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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兰哥诞生李纨转念,藻园佳会初见谏台

    贾璋听了贾琏的建议, 将自己的院子定名为鹤鸣苑,还请匠人斫制了新匾额挂到了院子外面。

    这些事情暂且不提,只说二房堂嫂李纨在年初诞下一子, 按照贾珠的遗愿,李纨将这个孩子取名为贾兰。

    如今贾兰已经两三个月大了, 长得白白胖胖, 十分可爱。

    贾母对贾兰颇为喜欢。

    怎么说, 贾兰也是她头一个曾孙呢。

    不过王夫人却不大爱她这个孙儿,只一心牵挂着她的宝玉。

    毕竟贾兰是李纨后半生的指望,又不是她的指望。

    孙子哪里有儿子靠得住呢?

    她心里甚至还怨怪李纨和贾兰呢。

    若不是珠哥儿想留个后, 又怎么会早早去了呢?

    反正她是一点儿也不提贾政是怎样把贾珠气死的。

    不过, 如今王夫人也没法子在李纨面前大摆婆婆的款儿了。

    李纨为贾珠守寡, 是为节妇,就连外面人都夸李家好教养、李纨好仁义, 王夫人又怎么能够磋磨这样的好儿媳妇呢?

    而且贾母对贾珠留下的孤儿寡母也很是照顾。

    在李纨养胎时, 贾母就把李纨的月钱提到十两了。

    后头李纨生下贾兰后, 贾母可怜她寡妇失业,又给她添了十两,如今李纨每月的月钱都和贾母平齐了。

    这其中的庇护意味,王夫人却是不能装作看不见的。

    而且李纨在贾珠去世后,脾气秉性也变了许多——她再没心肠奉承贾政夫妇了。

    公婆爱怎样就怎样吧, 她只想好好地把她的兰哥儿养大。

    至于公公婆婆会不会更喜欢宝玉,忽视她的兰儿……

    她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因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公爹的想法她尚且不知,但是婆母是必然会打压兰儿这个嫡长孙, 妄图让宝玉成为二房的继承人的。

    大爷还在世时,婆母就偏心宝玉……

    这种心肠, 是不会因为她婉转奉承就产生改变的。

    不过李纨根本就不在意。

    被公婆这样的人重视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被公爹贾政重视是会催命的,夫君贾珠就是前车之鉴。

    而婆母王氏,嘴巴上说着菩萨的言语,肚子里装着蛇蝎的心肠;大字不识一个,国法不通半条,李纨还担心她会把自己的孩儿教坏呢。

    不喜欢就不喜欢,当谁还稀罕?

    李纨只盼着老太太能长命百岁,这样两房不用分家,她也不必在婆母王氏手下讨生活。

    日后把兰儿养大,她也就熬出来了。

    自此以后,李纨自是闭门抚养贾兰,暂且不用多表。

    却说贾璋通过岁考后没多久就收到了一份请帖。

    尚宝寺卿陈瑞祥要举办藻园文会,邀他过去游园。

    陈瑞祥此人,乃魏国大长公主之子。

    去年皇帝赏了他一块地皮,他便想着要自造新园。

    建园时,陈瑞祥说过,待新园建成后,定要效法古人举办雅集,好荟聚潘江翰墨、重演蕴藉风流,从而实现自家对金谷兰亭的向往之心。

    蒋凤举是很支持贾璋去参加藻园文会的。

    之前他压着贾璋,不许他经常参加文会,只偶尔让他出去松散松散的原因有二。

    一来,县试的同年和府试的同年里头,少有能在科举这条路上走到最后的。

    为了这些以后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浪费时间,本就不值当。

    二来,贾璋这样年幼,若是遇到心机深沉者言语设计,或是遇到浮行浪子引他学坏,或是遇到吹捧奉承者后迷失本心,又该怎么办呢?

    蒋凤举却不知道,他的这位小学生内里是一副成人的心肠。

    哪里又会被人带坏,天真到轻易上别人的钩,甚至被别人的奉承冲昏头脑呢?

    只是这转世重生的秘密,贾璋连父母都没有告诉,又怎么会告诉蒋凤举这位西席先生?

    因此贾璋只是虚心接纳蒋凤举的建议,在家里安静读书罢了。

    所以蒋凤举本来也不是不让贾璋参加文会。

    他只是不让贾璋参加那些良莠不齐的文会罢了。

    而陈瑞祥的藻园文会,在蒋凤举心里就是一场有益的雅集。

    以陈瑞祥的身份,他精心举办的文会,必会邀请大儒宿老、才子翰林,或是各家各户有声名的子弟,贾璋参加这样的文会,才会能有所广益。

    而且蒋凤举本人也曾做过翰林官,因此也收到了一份请帖。

    贾璋可以和他一同过去。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放心的了。

    更何况陈瑞祥的先考陈济出自齐国公府,后来因为尚主才分府别居。

    陈瑞祥本人,正是齐国公府三品威震将军陈瑞文的堂弟。

    四王八公同气连枝,贾璋参加陈瑞祥举办的文会,就算没有什么格外的好处,却也不会被人磕了碰了的。

    最好的情况就是贾璋能在文会上展现自己的才学,出名要趁早,孔融四岁让梨,孝悌名声广为流传,未尝不是幕后操作、打造人设的结果。

    当然,就算没有机会展现才学,去看看藻园如画风景,和陈寺卿这位世叔认个脸熟,也不是什么坏事。

    贾璋两人到了藻园后,奉上帖子,施施然进去,只见园中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烟柳画桥、风帘翠幕[1],果然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在游园时,蒋凤举看到了不少翰林。

    他致仕前就在翰苑当差,后来去了礼部,和翰林院也有事务上的往来,因此和这些人大多都能认个脸熟。

    有些翰林官还记得蒋凤举这位脾气不错的前同僚,也会上前和蒋凤举搭话。

    吴编修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不但高高兴兴地拉着蒋凤举说话,见他身边跟着一个孩子,还好奇的问道:“蒋朋友这是带小孙子来了?”

    蒋凤举笑道:“这孩子可不是我家孙儿,而是我的学生,荣国府的贾璋。璋哥儿,这位是翰林院的吴编修,你还不快点过来拜见长辈?”

    贾璋上前去,作揖问好道:“学生贾璋拜见编修,编修若不介意,直呼学生名字就是了。”

    吴编修身边还有一个在都察院当差的同年,姓叶名士高字退之的。

    贾璋在吴编修介绍了此人来历后也上前去行礼拜见这位叶大人,其中言语,却也不必详述。

    只说双方厮见过后,吴编修和蒋凤举便又寒暄起来。

    而贾璋这个晚辈,只是在旁边静静地听他们几个大人说话而已。

    吴编修的同年叶士高却在一旁思索着。

    贾璋这个名字好生耳熟,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似的。

    想了好一会儿,叶士高才想到贾璋是谁了:“唔,你是不是去年宛平县试的案首?我看过你的文章,在你这个年纪里是很难得的。”

    贾璋连忙谦逊地道:“先生过誉,学生听了实在惭愧。”

    贾璋可不敢把叶士高的客套话当真。

    叶士高叶大人可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这样的人个个案牍劳形,哪里有时间看他的幼稚文章?

    想来是这位叶大人偶然间从哪里听到了一耳朵,本人记性又好,这才想起来他曾中过宛平县案首的罢。

    贾璋却没有想到,这位叶风宪真的对他本人很感兴趣,在夸了他之后又连着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这些问题既有和四书五经有关的,也有和生活琐事有关的,乱七八糟的,什么问题都有。

    但是贾璋还是细细地答了,心里却十分纳罕。

    叶士高堂堂四品要员,为何对他一个孩子这般亲切,又这般感兴趣呢?

    他却不知,当初府试填榜时,叶士高的师弟沈四象本是要录他做第一名案首的。

    但是府尹朱城要选李阁老的侄儿、大兴县案首李程做府试案首,好给李程凑个小三元出来。

    因为这个,即便贾璋的时文比李程写得好,但还是被朱城以贾璋年纪小,需要往下压压,省得贾璋生出骄矜之心的名义给按到了下面去。

    若不是沈四象极力为贾璋争取,恐怕他的名次还要往后挪一挪呢。

    只是沈四象不爱表功,在各位童生去拜谒宗师时也没提这件事。

    更何况这事情说多了,说不得还会让别人以为师相(杨宗祯)对李阁老不满呢,所以沈四象就和师兄叶士高说了这件事。

    叶士高也是因为这个,才记得贾璋这个名字。

    他当时听沈四象提起这件事时,就觉得惋惜。

    如今见到贾璋真人,只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行步端庄、言辞敏捷,更是生了十分的欢喜。

    他揉了揉贾璋的脑袋玩笑道:“小小年纪就这般规矩,真不知蒋兄是怎么教你的?他是不是很严格?若是受不了了,不如自己跑过来给我当学生,我肯定不逼你念书。”

    贾璋也不躲,只腼腆着拒绝道:“蒋先生待我很好,我且没有从夫子处逃跑的意思呢。谏台大人莫要消遣我了,您头戴獬豸冠冕,案牍劳形,哪里又有时间跑去教导学生呢?”

    叶士高见他这样进退得宜,虽然知道贾璋的腼腆大抵全是装的,但却更觉得贾璋合他的眼缘了。

    贾璋也颇喜欢这位叶大人。

    谁不喜欢诙谐随和,又待你格外亲切的人呢?

    就在几人说笑间,一个锦衣缎裤的小厮走了过来,见到贾璋后喜出望外地问道:“阁下可是荣国府长房的三爷?”

    贾璋心里猜测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嘴上回道:“我就是,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小厮面上堆着笑:“贾三爷,我家老爷听人说您来了,就抱怨说老亲家的孩子来了,怎么不去找他这个世叔?”

    “又说他当年和令尊是极好的。只是这些年令尊不爱出门,我家老爷见他也见得少了,心里却是十分想念呢。如今知道您来了咱们家的园子,便想请您过去一见……”

    “您这边若是不忙,还请您赏小的一个面子,稍移尊步,去见见我家老爷吧!”

    贾璋看向了蒋凤举,蒋凤举点了点头。

    贾璋的两个亲信小厮雪檀和黄柏都是练家子,打小就跟在高彬身边打熬功夫,有他们跟着,蒋凤举也不怕贾璋遇到什么危险。

    见蒋凤举同意他去,吴编修和叶士高也不介意他中途离去,贾璋便和几人告别,带着雪檀黄柏,跟着那锦衣小厮去了。

    心里暗自琢磨贾赦和陈瑞祥能有什么关系。

    要按照这个小厮的话来推断,这位陈寺丞和他爹的关系应该是很不错的。

    但既然关系不错,又为什么多年不见呢?

    贾璋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第32章 雅亭垂钓世叔殷切,春波楼上诗词俊丽

    在那锦衣小厮的带领下, 贾璋几人分花拂柳,走过了好几处景致。

    待到穿过花藤回廊后,视野陡然开阔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远处的一片平湖。

    在那锦衣小厮的指引下,贾璋登上停泊在岸边的小舟。

    没过多久, 小舟就停靠到湖心亭旁。

    贾璋下船后走过去, 便见到一位穿着雨过天青提花道袍的中年男子正在湖心亭那里钓鱼。

    几个陪客散座在湖心亭内, 或饮酒、或笙箫、或捉对、或谈天,真真是好不自在。

    锦衣小厮走过去对那钓鱼的中年男子禀告:“老爷,贾家三爷到了。”

    原来那钓鱼之人就是陈瑞祥。

    陈瑞祥放下了鱼竿, 快步走过来, 看了好几眼贾璋后才开口对一旁的英武男子道:“秋符, 你来看看,这孩子和恩侯小时候是不是一个模样?”

    侯孝康走过来, 看了看:“老陈, 我看这孩子可比恩侯小时候好看多了。”

    “见过陈世叔, 侯世叔。”

    贾璋对他二人行礼问好,又对另外几人笑道:“见过几位先生,学生贾璋,这厢有礼了。”

    侯孝康听他问安,愣了一下。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笑问道:“我最近才结束外任回京,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小侄记诵过老亲家的牒谱, 因此才知道世叔的字号。”

    陈瑞祥笑斥侯孝康道:“你怎地就这么多问题?”

    言罢,又摸了摸贾璋的头:“我可以叫你璋哥儿吗?”

    贾璋笑道:“世叔随意即可。”

    陈瑞祥道:“璋哥儿怎么这般客气?你直接叫我陈七叔吧, 也显得亲切许多。”

    他使了个眼色给小厮,小厮立即拿了包装精美的锦盒奉上。

    陈瑞祥将锦盒塞到贾璋手中:“这是世叔给你的见面礼, 你拿着玩就是了。”

    贾璋道谢后接过锦盒,然后把锦盒交给雪檀,让雪檀拿着保管。

    侯孝康见此,也解下手腕上的南红手串戴到贾璋手腕上:“这里不是我家,我也不方便给你准备礼物,这手串璋哥儿戴着玩儿吧。”

    陈、侯二人送完见面礼后又和贾璋又说了些客套话,然后才把话题转移到他们真正关心的事情上。

    “璋哥儿,你爹他整日不出门见客,窝在家里做什么?”

    贾璋当然不能说我爹在家里整天和小老婆喝酒,便含糊其辞道:“父亲燕居在家,悠游林下,赏玩古董,却也自在陶然。”

    陈瑞祥心里知道贾老大可不是这副淡薄性子,但卑不动尊,贾璋这个儿子又怎么能说父亲的坏话呢?

    他点了点头道:“恩侯如此修身养性,也是好事一桩。我与你爹是打小的交情,如今他却不肯见客。递帖子他退回来,要登门他嚷嚷自己病了见不了人了,至今也有十余年了。”

    “今儿请你来这边,也是我们想看看恩侯的儿子长成什么模样了。我记得我上一次见到你,还是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呢。”

    “除此之外,世叔这儿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日后方便的话,你多带你爹出门走走。若能带你爹去太白楼喝酒就更好了。”

    “那地方是我的新产业,你爹大抵对此是不知情的。到时候见面了,我们也好重拾管鲍情谊。”

    贾璋沉吟道:“世叔确实是赤诚好意,可是小侄不知父亲为何要避开两位世叔,又如何愿意违背父亲的心意呢?”

