋恢复了正常日程, 每天早起去前院上课后,二姨母白夫人来荣国府做客了。

    她是过来和邢夫人一起商量邢三姨的婚事的。

    邢氏姐妹已经帮邢三姨找了五六年的婆家了。

    只是邢三姨眼高于顶,看不上小门小户——按她的心思, 她大姐姐嫁了正一品的将军,二姐姐嫁了国子博士, 她怎么着也得找个有品级有家私的官员做夫婿吧?

    要不然她以后怎么和姐姐们来往?

    可是她没有看到, 大姐邢夫人和二姐白夫人嫁入官家的原因是她二人都是去给人家做继室的。

    邢家在邢父去世后就已经败落了, 有官身的适龄男儿自可去聘娶门当户对的小姐,哪里会选择她呢?

    她年轻时,看不上邢夫人和白夫人费尽心思给她挑的百户与国子助教。

    心里觉得前者不过丘八, 后者年纪大、相貌也不俊俏, 全然配不上她。

    如今她急着嫁人, 却找不到身份合适的夫婿了。

    所幸贾璋今年中了县试案首,白夫人又生下了自己的第三个孩子。

    邢三姨终于提升了自身的竞争力, 白夫人借此才给邢三姨找到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夫婿。

    “那施伦年纪虽然三十多了, 但和你妹夫一样, 前头太太没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孩儿,想娶一个续弦来主持中馈绵延子嗣。”

    “三姐儿都二十一了,能嫁一个这样的人,也算是不错了。”

    邢夫人想了想点头道:“施主事膝下没有儿子, 三姐儿嫁过去只要生下嫡子,地位就很稳固了。”

    “三姐儿的事全赖你用心, 我真是惭愧……”

    白夫人笑道:“姐姐惭愧什么?施主事能看得上三姐儿,还是你家璋哥儿的功劳?媒人说了, 施主事觉得姐姐教养出璋哥儿这样的神童,定是极其贤良的妇人。咱们三姐儿若能有姐姐半分的本事, 施主事就不觉得亏了。”

    “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吗?”

    ……

    邢三姨和施伦很快完婚了。

    当天邢夫人自去吃酒,还拿了一套贾赦送她的赤金头面给邢三姨添妆。

    婚后邢三姨终于听得进去两位姐姐的教训了,因此待她那继女还算不错。

    平日里,若是邢夫人邀请白夫人和邢三姨一同去参加什么宴会,邢三姨也会带着施大姑娘出门交际。

    是了,两位姐姐说了,施大姑娘只是个女孩儿,不会和她未来的孩子争家产。

    她完全就没必要针对一个小姑娘。

    待她好些,也不费什么,日后不过一副嫁妆的事。

    因为贾珠去世,他本人年纪又小的缘故,府试结束后,贾璋也只是略略参加了几次文会,闭门读书,少有外出交际的时候。

    但是他的名声并没有因为他不活跃就被削弱,反而因此被传得得更盛了。

    少年神童总是引人注意的。

    譬如说宋朝的晏殊,譬如说本朝的穆伯温。

    这些人都是年少天才,后来又都做了宰相,传为一时佳话。

    有这样的先例在,神童与青年才俊在本朝备受重视。

    贾璋六岁考中县试案首,本就有些名声被传扬出去。

    如今府试又中了,名次还很靠前,更是有力地证明了他的真才实学。

    偏生他又不爱出门炫耀,只是闭门在家里读书,全然没有仲永之态,这又如何不让人心生感慨呢?

    只可惜他堂兄去世,这孩子谨守孝悌,没去参考院试——但是以他府试第三名的好成绩来看,他去考院试,大抵也是能中秀才的。

    时光荏苒,转眼间新的一年就到了。

    出了正月,除了宝玉贾环这对兄弟还未出孝,贾璋他们的大功服已经结束了。

    邢氏早就看贾璋身上那些或牙白或墨蓝的衣服不顺眼了,一出服,贾璋就被邢氏押着换上了娇嫩颜色的衣裳。

    贾璋颇有些哭笑不得,说句心里话,他本人还是更喜欢那些牙白道袍、墨蓝曳撒的。

    邢氏看着儿子苦着脸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揉了揉他的脸。

    不过邢氏今年也有一桩烦心事,时下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璋哥儿今年七岁了,又中了童生,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不是孩子了。

    所以按规矩,璋哥儿也该从东大院里面搬出去了。

    邢氏舍不得,便装聋作哑起来。

    只要老太太没想起来这件事,她就当做没这件事儿。

    反正她是不会主动和老太太提起这件事情的。

    她却不知,贾母早就想到这件事了。

    她那个好妯娌王氏,去年冬天的时候就跑过去和老太太进过谗言了。

    王夫人的话倒很是冠冕堂皇,她只和贾母说璋哥儿一天天地大了,不好总和母亲住在一起。

    也该搬出东大院别居他处了。

    贾母心里也知道王夫人说得没错。

    珠哥儿和琏哥儿也都是在璋哥儿这么大的时候从荣庆堂里面搬出去住的。

    但是,王氏在秋天天气正好的时候不提这件事。偏生等到大冬天的时候才跑过来和她进言,安得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这分明是想要借此机会折腾她的璋哥儿!

    贾母哪里又会答允她呢?

