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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上皇宴驾瑞王矫诏,连环圈套叛军伏诛

    做过顺天府府试主考官后, 贾璋便开始静待时机。

    一旦朝廷出了缺,他就可以运作补缺晋升之事。

    有旧日功劳与师祖颜面在,绍治帝不会反对他晋升的事情的。

    贾璋对此事颇有信心。

    只是, 顺天府府试还没结束多久,太上皇就宴驾了。

    而且, 在太上皇宴驾当晚, 朝廷还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

    瑞王矫诏叛乱, 篡逆谋反。

    当今在内阁阁员与京营节度使严敬的帮助下,连夜平定了反贼,稳定了京畿秩序。

    在瑞王与清微园掀起反旗, 决计叛逆当天, 杨宗祯、原朴和张泰维三人都在玉熙宫伴驾。

    两代帝王都在这里。

    不仅仅只有绍治帝, 还有在瑞王心里,已经死在清辉园的太上皇, 他也在这里!

    这位执掌天下几十年的君王躺在床榻上, 脸上散发着回光返照的光彩。

    他拉着绍治帝的手, 向绍治帝殷殷叮嘱着种种治国之道,说完这些后,太上皇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日后善待你母后,做个好皇帝。”

    “你侄儿很老实,不像十二一样胆大包天。日后你让他做个富贵闲人, 父皇就安心了。”

    太上皇口中的侄儿,指的是义忠郡王。

    他对不起普贤奴, 只能叮嘱皇帝善待普贤奴的遗孤,才能安心离世。

    说完这段话后, 太上皇又咳了起来:“我快八十了,也算活够了。等我死后, 戴权就去给我守灵吧!皇帝举办国丧时,也不要过于奢侈,人死如灯灭,那些仪式又有什么意义?”

    “还有你们几位,都是我看重的好臣子,以后好好辅佐皇帝,大盛中兴,就看你们的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太上皇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众大臣与戴权见此情形,全都默默地垂下泪来。

    他们中有人是真伤心,有人只是在表演,但是不管他们是真心,亦或假意,这对天家父子都已经不在意了。

    太上皇没力气了,绍治帝更是伤心,他们全都无暇顾及别人了。

    这几年来,绍治帝和太上皇偶有对抗,但父子间的关系还是很亲密的。

    绍治帝能够感受到,太上皇有意让他坐稳皇位,并非单纯地想让他做傀儡。

    随着太上皇身体机能的下降,随着他本人逐渐证明自己的能力,太上皇渐渐放权给绍治帝,绍治帝对此还是很感激的。

    即便绍治帝已经知晓太上皇退位的原因,即便绍治帝清楚,他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甘于伏低做小、主动提出让太上皇训政,是个让太上皇满意的孝子。

    否则他早就被废黜了。

    但他依旧很感激。

    如果没有太上皇的青眼,他根本没有机会做这名正言顺的君王。

    天家父子,本就无情,太上皇待他这个儿子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所以他跪在床边,眼含热泪,紧紧地握着太上皇的手向他许诺。

    “儿臣一定会孝顺母后、善待子民,做大盛的好皇帝。还有义忠,儿臣向您许诺,只要义忠一脉不反不忤逆,那儿臣就不会欺凌义忠皇兄的后人。”

    “如违此誓,天地共击之。”

    听到绍治帝情深意切的许诺,太上皇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眼神。

    但他身上的生机已然散尽,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所以他只是略点了点头,在这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如果可以的话,太上皇也不想死。若不是想多活两年,他根本就不会让位给绍治帝。

    可人力有穷尽,就算太医的医术再高明,就算百年人参千年灵芝的药效再强劲,那也抵不过人体的衰老与时间的流逝。

    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太上皇提前退位、多加保养的结果了。

    比起那些缠绵病榻痛苦去世的人,太上皇能在体内生机耗尽后衰老而死,也算是喜丧了。

    不过太上皇的人生注定是一本传奇,他不愿意平平淡淡地死在乾清宫里。

    所以,在得到太医的病危通知后,太上皇就决定要用自己的死亡下一局大棋,为大盛扫清内部的蛀虫与障碍。

    就算死,太上皇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于是,那些妄图造反的蛀虫被太上皇一一钓了出来。

    死在清辉园的那位,只是太上皇的替身而已。

    瑞王、李汲、治国公府……

    太上皇早就知道这些人有野心,但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大胆。

    下了饵料后,这些人竟然全都上钩了。

    能够铲除蛀虫,安置好义忠郡王的未来,得到皇帝的保证,太上皇的心事也算是了了。

    就算这个时候走了,他也能含笑九泉……

    绍治帝手里有太上皇交给他的玉玺、金印和兵符,瑞王手里的兵符和圣旨全都是假的。

    太上皇故意露破绽让甄贵太妃拿到的,自然不会是真东西。

    瑞王刚带着兵卒进宫,假意投靠瑞王的京营节度使严敬就把他们一行人全都拿了下来。

    因为不愿意按照太上皇和绍治帝的剧本走,不想葬送掉自己的政治生涯进而孤注一掷的李汲也命丧于黄泉之下。

    他悬梁自尽了,被人发现时面色青紫,形容恐怖。

    一代阁臣,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可悲可叹!

    瑞王带兵进城时,贾璋和黛玉刚刚入睡,红杏急匆匆地跑进鹤鸣苑报信。

    紫鹃今晚守夜,见红杏过来,连忙问她这是怎么了。

    红杏道:“这是十万火急的要事,妹妹快去叫醒三爷三奶奶!”

    紫鹃见她神情,知道她没说谎,心里也是一紧,连忙跑进内室传信。

    贾璋听到紫鹃的话后,披着衣服走到外间,刚一坐定,就听红杏禀告,说竹月在巡夜时听到了鼓声和马蹄声。

    得到竹月的禀告后,雪檀担心京中要有大事发生,这才让她夜半时分闯入二门传信。

    听到这个消息后,贾璋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他连忙叫醒黛玉,又吩咐红杏和紫鹃:“你们带人去叫醒其他的主子,让他们都去荣庆堂。此事十万火急,万万不能耽误片刻。”

    红杏和紫鹃见贾璋态度如此严肃,心知事情不小,忙不迭地按照贾璋的吩咐去做事,生怕耽误了什么。

    黛玉母子则是被贾璋亲自护送到荣庆堂,贾母见贾璋连夜把妻儿送到她这里,连忙问贾璋这是怎么了?

    听到贾璋说外面有马蹄声和鼓声后,贾母神色剧变:“京里,是不是又要乱了?”

    “祖母安心,陛下已经掌控了京营,就算有事,也不会动摇朝廷。”

    “但我们家里还是要闭紧门户!若真有大事发生,大家聚在一起,也能避免贼盗作乱。损失点钱财无关痛痒,我只担心家里有人受伤。”

    安置好黛玉母子和贾母后,贾璋才跑去外院,先是吩咐雪檀带着亲信去荣庆堂门前护卫,后是吩咐黄柏带人把荣国府的大门、后门、偏门、月亮门等全都堵上。

    在这之后,他才让高彬给其他亲信家丁发放铁棒、长枪等府库里存储的武器。

    而他自己也拎着一把长弓,守在荣庆堂门前。

    瑞王叛军进城后直奔宫城而去,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进宫造反,立瑞王为帝。

    路上但凡见到巡逻的兵卒,全都一刀杀死了事,省得走漏风声。

    但也有人趁机溜出去,妄图浑水摸鱼,劫掠权贵。

    因为夜色深沉,叛军的督军队也很难监督到每一个兵卒。

    因此,这些人成功地摸到了东城权贵之家的门口。

    不过荣国府提前做好了准备,倒也没什么损失。

    那些人见贾家是个硬茬子后,就放弃了这里,转去别家发财去了。

    天空中星辰明亮,荧惑飘摇,它们一同见证着宫城前一边倒的厮杀。

    鲜血溅落在地上,濡湿了石板。

    在月上中天时,瑞王逆军已经伏诛,瑞王被答应放他进城的严敬绑了起来,直接押送御前,交由绍治帝处理……

    翌日清晨,贾璋揉了揉自己泛着红血丝的眼睛。

    贾琏已经招募了几个机灵胆大,为了丰厚赏钱不要命的小子出去打探消息了。

    贾璋则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家里日常储存着能用几个月的米面粮油。

    若事情真有不协,他们家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他默默思索着,贾琏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安定不下来。

    厨房上的人端了简单的吃食过来,贾璋和贾琏默默接过早膳,胡乱吃了几口,就在他们心忧如焚的时候,那几个小厮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道:“二爷,三爷,出大事了!”

    贾璋和贾琏心里都咯噔一声,却听那几人中为首的小厮道:“大街上巡逻的兵卒胳膊上系着白布条,悲声道太上皇山陵崩了!”

    太上皇去世了?

    难道昨天晚上,是因为太上皇驾崩,才有人蠢蠢欲动,试图叛逆上位吗?

    贾璋立刻问那小厮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那些兵卒说了吗?”

    “回三爷的话,说了,说了!那些兵老爷喊太上皇山陵崩,瑞王不孝不悌,趁乱谋逆,勾结外藩,此罪当诛!京中百姓,若有隐匿逃犯者,与犯者同罪,遇赦不赦!”

    贾璋听这小厮说完这一长串话后,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瑞王一夜间从谋逆反臣沦为阶下囚徒,这件事颇有疑点,其中必定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但对于他们贾家这样不知情的人来说,叛逆结束得越早越好。

    不过,虽然眼下情况已经不再危急了,但贾璋依旧紧闭荣府门户,不许荣府之人随意进出。

    昨夜太上皇山陵崩,瑞王又叛上做乱,现在这个时候,外面必然人心浮动。

    还有那些零散兵卒。他们很可能扮做匪类劫盗。

    贾璋宁愿小心些,也不想家里人因为一时大意,误了自家性命。

    强调完这件事后,贾璋对雪檀道:“派人找麻布出来,让丫鬟婆子们裁剪丧服。待到这场风波平息下来,咱们一家就要进宫城,为太上皇哭灵了。”

    雪檀听到吩咐后,立即带人去库房找白麻布出来,好给丫鬟婆子们做裁剪丧服的材料。

    而贾琏看着贾璋眼下的青黑,劝贾璋道:“三弟,你上半夜一直都没睡,下半夜没歇多久,就又起来了,想来也没歇好。”

    “如今叛逆之事业已平息,不如你去歇歇,也好解解乏。”

    “有我看着,有高彬他们守卫,你也不用担心祖母她们的安危。”

    听到贾琏的话后,贾璋心神一松,铺天盖地的疲倦感从大脑深处苏醒了。

    他确实很累了,便没拒绝贾琏的好意:“那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二哥了,我听二哥的,这就去休息。”

    第172章 天下披白国丧大礼,后妃求情玄真来信

    太上皇大行, 盛朝举国服丧。

    按照盛朝法律规定,国丧期间,近支宗室在二十七个月内, 远支宗室及京内文武大臣一年内,不许嫁娶生子, 不许鼓吹作乐;在京军民百姓也需着素服二十七天, 不许祭祀先祖, 以此祭祀大行皇帝。

    百日之内,朝廷内上谕、批文、印鉴都要换成蓝色,不许用红笔朱批与红色印泥。

    普通百姓没有结亲限制, 但大婚当日, 新娘不能坐大红花轿, 只能用蓝布素轿,新人家里也不能敲锣打鼓, 更不能大宴宾客, 冲撞国丧期间的哀悯气氛。

    普通百姓犯禁, 若是民不举官不究,这事情也就算过去。

    可若是王公大臣犯罪,一旦有人举报弹劾犯禁者,朝廷必然会严惩不贷。

    情况好的话,或许承受罚款、鞭笞等刑罚也就够了。

    可若情况不好, 革职、流放,乃至斩监候也是有的。

    而且就算眼下无人弹劾, 国丧犯禁一事也会变成一颗定时炸弹,乃至于终身之柄!