    陈瑞祥叹道:“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年纪小,却不知道,你父亲他也是不想牵连我们的前程罢了。”

    “可是时过境迁,如今风声都过去了,朋友们也不能永远不往来了罢。”

    唔,原来是这样。

    贾璋之前的疑窦终于被解开了。

    能被贾赦牵连的事情,无非是废太子……

    既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龌龊,贾璋也不是不能把这件事情应下来,只是他却不愿意哄骗着贾赦去太白楼……

    “回家后侄儿会帮两位世叔开解父亲,向他禀明两位世叔的契阔之情的。不过能不能成功,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陈瑞祥知道贾璋这是拒绝了瞒着贾赦带他去太白楼的事情,但是见他待父亲这般诚实孝顺,心里反倒是更欢喜他了。

    侯孝康则拊掌大笑道:“我却是再放心不过的,璋哥儿一听我的表字,就能猜出我是谁。这样聪明机敏,还能劝不动恩侯吗?”

    陈瑞祥挥手让侯孝康离远儿点,别咋咋呼呼地把孩子吓坏了。

    侯孝康狡辩道:“我怎么可能把孩子吓坏呢?”

    陈瑞祥却不理他,只对贾璋道:“贤侄,你侯世叔素来促狭,你很是不用管他。今天晚上我会在春波楼里举行清谈文会,到时候世叔就等着贤侄你一展才具了!”

    贾璋听陈瑞祥这般说,又谦虚了几句。

    心里却知道陈瑞祥这是在暗示他,他一定会给他机会扬名的。

    只是这种事情,不好在明面上道谢。

    因此贾璋只是把这份谢意放在了心里。

    紧接着,陈瑞祥又给贾璋介绍了亭中其他几位客人的身份。

    这些人里,有尚宝寺卿黄名世、翰林院修撰许清嘉、侯孝康的侄子侯中榆、陈瑞祥之子陈也仁以及几个清客帮闲。

    因为陈瑞祥对贾璋态度关切,这些客人待贾璋也十分随和可亲。

    尤其是陈也仁,作为陈家的小主人,更是和贾璋称兄道弟起来,一心要帮父亲招待好客人。

    夜色渐渐侵染天空,待到空中悬起新月之时,陈瑞祥才带着他们这一帮人乘船上岸,前往春波楼参加晚宴、主持文会。

    春波楼是园中的一座三层小楼,名字取自陆放翁“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整座小楼精雕细琢、雕栏玉砌,以松烟绿为主调。

    楼外檐牙高啄,勾心斗角,精妙设计,不可胜数。

    楼内层层摆设着玉勾云纹宫灯,当侍女点燃宫灯后,明星荧荧,宛如白昼,楼中景象纤毫毕现,有万分璀璨,千种光明。

    宴席是铃兰宴,皆一人一桌,桌上摆着金杯美酒,玉盘珍馐,引人下箸。

    美艳舞女跳霓凰,清丽歌女踏摇娘,可谓丽质蹁跹,昆山玉碎,众人皆为之而欢。

    贾璋也很享受宴饮的欢乐,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小不能饮酒的缘故,他的头脑一直都很清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晚宴结束后,青衣侍女鱼贯而出。

    先是收走了残羹剩炙,后是端上来汝窑茶盏、漱口花盂、香果笔墨、五色花笺。

    待众人打理好形象后,陈瑞祥这个主人家宣布了文会的主要项目。

    一请年轻士子比试高低,二请那些名儒仕宦留下笔墨以作纪念。

    会后陈家还会为他们编簒文集,奉上润笔之资。

    而文会的主题就是咏藻园风景,不限题材,不限韵脚,限时一炷香。

    在陈瑞祥宣布完文会主题后,宾客中有人在冥思苦想,有人直接潇洒挥毫,还有人十分自在,并无落笔之意。

    比如说侯孝康,他来这儿只是为了给陈瑞祥暖场。

    至于作诗写文章吗,或许下辈子他就会了。

    所以这项活动他并不会参加。

    他没事干,便去打量几个孩子。

    却见贾璋坐在桌前,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他心想,贾璋这孩子大抵只是来玩的吧?

    毕竟这孩子还小,就算有精力考举,大抵也没时间去学写诗了。

    结果就在侯孝康得出结论后,贾璋却拢起了自己的袖子,拿起笔慢悠悠地写满了两页花笺。

    待花笺干了后,他便把花笺交给了一旁侍立的小厮。

    侯孝康:?

    你都不用多写一会儿吗?

    贾璋倒是不知道这位新认的世叔内心活动如此丰富。

    他交完墨卷后无事可做,便凭栏眺望,看向了春波楼二楼的看台处。

    那里坐着许多名士翰林,贾璋在湖心亭上见到的许清嘉就坐在那里。

    当然,真正引起贾璋注意的人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翁。

    那老翁宽额须白,慈眉善目,气质内敛,一身气度非常人所能有……

    陈也仁此时也把自己写完的诗稿交上去了,见贾璋在看那老翁,便笑着介绍道:“璋兄弟,你是在看魏老呢?”

    京中能被魏国大长公主娇养的孙儿这般恭敬称呼的人并没有多少,而京中并没有魏姓的勋贵,也没有上了年纪的魏姓大员。

    如此推断,这个老人只能是大儒魏苔了。

    “也仁兄,楼下这位老先生是承泽先生吗?”

    陈也仁笑道:“正是承泽先生,这位老先生可不好请,我爹他可是借出去一箱子古籍才说动了这位老先生过来凑凑热闹的。”

    两个小兄弟说话间,众位翰林名士已经开始审阅起未入仕的小辈们交上来的墨卷。

    魏苔他更是直接,见到精妙的便心神愉悦细细评论,见到平平无奇的便直接递给小厮让他把花笺拿走——他是不会给这样的文章评分的。

    当他看到贾璋的墨卷后,见其言辞精妙,便不加思索地写下了评论道:“思绪径曲,文辞怡然。七言工整,小词精妙。以年纪论,堪称上品。”

    原来花笺上还有一处是写自我介绍的,姓名、年纪、功名都可以誊写在这上头……

    没过多久,这些翰林名士们便评好了这些年轻人的名次。

    贾璋他俨然是榜上有名的。

    陈瑞祥见了贾璋的名字,佯装惊讶道:“竟没想到我这贤侄竟有如此大才,真是让人惊喜!”

    一旁的客人听他如此说,笑着逢迎道:“寺丞的侄儿年少有为,定少不了寺丞耳濡目染。他日雏凤清于老凤声,想来也是易事!”

    这些人是奉承讨好的。

    还有那等喜欢凑热闹的,好奇是陈瑞祥的哪个侄儿有如此才华,竟被他这般夸奖。

    因此众人纷纷请陈瑞祥把他侄子请过来给他们见见。

    能在这样盛大的文会中出头的人必定不凡,这等有才思的朋友家的晚辈,又怎能不见一见呢?

    陈瑞祥但笑不语,这些人哪里知道他口中的侄儿是贾璋呢?

    不过这确实是给贾璋扬名的好机会,而且机会也出现得非常自然……

    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还是把包括贾璋在内的前几名全都请过来吧。

    在陈瑞祥的吩咐下,几个小厮去各个楼层找那上榜的士子去了。

    而之前就去找过贾璋的锦衣小厮彩鹤,也再一次找到了贾璋,并把他带到陈瑞祥所在的二楼看台。

    在座众人也终于见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陈寺丞之侄。

    竟然只是个小少年。

    而陈瑞祥笑着对贾璋招手:“璋哥儿,过来见过诸位大人。”

    第33章 满饮秋色枕藉舟中,往事历历团兔抒怀

    贾璋走上前去, 在陈瑞祥的引荐下,拜会了众位客人。

    他见到翰林就叫学士,见到名士大儒就叫先生, 见到有爵位的就叫世叔世伯。

    总之,这些称呼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在陈瑞祥的介绍下, 众人才知道, 原来这个小少年和陈瑞祥并不是亲叔侄。

    不过四王八公间多有联姻, 说不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呢?

    这孩子的诗词写得很是不错,尤其是那首小词,很让承泽先生满意。

    小词的曲牌是《西江月》。

    词中写道:“满饮一湖秋色, 饱览无尽天光。蓐收同我探秋阳, 溅起熔金细浪。明日花开更好, 今宵露宿何妨?金谷园里踏摇娘,恰似春波楼上。[1]”

    小词清丽细腻, 殊为出彩, 难怪承泽先生喜欢。

    而陈瑞祥他当然也不会只夸耀贾璋一人的才华。

    他把其他士子叫来, 不就是为了防备贾璋他木秀于林,为人所嫉吗?

    若只想捧着璋哥儿一个人,他又何必叫其他的士子一起过来呢?

    既然把别人拎上来打掩护,那就要把该给的报酬给足了。

    这些年轻人受邀前来,哪个不是为了扬名呢?

    难不成还真的会有人只是为了逛园子来这里的?

    于是, 陈瑞祥拿起了魁首董峤的花笺,极力夸赞董峤诗中的“云破月”与“青袍”几句风骨清标, 用词极妙。

    又拿起了其他人的花笺诗稿,把他们全都夸了一通。

    被邀请过来的士子们都很高兴。

    他们费尽心思吟诗作赋, 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日后他们出去也能说,某翰林/某先生在陈寺丞举办的藻园文会上夸过我的文章, 进而宣扬自己的文名了。

    陈瑞祥在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后,便把各色彩头发给了这些被他请过来的士子学生。

    这些彩头,无非是玉佩名砚、湖笔徽墨、金银锞子等物,虽不十分新奇,但是意头却是极好的。

    发完彩头后,陈瑞祥就让他们这些年轻人自己下去玩了。

    从陈瑞祥那里离开后,贾璋便去找蒋凤举与叶士高他们去了。

    可是,当贾璋按照记忆中蒋凤举的位置找过去时,却发现蒋凤举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只有不久前被他派过来给蒋先生报平安的小厮黄柏在那里等待。

    先生他去哪儿了?

    贾璋刚要问黄柏,就听黄柏主动禀告道:“几位大人写完诗后不耐烦应酬,便约着一起去游船了。”

    “吴大人还说什么‘满船清梦压星河’来着。”

    “蒋先生让我留下来,等哥儿回来给哥儿带路去寻他们。”

    贾璋听黄柏如此说,便让黄柏在前带路。

    主仆三人一起走到湖边,贾璋只见湖水之中明月皎洁,波光粼粼,或许这就是范文正公文中所说的“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罢。

    他站在岸边,看着湖中明月的倒影,问黄柏道:“先生他和你说过我们过来后如何找他们了吗?”

    这湖上游船虽然不多,但也不是只有蒋凤举他们那一处舟楫——写完诗文后不耐烦应酬,出来散心的人可不少。

    他们总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找吧?

    黄柏回道:“先生叮嘱过,说是等我们去找他们的时候,直接往有荷花的地方去就是了。”

    “而且先生他们特意在船头挂了带凤凰的灯笼,那凤凰是吴大人现画的,好认得紧。”

    贾璋这才把心搁到了肚子里头。

    主仆三人登上小舟,吩咐艄公把船往那藕荷深处划,好去寻找那几位追寻“满船清梦压星河”意境的风雅名士。

    在湖里栽满了荷花的地方,贾璋主仆三人终于找到了蒋凤举他们的乌篷船。

    打赏了艄公赏钱后,主仆三人抛弃小舟,登上了蒋凤举他们的乌篷船。

    蒋凤举见贾璋来了,问他刚才作了什么诗,陈大人待他亲切不亲切,贾璋一一答了。

    蒋凤举听了,欣慰地点了点头。

    而坐在蒋凤举对面的吴编修则问道:“璋哥儿的词写得很不错,诗也很工整,你可得彩头了吗?”

    贾璋点了点头,拿出那块被陈瑞祥当做彩头的蟾宫折桂白玉佩给吴编修他们看。

    叶士高笑道:“你在文会上作诗有彩头,来我们这里对句也有彩头,我便出个上联让你来对吧。”

    贾璋知道他们这些大人最喜欢考校小学生作对子了,因此点点头道:”大人请出——”

    叶士高笑道:“芳园铸就,铺线毯青青,可收春时红杏,夏时绿柳,秋时金菊,冬时白梅,四季花新入新茶。”

    这对子确实很长,叶士高的语速也非常快……

    但贾璋他上辈子就是专职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平日里皇帝说话,他半句都不会忘,此时速记叶士高出的上联,也不成问题。

    而且他前世也参加过酬唱,这辈子又记诵过《广韵》,因此很快就对出了合适的下联。

    “京师维平,绕玉带泠泠,但看东城菽粟,西城簪缨,南城禽鸟,北城柴薪,八方风物进文章。”

    叶士高继续出题道:“临水开轩,四面云山皆入画。”

    贾璋对道:“凭栏远眺,万家烟火总关情。”[2]

    吴编修和蒋凤举也凑趣儿出对子考贾璋,接着几人又吟诗,又作对,或吹陶埙,或奏洞箫,或饮茶酒,或采莲荷,最后却是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其他的宾客也因为文会结束后宵禁已经过去了的缘故,也大都选择在藻园里留宿一晚。

    直到第二天天色澄明后,才各自回家。

    贾璋他在离开藻园前,分别拜别了陈瑞祥、叶士高和吴编修等人,然后才和先生蒋凤举一同家去。

    返程的路上,蒋凤举欣慰地道:“璋哥儿做得很好,给先生长脸了。”

    贾璋道:“都是先生教导得好。”

    蒋凤举却摇了摇头:“这都是你自己勤勉的结果,谢我做什么呢?”