    所以这件事情就被拖到了早春才被贾母提出来。

    贾母早就给贾璋看好了住处。

    荣庆堂后身是大花厅,大花厅后面有一座面阔五间、轩阔清朗的院子。

    这院子距离贾赦他们的东大院和贾琏的房子都不远,距离荣庆堂更近,前后脚儿就能走到,位置极佳。

    贾璋住在这里,既方便去给贾母与贾赦夫妇请安,又方便去找贾琏玩。

    花厅与院子之间有一夹道,夹道两侧种满了清新雅致的松柏兰菊,又有野荔新萝,香草奇花攀附于院墙之上,着实是个风雅清净的好地方。

    因贾璋要搬到这里,贾母又派人从老库里搬出来一整套青檀的家具给他用。

    这些家具全都是老国公生前用过的好东西,不但木料好,就连上面的雕花也是名家所雕琢,极其精巧,如今这样的东西也难得了。

    除了家具,还有古董摆件儿。

    这些东西,公中出一些,贾母和贾赦又分别赐下来一些,也就尽够了。

    贾政和王夫人也送了礼物过来。

    贾政送的是一套新版的四书和时文,贾璋觉得晦气,直接把这书扔进了库房打算以后拿去送人。

    王夫人送的礼物是一对儿玉瓶,贾璋吩咐红杏把东西收起来,也没摆到自己屋子里头。

    邢夫人见他这样谨慎,也总算是放心让他出去自己一个人住了。

    因为搬出去独住,贾璋这边儿还得添人。

    他身边儿原是有乳母冯嬷嬷带着宋嬷嬷等四个粗使嬷嬷,红杏、青桃两个一等大丫鬟带着秋蝶、夏蝉、紫苏、紫藤四个二等丫鬟伺候,至于其余喂鸟浇花、跑腿烧水扫院子的小丫鬟,只同用东大院邢夫人的侍女即可,并不用另添新人伺候。

    如今他搬了新院子,却要添新的小丫鬟忙活院子里头的事情。

    邢夫人挑了好久,才挑出来四个出挑伶俐、尚未留头的小丫鬟给贾璋使唤。

    当然,贾璋还得观察一段时间才能放心使唤这些小丫鬟。

    虽然他很相信母亲的眼光,但是二房婶娘是不得不防的。

    他得好好看看这里有没有别人掺进来的眼线。

    若是有的话,就早早儿地把人给打发了,省得日后出了差错——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后悔莫及也晚了。

    贾璋身边的红杏是贾母给的丫鬟,青桃是邢夫人给的丫鬟。

    但这两人的身契都在贾璋手里,因此都对贾璋忠心耿耿。

    搬到新家后,这两人和冯嬷嬷把院子里管得如同铁桶一般

    在他们之下的四个嬷嬷和八个丫鬟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当差,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她们心里头十分清楚,她们伺候的这位小爷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绝不许院子里的丫鬟嚣张跋扈,养出一副副小姐的骄娇之气来。

    冯嬷嬷和红杏、青桃两位姐姐更是一条心地盯着她们,若是出了错,立刻就有新人补进来,所以由不得她们不当心。

    不过底下的这些人倒也没有因为贾璋这里态度严厉就想要换地方,反倒是生怕自己被换到别的地方去。

    在这府里头,除了老太太身边儿,哪里还有比三爷身边儿还清净的日子过呢?

    譬如说在宝二爷那儿当差,清闲倒是清闲了,甚至还能直呼唤宝二爷的名字叫他宝玉,活计也不用精心做,过得比副小姐还骄矜。

    看起来这日子比他们这边儿舒坦,可是宝二爷他小小年纪就知道吃丫鬟嘴边的胭脂,总是把二老爷气得头晕,他们那边儿因为这个事儿已经闹了好几回了。

    每次这些事情一闹,二太太就会把气性发作到丫鬟身上。

    伺候宝二爷的绿锦和新棠不就是因为这些事被二太太打了板子撵出去,配给了马夫家的粗笨小子了吗?

    嫁给那样的人,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在三爷这里清清静静当差,别的不提,至少人身安全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障。

    这么多年来,哪个公子小姐身边没出过事儿呢?

    也就是三爷这里一直都风平浪静的,还时常能沾三爷的光领老太太、大太太和大老爷的赏钱,可谓是福地了。

    而且三爷情绪向来稳定,只要好好当差,就不会被主子迁怒无故受罚。

    这样好的差事,除了那些奔着掐尖儿去的,谁乐意被换掉呢?

    所以,即便是贾璋的规矩格外大些,这些丫鬟们也恨不得用十八般本事保住自己的差事。

    贾琏来到弟弟院子里庆贺他乔迁新喜的时候,就见他这院子里丫鬟婆子们行事有条不紊,全都在风风火火地忙活着。

    屋子里头,家什花木也收拾得规整,古董玩器也擦得锃亮,俨然是走上正轨了。

    那红杏甚至还能端出来沏了三遍的枫露茶来招待他呢。

    因笑道:“还是太太会调理人,这红杏一个就顶寻常的三个了。管教底下的小丫头管得好,泡的茶也好,怪不得你丹桂姐姐常夸红杏能干呢。”

    贾璋一边写斗方,一边玩笑道:“哥哥就只是在嘴上夸人吗?这么喜欢,不如给红杏发赏钱罢,也好让她多攒点儿嫁妆。”

    红杏被贾璋这一句话说得脸红,贾琏倒是大方,直接从荷包里拿出一枚梅花样的金锞子塞给红杏。

    红杏在贾璋的催促下收了赏钱,这才不好意思地端着贾琏喝完的残茶离开了。

    贾琏则凑到贾璋书桌旁,看他写字,见他在写斗方,便问道:“这是在给院子匾额?”

    贾璋停了笔,把位置让给贾琏让他看:“不如二哥帮我看看,我取的这几个名字哪个更好些。”

    贾琏看了两眼,贾璋共取了三个名字,一个是“澧兰院”,一个是“青萍阁”,最后一个是“鹤鸣苑”。

    他想了想,点了点那张写着“鹤鸣苑”的斗方:“《诗经》里说‘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三弟乃我家矫矫不群之白鹤,便叫‘鹤鸣苑’罢。”

    贾璋笑道:“那我就全听哥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