    若被政敌发现证据扣在手中, 那情况就更加糟糕了。

    毕竟,等到政敌要炮制你时, 直接把这件事抖落出来,只要对方拿得出证据,那你就百分之百完蛋了。

    所以贾璋态度严肃地提醒家里人不要胡闹,尤其是自家贪花好色老爹和二哥,必须要多跟他们说几次才行。

    贾璋非常担心他们两个会犯错,因此他耳提面命地叮嘱父兄,千万不要在这个时间段出门听戏吃酒。

    如果喜欢玩,那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玩,千万别犯了国丧的禁忌,害人害己……

    “我听你的,你且放心,我也是好不容易升上去的,哪里会败坏自己的前程?”

    向忧心忡忡的弟弟许诺自己不会犯错后,贾琏挤眉弄眼地对贾璋笑道:“咱们老爷年纪大了,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倒是那宝玉,房里有好些莺莺燕燕,只怕会弄出事来。”

    贾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祖母已经跟二叔和薛氏说过此事了,有他们看着,宝玉那边出不了什么事。”

    “二哥啊二哥,你怎么还开爹他老人家的玩笑?哪天在老爷那儿说漏了嘴,小心他打你的板子!”

    听到贾璋如此言说,贾琏连忙拱手向贾璋讨饶,又亲自斟了好茶给贾璋吃。

    贾璋笑吟吟接了他的茶,又吃了两块茶点,这才从贾琏这里离去。

    待到荣国府这边接到进宫哭灵的消息后,贾母等人都换了丧服素冠,坐上绑了素白麻布的马车进入宫城。

    此时此刻,宫城内部还是往昔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的模样,但重重楼宇、层层宝殿都染上了悲凉的气息,就连光辉璀璨的琉璃瓦都好像染上了一层浮灰一般,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来来往往的内外官员脸上都戴着恓惶凄怆的假面,好像自家也要跟着上皇一起去了似的,但他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荣国府的马车抵达宫城后,贾赦亲自扶贾母下车。

    在把母亲交给妻子邢氏与两个儿媳后,贾赦与贾政一起,带着两个儿子一同前往奉天殿前哭灵。

    至于他们的丧服袖子上,自然是全都浸了姜汁的,眼下这个时节,万万不能做那鹤立鸡群、哭不出来的贼子,否则就要给自家招祸了。

    来来去去忙活一天后,所有人脸上都恹恹的。

    贾母年纪大,精神不济,脸色比贾璋他们这些年轻人还要更加难看一些。

    回到荣国府后,贾母等人勉强用了一碗药膳粥饵,然后就沐浴更衣,各回各院,早早地歇下了。

    明儿还得一大早就起来,进宫哭灵去呢!休息不好可不成。

    万幸的是,贾母她老人家身体好,还随身带了百年老参参片入宫以防不测。

    皇后娘娘又体恤她们这些老封君,担心她们跪出毛病来,因此时常找由头叫她们这些老人家休息一会儿。

    两者叠加之下,贾母才没有像南安太妃一样晕倒在地。

    二十七天后,太上皇被人葬进景陵,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也终于可以归家了。

    贾母和贾赦回家后,全都累得病了一场,所幸他二人病得都不算严重,喝完王太医开的药后,两个人全都病愈了。

    贾璋他们这些晚辈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担心他们的健康问题了。

    除此之外,绍治帝拟定的反贼惩处方案也出台了。

    瑞王一家被绍治帝送去景陵,和戴权一起守灵去了,切断银钱供给,日后瑞王一家只能以劳作为生,瑞王生母甄贵太妃也被绍治帝送到京郊尼姑庵里带发修行去了。

    治国公马家、次辅李家等涉嫌谋逆的人家全都被抄了家。

    这些人家里,谋反的主犯判斩监候,从犯或判流放,或判收监,或判革职,或判监禁,反正没一个能得到好下场的,牵连到的文武官员,也被送进诏狱,由绣衣使者审讯。

    晋阳伯也赶上了这场革职浪潮。

    他倒不是反贼,但他的所作所为也配得上没心肝三个大字的评价了。

    毕竟,不是谁都敢顶风作案,冒着天大的风险在国丧期间寻欢作乐的。

    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可他还没管住自己的下半身,让家里小妾怀孕了。

    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做事还不小心,发现小妾怀孕的消息后没过多久,就漏了风声出去。

    也不知道他们家的大门到底是不是纸糊的,才这样透风。

    在消息传遍京畿后,科道言官就纷纷弹劾晋阳伯,绍治帝得知此事后十分愤怒,当场就拟定了惩处晋阳伯的谕旨。

    这位伯爷不但被圣上革职罚金,还被夺了爵位。

    绍治帝把晋阳伯一竿子撸到底,让对方一下子就变成了白身。

    眼下这个时候,正是绍治帝为上皇去世一事万分悲恸的时候。

    他这么没长眼,在这个时候犯了国丧期间的禁忌,可不是正巧戳到了皇帝陛下的肺叶子吗?

    被严格查办,本也是他自己活该。

    而且晋阳伯自己做事不谨慎,犯下大错后,竟然没能封禁消息,反而漏了风声出去,可见他治家不严。

    这样的人,哪里还有资格怨天尤人?

    在晋阳伯的事情后,京中勋戚人家全都警醒了起来。

    什么革职,什么罚金,全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他们唯一害怕的事情,只有夺爵一件。

    有了晋阳伯的前车之鉴,这些勋戚人家纷纷紧了紧自家子孙后代的皮子。

    大家长们更是三令五申,不许家里子弟犯禁牵连家中,如有违背,严惩不贷。

    甚至还有人家在自己门口挂上了成串儿的白灯笼,以做哀思。

    生怕绍治帝看自家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说自家不敬上皇,惩治自家一番,到时候他们可就有苦说不出了!

    治国公府与晋阳伯府送进宫的娘娘先后前往玉熙宫前脱簪待罪,恳求绍治帝宽恕母家,奈何绍治帝只派了夏守忠来打发她们,根本没有见面的意思。

    这位六宫都总管皮笑肉不笑地对两位娘娘道:“因为太上皇去世,圣上心里不舒坦,没心情见两位娘娘。如果两位娘娘真顾惜娘家,那还是回去罢。”

    听到夏守忠的话,两位娘娘就想为娘家喊冤。

    可是还没等到他们开口,夏守忠就先声夺人道:“大中午的,外朝臣子在玉熙宫来来往往,两位娘娘跪在这里,是想威逼陛下吗?”

    说到这里,夏太监的语气已经十分严厉了。

    “两位娘娘,杂家劝你们听陛下的话。”

    “若是在这个时候,您二位还触犯天威、违逆御心的话,那马家和孙家可就真的连最后一条后路都没有了。”

    夏守忠心想,马家和孙家孝顺过他不少银子,看在那些银子的份儿上,他就做回好事吧。

    反正对自己没什么害处。

    不过,若是马娘娘和孙娘娘不听他的话,那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夏老爷他可是黑心黑肝、烂肠烂肚的恶人,可不会为了那点微末情分,就给自己揽责任,给别人出主意,做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蠢事……

    他难得生了一回好心,可这好心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

    两位娘娘里,只有晋阳伯府出身的孙氏把夏太监的话听了进去,离开玉熙宫,寻思别的路子去了。

    而那治国公府出身的马氏不但不听夏守忠的劝告,反而愤怒地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本宫?忘了你卑躬屈膝给本宫打伞的时候了?”

    “我要求见的人是陛下!陛下见不见我,和你这个太监有什么关系?本宫好歹也是个主子,尚且轮不到你这个奴婢训诫!”

    夏守忠听到这话后当即冷了脸,他甩了甩浮尘,阴阳怪气地道:“那娘娘就等着吧,是杂家多管闲事了。”

    言罢,他又眯起了眼睛:“娘娘这是来为母家请罪的,还打什么伞?小锦子,还不快去把那位姑娘手里的伞接过来!若是耽误了娘娘请罪的大事,咱们这些奴婢可就是罪过了。”

    听到夏太监的吩咐,小锦子立刻走上前去,夺走了马氏侍女手中的十八骨油纸伞,马氏整个人也被暴露到阳光下面。

    此时正是六月上旬时候,太阳虽不像盛夏时分毒辣,但正午的太阳同样炎热,能把人炙烤得□□。

    马氏本就弱质纤纤,如今又被夺了伞,她又怎么可能撑得下去呢?

    不过夏守忠才不管马氏能否撑得住!

    他好心劝告,马氏却言语侮辱于他,若是不报仇,他以后就不用做这个六宫都总管了……

    直到未时,绍治帝都没有召见马氏。而马氏从早上跪到现在,水米未进,已然撑不住了。

    马氏的侍女想劝她回宫,还没说话,就见她们家娘娘摇摇欲坠,径直倒了下去。

    多亏她垫了一下,才没让马氏摔到地上。

    但即便如此,马氏还是动了胎气。

    如果没有侍女及时垫下去,只怕马氏根本保不住她那刚满一个月的孩儿。

    绍治帝得知马氏有孕后,心里生出了些许悔意来。

    他带陆英一起去启祥宫探望马氏,刚想对马氏说,只要她养好胎,他就会宽恕治国公府的家眷,以此安一安马氏的心。

    谁能想到,还没等他说话,马氏就跪倒在地,为她家父兄求情!

    绍治帝见她如此不顾惜皇儿,又如此威逼于他,心里愤怒极了,直接拂袖而去,脸色更是难看得厉害。

    马氏居然想让他宽恕那些妄图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真真是昏了头,不想要命了!

    若非马氏怀着他的皇儿,他定要把这个头脑不清醒的妇人打入冷宫,让她明白什么叫连坐,什么叫反贼家眷的待遇!

    就在宫里乱成一团时,宁府接到京郊玄真观太爷送来的消息。

    他们府上珍大老爷服用丹丸,功法大成,羽化飞升了!

    第173章 贾珍丧礼死亡根由,东府婆媳尤氏母女

    东府尤氏与贾蓉夫妇甫一听闻贾珍宾天的消息, 全都唬了一大跳。

    贾珍向来无病无灾的,如今突然没了,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隐情?

    可问题是, 这消息是老太爷送回来的。

    而且,老太爷还言之凿凿地说贾珍是功行圆满, 升仙去了。

    在他老人家给出贾珍去世的原因后, 贾珍就只能是羽化飞升, 升仙去了。

    不管是尤氏,还是贾蓉夫妇,都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贾珍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他们根本就不关心……

    但为了孝顺的名声, 贾蓉就算再厌恶父亲贾珍, 也不能把自己对贾珍不上心的模样表现出来。

    因此他连忙脱下锦服,换了素衣, 又找清客给朝廷写丁忧折子, 又让人套车, 带了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去玄真观探看贾珍的情况。

    除此之外,他还命人请李太医出京,来玄真观为贾珍诊脉。

    李太医到达玄真观后,只见贾珍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等地都烧得紫绛皱裂, 一看就是服食了丹砂红丸,中毒而死。

    他心知贾珍已经命丧于黄泉之下了, 也清楚自己没必要给贾珍诊脉了。

    人死如灯灭,他又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断然没有拯救贾珍性命的本事。

    于是,他在第一时间把实情说给贾蓉听, 没有丝毫隐瞒,处处详细可感。

    李太医这样谨慎,纯粹是爱惜羽毛。

    他可不想让自家沾上救治不及时的恶名,他日名声扫地,无颜坐馆行医。

    听到李太医告诉他贾珍没救了的消息后,贾蓉心里几乎没有什么波动。

    但他脸上还是露出了悲切的神情,又忧心忡忡地请李太医去了真宫给贾敬诊脉。

    得知贾敬身强体健的消息后,贾蓉才松了一口气,对李太医哭诉道:“父亲升仙,已让我十分伤怀。所幸祖父安然无恙,否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哭得十分伤心,就连喉咙都哭哑了。

    李太医见贾蓉这般悲恸,便温声安慰贾蓉道:“令尊去世,你心里难过也是有的,可是老太爷、夫人和少夫人都指望着你,你也不能哀毁过度,伤了自己的身子啊!”