    因为昨天忙了一天,今天回程路上也颇舟车劳顿,蒋凤举给贾璋放了一天假,让他好生休息。

    贾璋点头应了,把蒋凤举送回后街蒋家后,才带着雪檀黄柏两个回到荣国府。

    鹤鸣苑内,贾璋沐浴后换了一身雪青色家常衣裳。

    待到头发干了,贾璋才让红杏帮他束发。

    休息一会儿后,贾璋就出门去找父亲贾赦去了。

    而贾赦此时正在前院书房里面欣赏他的宝贝古董呢。

    他这辈子也就这点儿爱好了。

    或是在漂亮丫鬟中间倚红偎翠,或是在名贵文玩身旁讲古说今,总是能让他感到快活的。

    当然,他以前他还会干一些倚仗自己的权势强抢人家宝贝的混账事。

    但如今在贾璋的劝导下,贾赦已经把这些恶习改掉了。

    贾赦他不喜欢出门,除了在大朝会的时候不得不出门点卯外,贾赦很少出门做客。

    其实贾赦年轻时并非如此,在义忠亲王还是风风光光的太子殿下时,他也曾是银鞍白马、倚楼红袖招的飒爽少年……

    可是在太子被废后,他为了避风头,只得深居简出。

    当然,那时候的贾赦也没有想到,在这之后他会失去所有……

    先是长子没了,后是妻子去了,再然后贾代善也走了。

    他袭了爵,但却只是区区的一等将军,皇帝厌恶废太子残党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贾政也趁机鸠占鹊巢,在西大院与荣禧堂之间开了月亮门,让他媳妇搬到荣禧堂三间耳房里日常起居理事,俨然一副当家人的做派。

    母亲偏心老二,他却一事无成。除了整日和小老婆喝酒消愁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好做。

    而他的朋友陈瑞祥和侯孝康,却分别在尚宝寺和禁军里当差,前途一片光明璀璨……

    所以,他这种被圣上厌弃的人,最好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即便陈瑞祥和侯孝康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发小,不是那等势败休云贵的酒肉朋友,并不会为了避嫌就躲他,但贾赦自己也不愿意去见他们。

    何必让他们也沾一身泥呢?

    后来,废太子的风头过去了,贾赦不用避嫌了,可他也不愿意见年轻时的朋友了。

    人家的生活犹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而他却沉沦在泥沼里……

    而且,他自己也没有从水里火里挣扎出来的能力和心气儿。

    所以何必再相见呢?

    有的时候,贾赦也会后悔自己故意避开旧友的做法。

    但是,当那股后悔劲儿过去后,贾赦想要和旧友重归于好的念头也就散了了。

    这么多年未见,想来见了面也无话可说了。

    他这个人这样没出息没志气,实在不是什么良友。

    老陈和小侯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他却没想到,儿子贾璋居然过来找他,并且向他提起了这两个被他本人深深地掩藏在记忆里的名字。

    “父亲,我昨天参加的文会就是陈瑞祥公举办的,他对儿子很是照顾。”

    “陈世叔说他和父亲是很好的朋友,但父亲不愿与之相见,他对此很是伤怀,甚至还想让我瞒着父亲,带您去他家的产业。”

    “儿子不愿意欺瞒着父亲,便婉言谢绝了陈世叔的建议。但两位世叔实是诚恳,我便答应了回家后会来向父亲转达他们的思念之情。”

    “我想,两位世叔也是十分看重与父亲的情谊的,否则他们就不会这样照顾我了。”

    “儿子也盼着父亲能有一二好友陪伴呢,就像儿子与蒋循、柳熠一样共欢同乐……”

    贾赦知道,蒋循是贾璋先生蒋凤举的小孙子,是贾璋亲密的小师弟。

    而柳熠是理国公府一等子柳芳的嫡幼子。

    贾璋在和贾琏一起去参加牛镇宗举办的烧尾宴时结识了柳熠,两人关系很不错,并且经常通信。

    贾赦是知道儿子这两个小朋友的。

    他们对于璋哥儿来说,就和陈瑞祥与侯孝康对他来说是一样的。

    他们是关系极佳的发小……

    就在这时,贾赦突然看到了贾璋腰间挂着的青色团兔玉佩。

    “这东西是你陈世叔送你的吗?”

    贾赦嗓子有些哑地问贾璋道。

    贾璋听到贾赦对他发问,轻轻地点了点头。

    贾赦的记忆被这块团兔玉佩带到了许多年前。

    陈瑞祥属兔,这枚团兔玉佩,正是他曾经送给陈瑞祥的生辰礼物。

    贾赦没有想到,陈瑞祥居然把这块玉佩保存得这样好,又保存了这么多年。

    那时候他们还是斗鸡走狗、呼卢喝雉的纨绔少年,对什么物什都不放在心上的……

    可最后,这块玉佩却被保存得这样完好。

    然后又兜兜转转,回到了他们璋哥儿手里。

    第34章 旧友重逢感慨万千,花鸟风雅院试开篇

    贾赦在看到那枚团兔玉佩后, 躲在屋子里面纠结了好几天才下定了决心。

    他找到蒋先生,给贾璋请了一天假,说是要带贾璋去逛朱雀大街。

    理由是贾璋读书太辛苦了, 需要出门松散松散。

    贾璋跟着他溜溜哒哒逛了好几条街,收到了一堆贾赦送他的笔墨玩器、点心蜜饯后, 被贾赦带去了太白楼。

    哦, 原来是这样。

    父亲他出门, 是出来见旧友的。

    到了太白楼后,贾赦点了几道招牌菜,又给同行的下人在楼下叫了一桌酒席。

    待小二把菜肴一一端上来后, 父子二人静静地吃饭。

    在饭桌上, 贾赦一开始还遵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他也是有形象包袱的, 在儿子面前惯会装模作样。

    但他平日里吃饭时,不是和邢夫人唠家常, 就是与姬妾调笑, 实在是不习惯这样安静的餐桌。

    于是, 在慢悠悠地喝了一杯桂花米酒后,贾赦对贾璋道:“一会儿咱们去你那铺子看看?”

    去岁贾璋中了案首,贾赦奖励了他一处南门附近的铺子。

    这算是他给贾璋的私产,不拘是租出去,还是自己开店, 都能攒下不少银钱。

    贾赦听说璋哥儿好像开了一家花鸟店,还把高彬的弟弟高杉聘去做掌柜了, 据说生意非常不错……

    “行,您正好视察一下我那小本生意, 顺道再挑两盆花回去顽——高杉月初来送账本时还说店里新采购了好些好盆景呢!”

    就在两人说话间,包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店小二的声音透过酸枝枣木雕花门传了过来:“两位客人, 我家主人想送两位一壶本店的招牌酒水太白醉,请问小人可以进来一下吗?”

    太白楼,太白醉。

    贾赦忽然想到了许多旧事。

    那时太子还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恩隆远超诸位皇子。

    借着太子的光,他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都能被皇帝赐字恩侯。

    那时他有慈爱的祖母,位高权重的父亲,还有知心的好朋友。

    那时的陈瑞祥曾在酒后玩笑道:“我最爱李太白的诗词,以后我若开了酒楼,就叫太白楼。”

    “我还要卖我亲手酿的酒,就叫太白醉。”

    贾赦不曾背诵过李太白的任何一首诗,只听父亲吟诵过“朝如青丝暮成雪”,但也不求甚解。

    可他还是捧场道:“平嘉你这做法才是真风流名士的做法呢!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珠什么玉什么?”

    侯孝康和贾赦一样是个粗人,也接不上话。

    陈瑞祥却抚掌大笑道:“恩侯,是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要我说,恩侯你这么说话就太自污啦!”

    贾赦心想,外面肯定不是只有小二一个人。

    想来陈瑞祥大抵也在。

    若他拒了这太白醉,陈瑞祥便会离去。

    若他收下这太白醉,陈瑞祥就会进来。

    贾赦当然不会拒绝,他早就说服了自己要和旧友重聚,否则他也不会来太白楼。

    于是他对贾璋使了一个眼色。

    贾璋会意地对小二道:“那请进来吧。”

    门外站在店小二身边的陈瑞祥在听到贾璋的声音后立即推门而入,一进屋就看到了贾赦。

    却见贾赦今天穿了一件墨底织金枫纹道袍,眼角堆满皱纹,早已不复当年的遮奢年少了。

    “恩侯!”

    陈瑞祥脱口而出的就是贾赦的表字。

    贾赦也在观察陈瑞祥。

    陈瑞祥今天穿了一袭云锦直裰,和他记忆中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脸上增添了些岁月的痕迹。

    比他老得慢。

    还没等他仔细观察陈瑞祥的儿子陈也仁呢,就听到对方激动地叫他表字。

    不知为何,贾赦突然有点儿想逃避,鼻子也有一点酸。

    可是一想到有小辈在,贾赦才强行压下了自己想逃跑的冲动。

    他总不能在孩子们的面前跌份儿

    “好巧,居然能在这儿遇到陈寺丞。”

    贾赦的脑子不知道怎么短路了,张嘴就是胡话。

    陈瑞祥听他这样说话,恨恨地道:“恩侯竟如此无情,不愿见我和老侯也就罢了,如今竟是连旧友的名字都忘了吗?”

    贾赦被他说得鼻子更酸了,踌躇了好久,他才别扭的张嘴道:“平嘉,好久不见。”

    “秋符他也来了吗?”

    陈瑞祥见他眼眶发红,心中也颇酸楚:“我已经派人去通知秋符了,他一会儿就过来。”

    说到这儿,陈瑞祥便对陈也仁和贾璋道:“仁哥儿,我和你世伯有事情要说,你带弟弟出去玩吧。”

    贾赦也对着贾璋点了点头。

    陈也仁与贾璋被扫地出门后,无奈地相视一笑。

    不过因为陈也仁和贾璋都不经常出门玩乐的缘故,一时之间,两人还真想不到去哪里。

    最后还是贾璋对陈也仁道:“上次文会时陈兄说自己喜欢莳花,我名下有一家花鸟店,不如我们去那里逛逛?”

    陈也仁忙不迭地点头同意了。

    两人带着小厮长随去了南门那边,走进贾璋的花鸟店后,贾璋对掌柜高杉介绍道:“高掌柜,这是我的朋友陈也仁陈公子,你叫他陈大爷就行了。”

    高杉连连点头,忙不迭地对陈也仁行礼问安:“小的给陈大爷请安。”

    陈也仁把他扶了起来,连忙摆手表示高杉不用多礼。

    贾璋让两人认个脸熟后,就把高杉给打发走了,自己带着陈也仁逛了起来。

    “璋哥儿,你这店里海棠长得真好,不知你们请了哪位莳花高手?”

    贾璋神神秘秘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陈也仁惊讶地看向贾璋。

    贾璋笑道:“莳花弄草也是风雅事,况且还能赚钱。你看这盆绿菊,就是我闲来培育出来的。倒是能赚来不少银子呢。”

    贾璋莳花的本事是他前世在花草房里当差时练就的。

    开花鸟店当然是为了赚钱,他能种出来好几种时人种不出来的名种,有这几种名花香草做招牌,他的生意不可能不好。

    陈也仁却是个真喜欢花草的,在听到贾璋的话后他高兴地道:“没想到我和贤弟居然是同道之人!”

    “璋哥儿,我养了一盆长得极好的金星雪浪,日后你来我家做客时我给你分枝!”

    贾璋点了点头。

    待两人离开花鸟店时,陈也仁收到了贾璋送他的两盆瑶台玉凤,自己又订购了好几盆不同品种的秋海棠。

    贾璋吩咐高杉,记得派人往府里送三盆店里的罗汉松盆景。

    一盆送祖母,一盆送父亲,一盆送母亲。

    这罗汉松长得郁郁葱葱的,无论是摆在屋里,还是摆在院里都很合宜。

    出了花鸟店,贾璋和陈也仁又去陈家的书铺逛了逛。

    陈也仁回赠了贾璋十二月花神的花笺,贾璋让雪檀收了,自己又买了几部新出的时文集子。

    两人又去茶楼喝了茶,听了书,这才返回太白楼去找两位老父亲。

    太白楼掌柜见到这两位小爷回来,凑过来小声道:“东家和贾老爷在两位小爷走了后就开始抱头痛哭!后来侯老爷来了,三位老爷喝了好多的酒,喝完后去戏楼了。”

    “侯老爷醉得轻些,说是若两位小爷回来了,不用等他们,直接家去就行。”

    掌柜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生怕这两位小爷不高兴。

    陈也仁却迷茫地道:“现在天色还早,父亲和世伯世叔去戏楼顽,怎么不带我和璋哥儿?”

    贾璋心想,不让你去肯定是因为这戏楼它不正经啊。

    “不带就不带,今儿逛了一大圈儿,咱们都快累坏了,我爹他想带我去我都不去。”

    陈也仁难得见贾璋赌气,以为他是没去成戏楼不高兴,忙安慰他道:“就是就是,我也不想去那劳什子的戏楼!”

    “璋哥儿若是喜欢听戏,日后哥哥请你。”

    贾璋心底笑绝,心想,陈也仁在长大成人前是绝对没办法去贾赦他们去的戏楼的。

    当天晚上,贾赦回家时,果然沾了一身脂粉气。

    邢夫人派了贾赦最近的新宠碧桃过去伺候,惹得碧桃在心里偷偷骂她。

    太太可真是的!

    老爷过生辰时,太太要头一个说吉祥话,好哄骗老爷的金银首饰。

    等到老爷身上沾满外面女人身上的脂粉气和酒气时,太太却跑得快!

    不但跑得快,还指派她过来伺候,真是可恶至极!

    偏生她还不敢不来。

    真是呜呼哀哉!