    “万幸的是,尊祖父日常只修习导引养气功法,并未服丹行散,身体非常康健。长生仙道什么的,我这个俗人也不懂。但还是能向你保证你祖父的健康的,这一点,小蓉大爷倒是不用担心。”

    贾蓉听他这般劝解,才佯装自己被安慰到了,止了悲啼。

    送走李太医后,贾蓉扶着四喜的胳膊,一面让人整理贾珍的仪容,一面让人进京向荣宁二府报信,又殷殷相劝,把贾敬迎回宁府将养,省得贾敬住在这玄真观里面,触景伤情。

    翌日一早,四喜请来的天文生选好了入殓的吉日良辰,三日后就可以开丧入殓。

    因为天气炎热,尸体不好进城,贾蓉把贾珍的遗体挪到铁槛寺里停放,宁府早年置办的名贵寿木也停放在家庙中,把贾珍的遗体停放家庙里,很是便宜。

    在离开铁槛寺前,贾蓉又拿了银子,请家庙里的僧侣为贾珍做道场念往生经。

    在安排好诸多杂事后,贾蓉才回京筹办起贾珍丧礼上的种种事宜。

    因为贾璋和贾琏都是有职之人,无暇帮忙,所以贾母派贾琮、贾环两兄弟去东府帮衬帮衬贾蓉这个侄儿,以示宁荣二府兄弟之亲。

    唯有宝玉,既不通俗务,又不晓世情,贾母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派他去宁府帮忙,省得他给贾蓉添乱。

    除了贾琮、贾环两兄弟外,还有贾珖、贾珩、贾蔷等族人协助贾蓉办理丧事,因此贾蓉做事时井井有条,并没有什么忙乱的地方。

    在绍治帝批复了丁忧折子后,贾蓉的清客写好了谢恩折子,贾蓉抄好后送至通政司,官面上的事情就算了了。

    在这之后,他才安心地办起贾珍的七七大祭,做那哭丧守灵、接待宾客、收纳奠仪等事。

    待到良辰吉日,他才破土出殡,路上又有老亲路祭,也算是贾珍这短短一生中,难得的风光时刻了。

    在把贾珍葬到贾族墓园中后,贾蓉又结庐守丧,做了一副孝顺模样表演给世人看。

    此中种种,暂不细表。

    只说贾敬从玄真观回宁府将养,贾璋时常过去拜访自己这位伯父。

    与此同时,他也在贾敬那里听到了贾珍去世的真相。

    和贾璋猜想的差不多,贾珍这人果真是被贾敬大义灭亲,亲手送去见阎罗的。

    而贾敬痛下杀手的原因超乎了贾璋的想象。

    他本以为,贾敬大义灭亲,是因为贾珍流露出对贾蓉的仇恨与对纨绔生活的向往。

    贾敬担心日后出事,这才提前痛下杀手的。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贾珍这贼子,竟然妄图弑父!

    不过仔细琢磨琢磨,贾璋就寻思过来了。

    也是,这些年来,贾珍能耐得住玄真观的清苦,主要是因为他既胆小,又没有彻底放弃希望。

    他胆小,所以他没勇气自杀。

    即便日子再清苦再难过,贾珍他也没有胆量撞柱悬梁。

    他没彻底放弃希望,那是因为他还怀着等到贾敬去世后,他就回家作威作福的念头,所以心气儿才没断。

    若非如此,贾珍这个膏粱子弟早就熬不住玄真观的清修生活了。

    可问题是,贾敬日日导引养气,身体好得不得了。

    贾珍他根本看不到贾敬去世的苗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贾珍心里终于生出一个不可见人的主意。

    那就是,趁贾敬不备,一举弑父!

    如此一来,贾敬因为“意外”去世,他贾珍也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回到京中作威作福了!

    在五德中,忠孝可是排在前头的。

    一旦贾敬去世,宁府就再也没人能压着他贾珍了。

    就算贾蓉那个小崽子脑后长了反骨,不也得老老实实地跪下给他请安,叫他一声爹吗?

    他斡旋的余地还很大。

    不过,从最终的结果来看,贾珍的豪赌彻底失败了。

    贾敬发现了贾珍的计划,还成功反杀了贾珍。

    所以,现在被埋进黄土的人不是贾敬,而是胆大包天的贾珍。

    贾璋心想,如此父子相残,倒称得上一句人伦惨剧了。

    但贾珍一点也不值得可怜。

    任何人在选择豪赌前,都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贾珍都打算弑父了,难道还要指望贾敬顾惜父子之情,饶他一命吗?

    那就太可笑了,贾敬从来什么优柔寡断之人,不可能留下妄图弑父的贼子的。

    而且眼下贾敬还没死呢,贾珍就琢磨起这样恶毒打算了。

    他日贾敬真死在贾珍前头,贾珍他岂不是要翻了天?

    到时候,贾珍以父权辖制贾蓉,宁府岂不是永无宁日?

    所以贾敬直接壮士断腕,命人给贾珍服食丹砂红丸送他归西,直接斩断了来日之乱,倒是一了百了,干脆利落。

    贾璋心里颇为叹服,也十分警醒。

    他日后定要好好教养菱哥儿,断然不能让菱哥儿他长成贾珍这样的逆子!

    却说贾珍离世之后,尤氏娘家继母、妹妹纷纷上门来安慰尤氏,东府这边,倒也热闹了一番。

    因为贾珍早早儿地被贾敬拎去玄真观受罪,那尤家姊妹过得还算清净。

    有宁国府这棵大树可以依靠,基本上也没什么人敢欺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尤家母女三人。

    贾蓉是天生的好色种子,见两位姨母好看,也曾偷觑过好几眼二姐、三姐。

    不过有胡氏在,贾蓉就算有满腹的花花肠子,他也没处使。

    胡氏乃武将人家的天之骄女,真论起来,贾蓉的弓马还没有他老婆娴熟。

    因此,他每偷看二姐、三姐,胡氏就要炮制他一番,着实是让贾蓉苦不堪言。

    偏生他又被胡氏辖制得死死的,心里既爱她娇蛮,又爱她一心向着自己。

    所以就算被打得很惨,贾蓉也舍不得撒手,更舍不得跟自家老婆恩断义绝。

    几次下来,贾蓉看见二姐、三姐就觉得自己浑身都痛,再也不敢偷看了。

    胡氏嗤笑了一声。

    偷看什么姨母,真是没得恶心。

    她又不是不许贾蓉养小妾,只要嫡长子是她生的,她才不管贾蓉养了多少通房。

    但是乱伦可不行,东府和东府的名声都是她孩儿日后的家产,她可不许贾蓉这厮败家破产,损害家声!

    她对自己驭夫的手段很满意,对贾蓉的识趣儿也很满意,但对继母婆婆尤氏却很不满意。

    她向来不喜欢她这继母婆婆尤氏。

    这老女人明是春风,暗是刀剑,可没有什么好心眼儿。

    也就是尤氏自己没儿子,若尤氏膝下有子息,说不定她们还要怎么斗呢。

    当她不知道呢,那些使绊子的管事、勾引贾蓉的丫鬟都是尤氏在背后撺掇的。

    若不是她装出一副心眼少的模样,她可套不出来这些底细。

    所以胡氏对尤家母女三人也没什么好脸,也就是面对尤氏这个名义上的婆婆时,才会装模作样一番。

    在她心里,什么老娘,什么二姨、三姨,又不是婆母尤氏的亲母亲、亲妹妹,她凭什么把她们当做正经长辈对待?

    给她们脸,就叫她们一声;不给她们脸,她们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是尤家不想要靠山了,还是尤氏这老封君当的不舒坦,不想继续享福了?

    说句实在话,胡氏打心眼儿里就看不上这几个姓尤的女人。

    不过,即便尤氏和胡氏关系非常一般,但表面上,两人依旧是极亲热的好婆媳。

    尤氏是有一些小心思,但她绝不肯在表面上撕破了脸皮,害了自己养老大事。

    胡氏则是顾念着东府的名声,所以只要尤氏不触碰她的底线、不对她这个儿媳妇摆婆婆的款儿,她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说贾蓉对二姐、三姐的花花肠子,尤氏就是极力反对的。

    她平时没少拿话点贾蓉,惹得贾蓉面皮发臊,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除此之外,私下里尤氏也曾严厉地警告过尤老娘,不要行差踏错,给她招惹麻烦。

    只有这样,才有她们母女三人的好日子。

    所以,在某些方面,这对面和心不和的婆媳的利益是一致的。

    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婆媳二人还是能维持住表面的和谐的。

    而贾琏他既要听弟弟的耳提面命,又要操心顺天府差事往上爬,因此压根儿就没和二姐见过面。

    这段在国丧期间的孽缘,也就这样凭空消散了。

    倒是那张华家里找了过来,拿着婚书,张罗着要娶二姐。

    尤氏只得恩威并施,拿银子买了一张退婚文约回来。

    张家虽有不满,可他们家早年因为官司败落了家产,眼下正是衣食不周、等米下锅的时候。

    尤氏又说,他们张家要么拿走一百两银子,要么就娶没有半点嫁妆的二姐回家。

    到底怎么选,只能看他们家到底想要什么了。

    张家一方面渴慕钱财,一方面畏惧宁府势焰,见尤氏态度冷漠,他们也担心自家最后鸡飞蛋打,只好写下退婚文约,放了二姐自由,拿了尤氏给的银子家去了。

    第174章 胡氏闲谈性格互补,始谈兼祧母女情深

    却说贾珍的丧事了了, 宁府大门紧闭,结庐守丧,做了好一副规矩模样。

    胡氏素来喜欢热闹, 但是为了名声,也不能出去参加宴会凑热闹了。

    不过她不难过, 出门有出门的热闹法儿, 不出门有不出门的热闹法儿。

    她和尤氏这个婆婆没有共同语言, 但她可以去西府串门啊!

    西府的几位婶婶都对她脾气,尤其是三婶婶,人长得漂亮, 有才华, 还香香的。

    她要是男的, 她也喜欢这样的老婆。

    所以这一天,过来串门的胡氏来到鹤鸣苑后, 就不打算去别的地方了。

    她一边儿喝着黛玉命人端给她喝的冰镇木樨清露, 一边儿和黛玉说家常话。

    说着说着, 胡氏就说到了尤家人身上。

    “三婶年纪小,不晓得我们家那二姨、三姨的来历。她们不是我们太太的亲妹妹,原是尤家老安人带去我们太太娘家的。”

    “老安人头一位夫君把二姨许给了皇粮庄头张家,两家定亲的法子也迂腐,孩儿还没出生呢, 两家就指腹为婚了。这做法殊为不智,简直就是在拿孩子的婚姻赌博。我若是老安人, 断然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事情的。”

    “后来老安人嫁到尤家,张家又遭了官司败落了。十数年来两家音信不通, 老安人心里早就琢磨过退婚的事儿,只是找不到张家人的身影。”

    “如今张家找上头来, 要娶二姨为妻。我们太太不愿,只好拿了一百两银子,请那张家人写了一张退婚的条儿,这件事儿才算了结了。”

    胡氏摇着纨扇,笑吟吟地道:“我们太太那边儿的人总夸耀我们二姨、三姨生得好,依我看,她们哪里比得上婶婶一零儿呢?”

    黛玉亲昵地拍了一下胡氏的手,笑着为她找补道:“你这是吃了我的清露,嘴巴才这么甜吧?平常你可是个炮仗脾气,今儿怎么还会说奉承话儿了?”

    然后又对胡氏玩笑道:“蓉儿媳妇,你再这么说话,我就找你婆婆告你的刁状了。”

    胡氏坐在黛玉身边,整个人都笑得花枝乱颤的:“三婶婶,您别说笑了,您才不是爱告状的人呢。”

    “我说的可全都是心里话,婶婶在我心里,跟嫦娥天仙似的,太太知道了我也不怕。”

    就在这时候,奶娘把菱哥儿给抱了过来,打断了黛玉与胡氏的玩笑。

    黛玉从奶娘那儿接过菱哥儿,握着他的小手对胡氏道:“菱儿给堂嫂请安了。”

    胡氏看着菱哥儿葡萄似的眼睛,也握住菱哥儿的小手:“菱哥儿,你好啊,还记得堂嫂吗?”

    言罢,又对黛玉笑道:“菱哥儿生得这么好,以后三婶婶都不用担心菱哥儿找媳妇的事情了!”

    “当初我相中我们家大爷,还不是相中他长得好?”

    黛玉闻言,跟着胡氏一起笑了起来,又和她一起拿布老虎哄菱哥儿玩。

    待到菱哥儿睡着了后,黛玉留胡氏在鹤鸣苑用了饭。

    直到下午天气阴凉些,黛玉才放胡氏离开。除此之外,还送了胡氏一罐夏天用的香饵。

    这款香料里加了薄荷、冰片、荷露等物,最适宜夏天使用,也是一件很贴心的小礼物。

    胡氏性情活泼,和黛玉的性格互补,所以黛玉很喜欢胡氏一起玩。

    她还是很喜欢胡氏这个比她还要大几岁的侄儿媳妇的。

    黛玉过得很愉快,胡氏也过得很愉快,但同在荣国府的宝玉,心里却苦不堪言。

    有贾母的耳提面命,宝玉被贾政管得极其严格,不过三四十天的时间,宝玉就被贾政拘约的火星乱迸,心里刺痒,心情也悒郁下来了。

    但是,就算宝玉不满,他也没法子摆脱这些约束。

    他那膏粱纨绔的履历就摆在那儿呢,贾母他们当然会担心宝玉在国丧期间惹出什么窟窿出来。

    宝钗也没心情安慰宝玉。

    薛蟠去世后,薛姨妈经常生病,宝钗为此耗费了不少心血。

    眼下她根本没有精力哄宝玉。

    为了耳边清净,她把宝玉推到袭人、香兰等人身边,让她们去服侍宝玉。

    当然,避子汤是还是要喝的。

    不论是贾母、贾政,还是宝钗,都容不得宝玉和丫鬟们在国丧期间弄出人命来。

    因为贾政的约束与宝钗的劝阻,宝玉的日子变得很是无聊。

    除了和丫鬟们厮闹释闷外,他根本就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做。

    丫鬟们也不敢寻那些稀奇别致的游戏逗弄宝玉。

    宝钗态度威严、手段厉害,丫鬟们都怕她,她们根本不敢在宝钗的眼皮子底下无法无天。

    所以,就算宝玉再心焦,他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出来……

    宝钗无暇关心宝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她最近琢磨一件对薛家很重要的事。

    哥哥去世了,薛家长房总要有个继承人。

    或是过继,或是兼祧,总要理出个头绪来。

    宝钗心里还是觉得兼祧更好一些,毕竟,她们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二房的堂弟薛蝌既会打点关系,又会营生买卖,对母亲十分敬重,人品相貌都很不错。

    让薛蝌兼祧,就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宝钗还隐隐记得薛蝌曾经说过的话。

    薛蝌曾对母亲说:“大哥哥这几年在外头相与的都是些什么人?连一个正经的也没有,我看尽是些狐群狗党。婶母日后也多劝劝大哥哥,不要再让这些人上门了。”

    薛蝌还曾对宝琴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守好祖产,多读书多置地才是正经。若是能有一二功名就更好了,日后更有前程。只可惜我幼时不爱读书,天赋也平平,倒是悔之晚矣。”

    他这样有见识,有头脑,生养的儿子也差不了。

    更重要的是,比起薛家其他几房叔伯,薛蝌心里还有朴素的道德观。

    薛蝌不像其他几房叔伯那样嘴脸丑恶、心思歹毒,若长房过继了其他几房叔伯的儿孙,那些老蚂蟥肯定会趴在长房身上吸血,不把长房的血吸尽了,他们绝对不会松口。

    薛蝌就不一样了。

    她这个堂弟的人品还算不错,做不出来那等鸠占鹊巢的事情来。

    而且因为宝琴的事情,薛蝌欠了长房恩情。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薛蝌一直都很尊敬母亲姨妈。

    两边的感情基础还算不错。

    如果薛蝌同意兼祧的话,那他们长房就可以过继薛蝌的儿子,哥哥薛蟠坟前也将人敬献香火了。

    宝钗琢磨着,这是一件合则两利的事。

    他们长房不会让薛蝌吃亏的。

    只要薛蝌点头,他就能分润到长房的家私和人脉,宝琴也可以得到她的照顾。

    所以,薛蝌是不会拒绝她的提议的。

    至于母亲那边,为了哥哥坟前有人敬献香火,她也不会反对这件事。

    等到薛蝌的孩子诞生后,母亲就能含饴弄孙,享一享天伦之乐了。

    或许到了那个时候,母亲她老人家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郁结于心,身体也会变得康健一些。

    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陷入娘家无人的境地。

    想到这里,宝钗已经下定决心要回娘家一趟,好把这件事说给薛姨妈听了。

    她对莺儿道:“准备好出门做客的大衣裳,明后两天,我或许会回娘家一趟。”

    莺儿点了点头,去给宝钗准备出门穿戴的衣裳首饰去了。

    而宝钗带着小丫鬟花穗前往荣庆堂,向贾母通禀自家要回娘家的事。

    王夫人被禁足在西大院小佛堂,李纨管不到宝钗,所以宝钗要回娘家,只用和贾母说一声即可。

    贾母知道,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薛姨妈去年年尾时大病了一场。

    后头虽然病愈,下得来床了,但她的身体垮了下去,早就不如当年刚来京都时硬朗了。

    这半年来,薛姨妈时不时就会生一场小病,晚上还经常做噩梦。

    平日里更是既吃不下,又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老话说母女连心,宝钗她肯定很担心薛姨妈。

    所以贾母不但同意薛宝钗回娘家探望薛姨妈,还问宝钗用不用给薛姨妈请太医看诊。

    在宝钗离去时,贾母又让宝钗带走了一盒老山参给薛姨妈补身子。

    人老了后,心肠也会变得柔软起来。

    贾母可怜薛姨妈中年丧子,终于不戴有色眼镜看待薛姨妈,也不再把薛姨妈和王夫人画等号了。

    可是,这对薛姨妈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能让薛蟠死而复生的话,薛姨妈宁愿让贾母一辈子都戴有色眼镜看她。

    就算贾母把她当做贪婪的恶鬼也无所谓。

    可世上没有如果,薛姨妈也不是神仙。

    她就算再伤心再难过,也没法子让薛蟠还阳,只能在梦里与儿子团圆了。

    宝钗带着贾母赠与的老山参回到薛家后,委婉地向薛姨妈提起了她想让薛蝌兼祧的事。

    薛姨妈听宝钗提起薛家长房的传承与薛蟠身后的香火后,有些意动地问宝钗道:“蝌哥儿能同意吗?”

    宝钗道:“我们是请蝌哥儿来兼祧,又不是要把他过继到我们长房来,放弃他自己的亲生父母,想来他不会不愿意的。”

    薛姨妈仔细思量了一番,发现事情果然如同宝钗所说。

    虽说薛蝌答应兼祧,日后就要过继一个儿子到长房来。

    可是,薛蟠过继过来的儿子能继承到长房的家产。

    这可是一笔能让薛家其他几房叔伯都眼红的家产,就算把儿子过继过来了,薛蝌也不亏。

    而且,薛蝌在兼祧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借他们家的势,和王家与贾家二房攀关系了。

    这件事对薛蝌、薛宝琴两兄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不可能不答应的。

    思及此处,薛姨妈点头道:“若是这样就好了,蝌哥儿答应兼祧,你父亲和你哥哥在九泉之下也能享受香火敬祭,我们长房也有了传承。这也算我们母女二人有心,对得起你父亲临终前的嘱咐了!”

    “不过,这件事还要等一段时间再办。宝钗,等我把家里的旺铺交到你手里后,再和蝌哥儿提这件事罢。”

    “蝌哥儿再好,也是你二叔二婶的孩儿,哪里有你重要呢?”

    “我得给你留够傍身的钱,要不然,我就算是死了也不安心。”

    宝钗听到薛姨妈的话,眼圈儿也红了:“妈怎么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薛姨妈搂着她,摩挲着她的脊背叹道:“我的儿啊,我就剩下你一个亲生的骨血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

    “只有你过得好,我才安心。”

    在回荣国府前,宝钗特意用厚帕子包了冰冷敷眼睛,省得回到荣国府后被人看出形迹。

    因为处理得当,贾母他们都没看出来宝钗哭过,问过薛姨妈的情况后,众人就放宝钗去休息了。

    宝钗心里也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她不想被人关心,也不想被人询问难过的因由。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一个人消化这些复杂的情绪,一点儿也不想被人打扰……

    第175章 三辞三请东野致仕,内阁调整君子见机

    待到七八月份的时候, 绍治帝终于从太上皇去世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在绍治帝恢复正常后,周东野就递上了辞呈,说他年老体衰, 无以担当家国重任,请求绍治帝批准他致仕还乡。

    周东野是一个保守的老派政客。

    他见证过义忠亲王被废后京中人头滚滚的场景, 所以从来不敢什么从龙之功, 更不敢耍狠弄险。

    他很清楚, 他身上的把柄太多了。

    绣衣使者那里肯定留存了不少周党的犯罪证据,皇帝想要查他的话,那是一查一个准儿。

    他根本就没有半点翻盘的空间。

    所以太上皇让他怎么做, 他就怎么做;绍治帝要他怎么配合, 他就怎么配合。

    只要太上皇和绍治帝还愿意给他周东野留下一条活路, 他就绝对不会火中取栗。

    周东野和李汲截然不同的选择和他们的性格与经历息息相关。

    虽然周东野是浊流一派的领袖,时常被坊间归为幸进小人。

    但实际上, 他才是那个一步步爬上来的人。

    不像李汲那样, 只是机缘巧合入了太上皇的眼, 这才步入棋局,一步登天,化身制衡浊流一派的棋子,直接就被提拔到内阁,做了阁臣。

    所以周东野性格求稳, 李汲性格激进,周东野的经历决定了他不会狗急跳墙, 更不会投靠瑞王。

    他所求的只有致仕养老、平安落地,自然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 去做那杀头的买卖。

    而李汲却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退场, 更不甘心自己被叛徒学生张泰维踩在脚下。

    他野心勃勃地投靠叛党,妄图博取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还不是为了再次缔造一步登天的神话?