    贾赦和他的朋友重归于好了,浑身上下的活力都变多了,贾璋也放下了一段心事。

    在新的一年到来后,贾璋只略略地参加过几次文会。

    除此之外,便是待在家里读书,备考院试而已。

    春去秋来,时间伴随着贾璋的读书声飞速流逝,转眼间就到了八月。

    院试的时间也快到了。

    京中院试皆由顺天府衙门承办,学政督办。

    今年提督顺天府学政权院试事的人是翰林院修撰李用星。

    八月十三日时,学政李用星就按临顺天府衙门,住到了贡院里头去了。

    贾璋他去年就已经通过了岁考,早就获得了参加院试的资格。

    在李用星巡按顺天府衙门后,贾璋就和林之孝一起去办理了参考文书,准备参加今年的院试。

    李用星是个年轻官员,今年不过三十岁。

    因为他今年是第一次做提学官,所以格外实心用事。

    上行下效之下,院试的一应关防也变得严格起来,顺天府衙的吏目衙役也因为这个忙得脚打后脑勺。

    李用星这个学政更是不清闲。

    他不但要和请来的大儒名士一同拟题,还要设计种种监督程序,防备有人舞弊……

    总之,今年的中秋节,无论是士子还是顺天府与学道的官员全都清闲不了。

    而且,他们之中也没人能安心过节了。

    院试当天凌晨,贾琏和林之孝把贾璋送到贡院龙门外等待唱名。

    京城里这两天天气很晴,除了有些闷热外,再没有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这倒是好事,考试的时候不下雨,比什么都强。

    贾璋和兄长管家告别后,拎着考篮站在队伍里。

    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后,他才和结保人应声上前,在繁琐的检查程序结束后,他们这一批被检查的三十名考生被巡兵卒带入考场。

    贾璋根据文书找到了自己分到的号房玄十二号,走进去后,手脚麻利地把号房里打扫干净,又用油纸堵住了号舍棚顶上的细小漏洞预防漏雨。

    毕竟,谁也说不准老天爷会不会就赶在他们考试后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下雨。

    一切整饬完毕后,他才合上眼睛,一边休息,一边静待提学官的到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贾璋耳边传来了鼓吹声和通传声。

    他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来人留了一把美髯,眼睛细长有神,身上穿着绣着鹭鸶补子的官服。

    来人正是翰林院修撰、顺天府提学李用星!

    第35章 院试榜首得享廪膳,新科茂才拜谒宗师

    顺天府院试的主考官包括提学官李用星、顺天府尹朱城与被李用星他们邀请过来的众位学究。

    开考前, 提学官李翰林带着众考生叩拜皇帝、祭拜至圣先师孔子,在这一套礼仪全都结束后,李用星才吩咐点名官点名。

    在点名过程中, 竟有两个替考枪手被人看出了马脚——说起来,这还是贾璋第一次遇到同科考生中有舞弊情实的呢。

    被发现后, 李用星直接让巡逻兵卒把人押了下去。

    想来这两个枪手的结局也不会太好。

    按盛朝大诰记载, 替考与作弊者同罪, 皆扛枷流三千里,革除功名,遇赦不赦。

    这一场变故给考生们施加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考场里的气氛也瞬间紧张了起来。

    有几个年纪小的考生甚至被虎狼一般的兵卒吓得脸色发白。

    贾璋却面色如常地等待兵卒们发放墨卷。

    待到考卷发到自己手中时, 贾璋点燃蜡烛, 借着烛光去看题牌。

    却见题牌上的第一道题目是“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这道题出自于《论语·阳货》,

    这句话是讲古人三疾“狂”、“矜”、“愚”之中的“愚”, 孔子通过古今对比, 说出古人之愚者直径行自遂,今人之愚却多挟私妄作,是以孔子厚古薄今也。

    贾璋想了想,挥笔写下自己的破题“愚以时异,失其愚也……”

    接下来又是一整篇的论述, 譬如说《章句集注》里记载的“末世滋伪,岂惟贤者不如古哉?民性之蔽, 亦与古人异矣”便要重点解析,然后写到自己的文章里。

    学政李用星年少得志, 自然会喜欢少年英才。

    贾璋便投其所好,把自己的两篇时文做得格外修雅, 但是观点和整体论述还是他本人堂皇稳健的风格。

    除此之外,贾璋也打算尽量提前交卷,借此给李用星留下较深刻的印象。

    第一场考时文,字句需要仔细斟酌,贾璋却是不能这样做的。

    但是,在第二场帖经墨义和第三场刑律判诰的考试中,贾璋却完全可以提前交卷,成为第一批离开贡院的童生之一。

    毕竟,帖经墨义本就是他所擅长的。

    而以前不熟悉的刑律在这半年的恶补下也熟悉了起来——这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难度。

    第三场考试考完后,贾璋仍旧精神奕奕,并不像第一场考完时文后那般疲累。

    其他的童生们也大多如此,贾璋在和几个在文会上见过面的同年说了两句客套话后才坐上了自家马车回家去了。

    在院试考完后,童生们的心情远比府试考完后的心情轻松。

    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不用一边心情紧张地等待放榜,一边勤勤恳恳做文章准备院试。

    而且,县试和府试两级科举考试已经对士子们进行了宛若大浪淘金的筛选。

    所以院试的时候,淘汰率反倒会比县试和府试低一些。

    能走到这一步的童生,确实没必要过于忧虑……

    贾璋也是如此。

    半月后,院试放榜,贾璋巍然中了。

    不但中了,还是第一名案首呢。

    荣国府上下自是喜气洋洋地给报喜人发赏钱,蒋凤举却极为遗憾。

    他这弟子县试是第一名案首,院试也是第一名案首,偏生府试是第三名……

    若贾璋府试的时候也是第一名,那就是小三元了。

    贾璋安慰唉声叹气的蒋凤举道:“府试的题目,学生答得谨慎,不中案首也没什么。”

    “而且那案首李程最后不也没中小三元吗?时也命也,先生没必要为我过于伤怀……”

    而在小松径街的杨府,还有两个大人物也提到了贾璋的这点小小遗憾。

    “真是可惜,小贾那孩子的文章写得好,却没凑成小三元——朱城那人也忒无耻,居然非得把府试案首的功名给李阁老的侄儿。”

    “还说小贾年纪轻,若是拔擢过盛容易让他们志骄气狂,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师弟为了不让李阁老误会,没有弹劾朱城。可是周阁老的人却一直盯着他们呢!一封折子递上去,李阁老为了避嫌压根儿就没让李程接着考,朱城的马屁也拍到了马蹄子上去了。”

    杨宗祯靠在太师椅上,笑呵呵地瞧着叶士高。

    待叶士高说完后,杨宗祯才慢悠悠地道:“你对李阁老的偏见太深了。客观来讲,朱城照顾李家的侄子了吗?他肯定是照顾了。李家的孩子有真才实学吗?这也肯定是有的。要不然朱城也没法子把李程的文章张贴出去吗。”

    “你为那个小贾抱不平,肯定是喜欢人家孩子,才会这样感同身受。和老师说说,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和小贾很合眼缘,他这次院试的文章更是堂庑尤大,老师也会喜欢的。”

    杨宗祯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素来骄傲,听他用了堂庑尤大这个等级的词语来称赞贾璋,也被勾起了一丝兴趣。

    于是他问道:“怎么写的?”

    叶士高把贾璋送过来请他帮忙点评的文章给杨宗祯念了出来,杨宗祯听了,默念了两遍,忽地看向叶士高:“你这小子和我说这么多,是不是想收人家孩子做徒弟,又怕我不许?”

    叶士高听杨宗祯语气调侃,就知道老师并不介意他想收贾璋为徒,遂笑嘻嘻地道:“老师英明,一下子就看穿了学生的心思。小贾这孩子有潜力,又贴心知礼,我是想收下他做徒弟的,只是怕老师您老人家不答应……”

    叶士高是杨宗祯心里属意的政柄继承人之一,他的大弟子干系不小,若杨宗祯不答应,叶士高也不能随便收徒。

    徒弟和门生可不一样。

    门生可以有无数个,徒弟却是师傅的半子……

    杨宗祯唔了一声:“你这小朋友若能在二十岁前中举且名次位列甲第,或是在三十岁前中二甲进士,我就答应你的请求。若是不成,入朝的年纪就太晚了些,我却是不能答应让他做你的首徒的。”

    “这些年,你也好好瞧瞧那孩子的品性。当然,人家愿不愿意做你徒弟还是两说呢。这种事情,总是要两边都情愿才可以的。”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无常,贾璋失去了小三元,却得到了叶士高的青睐,这又何尝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对于贾璋来说,或许后者还要比前者更重要呢——若是没有叶士高,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三元,又如何能够入得杨宗祯的眼睛?

    院试结束后,新录生员参加完释褐礼后分别前去拜访顺天府尹朱城和提学使李用星。

    去拜访顺天府尹时,贾璋只是随大流地跟着其他同年一起前去拜见,奉上一份常规礼物,略说了两句话就告辞了。

    倒是李用星那里,他不但一一回复了众生员的拜帖,还约他们在休沐日里小聚。

    李用星他是乾元三十四年的进士,考中进士后经历了考庶吉士、留馆、选编修、升修撰,整个仕途通道都非常通畅顺遂。

    只可惜乾元四十年时,他的老师首辅许阁老致仕还乡,许党转瞬间就失去了核心人物,第二代又没成长起来,瞬间开始青黄不接。

    李用星他又不肯转投别人,从此以后,仕途也就开始艰难起来。

    熬了六七年,他才得了今年这个提督学政的差使。

    就这还是他资历深厚,又上下活动才得到的结果哩。

    贾璋是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年一同去李用星家的。

    这些人都是他在文会上认识的,分别是礼部员外郎郭本立的嫡长子郭子守,清宁伯府的幼子孟吉祥,以及山水画大家曾楷的次子曾静。

    四人约在茶馆见面,待到人来齐了,才一同启程,前往李用星家拜见宗师。

    到了李家后,李家的门子收下他们四人的帖子,然后找了一个小厮给他们引路。

    贾璋等人在小厮指引下,来到李用星的书房拜见宗师。

    他们几人在院试开考那天就远远地见到了李用星过来,但是相距甚远,并没有看清楚他的具体相貌。

    今日当面一见,只见李用星眉目细长,相貌十分儒雅,身穿一领青缎直裰,头戴四方巾,是十分标准的儒生打扮。

    贾璋等人一同作长揖拜见李用星道:“学生等拜见宗师。”

    李用星笑着让这些身着青衫、仪容整肃的少年秀才起来。

    他心里对这些少年人很是喜欢。

    尤其是郭子守和贾璋,前者是他的年家子,后者是他钦点的案首,他自然会格外看重他们一些。

    李用星拉着几人的手殷殷勉励了好些话,才放他们去李家的花厅去和同年说话。

    到了花厅后,贾璋和孟吉祥两人格外如鱼得水。

    这两人虽然年幼,一个八岁,一个十二岁,但都是颇擅长社交的。

    反倒是郭子守和曾静两个年长些的有些腼腆。

    不过有贾璋和孟吉祥拉着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也很快就适应了花厅里的热烈气氛。

    又过了一会儿,李用星和那几位被他聘请过来为院试出题的老先生到了。

    在他们到来后,花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起来。

    其中又有一位致仕的老先生提议,让诸位新晋生员作诗酬唱,编纂文集。

    李用星乃翰林出身,颇爱这些风雅之事,自然无有不应。

    他还想出了一个妙法儿,只让众生从他珍藏的百花书签里掣取书签,抽中了什么,就以什么为主题作诗。

    贾璋抽中的是梨花。

    他在看到题目后思忖了一会儿,落笔写道:“槐序飘香雪,梨花映小楼。经雨且皎皎,沾露更轻柔。桃杏红粉质,怎及白玉绸?郊外千树雪,吹落小西洲。”

    李用星见贾璋七步成诗,颇有捷才,得意自己果然没有错选人才,又细细指点了贾璋几句作诗的诀窍。

    贾璋当然是俯身倾耳以请,李用星见他这般尊师重道,果然更加欢喜,指点关窍时也更加细心了。

    中午李用星又留了新晋生员们吃饭,给众位生员留下了平易近人、儒雅随和的好印象。

    待众位生员离开后,李用星还送了他们各色表礼,真可谓是宾主尽欢。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曾静,都说这位李修撰是一位极其宽和儒雅的诚实君子呢。

    李用星这般随和,也是有原因的。

    生员们,尤其是年轻的廪生们还是有一些投资价值的。

    年轻就是资本。

    说不定这里头的谁,改日就杏榜有名青云平步了呢。

    自从老师致仕后,许党内部青黄不接,李用星他也要重新编织自己的关系网了。

    否则,他也不会对这些年轻的生员们这般用心。

    第36章 佳期将至贾琏捐官,良缘缔就贾史联姻

    贾璋中了院试案首、头名廪生, 贾母自然要摆酒庆祝贾璋进学。

    邢夫人兴致勃勃地去筹办宴席去了,王夫人却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藏好她新收回来的利息,心想, 就先让邢氏得意几天吧。

    等到她的宝玉长大了,荣庆堂的老虔婆才会知道谁是珍宝, 谁是瓦砾。

    贾璋岂能和她的宝玉相比?

    史嵩夫人也带着女儿湘霓参加了荣国府的宴席, 贾琏趁机和未婚妻子见了一面。

    小儿女呶呶倾诉心事, 却是不用细表。

    只说今年九月末,史湘霓过完生辰后,两家就把贾琏和史湘霓的婚姻提上了日程。

    这两年来, 贾史两家已经走完了除亲迎外的所有礼节, 如今史湘霓到了当嫁之年, 自是应当大婚合卺了。

    这两年下来,史嵩夫妇对这桩婚事的满意程度上升了些许。

    虽然这样说有些无情, 但是荣国府二房的贾珠病逝, 对贾琏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清虚观张真人帮贾琏和史湘霓算出来的黄道吉日是十一月初九日。

    吉日当天, 宁荣二府里到处张灯结彩——两家是宗伯兄弟,东府那边也会帮西府招待客人。

    贾珍尤为热心,毕竟大婚的人是和他关系不错的贾琏。

    他当然不会拿乔作态。

    贾母和贾赦想为贾琏捐个虚衔。

    毕竟贾琏成家后就是个大人了,有个头衔挂着,说出去也好听。

    最重要的是, 史嵩的长子去岁中了武举。

    贾琏若还是白身,在岳家面前也气短。

    贾璋知道这件事后却劝父亲不如一步到位, 直接给贾琏捐个实缺好了。

    这些年来,他早就发现勋贵人家的老爷少爷们法律观念淡薄的问题。

    为了防止自家老爹和哥哥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他一直都在给他们普法。

    如今贾琏对那些会被关进大牢半年以上的罪名都了如指掌。

    如果要考《大诰》和《刑律》的话,他大抵是能够击败百分之八十的发小的。

    所以贾璋也不怕贾琏当官能犯什么事。

    毕竟贾琏已经很有法律意识了。

    而且他一无特长、二无极硬靠山(荣国府如今只能算是中等人家), 就算捐官,品级也不会很高。

    权力不大,自然也就犯不了什么大错误。

    而且贾琏在世路上颇为机变,慢慢升上去,有个正经事做,总比在家里料理家务来得出息。

    就这样一日日混着胡闹,就算是好人也学坏了,更何况贾琏本人也是个喜欢胡闹的。

    捐个京中品级低的实缺,和贾母他们计划里给贾琏捐同知虚衔所花费的银子也差不了多少。

    至于捐个外地的知县、县丞或是县尉,却是不成的。

    贾琏这样年轻,半点事儿都没经过,万一被那些奸猾的吏目给糊弄着犯了大错,又该怎么办?

    而且地方条件艰苦,贾琏这样自幼在京中长大的锦衣纨绔,又如何吃得那样的苦头?

    贾母和贾赦听了贾璋的建议,也觉得颇有道理。

    但他们担心捐官后贾琏坚持不下去,到时候万把银子就打了水漂,贾琏也会被人耻笑。

    在家里做少爷和出门做小官的境遇可不一样,贾琏能受得了这种天壤之别吗?

    贾母想了想,还是私下里找了贾琏来荣庆堂,询问他的心意。

    贾琏听了贾母给他的两个选择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实缺。

    就算位卑官小,也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

    难道冯紫英不是从小旗做起的吗?

    就像璋哥儿说得那样,天天在家里待着,便是有志气也全都磨没了。

    出去当差,就算升不了官,也能学些眉眼高低。

    总比在家里天天被小厮长随捧着,做那些管家的杂务来得强。

    在贾琏做出选择后,贾赦走了内相戴权的关系,给贾琏捐了一个顺天府照磨所的正八品小官。

    因为有戴权的面子,贾琏不用等太长时间候缺。

    等到新婚结束后,就可以去顺天府上任了。

    捐完这么一个小官后,贾赦心道:琏哥儿和我一样不着调,又不能吃苦,这银子老爷就当做是扔水里听响儿吧。

    反正没花他的私房,走的是公中的账,最心疼的人应该是王氏才对。

    贾琏却是很感谢弟弟替他考虑,向老太太和老爷提出了给他捐实缺的建议。

    贾璋倒是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贾琏感激涕零的事情。

    他也不是冷心冷肺之人,这些年贾琏待他不错,他帮对方打算一二,本也应该。

    况且士大夫讲究修齐治平,宁荣二府表面光鲜,内里却烂了。

    贾琏这个哥哥善于交际钻营,相较于贾珍等人来说,为人处世还算有些底线。

    贾璋是不愿意看着哥哥贾琏跟着贾珍他们乱混,最后给自己混出一身糟糕习气的。

    转眼间,贾琏的婚期就到了。

    大婚当日,贾琏身着大红喜袍,骑着高头大马直奔史家。

    在念完贾璋代笔的催妆诗后,贾琏顺利地接到了新娘。

    史嵩夫人眼里含泪地对贾琏嘱咐道:“姑爷,以后好好待霓姐儿。”

    贾琏回道:“小婿会对湘霓好的。”

    史嵩见到女婿那张面如傅粉的脸,就觉得他会花心。

    他忍不住道:“琏哥儿,今天是你和霓姐儿大喜的日子,按理来说我是不该说这些的。”

    “但霓姐儿是我的长女,我万分心爱她,因此我不得不把丑话放到前头。”

    “我们家霓姐儿贤良淑德,不是容不下妾室通房的女子。只是你绝不能搞出宠妾灭妻那等丑事,欺辱我的女儿!否则我定会不顾两家几代的情谊,亲自去打折你的腿!”

    史嵩夫人狠狠地瞪了史嵩一眼,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贾琏这个风流多情种子却被岳父吓得心里发虚。

    而史湘霓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却奇异地被父亲安抚下来了。

    她的眼眶也忍不住发酸。

    “小婿定不会让岳父大人失望的。”

    和弟弟混在一起,给贾琏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他学会了云淡风轻地装相。

    史嵩点了点头,和妻子一起把女儿送到她哥哥背上。

    直到史湘霓上了花轿,史嵩才带着家人回府招待女方的宾客。

    贾琏带着花轿往家走,史湘霓的嫁妆与陪房紧紧跟在车队后面。

    回到荣府,一众内管事在拜堂后将新娘史湘霓扶到了新房。

    众婆子们扶史湘霓在石榴葡萄纹黄花梨木拔步床上坐下,又说了好些吉祥话才离开。

    她们离开后,屋内只剩下了史湘霓与她的陪嫁。

    而贾琏则在二门外招待各位宾客。

    直到凤歇鸾驻刻、笙歌初停时,贾琏才带着薄薄的酒气回到院子里。

    一进门,他就见到史湘霓端坐在百子千孙描金缠枝石榴纹拔步床上。

    他一双桃花眼弯弯地笑着,在嬷嬷们的吉祥话中掀开了史湘霓的盖头。

    一掀开盖头,就见到史湘霓雪肤花颜,容貌万分俏丽。

    贾琏颇为目眩,他痴了一瞬,才问道:“吃东西了吗?”

    史湘霓点了点头道:“吃了赵嬷嬷送过来的鸡汤面,嬷嬷说这是太太吩咐她送的。”

    赵嬷嬷是贾琏的奶嬷嬷,史湘霓对她很客气。

    贾琏闻言才让屋里的嬷嬷丫鬟出去,坐在史湘霓身边笑道:“老太太对晚辈也慈爱,又是你的姑祖母,肯定会对你好的。老爷和太太也不管我屋里的事情,你不用太过担心……”

    史湘霓红着脸应了,一张玉面含春,在贾琏的怂恿下和他喝了交杯酒。

    贾琏见她露出如此动人情态,心里一动,握住了史湘霓的手,在她耳垂呢喃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歇了。”

    耿耿长夜,钟鼓迟迟。

    清晨时分,史湘霓醒来,见贾琏还没醒,平生三分困倦。

    这个冤家,真是羞煞她也。

    她困得要命,但是想到出嫁前母亲的嘱咐,还是强逼着自己起来梳妆。

    今天是她头一天给太婆婆和婆婆请安,她不敢想象如果她睡过头的话,局面会有多糟糕。

    贾琏被史湘霓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晃了晃头后才清醒过来。

    外面守夜的丫鬟听到屋里的动静后连忙问道:“二爷和二奶奶起了?”

    贾琏应了一声,让她们进来。

    伺候贾琏的大丫鬟丹桂与史湘霓的陪嫁丫鬟桃儿等人端着铜盆香粉、服饰环佩联袂而来,伺候他们夫妇二人洗漱更衣。

    史湘霓在妆镜前细细描了眉,又从桃儿捧着的首饰匣子里挑出一排红宝石小簪与一根赤金青鸾挂珠步摇,递给给她梳头的碧玉。

    贾琏兴致勃勃地给妻子挑了一对点翠坠子。

    史湘霓接过戴上,对贾琏回眸一笑道:“二爷看我的装扮好看吗?”

    贾琏亲亲热热地搂住史湘霓肩膀道:“二奶奶好看得紧!你哪里是我的妻子?分明是天上的仙女吗。”

    史湘霓听到贾琏的话后啐了他一口:“我竟没想到,二爷竟这般花言巧语。”

    贾琏笑道:“我哪里是哄你?我说的话可全都是真心话。”

    史湘霓当然好看了。

    要不然,贾琏怎么会兴高采烈地娶她为妻呢?

    贾琏与史湘霓吃了早饭,换了大衣裳,这才带着丫鬟婆子前往荣庆堂请安。

    和贾珠成亲时一样,两房的主子都在荣庆堂。

    贾琏夫妻二人挨个向长辈敬茶,史湘霓又给几位小叔小姑分发她准备好的礼物。

    她送给贾璋的是几册极难得的孤本。

    母亲说了,小叔极得姑祖母与公爹宠爱,又是婆婆的亲子、夫婿贾琏最亲密的兄弟……

    她当然要投其所好。

    邢夫人对史湘霓颇和颜悦色。

    她不愿意和王夫人斗法帮贾琏争利益,但却很乐见于贾琏的媳妇为了夫君的未来帮大房夺权……

    到时候她璋哥儿也跟着沾光。

    王夫人心里却很不高兴。

    多年的妯娌做下来,她还能猜不到邢夫人心里的小九九?

    她希望配给贾琏的侄女熙凤也嫁给了卫家的大公子卫若梅,小夫妻两个甚是恩爱。

    今年年初,那卫若梅升了五军营千户后就给妻子王熙凤请封了诰命,如今王熙凤那个小年轻居然和她平起平坐了。

    大嫂(指王子胜夫人)好不得意,对她也多有奚落之语,这可真是让人恼怒!

    可是,若是王夫人自己不算计侄女,王子胜夫人又怎会像看待仇人一样看她呢?

    贾母也很喜欢史湘霓,毕竟史湘霓是她娘家的侄孙女,又聪明伶俐,远比邢、王二夫人得她心意。

    贾母高兴地拉着史湘霓道:“琏儿成婚了,过些日子湘霓生了哥儿姐儿,咱们府里就热闹起来了。”

    邢夫人凑趣儿道:“老太太说的是,媳妇也盼着含饴弄孙呢!”

    贾母指着邢夫人笑道:“看看,看看,这儿有个比我还心急的呢!媳妇刚嫁进来,她就想着孙子了!”

    史湘霓不好意思接这话,涨红了脸。

    而在远处的春晖院里,李纨伤神地看着贾兰可爱的小脸。

    几年前,喜气洋洋地拜见舅姑的人还是她与贾珠。

    如今夫君去世,竟只剩下她一个人羡慕旁人的恩爱欢喜,只得独自一人在这世上煎熬了。

    第37章 新妇分权贾蓉出孝,西宁太妃意图保媒

    因为还没有出孝的缘故, 李纨母子并没有去荣庆堂见大房的新妇。

    但史湘霓这个弟媳却是不能不拜见长嫂的。

    在从荣庆堂离开回家后,史湘霓换了颜色稍浅的衣服去春晖院探望李纨。

    见到贾兰玉雪可爱,又很是亲香了一番。

    李纨见史湘霓真心喜爱贾兰, 也对她添了几分欢喜,心里的愁苦也略褪去了一些。

    却说贾璋在考中廪生后, 并没有使用贾赦名下的荫生名额, 或是参加拔贡考试前往国子监读书。

    国子监祭酒、司业, 以及外聘的大儒只会给那些备考会试的举人上课。

    而秀才们进入国子监后,只是在国子监黄字班里读书而已。

    黄字班的国子博士和国子助教们的学问可没有蒋凤举的学问好,而且一对一的授课远比一对多的授课更用心。

    因此贾璋也没必要急着去国子监, 就算想要多认识些同学, 也可以等到中举后再说。

    伴随着琅琅书声, 新年的脚步渐渐到来。

    除夕当天,贾母、贾赦、贾政与邢、王二夫人早早起来换上朝服进宫参加宫宴。

    而荣国府的事情被贾母交给史湘霓打理。

    贾母的这个决定让王夫人感受到了危机感。

    史湘霓和邢氏可不一样。

    邢氏能沾手管家权, 是沾了她儿子的光, 老太太心里看不上她。

    但史湘霓却是老太太的侄孙女。

    老太太和琏儿媳妇都姓史, 老太太肯定会偏心自家人,甚至抬举史湘霓打压她……

    她的谋划没成真是太可惜了,否则她肯定能哄住凤哥儿听她这个姑妈的话。

    而这个史湘霓,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她这个二婶的。

    不过,就算王夫人不满, 她也改变不了贾母的决定。

    在这个孝道比天还大的世界里,王夫人哪里拗得过婆婆呢?

    就连贾赦这样混不吝的人都只敢对贾母的偏心说些酸言酸语, 而不敢直接置喙,更别提王夫人这个做儿媳的了。

    王子腾纵然位高权重, 却也管不到贾母辖制媳妇的事儿。

    毕竟贾母也没有苛待王夫人,只是抬举一下自己侄孙女。

    王子腾要是因为这个就置喙贾家的事, 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王子腾又不是蠢货,当然不会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贾母确实是在分王夫人的权。

    这些年来,随着王子腾的步步高升,王夫人多有骄矜之意。

    贾母早就对王夫人四处安插心腹陪房、甚至染指赖家的事情忍无可忍了。

    只是李纨软弱,邢夫人出身低微又无心争斗,贾母也没奈何。

    毕竟她也要考虑贾政贾珠元春几人的心情,所以不能自己亲自下场打压王夫人。

    如今贾珠去了,荣国府又迎来了她的亲侄孙女,贾母哪里还愿意继续容忍王夫人?