    最后落得自缢身亡、为天下弃的结局,李汲他也怪不得别人。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才是那个急功近利的幸进之人。

    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点儿也不奇怪……

    其实周东野对首辅之位没有半点顾恋之心,也和李汲这个老对手有关。

    在看到李汲的凄惨死状后,周东野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

    再想到先皇和今上联手拔除瑞王一党时,其他三位阁员都在玉熙宫伴驾,只有他一个人高卧家中。

    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皇帝已经不信任他了。

    先皇和今上看他和看李汲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时候还不思退就晚了。

    他最好还是识趣点,把绍治帝想要的首辅之位给让出来,拿着绍治帝给他们家的好处,老老实实地归乡养老……

    至于周党……

    众人因利而合,因利而分,本也没有许多情分!

    他周某人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时间关心党羽门人?

    管好自己家这一亩三分地,已经很不容易了!

    杨宗祯走到周东野值房门口,整理衣冠后,敲门问道:“首揆,您老人家可在?”

    周东野的声音在值房内响起:“宗祯来了,快请进。”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杨宗祯本以为开门的人会是中书舍人,没想到居然是周东野本人。

    杨宗祯迎了上去:“李舍人怎么这般惫懒,竟然劳动您老过来开门?”

    周东野笑道:“是我不让他来开门的,几步路而已,算得上什么劳动呢?而且你是贵客,我亲自过来开门,才能显出我对你的重视。”

    杨宗祯听周东野还有心情开玩笑,心里颇为感慨。

    不论如何,周首揆的心态还是很好的。

    大起大落之后,依旧能够心静如湖。

    这一点还是很值得他学习的。

    杨宗祯来周东野这边,是来劝周东野不要致仕归乡的。

    这是阁臣尚书主动上书,请求致仕的必备流程。

    阁臣上书请求皇帝批准致仕,皇帝不准劝其留下,其他阁臣也来相劝,然后阁臣再次上书请求致仕,皇帝再次不准,其他阁臣再次前来相劝……

    一般情况下,这个循环要重复三次,皇帝才会批准该阁臣致仕,再赐金放还阁臣,并赐予退休阁臣应当享有的退休待遇及荣誉加衔。

    这是阁臣尚书们应有的体面。

    若没走这个流程,就代表皇帝已经厌弃了此人,恨不得他立刻离开京师。

    这个表态不但会影响阁臣致仕后的生活,还会影响到该阁臣儿孙后代的前程。

    若皇帝没有极端仇视某人的话,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绍治帝和周东野相处得还算不错。

    虽然绍治帝不信任周东野,还有打散周党,把周党精华纳入保皇党的计划,但他对周东野这个人并没有什么意见。

    没错,他是厌恶贪官,周党内部的蛀虫也确实没少贪。

    但是周家的家产并不算多,周东野就算贪了,也比不过标榜自己是清流领袖的李汲。

    他派东鸾卫查探过,和前不久刚被他抄得一干二净的李家相比,周家的财富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如今周东野又这般识趣地递上了请辞折子,绍治帝心里很满意,自然会给周东野体面,不会故意让他难堪。

    在收到周东野的折子后,绍治帝就批复了不准,又在大朝会时劝周东野不要请辞,言辞谆谆,态度十分恳切。

    不了解绍治帝的人,还以为他真的想要挽留周东野呢。

    不过,周东野并没有被皇帝的言辞迷惑。

    他先是磕头谢恩,后称自己年迈,不若退位让贤,如此才能安心云云。

    而在大朝会过后,杨宗祯就来周东野这边儿,劝他留在京中“努力多加餐”来了。

    周东野听到杨宗祯的话后道:“我去意已决,你就别和我说这些客套话了。”

    “我这一去,大概就不会归京了。你若觉得我这个前辈还算不错,就过来与我手谈一局吧。”

    听周东野如此言说,杨宗祯也不与他装假,直接走到棋桌前笑道:“还请元翁执黑。”

    周东野没拒绝杨宗祯的好意,他捏起黑子,一棋落定:“我知道,你是棋国高手,所以我就先行一步,不和你客气了。”

    这一局棋下到晌午时分也没有分出胜负来。

    不过,周东野和杨宗祯下棋本来也不是为了胜负。

    杨宗祯见时辰不早了,便主动提出停止下棋,一起出去用膳。

    周东野并没有拒绝杨宗祯的提议。

    棋局终止了。

    而在他们离开后,棋盘上的黑玉棋子和白玉棋子在阳光的映衬下温润生辉。

    它们在那棋盘上纵横交错、互相纠缠,一如朝中所谓的清流与浊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分不开了。

    那些心善的,自然会爱民如子,求个良心安稳;那些贪婪的,自然也会鱼肉百姓,换个锦衣玉食。

    至于他们谁是黑子,谁是白子,还有他们的是非功过,也只能交给后人来评说了。

    经过三轮请辞后,周东野终于得到绍治帝的批准,可以回乡养老了。

    绍治帝给周东野加封了太子太傅的虚衔,赐予周东野正常的首辅养老待遇,周东野心里已经很满意了。

    其实还是有些隐隐的不甘的。

    坐上马车的周东野回望了一眼京城,他在这个地方奋斗了几十年,厮杀了几十年,如今就要离开这里,成为一介乡野散客了。

    他怎能不悲伤?怎能全然甘心?

    权力是毒药,沾上的人,是戒不了毒瘾的。

    可他还是决然地撂下帘子,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不甘心又能怎样?

    李汲不就是不甘心,不就是不愿意按照太上皇的剧本走吗?

    反抗的结果是,李汲自杀身亡,李家满门落狱,那等凄凉处境,周东野连想都不愿意多想。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明君在位,悍臣满朝[1],这样的朝廷,就算是换史上的英才谋士来,他也未必能如鱼得水。

    能在这场浪潮中保住周家,他已经尽力了。

    或许他不应该把这些情绪放在心里。

    他即将归乡隐居,日后渔樵耕读,合该生活得自由自在,不该思虑缠身,郁结于心的。

    那可不是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周东野或许释然了,或许没有,但不管他怎么想,都改变不了他要离开京城的事实。

    这位首辅辞去了伴随他将近二十年的宝座,而前首辅家里的车队也渐渐消失在驿道上,化作漆黑的一点。

    来京郊为首辅送别的官员们见周家车队远行后,心里颇有些感慨。

    不过,因为杨宗祯、张泰维、原朴三位阁臣都在,所以他们之中,也没人多议论什么。

    只是坐上自家马车,回转京师,等到明日太阳升起,他们的休沐日就结束了。

    生活离了谁都会继续,周东野离开了,为自己的仕途画上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而他们这些人,依旧要经纶世务,回到他们各自的战场。

    太上皇去世了,周东野的时代落幕了。

    而绍治帝和杨宗祯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命运的齿轮即将再次转动起来,在这场新的风浪中,唯有高才捷足者拥有乘风破浪的机会。

    在周东野离京后的第二天就是大朝日。

    在这一天,绍治帝宣示了一道给内阁阁臣重新排序的诏书。

    杨宗祯被拔擢为首辅,是为中极殿大学士;张泰维为次辅,是为建极殿大学士;原朴为三辅,是为文华殿大学士。

    除此之外,还有户部尚书赵树生因廷推入阁,是为武英殿大学士。

    如此,在周东野离开后,朝廷内还是四位阁臣。

    四位阁老,已经足够处理日常事务了。

    当然,内阁还有两个空缺,不过朝中没人敢筹谋这两个为之。

    毕竟,皇帝在内阁里只有原朴一个心腹,杨宗祯在内阁里面还没有帮手。

    这两个位置,明显是皇帝和首揆的囊中之物。

    他们若去筹谋,不但不会成功,还会招来皇帝的不喜与首辅的仇视。

    更何况没有皇帝的点头,阁臣的任命也通过不了。

    所以他们完全没必要过去,做那种没眼色的事情……

    杨宗祯升任首辅后,小松径街杨府门口瞬间车水马龙起来,想要攀附的人数不胜数,甚至可以说是车载斗量。

    但杨宗祯十分爱惜羽毛,大朝会过后,小松径街杨府就闭门谢客了。

    倒是让那些跑来攀附的人白跑了一趟,哀叹了好些声。

    而贾璋这个徒孙暂时也不用筹谋升官的事情了。

    杨宗祯的意思是,让贾璋再跟着他做一年中书舍人。

    如此一来,贾璋身上就会多一份首揆中书的履历。

    这对贾璋日后升官、入阁都有很大的帮助。

    比起升官带来的短期利益,还是这份履历带来的长期利益更有意义一些。

    听到师祖的建议后,贾璋喜不自胜地答应了下来。

    这样的大好事,只有傻子才会放过。

    正所谓君子见机,达人知命[2]。

    贾璋他向来聪明,当然不会目光短浅到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第176章 原氏夫妇议论潜邸,宗祯筹谋弟子前程

    原朴把潜邸同僚顾长春寄给他的信扔到一边, 冷哼了一声,眉头皱成了川字形状,看起来就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原夫人一进书房, 就发现她们家老头心情好像很糟糕,她把冰糖燕窝盏轻轻地放在原朴的书桌上, 自己坐到仆人搬来的锦墩上, 柔声问他:“老爷, 这是怎么了?”

    原朴嗤笑了一声:“当初在潜邸做事的时候,个个和我斗得如火如荼。现在上皇驾鹤,内阁出缺, 他们倒是知道讨好老夫了。”

    原来你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的。

    可是, 他们争先恐后地讨好你, 难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吗?

    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呢?

    原夫人心里有些奇怪,只是还没等到她发问, 原朴就宣布了她想要的答案。

    “如果他们只是求我向陛下美言几句, 我绝不会生气。大家都是潜邸出身, 就算之前有罅隙,现在终究都是同党之人,合该勠力同心,共勉家国之事。”

    “我被陛下拔擢入阁,又怎会不顾大局, 只考虑私人恩怨?我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仇怨,若是陛下问我, 我也只按照他们的才德实话实说罢了。”

    “可这顾长春在外面做了两年巡抚,居然野了心, 还妄想着撺掇我出头,去抢杨门的阁员之位。”

    “哼, 那可是杨宗祯留给他那宝贝徒弟的位置!陛下都点头默许了,他顾长春算是什么东西,还敢盯着首揆的东西不放!”

    “我看他是被从龙之功冲昏了头脑,才敢这般嚣张骄狂。怪不得陛下这些年愈发倚重杨、张二位阁老的人,瞧瞧顾长春他们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陛下若是重用他们,才真是瞎了眼睛!”

    原夫人这才听明白,原朴是被顾长春信里的糟烂主意给气成这副模样。

    顾长春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觉得他们家老爷是蠢货,被人怂恿两句,就会头脑发热,跑去和杨首辅对着干?

    还是自信到爆表,觉得皇帝陛下已经信任潜邸信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只要他们家老爷和陛下吹吹阴风,陛下就会为了潜邸,委屈新上任的首辅?