    虽然王夫人是贾政的妻子,但贾政是贾政,王氏是王氏。

    贾母宁愿在别的地方补偿贾政,也不会容忍王夫人冒犯她的权威。

    荣国府的长辈们进宫朝觐,府里就剩下了年轻的兄弟姊妹们。

    史湘霓忙活了一天,吃完年夜饭后,又把众弟妹全都送回各自的房子后才放心歇息。

    在贾母的支持下,年初荣国府的大小宴会、迎来送往、族中求请等事都有史湘霓协办的痕迹。

    史湘霓很争气,这几件事情都办得滴水不漏,族里亲眷与府里上下大大小小的媳妇都对其交口称赞。

    王夫人想要挑三拣四也无从下手,只得捏着鼻子默认大房媳妇分她管家权的事实。

    三月时节草长莺飞,却说东府的贾蓉出了他母亲的孝期,出门来拜访西府的长辈。

    贾璋下学后,就听到红杏说东府的蓉哥儿过来请安,得知他还没回来,便先去琏二爷那儿玩去了。

    贾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告诉红杏自己想要在东厢房吃晚饭。

    厨房今天做的虾滑竹笋汤格外鲜美,贾璋就着汤和腌鹅脯吃了一小碗碧粳米饭,别的菜只是略吃了几口罢了。

    饭后散步回来,他吩咐青桃去给他准备调香和打香篆所需的工具。

    外面的桃花长得极好,让他有些想制桃花香了。

    待贾蓉过来的时候,便见到贾璋穿着一身松绿绫缎家常衣裳,正在闲适地打香篆。

    几个身着豆青色比甲、月白色衫裙的漂亮丫鬟见他来了,或是请安,或是奉茶,或是给他搬锦墩,态度十分热情亲切。

    贾蓉连忙说几位姐姐不必这般客气,又上前行礼道:“侄儿见过三叔。”

    贾璋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下榻把他扶了起来:“蓉哥儿来了,在二哥那里可用饭了?”

    “侄儿已经用过了,多谢三叔关怀。”

    贾璋又让贾蓉喝茶,贾蓉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是小龙团吗?味道格外爽口清冽,不知三叔是从哪里置办的?侄儿也想采买一些。”

    贾璋笑道:“采买什么?我这儿还有好些呢,直接给你包些带走就是了。”

    言罢,贾璋吩咐秋蝶去包两包茶叶过来,给贾蓉带回去喝着玩儿。

    贾璋手头很宽绰,并不在意这点子花费。

    且不说他每月的月钱与几位长辈给他贴补的银钱,只说他那家花鸟店的盈利与廪生每月发放的钱粮就足够他花用了。

    贾蓉却有些不好意思。

    贾璋虽然是叔父,年纪却比他小,想来也是领月钱过活的。

    而这龙团茶又价比黄金,他哪里好意思收呢?

    “侄儿哪里好意思在叔叔这里连喝带拿呢?”

    “客气什么,你若是不要,我却是要生气的。这点子东西,也值得你推来推去的?莫不是你不把我当亲叔叔?”

    见贾璋的态度如此诚恳,贾蓉也不好继续推辞下去了。

    他只得收下秋蝶给他包好的茶叶,又和贾璋说了好些话,才如沐春风地离开了。

    回到东府后,贾蓉一进院子,大丫鬟绣莲就迎上来伺候他换下出门见客穿的大衣裳,笑问道:“大爷这是从西府回来了?”

    贾蓉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几样东西交给一旁的小丫鬟。

    在小丫鬟离去后,绣莲冷不丁地听到贾蓉的呢喃声。

    “西府二叔捐了官,三叔考中了廪生,他们这是都有了前程了。”

    “如今就剩下下你家小爷我,年纪不小了,却还得靠着讨好老子才能混些残羹剩饭吃。”

    “老爷他一个不如意,就当着管事奴婢的面痛骂羞辱我,这日子过得真是好没意思。”

    绣莲听到贾蓉的满腹牢骚后,被吓得魂不附体。

    她连忙捂住了贾蓉的口,硬着头皮哄他:“老爷只有大爷您这么一个儿子,咱们整个府里所有东西日后都是您这个少爵爷的?您又何必羡慕旁人呢?”

    贾蓉却并没有因为绣莲的安慰开心起来,只歪在了榻上,用扇子挡住了脸,不肯多说一句话。

    绣莲见了,心里十分焦急,只得拿那个她并不喜欢的消息来哄贾蓉开心。

    “老爷他还是很看重大爷的,我听来升媳妇说,老爷好像要给您相看亲事呢!”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说不得等大奶奶进门后,老爷就会给大爷安排前程了?”

    相看亲事吗?

    成家立业乃人生大事,他母亲没了,老爷能想起来为他相看婚事,想来也没有全然忘了他这个儿子。

    贾蓉出了会儿神,回过神后,他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绣莲,你去库房里拿两个金锞子打茶围吧,今天的事……”

    绣莲低声道:“我会守口如瓶的。”

    贾蓉点了点头,挥手让她走了,心里还在琢磨贾珍为他挑选新妇的事。

    他的妻子会是二婶那样貌美温良的名门淑女吗?

    贾母对贾蓉娶妻的事也十分关心。

    东府是贾氏一族的长房,贾蓉的媳妇就是贾家的宗妇。

    如此重要的人选,又如何能够不精挑细选呢?

    贾珍的续弦尤氏出身寒微,很难接触到顶级的社交圈为贾蓉相看妻子。

    贾珍倒是很有些酒肉朋友,但是这些人看起来都不是很靠谱……

    但两府业已分家,贾母纵然是长辈,也不好管得那么宽,肆意插手东府之事。

    就在贾母想要把尤氏请过来商量一下这件事情的时候,贾珍这个正主儿自己过来了。

    “侄孙来,是有一件事要恳求老太太。”

    贾母心里已经知道了,但还是问道:“什么事?”

    贾珍忙笑道:“老太太也知道,如今蓉哥儿出了孝,年纪也大了,合该给他相看个媳妇成家立业了。”

    “偏生侄孙媳妇不爱交际,又常生病,我看她倒是很难给哥儿找到合适的妻子。”

    “老太太眼光好,给大妹妹、琏二弟定下的婚事都十分圆满。侄孙思来想去,也只能过来求老太太多疼疼蓉哥儿,给他找个好媳妇。如此一来,我也就放心了。”

    贾母应道:“若是能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我就帮你一把。”

    “蓉哥儿那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也怪可怜见儿的。”

    在贾母放出宁国府想要为少爵爷贾蓉聘娶新妇的消息后,有不少人想要趁机攀附。

    贾母却看不上那样的人家。

    事实上,贾蓉和贾琏在婚姻市场上的处境十分相似,都是爵位继承人,都是纨绔,都长得不错,都有一点高不成低不就。

    甚至因为贾珍胡作非为的名声格外响(远超贾赦,毕竟贾赦只是关起门来自己乐自己的)的缘故,贾蓉这个未来族长在婚姻市场上的评分反倒还要比贾琏低一些呢。

    但宁国府的宗妇又是不能将就的……

    就在贾母为贾蓉的婚事犯愁时,西宁太妃居然暗示贾母,说她要帮贾蓉保媒。

    贾母有些疑窦。

    虽说四王八公一衣带水,贾母年轻时和西宁太妃也有些情分。

    只是,自义忠亲王坏事,贾家势败抽身后,两家就已经不复往日的亲密了。

    所以,西宁太妃的异常实在是让贾母感到不解。

    而贾璋得知此事后,也觉得西宁太妃她很是古怪。

    无故献殷勤,必然非奸即盗。

    当然,就算太妃他是好心,贾璋也不觉得贾家和西宁王府扯上关系是什么好事情。

    自古以来,异姓王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如今八公和诸位侯爵、伯爵的爵位日益降等,早就不再是乾元帝眼中的威胁,反倒摇身一变成了与国同休的勋贵。

    但东南西北四位异姓郡王却是太祖高皇帝钦定的、世袭罔替的王爵。

    尤其是南安、西宁两位,前者世代镇守南海沿子,后者世代镇守平安州……

    贾璋就不信,当今会看这两位手握军权,又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待着的郡王顺眼。

    更不信当今这样英明神武的天子,会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削藩之意。

    他很清楚,如今已经颇为萧疏的宁、荣二门已经经不起任何风雨了。

    所以一听到西宁太妃的名字,贾璋就已经决计要劝告祖母,一定要拒绝掉这位太妃想要保媒的好意。

    第38章 管窥蠡测派人盯梢,珍父无情引蓉求助

    “祖母, 你见过太妃娘娘想要介绍给蓉儿的姑娘了吗?”

    贾母奇道:“璋哥儿怎么关心起蓉儿娶媳妇的事了?我以前看你很是不耐烦这些冗杂家事的。”

    贾璋回道:“前两天蓉哥儿过来请安,我一见他就觉得亲近,难免关心些他的事情。而且西宁太妃无端保媒, 孙儿觉得有些奇怪……”

    贾母听他这样说,搂着他笑道:“竟是这样, 没想到我们璋哥儿这样有做叔叔的样子了。”

    “不过我确实还没见过那姑娘, 西宁太妃只一味地和我夸那姑娘是个天仙一般的人物, 还没和我说那姑娘姓甚名谁呢。”

    “我心里也觉着有点不对劲儿,若是大家小姐,遮遮掩掩地作甚?莫不是那姑娘在身份上有什么瑕疵?”

    “祖母, 依我看京中良媛淑女颇多, 并非只有西平太妃介绍的姑娘与蓉哥儿堪配。若是真有龌龊阴私, 咱们贾家还是避开为上。”

    “蓉儿年轻,哪里经得起什么意外?除此之外, 咱们家也需要好家声……”

    他却不知道, 在没有他的时空线里, 贾蓉确实是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意外。

    他那天杀的老子,哪里像是爹生娘养的人类呢?

    但若是说其是猪狗养大的畜生,也是冤杀了那给人吃肉的猪、替人看家的狗。

    谁家好人会不知廉耻地强迫儿媳,给亲生儿子戴绿帽子?

    而贾母听到贾璋的话后,也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早就习惯了贾璋的聪慧, 听贾璋说话老成也不奇怪,只道他说的对, 什么好处比得过知根知底夫妻和合呢?

    给蓉哥儿娶个贤惠媳妇才是最要紧的。

    当然,贾母也有她自己的心思。

    西宁太妃介绍的姑娘身份不明, 想要贾蓉娶她,西宁王府怎么可能会一毛不拔呢?

    但问题是, 那姑娘身上有天大的好处也是给东府的。

    而若有什么坏处,荣国府的名声却会受到牵连。

    若是没有璋哥儿,在珠哥儿去世的情况下,她也不会特别在意这件事。

    可是现在璋哥儿要去考举……

    所以贾母心里对这桩婚事已经打了一个大大的叉了。

    贾璋哄着贾母吃完药膳后才离开荣庆堂,在回鹤鸣苑的路上,他心里琢磨着西宁太妃想要给贾蓉保媒的事情。

    他这边劝下了祖母,可是在祖母拒绝了西宁太妃后,他们会不会另辟蹊径,直接找到贾珍头上?

    想了想,他把雪檀叫了过来。

    这两年他赚了不少银子,在外头买了几个人交给高彬调教,如今正好派得上用场。

    “去高师傅那里叫那几个小子出去,悄悄儿地跟着东府的珍大爷。还有西宁王府那边儿,也派两个人盯着。”

    “万事以自身安全为上,若事有不协立刻就跑,打听消息总没有性命要紧。”

    “若要用银子打点,就来我这里支取就是了。”

    雪檀连忙应下了贾璋的嘱咐,跑去高彬那里给几个年轻的小子交代任务去了。

    转眼间又过了几天,贾母在宴会上婉拒了西宁太妃想要帮忙保媒的事情。

    西宁太妃这次在私下里告诉贾母,她想要介绍给贾蓉的姑娘是西宁郡王的私生女,只因身份不好才被寄养在营缮郎秦业家里,若贾蓉娶了她这孙女,郡王府必有重谢。

    但贾母仍旧没有同意这件事情。

    她也得考虑名声。

    蓉哥儿娶了那女子后,或许能够得到些许好处。

    但她有孙儿要科举,又怎么会同意这么荒唐的事情呢?

    贾璋在听到贾母对那女子身份的描述后,更是感觉西宁太妃在说谎。

    他在贾母的寿宴上见过西宁王妃。

    这位王妃秉性柔弱,面对太妃娘娘时事事伏惟,又怎会容不下异生之女?

    那姑娘若真是郡王的外室女,又何必养在秦家吃苦头?

    庶女、家臣之女、族亲之女,什么身份不可以安排?

    除非对方的母亲罪臣或异族,才会让西宁郡王如此小心翼翼。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位秦姑娘根本就不是西宁郡王的女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身份就更可疑了。

    到底是多有危害性的身份,才会让西宁太妃都要用谎言遮掩?

    还有……

    那秦氏明面上的身份是营缮郎秦业在养济堂抱养的孤女。

    这样的身份和邢夫人和尤氏这样的继室对比起来都弗如远甚,又如何能做贾蓉的发妻,宁国府的冢妇?

    只怕这婚事真成了,他那早死的宁国府大爷爷贾代化都会在坟里骂不孝子孙吧?

    不过宁荣二府,尤其是宁府合该被骂的事太多,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了。

    贾璋他没有叫停出门跟梢的小厮。

    他觉得,既然西宁太妃已经主动到跑过来和贾母说她要帮贾蓉保媒了,西宁王府就不可能因为贾母的拒绝就偃旗息鼓……

    事情也果然不出贾璋所料。

    “这些天竹石跟着珍大爷,时常看到珍大爷常出去喝花酒。”

    “珍大爷他怡翠阁也去过,嫣红馆也去过,胡同也没少去,每次珍大爷从那些地方出来时都喜笑颜开的。”

    “竹石装作客人混了进去,花银子打听到了到请珍大爷喝花酒的人到底有谁了。”

    “光是打听到的人里头,就有西宁王府的长史和大理寺推官袁肃,其他人的身份暂时还没打听到。”

    “竹月带人在西平王府那边蹲点,只是王府门禁森严,竹月他们也不敢往前凑,倒也打听不出来什么消息。”

    “只是前些日子太妃娘娘去京外上香,在皇觉寺偶遇了义忠郡王妃,两人还说了一会儿话。”

    义忠郡王妃!

    废太子被圈后,其妻妾和长子也被皇帝圈禁在宗人府里。

    后来废太子没了,废太子的家人们仍旧被圈禁着没被放出来。

    太子妃和李、何两位婕妤也相继香消玉殒、撒手人寰,只剩下废太子的长子孤零零地活着。

    直到前几年,乾元帝开始怀念起废太子的好,这才追封废太子为义忠亲王,又把自己曾经疼爱过的孙儿放了出来,封了一个郡王爵位……

    贾璋研墨的手突然顿了顿。

    他算了算那女孩子的年龄,突然产生了一个很不妙的联想。

    这位姓秦的小姐,不会和已经没了的义忠老千岁有关系吧?

    还有他那位珍大哥,到底有没有上了人家的钩儿?

    他抛下了手里的墨锭,理了理刚才为了防止被墨汁溅到而收束起来的天青色绣莲花宽袖,从抽屉里头拿出了一只荷包递给雪檀。

    “这些日子你们几个辛苦了,事成后拿去喝茶吃酒吧。”

    “一会儿你找个由头去东府一趟,状似不经意地跟蓉哥儿的心腹提起秦氏的事情,引着蓉哥儿主动过来求我。”

    雪檀双手接过荷包,连忙点了点头。

    他这些天帮着三爷指使小厮,也影影绰绰地看明白了三爷的心意。

    西平太妃介绍的人不好,三爷不想让这桩婚事能成。

    但是西府的人不好插手东府的事情,就算三爷想管这件事,也得被东府小蓉大爷请过去管,而不是自己跑去没事找事。

    珍大爷终归是族长,宁府也终归是长房……

    雪檀想了想,从青桃那里支取了一瓶玫瑰清露,装到有精美雕花的匣子里面带着去东府了。

    “前些日子有人给我们老爷送了几瓶子香露,老爷给三爷分了一半。今天红杏姐姐她们收拾屋子,三爷见了这东西,就让小的给小蓉大爷您送一瓶喝。”

    “这东西掺进水里就能喝,一小勺就香得不得了呢,平日里入汤代茶也是极好的。”

    贾蓉看着那精巧的小小一只玻璃瓶,还有外头写着“玫瑰清露”四字的鹅黄笺,推拒道:“这东西可是上用的,想来大爷爷也得来不易。”

    “他老人家是心疼三叔读书辛苦才送与三叔的,我哪里好意思无功受禄呢?”

    雪檀哭诉道:“我的小爷!您可别为难小的了!我们三爷想要送出去的东西,从来都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您这边不要,小的回去后就惨了,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吧。”

    贾蓉见他说的可怜,只得收了礼物。

    又让心腹小厮四喜拿出礼物和一把银瓜子给雪檀。

    前者是他给贾璋准备的谢礼(谢贾璋送的小龙团茶饼),后者是他给雪檀的赏钱。

    雪檀接了东西,贾蓉见他手里东西太多,便让四喜去送他。

    雪檀听了,心下一喜。

    在和四喜走出贾蓉的院子后,雪檀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拐到了未来的小蓉大奶奶身上。

    说着说着,雪檀就说到了西宁太妃想要给贾蓉保媒的事。

    又说起对方只是营缮郎家的养女,他们老太太已经拒绝了西宁太妃的建议……

    就在雪檀琢磨着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毫不突兀地向四喜透露贾珍最近和西宁王府的人走得很近的时候,四喜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大好看了。

    雪檀素来最有眼色,他当然也没有错过这个细节。

    是了,东府的人日日夜夜和珍大爷相处,如何会不清楚珍大爷最近在和什么人玩?

    所以接下来,他很是不必多言。

    雪檀并没有猜错,四喜确实知道贾珍最近和西宁郡王的长史门人打得火热。

    难道老爷真得就这样无情,要给大爷娶破落户人家的女儿吗?

    四喜打小儿和贾蓉一起长大,对贾蓉的感情不比雪檀、黄柏两人对贾璋的感情差。

    听到这件事后,四喜尤为悲愤。

    平日里老爷对大爷不慈爱也就罢了,怎地婚姻大事,还能如此儿戏?

    而雪檀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极尽挑拨之能事。

    不是说我们老太太觉得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不合适,就是说只有琏二奶奶那样的出身人品才是佳妇呢。

    在把雪檀送走后,贾蓉就听到四喜愤愤不平的禀告。

    他难以置信地道:“父亲竟如此厌恶我吗?”

    他和父亲难道是前世的仇人吗?

    宁国府爵禄虽然不如以往风光,但好歹也是世袭的勋贵;而那秦家,不过是寒门出身的小官。父亲怎么要给他娶一个这样的妻子呢?

    四喜向来忠心,此时见到贾蓉这样悲伤难过,也只能竭力安慰。

    但是贾蓉却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他心里头乱得要命。

    按理来说,父亲就算不喜欢他也不会如此不智,给他娶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妻子……

    是了,那位秦姑娘是一个孤女!

    这里面太容易做文章了。

    普通的孤女,怎么可能引起西宁王府的注意?

    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那女子是西宁郡王的女儿,名义上也只是一个父母不详的养济堂孤女。他娶了她,怎么可能不为人耻笑?

    天爷啊,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温柔和善的妻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为什么连这么卑微的愿望都不能满足他?

    西宁王府是答应了父亲什么,才让父亲这么兴高采烈地想要把他卖了?

    贾蓉,你还真是真是可悲可叹,明明是宁国府的独生子,却活生生得像个笑话!

    “大爷,大爷!”

    四喜看着桌子上头的那瓶玫瑰清露,想到刚才雪檀的话,忍不住想到了一个主意。

    “要不然您去求求西府璋三爷吧!他是西府老太太和大老爷宠爱的孩子,他说话肯定是有用的!”

    “就算没用也无妨,西府三爷小小年纪就进了学,外头又经营好大一个铺子,想来也是极聪慧的。说不定他能帮您出个好主意呢?”

    贾蓉听到四喜的话,激动地站起来,攥住了四喜的手腕就往外走。

    是了,是了!

    他还可以去求三叔。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三叔就算帮不了他,也比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犯愁强。

    而且不去试一试,他又怎么知道三叔没有帮他解决难题的本事呢?

    第39章 东府贤侄殷殷求救,叩观玄真敬老玄修

    却说贾璋下学后, 一回院子就遇到了焦急的贾蓉。

    他恍若未觉般问道:“蓉哥儿来了,怎么在这儿枯等?”

    贾蓉连忙向他问安,焦急地道:“侄儿有要事求三叔, 还请三叔帮我。”

    贾璋拉着他坐下,吩咐红杏上茶:“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的?我整日里燕居在家, 想来也帮不上你什么。”

    贾蓉听贾璋这般说, 语气酸楚地道:“三叔, 雪檀说我家老爷要给我娶一个小官的养女,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贾璋听他这样说,高声喊道:“红杏, 青桃!”

    两个身着青比甲, 柳黄裙的侍女应声而来, 只听到贾璋吩咐她们道:“雪檀犯了错,去找高师傅, 让高师傅罚他。”

    贾蓉这才意识到, 虽然宁荣二府的下人口风不紧, 但贾璋这里治下甚严,雪檀和四喜乱说话,却是天大的过错。

    可是……

    如果不是雪檀犯错,他恐怕还不知道父亲想给他聘娶小官养女的事情。

    人不能不知恩图报,贾蓉他还算讲义气, 因此一听到贾璋的话,就连忙为雪檀求情。

    贾璋如此做作, 不过是在演戏。

    上赶着不是买卖,主动兜揽事情, 未免落于下乘。

    事实上,即便红杏和青桃往高彬那里走一趟, 高彬也不会惩罚雪檀。

    却没想到贾蓉还有些良心,愿意为雪檀求情……

    这个小纨绔还不算无可救药。

    贾璋心下有些动容,顺着贾蓉的心意阻止了红杏和青桃去高彬那里,然后又挥斥了屋里的下人。

    在红杏把房门关上后,他对贾蓉道:“蓉哥儿,你做事情可不谨慎。”

    “若有要事商谈,屋中必无六耳。这样的道理,还用我来教你吗?”

    贾蓉听着叔叔的教训,脸红耳赤地道:“三叔,侄儿受教了。如今现在屋里已经没人了,您就告诉侄儿实话吧!”

    “侄儿也不求能像先珠大叔和琏二叔一样娶一位名门高贵淑媛,只求自家不要因为婚事而为人耻笑!”

    贾璋温声道:“我不知道雪檀是怎么乱传话的。只是据我所知,老太太已经拒绝了西宁太妃想要帮忙保媒的好意。蓉哥儿你又何必为此焦心呢?”

    贾蓉听到贾璋的话,神态更加可怜,他哭诉道:“老太太慈爱,才拒了这桩荒唐婚事。可是我家老爷这些日子却和西宁王府的属官和门人打得火热,谁知道他有没有背着老太太为我定下婚约!”

    “叔叔,若那秦氏只是小官之女,我也就认了,可她却是父母不详的养女!我怎么愿意娶这样的一房妻子?若我贾家冢妇如此,恐怕先人有感,也要三尸暴跳了!”

    “你或许不知道,西宁太妃暗示祖母,那位秦姑娘是郡王养在外面的外室女。若是蓉哥儿你娶了她,郡王会给你很多好处……”

    贾璋慢悠悠地把这件事情说了,一双眼睛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贾蓉,观察着贾蓉的想法。

    贾蓉想过这姑娘身份可能不简单。

    他爹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主动凑上去给他聘娶一位寒门出身的营缮郎的养女。

    没想到那姑娘的真实身份居然是西宁郡王的私生女,这倒是比他胡思乱想的罪臣之女的身份好了很多。

    郡王爷许诺的好处确实很让贾蓉心动,可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为了那么一点子好处,就把自己变成勋贵圈子里的笑柄,这代价也太大了。

    而且有他爹在,西宁郡王许诺的好处能不能到他的手里还不一定呢!

    他何必为了别人,卖了自己?

    贾蓉看向贾璋,只见贾璋神色极淡,但却好似能看穿他潜藏的想法一般。

    他的头脑瞬间变得更清醒了。

    无论有什么好处,付出代价的人都是他,而不是父亲贾珍。

    而且,谁知道西宁太妃有没有说谎?

    西府老太太火眼金睛,被她拒绝掉的婚事能有什么好处!

    “叔叔莫要疑我!我绝不会这边求着叔叔救命,那边又去出尔反尔服膺父亲!”

    贾珍他自幼受尽宠爱,后来贾敬去修道,他更是无人辖制,所以才养成了胆大妄为的性格。

    所以他才敢和西宁王府勾结,即便他知道这很有风险。

    但贾蓉的性格底色却和他的父亲的性格底色截然不同。

    即便在贾珍的影响下,贾蓉也是个贪花好色的小纨绔。

    但因为贾珍这个父亲的高压统治,他的性格其实很是谨小慎微。

    贾璋的话反倒坚定了他反抗父亲的决心。

    贾蓉原来不想娶秦氏女,只是害怕自己成了勋贵圈子里面笑话。

    现在他却是整个人都害怕起来了。

    那姑娘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能让西宁太妃许出利益,那姑娘的身份必不简单。

    若是所谓的私生女只是一个幌子、对方的真实身份就是罪臣之女的话,他娶了对方,岂不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父亲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这个亲生的儿子……

    贾蓉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狠了狠心,扑通跪下来哭诉道:“侄儿,侄儿实是没法子了。还请叔叔可怜我没了娘,救救我吧!”

    贾璋喟叹了一声,扶了贾蓉起来:“蓉哥儿,你是知道的,我父亲最不爱揽事,二叔若是听到你因婚事向他诉苦,更会大骂你不孝。而我和琏二哥在你父亲面前只是弟弟,哪里能置喙兄长为儿子娶亲的事?”

    贾蓉听了,心底灰败,他嗫嚅道:“那老太太呢?”

    贾璋道:“祖母已经拒绝了西宁太妃,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珍大哥若是铁了心要搭上西宁王府,我祖母一个隔房的堂祖母又能怎么办呢?”

    连西府的老太太都没办法……

    贾蓉神色灰暗,颇有些心灰意懒。

    他刚想向贾璋告辞,却听贾璋道:“不过还有一个人,他一定能改变你父亲的想法。”

    贾蓉沮丧地道:“还有谁能做到这件事呢?连老太太都不成,还有谁能帮我?”

    贾璋笑道:“你竟然忘了自己的亲祖父?要说咱们贾家有谁能管住珍大哥,那也就只有敬大伯了。”

    “儿子不听老子的话,那便是忤逆的大罪。”

    贾蓉心头的尘埃被这一句话拨散了许多,但他心底仍旧埋藏着深深的忧虑。

    按照礼法,父亲确实得听祖父的话。

    可是现如今祖父在玄真观问道修玄、不理世事,全然方外之人,哪里会管他这个不成器的孙子的事情呢?

    在听到贾蓉的担忧后,贾璋道:“祖孙亲谊,乃是人伦天性。敬大伯大抵是不会不管你的。”

    “若敬大伯真的不管,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或是逃婚,或是装病,我这里有银钱,你拿些盘缠躲出去,一年半载之后再回来,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左右东府里头就只有你一个嫡亲孩儿,珍大哥再生气也不会打死你的。”

    贾蓉连连点头,心里终于生出了些许希望来。

    这些天贾璋也在琢磨贾敬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人到底是百无一用,一心访道问玄的俗家居士?

    还是潜山避俗,藏锋隐芒于朱砂丹汞的失意刀锋?

    这些事情,只有到真正见面的时候才能揭晓了。

    贾蓉自西府回家后,仍旧惴惴不安。

    三叔说祖孙之间自有人伦天性,可万一祖父他老人家对此事无动于衷,他又该怎么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一介后辈,安敢忤逆尊亲?

    如果祖父不管,他真的要逃婚吗?

    如果他那样做了,父亲真的不会打死他吗?

    贾蓉心里十分焦虑,整夜里辗转反侧。

    他只觉得贾璋是看他可怜才愿意帮忙的,哪里知道贾璋搅黄此事的决心呢?