    如果是前者,那顾长春也太瞧不起他们家老爷了。

    如果是后者,那原夫人只能说顾长春纯粹是个蠢货。

    皇帝既然已经登基了,那他就不再是潜邸的景王。

    皇帝会记得过去的情分,会看重潜邸的心腹,但这些全都是有限度的。

    杨门和张党同样是皇帝的臣子,被打散的浊流一党也同样是皇帝的臣子,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他们这些潜邸旧臣合该实心用事,好好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情分,而不是跑去骄纵恣睢,败坏这段情分,让陛下对潜邸旧臣失望。

    如此,才能坐稳自己的位置,才能和陛下一起享受胜利果实,才能不被其他人后来居上……

    原夫人是很了解自己的丈夫的。

    这个姓顾的多半是前后两者都有,而且像顾长春这样的蠢货,肯定不止一个。

    否则,他们家老爷绝对不会被气成现在这副模样。

    “老爷喝两口燕窝压压火吧,依我看,你也不用为这些事情烦恼。还是按照你原来的想法,把你心里觉得不错的人选告诉陛下,由陛下决断就好了。”

    “反正老爷既没有十分亲密的好朋友,又没有十分敌视的仇人,推荐谁都无所谓。到时候能者上,庸者下,新阁员的人选,全由陛下决断就好了。”

    “至于陛下分给杨首辅的那个位置,只要你不答应,他们就算再眼馋,也没人敢行动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说到底,他们还是想利用您和陛下的师生情谊为自己牟利。至于朝廷的大局,又有几个人挂在心里?他们知道,他们劝陛下也没用;但你去劝陛下提防杨门提拔自己人,陛下他或许就听进去了。”

    原朴做过绍治帝的讲经师傅,陪绍治帝走过低谷期,在绍治帝心里,原朴是潜邸旧臣里面的第一等人。

    若非如此,原朴就不会是潜邸旧臣里面第一个做尚书的人,更不会是潜邸旧臣里面第一个做阁臣的人了。

    所以顾长春他们才来怂恿原朴话里话外都是,有陛下的支持,再有内阁里再有两位同党帮助,原朴就可以挑战杨宗祯的权威了。

    实际上抱的还是失败了吃亏的杨宗祯,成功了他们就一本万利的心思……

    原朴叹了口气:“这帮虫豸,和他们共事简直就是我的耻辱。看来还是夫人你远见卓识,我确实需要自己培养门人,另起炉灶了。”

    原夫人听到这话后,喜上眉梢道:“我看你之前那些门生就不错,还有周党的年轻人,也可以拉拢过来……”

    没错,原朴原阁老背后的谋主就是他夫人。

    他这位夫人自幼遍读《史记》、《汉书》、《后汉书》、《战国策》等史书,父亲曾为三边总制。

    她自幼跟随父亲在西北任上长大,心性坚韧,擅长谋身,她父亲临终前还在惋惜她不是男孩,无法出仕。

    在谋身谋权这一点上,她远比原朴还要能干。

    在原朴还顾恋潜邸情谊时,她已经琢磨起另立门户的事情了。

    如今听到原朴松口,她自然心情愉悦,甚至都有些感谢顾长春这等蠢货了。

    原夫人心想,既然他们这么懂事,那她就祝他们日后触怒陛下时,会赶在春夏两季人头落地吧!

    秋冬的刀太凉了,她还有些怪不忍心的。

    想来,她们家老头是不会赞同她的祝福的。

    但是谁让他们欺负他们家老老实实的老头呢?

    这都是他们的错,怪不得她心里生出这样近乎于诅咒的“祝福”。

    某些潜邸旧臣的小动作都在绍治帝的掌控之中。

    绍治帝不但知道某些人的小动作,甚至还知道他们给原朴的信里是怎么写的,但他什么都没说。

    兼掌东鸾卫的陆英很清楚,陛下是在等原阁老的反应。

    十多年的师生之情实在难得,陆英只希望原阁老他不会行差踏错……

    陛下他对这份情谊还是很珍视的。

    潜邸旧臣这边在火急火燎地琢磨廷推新阁员的事情。

    杨门这边儿却一点都不着急。

    杨宗祯和绍治帝达成的默契就是,潜邸旧臣出身的阁臣要排在叶士高前面。

    如今保皇党的阁臣还没被选出来呢,他们着急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叶士高还需要过渡一下。

    虽然这些年叶士高在江南那边做得不错,先是因为平乱有功,升任江苏布政使,后面又因为浙江出缺,转任浙江巡抚。

    转任浙江巡抚后,叶士高稳扎稳打地改革织造局,谈成了好几笔大生意,赚了好些税银不说,还配合浙直总督打了好几场胜仗。

    但叶士高和当初的原朴一样,都没有做尚书的经历。

    所以杨宗祯还需要把叶士高塞进六部镀金。

    户部空出来的这个权力极大的尚书空缺,他们是不用想了。

    和赵树生一样,现任礼部尚书胡秋实做了陛下的纯臣。

    很快,胡秋实就要被调到户部去看守国库了。

    不过,胡秋实一走,叶士高就可以去礼部镀金了。

    等到陛下属意的潜邸旧臣成为大学士后,他就可以操作弟子们的事情了。

    是的,是弟子们,而不是叶士高一个人。

    前任礼部侍郎致仕后,杨宗祯的另一个弟子沈四象就升到了礼部,如今已经做了两年侍郎了。

    所以,杨宗祯的安排就是,叶士高先镀金入阁。

    在叶士高入阁后,他再操作沈四象升任尚书的事。

    至于他那两个考中进士儿子……

    他们两个在读书和治民这两件事上还算有些小小的天赋,但却不擅权谋之道,甚至还有点短于谋身的意思。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是阁员的种子。

    在两个儿子年轻时,杨宗祯也投入过资源,大力栽培过他们。

    但他们没出头,这就怪不得他这个父亲了。

    杨门断然不能青黄不接、后继无人,所以杨宗祯一定会培养自己的亲传弟子。

    杨门断然不能内斗不休,所以杨宗祯很舍得在两个儿子身上下注。

    即便打水漂,杨宗祯他也不心疼。

    他就是要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是他们自己不行,而不是他这个父亲偏心到只看重门下的亲传弟子,不看重他们这些亲生的儿子。

    贾璋和叶荆得知叶士高即将回京的消息后,高兴得不得了。

    两人亲自去市场上采买了好些东西回叶府,又请了好些糊裱匠、粉刷匠,急速收拾叶士高夫妇居住的主院,把屋子收拾得焕然一新。

    贾璋开心地道:“我们家厨房研究出了好些精致小吃,等到师父回家后,我天天给师父带吃的。”

    叶荆脸上的笑容也很明媚:“你们家菱哥儿和我们家碧姐儿都可爱得紧,母亲见到后,肯定稀罕得不得了。”

    贾璋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很赞同叶荆的观点:“师母她老人家最喜欢小孩子了,前不久还写信说她没见到菱儿和碧儿,心里遗憾极了。”

    “如今两个孩子终于可以见到思念他们的祖母了!”

    师兄弟两人对月畅饮,一想到叶士高夫妇即将回京,两人都欢喜愉悦极了。

    直到天色昏沉,贾璋和叶荆才从酒家分手,登上马车各自家去了。

    贾璋回到家后,洗漱更衣后走进内间,掀开冰鉴后,捏了一颗鲜亮的樱桃含在嘴巴里,享受那股凉意。

    黛玉瞧见了,直接把那装着樱桃的白玉碗端了出来,嗔怪地道:“怎么不拿出来缓缓再用?三哥哥愈发小孩子气了。”

    贾璋凑到她身边笑道:“师父要回来了,我很开心。笑一笑,十年少,我八成就是这样变成小孩子的。”

    黛玉听他开玩笑,轻轻地推了他一把:“整日里贫嘴婆舌的,说起来,我还没正式拜见过师父师母,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贾璋轻笑道:“师父师母肯定会特别喜欢皎皎,我好不容易娶了皎皎这么好的妻子,还得了菱儿这样好的孩儿,他们肯定都高兴坏了。”

    “你没看到师母寄来的信吗,每次都会问,黛玉安否?菱儿安否?都没问过茂行安不安呢。”

    黛玉拿起手边的云母纨扇扇了扇,轻咦道:“这是哪来的醋味儿?莫不是三哥哥家里的醋缸倒了?”

    贾璋听她这样说,凑过去拉过她拿着扇子的手挡住了他们的脸。

    然后躲在扇子后面亲她。

    良久,他放开黛玉,看着黛玉绯红的脸颊,心满意足地笑道:“这是惩罚,我好心安慰你,你还笑话我,很是需要惩戒一番。”

    黛玉听到他冠冕堂皇的话,在心里轻轻地呸了一声。

    什么惩罚,依她看,三哥哥分明是在变着法儿地奖励自己。

    真真儿是好不要脸!

    叶先生回来后,一定要好好地检查一下三哥哥的功课,尤其是《礼记》,这本书可是重中之重!

    黛玉总觉着,贾璋的《礼记》和《仪礼》大概是全都白学了……

    第177章 士高回京入宫述职,师徒重逢潸然泪下

    又过了一些时日, 叶士高接到朝廷的调令。

    因为杨宗祯早就在书信中通知过叶士高这件事,所以叶士高收到调令后,神态十分平静, 倒是让巡抚衙门的众位下官对他的养气功夫赞叹不已。

    而叶士高他有条不紊地把文书、印鉴与公务移交给其他巡抚衙门的官员,然后与老妻一起收拾行李、打点行囊。

    在参加完浙江官场的践行宴会后, 夫妻二人才坐上官船, 打好旗帜, 带着家丁健仆走水路上京。

    叶士高在路上见云卷云舒、潮起潮落之景,心里颇有几分“青春作伴好还乡”、“漫卷诗书喜欲狂”之感。

    不过他是功满还京,静待升迁, 与杜子美当时的情况又有很大的不同。

    待到九月初三时候, 叶士高夫妇二人抵达通州河沿岸。

    甫一下船, 他们两人就见到自家多年未见的宝贝儿子与宝贝徒弟正在岸边站着,静待他们的船只靠岸。

    没过多久, 贾璋和叶荆也见到他们下船了, 他们两人连忙跑上前去, 向他们夫妇二人磕头请安。

    叶士高夫妇连忙把他们两个扶了起来,眼中不由自主地泛出了喜悦的水光。

    一别经年,如今总算是相见了。

    这两个孩子都变成了大人模样,人也愈发稳重起来了。

    想到这里,叶士高心里有些欣慰, 又有些心酸。

    他连声说了几个好字,又问了碧姐儿和菱哥儿的事情。

    贾璋和叶荆一一答了。

    听到两个孩子都康健, 叶士高夫妇二人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只可惜,叶士高本就是巡抚之尊, 不久后又要转任礼部尚书,然后还要被绍治帝拔擢入阁。

    像他这样的朝廷大员, 在归京后必须第一时间去宫里述职,所以他没有跟贾璋、叶荆二人慢慢聊天的时间。

    师徒父子三人还没说几句话,就不得不挥手自兹去,暂时分别了。

    叶士高踏上了进宫的马车,贾璋和叶荆二人殷殷服侍着师母/母亲坐上了叶家的翠幄青紬车,启程前往叶府。

    回到家里后,叶夫人摘了幕篱,洗漱过后,跟叶荆、贾璋二人说了好些叙旧的话,以解自己的思念之情。

    待到儿媳妇、徒弟媳妇收到消息,过来向她请安时,叶夫人毫不犹豫地抛下了儿子和徒弟,转而和两个新媳妇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叶夫人还把她在江南积攒下来的礼物送给了叶大奶奶和黛玉。

    羊脂玉凤簪、苏绣象牙骨折扇、流光溢彩的嵌宝珍珠衫……

    一匣匣礼物被嬷嬷们捧了出来,叶大奶奶和黛玉瞧见了,心里都很是讶异。

    婆婆/师母给她们准备了这么多礼物吗?

    尤其是黛玉,她心里思考的事情和叶大奶奶思考的事情还不一样。

    在黛玉的视角里,她今天上门是来拜访待贾璋如亲子的师父师母的。

    却没有设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

    叶夫人的礼物实在是太多了,她不像叶大奶奶一样,是叶夫人的亲媳妇,真的收下叶夫人这么厚的礼物吗?