    然而贾璋却是不可能告诉贾蓉他本人的打算的。

    没过几天,贾璋休沐的日子到了。

    贾蓉早早儿地就派了四喜来荣国府接贾璋出门。

    贾璋对贾母他们说想要出门的理由是读书太过辛苦,想出散心。

    贾母和邢夫人其实是有点不放心他和贾蓉两个孩子出门的。

    但是贾璋他发誓自己绝不骑马,一定会老老实实地坐马车。

    又说他会带上了高彬和一众长随小厮跟随照料,贾母和邢夫人婆媳这才放下心来。

    所以当贾蓉再次看到贾璋时,就见到了他身后跟着的乌泱泱一大群人。

    贾璋苦笑道:“这是我们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不带上这些人,她们可不会许我出城。”

    贾蓉有点想笑,但有贾珍这把铡刀悬着,他又笑不出来了,因此只附和了两声。

    心里又开始琢磨着上山后该怎么和祖父卖惨,才能让祖父愿意出来辖制父亲。

    车轮辘辘,越过萧萧春林,森森松柏,一个多时辰后,众人终于到了玄真观。

    竹石和竹月在马车停下后摆了红木轿凳,又扶着贾璋与贾蓉两人下了车。

    贾蓉的小厮四喜则腿脚麻利地跑到玄真观门前扣响门环。

    没过多久,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蓝衣黑帽的小道童探出头来:“不知来者是哪位居士?”

    “我们是荣宁街贾家的人,来探望在贵山修行的贾真人。”

    道童听了道:“原来几位居士是来找玄清真人的,请与我来,真人在了真宫里清修,正在打坐呢。”

    自贾敬来玄真观修行后,宁国府每年都会给玄真观捐很多香火钱。

    因此观里上下对贾敬都十分殷勤客气。

    贾璋见这道童年纪不大,口齿伶俐,便和他说了几句话。

    这才得知该道童道号清阳,本是观主弟子,因为犯错被他师傅罚到道馆门房,要帮知客打杂跑腿儿一个月。

    怪不得这道童谈吐格外文雅,举止别样斯文。

    待到了贾敬所居的了真宫,道童清阳前去叩门。

    又一会儿,宫观里走出来一个道童,清阳上前对那道童说玄清真人的俗家亲人前来看望真人云云。

    那道童喏喏称是,脚步生风往地观内走去,想来是去向贾敬通报了。

    须臾,那道童走出来对贾璋、贾蓉两人行礼道:“真人请两位居士进去。”

    叔侄二人走进了真宫,眼见青烟缭绕,鼻闻檀香氤氲。室内不见华丽矫饰,一应家具皆由松木制成,十分朴素自然。

    道童引领贾璋二人到了贾敬素日玄修之所,只见贾敬本人着松江棉布制成的灰色道袍,头戴香草花冠,正跪坐在蒲团上默诵黄庭。

    一道童捧香,一道童捧瓷盆,分别侍立在贾敬左右。

    贾璋打量了这个便宜大伯一眼,心里不禁感慨,宁荣两府的男丁里虽然草包良多,但大多皮相不错。

    这位敬大伯十分儒雅温文,想来年轻时也是一位俊俏的公子哥。

    他收起思绪,上前给贾敬行礼,贾蓉作为孙辈,更是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贾敬听他二人请安的声音,掀开眼皮道:“贫道乃世外之人,两位居士还是莫要对我行这世内之礼。”

    贾蓉听到这话后,心口冰凉。

    这些年来,他每每上山拜访祖父,祖父都是这般冷淡清净口吻。

    平素他没觉得祖父这样有什么不好。

    可眼下他对祖父有所求,祖父却这般冷情,这该怎么办是好?

    第40章 了真宫里分析利弊,义忠遗珠珍兄愚顽

    在等待贾璋休沐的这几日里, 贾蓉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

    他让四喜去打听了,那秦家女儿德容言功样样都好,还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但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不想被人耻笑,更不想成为父亲野心的葬品。

    因此就算那秦家女儿是天仙, 他也绝不敢娶。

    “惊扰祖父玄修, 全是孙儿的过错。孙儿过来, 只是为了尽一尽孝心,还请祖父见怜。”

    贾敬听贾蓉请罪,语气淡淡道:“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了, 只是我这些年隐居茹素, 早已不留恋父子天伦。你们且回家去, 不用管我。”

    贾蓉心里十分焦急,却听见贾敬问三叔道:“你是恩侯的儿子?”

    贾璋回道:“回敬大伯, 侄儿确实是长房的。”

    “你珍大哥上次请安时说你进了学, 这很好, 万望你日后实心用事、重振家声。”

    贾璋应了,心里微哂。

    这位敬大伯还有心思关心他进学的事,想来也不是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一心清净玄修。

    “侄儿多谢伯父勉励,日后定会潜心苦读,光耀我家门楣。”

    这孩子多朝气蓬勃啊!

    贾敬看着他, 不由想起当年的自己,心下颇为感伤。

    “你们也见到我了, 请安也请完了。或是回家,或是去踏青赏景, 无论如何都好。只是莫要再扰我清修了。”

    听到贾敬的逐客令,贾蓉只觉五雷轰顶, 当即跪倒抱住贾敬的大腿哭泣道:“祖父救命!”

    贾敬心中纳罕——蓉哥儿这孩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哭闹起来?

    “蓉哥儿,你快起来,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这副作态,像什么样子!”

    贾蓉听到贾敬的呵斥,乖巧地站了起来,眼泪和嘴巴却没停:“祖父,求您可怜可怜孙儿,为孙儿做主罢!”

    “父亲他要给孙儿娶一个小官从养济堂抱回来的孤女!孙儿倒不嫌媳妇身份低微,只是孙儿一来担心自家会为人所笑,成为勋贵之中头一号的笑柄;二来也担心那女子身份可疑,给我家带来灾祸啊!”

    贾敬深居山刹,不理世事,此时哪里晓得贾珍和西宁王府的属官门人打得火热的事情?

    对西宁太妃想要给贾蓉保媒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所以在听到贾蓉的诉苦后,贾敬也十分诧异。

    就算宁国府随着义忠亲王势败倾颓,也没有落魄到给长房嫡长孙娶小官养女的道理。

    贾珍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当初太子被废,他为了避祸辞官,远居于山林之内,这才让贾珍早早当了家。

    平日里贾珍荤素不忌、斗鸡走狗,贾敬也不去说他。

    一来,他本人也没有教好贾珍,没有尽到父亲应尽的责任;二来,宁国府掌权人是个纨绔,未尝不是皇家想要看到的局面……

    可是纨绔和蠢货可不是一码事,眼下贾珍居然要作践亲生儿子,这不是脑袋塞草的蠢货还能是什么?

    “那户人家是什么来路?你父亲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那姑娘的养父叫秦业,在工部任职,分属营缮司,不过一个八品小官。”

    “他们家是实打实的寒门出身,在京中没有什么根底,不过这婚事却是西宁太妃想要保的……”

    西宁太妃?

    贾敬一听到西宁这两个字,脑袋里的弦儿一下子就绷了起来。

    他有心多问问贾蓉具体情况,可是一看贾蓉那畏畏缩缩的模样,他就知道再问贾蓉也问不出别的什么来。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贾璋态度举止怡然自若……

    在贾敬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后,贾璋上前道:“侄儿有要事与伯父相商。”

    他的态度十分沉静,丝毫不闪躲贾敬的视线。

    良久,贾敬开口让随侍道童带惴惴不安的贾蓉下去喝茶。

    待木质大门被道童关上后,贾敬对贾璋招了招手。

    贾璋顺从地走过去,盘腿坐在贾敬身边的蒲团上。

    贾敬待他坐定后问他道:“这件事儿,你知道多少?”

    贾璋没有直接回答贾敬的问题,反而问贾敬道:“大伯父是见蓉儿可怜心疼了?是否后悔当初把宁府的事情都撒手给珍大哥?”

    贾敬厉声道:“你在这里东拉西扯作甚!我问你蓉哥儿的事,你倒是管到隔房的堂伯身上来了。”

    贾璋却没有被他的疾声厉色吓到,只道:“宁府家事,本与侄儿无关。珍大哥浮浪度日,了无族长的城府胸襟胸襟,也与侄儿无关。”

    “只是如今滔天大祸近在眼前,侄儿身为同族子弟也会被其牵连,难道伯父还要侄儿喑声吗?”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但贾敬的神色却奇异地缓和下来了。

    “那姑娘身份有问题。”

    贾敬喃喃道:“西宁太妃想要保媒?难道那姑娘与西宁郡王有关系?她难道是靳决的私生女么?”

    “不,绝对不是。靳决位高权重,给女儿安排个新身份不是难事。外室女的身份虽说不光彩,却也不会犯了上面人的忌讳……”

    忌讳,上面人的忌讳!

    天子的忌讳会是什么?

    当今圣明烛照,光耀四海,唯一的忌讳与痛楚就是早就没了的义忠亲王!

    当初他在义忠亲王幕下时,隐隐知晓义忠亲王与一娼家有私。

    只是碍于清誉,不得不把那女子养在外头……

    若这秦家的养女是那娼家生的女孩儿,那靳决与太妃为何如此煞费苦心,也就说的通了。

    历代西宁郡王都镇守平安州苦寒之地,因为这一点,所有人都以为靳决没有参与到夺嫡当中来,但是……

    他作为义忠亲王的心腹幕僚之一,如何不知西宁王府的底细?

    盛朝的藩王,都是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1]的。

    这是太祖皇帝为了防止藩王尾大不掉、危及皇权而做出的防范措施。

    因此东南西北四王都是遥领税银的,乾元帝倒也不至于舍不得这点银钱禄米。

    但问题是,西宁郡王世代镇守平安州,南安郡王世代镇守南海沿子,他们名下的西宁卫和南安卫各有一万兵马……

    哪个皇帝会放心异姓王手里有这么多的军队?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造反?

    因此,从太宗皇帝开始,盛朝的皇帝就没有停过削藩的脚步。

    但是,在乾元帝之前,他们最激烈的手段也不过是把异姓王府的太妃、王妃、世子等人荣养京中,以为人质。

    或是借着防寇的名头借调藩王名下的兵卒,或是三百,或是五百,然后有借无回罢了。

    而乾元帝他雄才大略,削藩的手段也确实更加激烈一些。

    他不是以要和蒙古、高丽打仗的借口抽调西宁卫、南安卫的兵卒;就是开武举,往西宁郡王和南安郡王麾下的军队里面掺沙子。

    要么他就往平安州和南海沿岸诸府送他的文官心腹,以此监督异姓藩王。

    若不是国朝只有西宁、南安两位王爷镇守外藩,只怕乾元帝早都实行“推恩令”了。

    谁都受不了这样被皇帝割肉,所以南安郡王选择养寇自重(迄今为止还没露馅),西宁郡王却想要靠从龙之功自保,乃至巩固权位。

    西宁郡王暗中投靠了太子,换来了太子日后绝不削藩西宁的承诺。

    回忆到这些往事,贾敬几乎可以确定这位秦姑娘的身份了。

    “伯父神色,颇类恍然,是想到了那女子的真实身份了吗?”

    “这两年侄儿进学,也渐渐开始接触朝中之事。眼下京中四王夺嫡,暗流涌动,而圣心如何,却没有人知晓分毫。”

    “风浪渐起,我家却没了祖父那样的擎天之柱,只能喑声自晦以图将来。”

    “西宁太妃无故献殷勤,颇有阴谋味道。侄儿的人还见到西宁太妃和义忠郡王妃在寺庙‘偶遇’,此事也十分可疑……”

    “侄儿想的是,无论如何,我们贾家绝不能做出不智的选择,主动步入泥潭。”

    贾敬没想到贾璋居然还派人盯过西宁太妃的梢,又十分感叹贾璋敏锐的政治嗅觉。

    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秦氏女,很有可能义忠亲王的沧海遗珠。”

    贾敬此时倒没有绝望到底,虽然贾珍的愚蠢让他心头火起,但贾璋的机敏又让他解忧开怀。

    当年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后来又入幕东宫,却也没有璋哥儿这孩子这般天生的敏锐。

    恩侯的儿子很适合做官啊!

    贾璋原就有过秦氏是义忠遗珠的猜测。

    如今听到贾敬如此肯定的语气,他心里已然认定了那秦氏必然是废太子的女儿。

    而贾敬在玄真观,大抵也是在藏锋隐芒。

    他这位伯父,大概是曾侍奉过废太子的门人……

    而西宁太妃要给贾蓉保媒的目的,也无非是为了从龙之功。

    可是贾璋想不明白西宁王府支持义忠郡王的理由。

    毕竟无论怎么看,义忠郡王的赢面都不大啊!

    他前世是伺候皇帝的司礼太监,还能不了解皇帝这种生物吗?

    乾元帝如今给义忠郡王荣宠,不过是后悔自己曾经废掉太子的举动。

    可他会为了这点后悔与怜惜,就让义忠亲王的儿子继承皇位吗?

    他绝不会。

    一来,在太子被废后,义忠郡王也跟着被圈禁了好些年,从未接受过正统的皇室教育。

    当今这样的圣明天子,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浅淡愧疚,就让义忠郡王执掌天下呢?

    二来,义忠郡王是义忠亲王的儿子,子不言父过,谁知道他登基后会不会为父亲平反,在史书中大书特书乾元帝这个祖父的错误?

    他都能想到这件事,乾元帝又如何想不到这件事呢?

    不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西宁郡王的世子是齐王世子的陪读,西宁太妃的侄女又做了瑞王爷的侍妾……

    好家伙,这西宁郡王是在多头下注啊!

    而他那位珍大哥,看起来确实没长什么脑子。

    先不说他给蓉哥儿娶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进门有多不智;也不提好不容易才平安落地的宁荣二府再次掺和到夺嫡当中去是多么愚蠢的选择。

    只说贾珍连上船都不知道挑一条好船的行为就足以证明他的愚蠢了。

    不选贤名远扬的齐王,也不去选得宠的瑞王,反倒看上了西宁郡王和义忠郡王的组合,这可真是……

    贾珍难道真的觉得义忠郡王能够成为未来的天子吗?

    这也太可笑了。

    依他所见,西宁郡王所图的,无非是宁荣两府名下的军户——两位老国公也曾在平安州做过总兵的。

    当然,这位郡王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想要把宁荣两府拉下水,为他支持义忠郡王的事情打掩护……

    贾珍他不会连这些事情都看不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