    于是,黛玉把自己求助的视线投向贾璋,期冀着靠谱的三哥哥能帮她下决断。

    叶夫人一瞧见黛玉在看贾璋,就猜到了这姑娘的心事。

    她笑盈盈地握住黛玉的手:“好孩子,瞧你相公作甚?我给你的礼物,你拿着就是了。”

    然后她又握住叶大奶奶的手:“荆儿媳妇也不要跟娘客气。这些年来,我都没送过你们什么好东西,这些就算是我补给你们的拿着玩的。”

    “像你们这样年轻的小姑娘,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呢。一会儿就把这嵌宝珍珠衫换上,这东西正配你们今天穿的罗裙。你们这些小姑娘穿着好看,我瞧着也舒心呀。”

    黛玉听到这话后,抿着嘴笑了。

    这句话好像外祖母说的,她突然间觉得这位叶夫人好亲切……

    如果母亲还在世,大概也会说出类似的话罢。

    又过了一会儿,在叶家睡着的两个小孩儿醒了,乳母把他们两个抱了过来。

    叶夫人见到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儿后,先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这个,只觉哪个孩儿都稀罕不够,抱着菱哥儿和碧姐儿亲香了好半晌。

    直到两个孩子玩累了,被乳母抱下去吃奶,叶夫人才心满意足地撒开手,听从贾璋的劝告,回到卧房休息去了。

    就在叶夫人和晚辈们叙旧时,叶士高在玉熙宫内伏惟叩首。

    他朗声道:“臣浙江巡抚叶士高叩见陛下,伏惟陛下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绍治帝看向斯文儒雅,绯袍乌发,依旧保持着一身潇洒气度的叶士高,心想,他瞧着这叶士高一点都没老。

    看着跟他离开京城时也没差什么,只有胸前的孔雀已经变成锦鸡了。

    在不久后,那锦鸡又会变成白鹤——大盛的阁臣,都是有从一品的虚衔的。

    思及此处,绍治帝笑问叶士高道:“叶卿今年还没到五十吧?”

    叶士高听到绍治帝的话后,一边在心里暗暗思忖绍治帝问他年龄的用意,一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启禀陛下,臣明年才满五十岁。”

    四十九岁的尚书,虽说不算老,但也说不上是特别年轻。

    周东野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内阁阁员了。

    只是周东野显老,看不出年少有为、意气风发的模样;叶士高不显老,心态年轻,瞧着竟有一股万物竞发、生机勃勃之意。

    绍治帝倒是很喜欢他这样,他看了一眼陆英,说了一句平身赐座。

    陆英接收到绍治帝的信号后,立刻走过去,代替绍治帝把叶士高扶了起来,又搬了锦墩过来请叶士高坐。

    在叶士高坐下后,绍治帝笑着赞美他道:“叶卿这年在江南成绩斐然,朕心里很满意;你回来接管礼部,朕也放心。”

    绍治帝嘴上说的是礼部尚书的位置,实际上说的却是内阁阁员的资格。

    叶士高完全能够听明白。

    他虽然鲠直,但城府同样很深,头脑更是聪明。

    所以在听到绍治帝的赞语后,叶士高恭声道:“多谢陛下盛赞,臣自知臣脑袋愚钝,唯有勤恳谨慎、实心用事,方能上不负陛下之恩,下不负黎庶之望,以此报效国家。臣能倚仗陛下的荣光,造福治下的百姓,就算是死得其所了。”

    绍治帝听到他的奉承话后,不禁腹诽起来。

    他这位叶卿,果真是科道出身的人,说奉承话的时候,语气不够生动,表情也不丰富。

    若论拍马屁的本事,他不但比不上他师父,竟然还比不上他徒弟!

    杨阁老和小贾拍起马屁来,那才叫情真意切,感情充沛呢!

    绝非叶士高这两句干巴巴的奉承话可以比拟的。

    不过叶士高难得说一次奉承话,倒是有些稀奇意味,绍治帝听着还是很顺耳的。

    而且,如果拿叶士高和他们家那个跑去做御史的儿子相比,那叶士高就已经很有说话的艺术就了。

    绍治帝对叶荆的印象相当深刻。

    他记得那个小御史,官不大,话难听,他看叶荆弹劾李汲的折子时都有些叹为观止,足以证明叶荆有多么“会说话”。

    在君臣问安的环节结束后,叶士高正式开始述职。

    他主要向绍治帝禀告了自己这些年在江南的经历,主要讲述的内容是地方民政与江南局势。

    顺带着讲了讲自己这些年的功绩。

    这年头,只会做事不会表功可是不行的。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叶士高也终于掌握了见缝插针地为自己表功的技能。

    绍治帝细细听完了叶士高的讲述,他默默地把叶士高提出的几个关键点记到了心里。

    绍治帝心里琢磨着,等叶士高离开后,他就吩咐陆英派东鸾卫去查一查叶士高提过的那几个世家大族。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数了,叶士高不会说假话。

    那几个世家大族肯定像叶士高说的那样鱼肉百姓,隐田避税了。

    这种事情,在任何地方都会发生,区别只是他们做的到底有多过分……

    绍治帝摩挲着手里的珠串,如果他们没有太过分的话,那他还能宽限他们一段时间。

    只把他们当猪养着。

    如果他们太过分的话,那就不要怪他这个皇帝破门抄家,翻脸无情了!

    在这场君臣对话即将结束时,绍治帝意味不明地对叶士高道:“有些人的心太大了,朕不喜欢。有些人的心太小了,所以过于懒散。”

    “你们师徒这样就很好,心里有朕这个皇帝,还有耕织为生的黎庶,这一颗心,从始至终都是忠诚本分的,而且不大也不小,最是合宜。”

    “若是没有你们这些忠臣在,朕又怎能安枕呢?”

    “好好跟着你师父学,你们这一支必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朕心里都有数。”

    听到绍治帝的许诺后,叶士高垂下眸子,脸上却挂上了一片欣喜笑意。

    思及上皇去世后中枢的种种变迁,再想到师相信件中的叮咛,叶士高心中生起潮水般的巨大波澜。

    但他只是按照皇帝所希望的那样俯身叩首,声音在恭敬中夹杂着一丝激动:“臣叶士高谨遵陛下恩旨。”

    绍治帝对叶士高这副模样很满意,不论他这副模样是真心的,还是表演出来的。

    所以他留叶士高在宫中用了午膳,赐膳结束后,才放叶士高带着赏赐归家。

    他还特意赐下一根紫檀龙头拐杖,这东西,很明显是给杨宗祯准备的。

    叶士高心里很是感慨,他看重师相,陛下就赐下了这东西让他送给师相。

    如果他现在还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的话,恐怕已经生出“提携玉龙为君死”的雄心壮志了吧!

    皇帝的小恩小惠总是会让臣子们感激涕零。

    就像他,他分明知道皇帝是在邀买人心,但皇帝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他虽然看得一清二楚,但心里依旧是有一丝动容的。

    不过这一丝动容不会起到任何效用就是了,叶士高很向来清醒,他晓得圣恩就是一块裹着蜜糖的毒药,没有拔毒吃蜜的本事,就不要上钩,更不要投入太多真情实感……

    从宫中离开后,叶士高急切地坐上马车。

    他要前往小松径街,探望师相杨宗祯。

    到达小松径街后,叶士高顶着拜谒者们的艳羡眼神,被大管家亲自迎到落花水榭。

    在那里,杨宗祯正靠在栏杆旁喂鱼为戏。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后,杨宗祯随手把手里的鱼食一把撒了下去,惹得无数流光溢彩的锦鲤争抢。

    鱼尾击打水面,激起一阵阵浪花,真真儿是一副生动画卷。

    而杨宗祯抬起眼皮,对叶士高招手道:“来,退之,来师父这儿,让师父好好看看你……”

    叶士高一瞬之间,潸然泪下!

    第178章 英雄易老两代师徒,苏褚入阁士高履新

    杨宗祯与叶士高久别重逢, 对他很是想念。

    因此,杨宗祯拉着叶士高说了好些话,又与叶士高一起吃了茶点, 这才放他归家。

    “荆哥儿和璋哥儿肯定都在家里等你呢,快回去和孩子们聚一聚吧。”

    杨宗祯抚摸着叶士高拿来的紫檀龙头拐杖:“皇上赐你的东西很好, 我很喜欢, 你这些年在江南做的不错, 没丢我杨某人的脸。”

    “老师很高兴。”

    叶士高的眼睛又有些花了。

    他忍着眼前的模糊,起身跪倒在杨宗祯身前。

    在给杨宗祯磕了三个响头后,叶士高叮嘱杨宗祯一定要早点休息, 不要熬夜处理公务, 又恳求杨宗祯好生保养身体。

    杨宗祯见他如此恳切, 没拒绝他的关心,点了点头, 直截了当地答应下来了。

    叶士高见杨宗祯答应下来了, 心里有点欢喜;但仔细想一想, 他还是觉得不放心。

    因此他把大管家找了过来,把刚才的话又殷殷嘱咐了大管家好些遍,又托大管家好好照看杨宗祯。

    杨宗祯不厌其烦地把叶士高撵走了。

    瞧着叶士高逃走的背影,杨宗祯哑然失笑。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退之这性子样样都好,就是心太软了。”

    大管家脸上挂笑, 一边为杨宗祯按肩,一边笑道:“老爷, 二爷这是心疼你呢。二爷对别人可不是这样,前些日子, 沈爷不还说过二爷在江南雷厉风行的事迹吗?”

    杨宗祯听到这话后,轻笑道:“你说的也是, 是我多虑了。”

    而叶士高在走出杨家大门后,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岁月不饶人,师相他老了。

    看到恩师头上的白发,叶士高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相替,这世上最悲壮的事情就是英雄迟暮,更凄凉的事情就是那个英雄是自家长辈……

    只可惜叶士高没有那样神鬼莫测的手段,他就算再想,也没有办法以身相替,让杨宗祯返老还童。

    他能做的事情只有尽快成长起来。

    只有这样,才能让杨宗祯放心,才能让杨宗祯少操劳一些事务……

    待马车行至叶府门前,叶士高拿出帕子擦去泪水。

    在平复好情绪、整理好仪容后,叶士高才踩着轿凳下车。

    即便他因为师父的衰老感到心情低落,他也不能把自己的沮丧情绪传递给老妻与孩子们。

    久别重逢,一家团聚,荆哥儿和璋哥儿肯定很欢喜。

    他没必要把自己的心理负担传递给亲人。

    他走进阔别多年的家,大步走进正院,丫鬟们为他掀开帘子,唤他老爷,但他根本没心思回应。

    他急匆匆地走进屋里,只见家人都在,他的儿子,他的徒弟。

    还有两个灵秀的青年女子,与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儿。

    这几个不太熟悉的人,大概就是他儿媳妇、他徒弟媳妇和他心心念念的徒孙与孙女了。

    他回来的时候,叶夫人也睡醒了,此时正坐在炕上哄两个孩子叫祖母呢。

    见叶士高从外面回来了,叶夫人连忙拉着他坐下,让贾璋他们给叶士高磕头奉茶见礼。

    叶士高坐下后受了礼,连声叫贾璋他们起来。

    在拜见礼仪结束后,叶夫人欣然笑道:“水和衣服都给老爷备好了,老爷快去洗漱,也好松快松快。”

    “老爷这身官服上刺绣太多,碧姐儿和菱哥儿年纪小,脸皮嫩,你穿这身衣服抱孩子,孩子恐怕会不舒服。”

    叶士高看着老妻的眼神,只觉老妻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

    前面那句让他松快松快的关心话语只是捎带着讲的。

    但两个小孩子唇红齿白、玉雪可爱,叶士高心里确实欢喜他们,更舍不得扎疼他们柔嫩的面颊。

    新生的、纯粹的、稚嫩的小生命冲淡了叶士高心里的悲意,落红并非无情,化泥亦能护花,看着他们这些小孩子像嫩芽一样长大,他这个老人家心里竟也有蓬勃之意。

    或许,师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罢。

    “我这就去,多谢夫人为我操劳了。”

    叶夫人点了点头,在叶士高离开后,她握住两个小宝宝的手:“祖父是一个很好的老人家,宝宝们一定要喜欢祖父哦。”

    “当然,如果你们更喜欢祖母的话,祖母就更高兴了。”

    听到叶夫人哄孩子的话,贾璋他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夫人离京多年,还是这样喜欢小孩子,还是这样孩子气……

    叶士高沐浴过后,和叶夫人一起沉浸于哄孩子的大业中。

    贾璋与叶荆静静地看他们玩笑,唇边漾起了无声的笑意。

    夕阳的光辉从窗外照射进来,为青色的大理石地板镀上了金色的光辉。

    此时此刻,贾璋只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他心里静若平湖,又窜出几尾斑斓锦鲤,在湖水中四处游走。

    黛玉在这个时候握住贾璋的手,叶大奶奶也挽上了叶荆的手臂。

    他们相视一笑。

    眼前这温馨美好的一切与他们心中所期盼的别无二致。

    他们心里柔软极了,竟有些浅淡的愉悦。

    晚上吃饭时,乳母把碧姐儿和菱哥儿抱了下去,大家离开正院,前往叶家的花厅吃饭。

    为了减轻暑意,花厅里面早就放好了冰盆儿,地板上也洒过水。

    一进花厅,竟感觉身上的暑意都减轻了许多。

    这里十分舒适。

    除此之外,花厅内定窑陶瓶儿里供着荷花,红的、白的、粉的、单枝儿的、并蒂的,全都美不胜收,还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众人闻到这股清香后,只觉心旷神怡,心情也变得更加愉悦起来。

    在洗手落座后,丫鬟们鱼贯而入,端上来一盘盘新鲜别致的菜肴。

    这些食材的食材都是贾璋和叶荆费尽心思采买回来,为叶士高夫妇接风洗尘的新鲜菜肴和奇珍美馔。

    叶士高夫妇听着叶荆笑嘻嘻表功的声音,只觉心中温暖。

    人生一世,能生下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能收到这样一个孝顺的弟子,夫复何求呢?

    想到这里,叶士高举杯笑道:“李太白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大家难得团圆,还是与我共饮一杯吧?”

    听到他这话后,众人纷纷举起金爵玉盏,与他共饮一杯杜康,共敬这团圆明月。

    因为久别重逢,心中情感难以自抑,席间也没人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师徒父子三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这些年的经历,讲到动情处,更是抱头痛哭起来。

    待到夜半时分,贾璋和黛玉被叶士高夫妇挽留下来,在叶家留宿了一晚。

    翌日一早用过早膳后,叶士高拉着儿子、徒弟一起招待纷至沓来的宾客。

    昨天晚上,叶士高入京且先后拜谒陛下、阁老的事情就已经传出去了。

    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这条消息。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有杨宗祯这个老师在,叶士高这个弟子注定会步步高升。

    所以,眼下京官里面就没人不想烧叶士高这个热灶的。

    只可惜叶士高的门槛高,平凡人等根本迈不进叶家的门槛;迈进到叶家的门槛后,他们也很难心想事成,成功攀附。

    贾修撰太难缠了,小叶御史说话又十分犀利,有这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地唱大戏,他们就算有八百个心眼儿,也摸不到正在跟杨门师兄弟叙旧的叶士高的边儿。

    而且这两人还十分谨慎,根本没留下半丝儿话柄,真让人不禁感叹一声呜呼哀哉。

    待到午后用过饭,送走众位宾客后,叶士高带贾璋去水榭边钓鱼。

    师徒二人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只觉心中块垒尽数出去,化作无数锦云翻卷而来。

    他们果然还是这样投契,光是说说话就足以开心。

    而这种投契并不会因为时空的距离而消散,就像叶士高对杨宗祯的濡慕,也不会因为时空的距离而消散一般。

    直到月牙儿西升,天色微暗时候,叶士高夫妇才舍得放贾璋一家三口离开。

    若不是不是顾忌着今天是休沐日的最后一天,贾璋明天还要照常上衙,只怕叶士高他还想留贾璋再多住两天,他心里很舍不得徒儿归家。

    唉,如果璋哥儿也是他儿子就好了。

    可惜,师父跟他说过,人生在世,不应该太过贪心……

    绍治帝看到折子上的几个名字后,心里非常满意。

    原朴没有被顾长春他们那些人蛊惑,更没有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现在的原阁老与潜邸的原师傅并无差别,原朴依旧是那个老实忠心的臣子。

    这样就很好

    他提起朱砂笔,圈了原朴折子上的一个名字,然后才合上折子,递给陆英:“拿去给原阁老,告诉他,折子朕已经批了,新阁员的人选朕也圈出来了,他正常组织廷推即可。”

    陆英接过折子,称了一声是。

    在这之后,他连忙带着折子前往文渊阁。

    抵达文渊阁后,陆英直奔原朴的值房而去。

    跟原朴这个老熟人寒暄过后,陆英才以皇帝使者的身份道:“有口谕。”

    原朴跪下接旨,却听陆英宣旨道:“原师傅,你递上来的折子朕已经批复了,按照正常流程廷推朕圈中之人为新阁臣即可,钦哉。”

    原朴接过陆英递过来的折子,恭声道:“臣遵旨。”

    陆英见原朴收下折子后,脸上瞬间挂上了笑意,不复刚才的严肃姿态。

    他走上前去,亲手把原朴扶了起来,又向原朴告辞道:“陛下的心意,阁老都是知道的,咱家这就走了,陛下那边还要咱家伺候。”

    原朴知道绍治帝离不开陆英,因此也没多留他,只亲自把人送到了值房门口。

    待陆英离开后,原朴才回转到书桌前,打开折子定睛一看,只见刑部尚书苏褚的名字已经被朱笔圈了起来。

    原朴松了口气,苏褚也是潜邸的老人了,和他无恩无仇,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有陛下的支持与潜邸的情谊在,他们两个还是有互相信任的基础的。

    而且苏褚有脑子,前段时间潜邸旧臣纷纷来信求他推荐,还有顾长春那些蠢货作乱,简直让他不厌其烦。

    苏褚却能做到不动如山,既没有露出什么谄媚姿态,也没有挑动他作乱的意思,只给他送来了一本他自己写的书,里面有他想要实行的政策与政治目标。

    原朴看见后就觉得很满意。

    所以他把苏褚的名字写到了折子里面,而且还写在了最前面。

    如今陛下慧眼识珠,选中了苏褚,他这颗心也算安定下来了。

    不论如何,他都不想和顾长春那等既没城府,又有野心的人结为同党,那种人太容易冲动,也太危险了……

    在绍治帝与原朴的全力推动下,苏褚的廷推毫无波澜地通过了。

    而在苏褚上任后,叶士高的假期也结束了。

    他走马上任,掌印握玺,摇身一变,从外地巡抚,转任为新任大宗伯。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过渡。

    叶士高这礼部尚书做不长,真正为他虚位以待的位置,是那内阁里的最后一个阁员之位。

    第179章 内阁洗牌旧臣分裂,知交好友密谋奏事

    叶士高履新后, 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

    礼部的两个侍郎,一个是叶士高的师弟沈四象,另一个是弟子贾璋的岳父林如海, 这两人都是叶士高这位新任大宗伯的自己人,自然不会有人使坏。

    在周东野致仕、苏褚入阁、叶士高入职后, 太上皇去世前的政治生态正式被打破, 内阁党派也开始洗牌。

    杨宗祯没抢周党遗产, 那是陛下看上眼的东西,他没必要过去讨嫌。

    而且,烈火烹油后面经常跟着盛极必衰。

    杨宗祯是眼见着周李二党权势滔天, 又眼见着周李二党分崩离析的, 对这个道理感悟得非常深刻。

    所以, 他根本不想做权相。

    绍治帝一看就是独断的明君,朝廷也颇有中兴的气象。

    在这种情况下, 做那既招惹皇帝忌惮, 又招惹天下毁谤的权相, 就不是什么好选择了。

    自古道无欲则刚,杨宗祯不想做权相,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急。

    他不着急争抢周党遗产,也不着急把叶士高抬进文渊阁,壮大杨门声势。

    好饭不怕晚, 他身体康健,还有好些年首揆可当, 完全没有必要急于一时……

    杨宗祯越稳重,越淡然, 绍治帝对他就越满意。

    绍治帝心里很清楚,庙堂之上, 阁部之中,就没有人淡泊名利。

    若真的淡泊名利,恐怕早就上书请辞,归隐田园了,又怎会留在朝廷里经纶世务呢?

    杨宗祯虽不像李汲一样急功近利,也不像周东野一样自污求权,但他绝非淡泊名利的高士。

    他这位新首揆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也喜欢被人前呼后拥的权力。

    但与周、李二人不同的是,杨宗祯有底线,师门里培养的也是以政绩、君父和百姓为先的实学臣子,而不是那些袖手谈心性的废物。

    而且杨宗祯不喜欢党争。

    从他对原朴的友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想降低党争烈度的愿望。

    这些做法,真的很符合绍治帝的心意。

    谁让绍治帝和先皇一样,都想做出一番伟业出来呢?

    像他这样以圣君贤主为目标的君上,自然不会喜欢底下人斗得天翻地覆,乱了江山社稷。

    原朴的感知完全没错,有杨门做对比,皇帝确实冷淡了潜邸出身的旧臣。

    想想也是,一边儿是听话的、有本事有眼色的杨门臣子,一边儿是日益骄矜的潜邸旧臣,皇帝会喜欢谁,简直不言而喻。

    更何况,除了杨门臣子之外,还有张泰维的人,还有那些只忠于皇帝的孤臣……

    原夫人向他提的建议堪称高屋建瓴,现在不把潜邸旧臣里的精粹扒拉到自己碗里,只怕日后连吃饭都吃不上热乎的了。

    思及此处,原朴立刻展开了行动。

    苏褚紧随其后,做出了与原朴一样的举动。

    潜邸势力瞬间分崩离析,又在两位阁老手中焕发出新的生机来。

    玉熙宫里,绍治帝执笔写下几个名字,交给陆英道:“去查吧。”

    陆英躬身接过绍治帝递过来的素笺,只见开头就是一个顾字。

    他心里一动,顾长春他们这些人,这次怕是要完了。

    但他和这些人,本也没什么情分。

    所以陆英只恭声对绍治帝称是,在这之后,就带着那张素笺退了下去。

    而他的目的地,俨然是东鸾卫的衙房。

    杨宗祯升任首辅后,贾璋的工作内容倍增,给他送钱的人也倍增。

    不过他还是按照自己之前的规矩来,除了杨宗祯默许的、还有本身很有投资潜力的人外,他谁都不帮。

    他根本就不缺钱,完全没必要为那几百两银子行差踏错。

    这一日贾璋休沐在家,郭子守登门访友,贾璋听到下人禀告后,连忙出门迎接好友。

    走进前院书房后,贾璋瞧郭子守鬓角濡湿,知他生性怯热,连忙让人奉茶,又让人端水上来,好让郭子守洗脸净面。

    郭子守拿用荷花蕊熏过的绿豆面洗完脸后,用帕子擦干了脸,喝了半盖碗君山银针后对贾璋道:“茂行,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贾璋问道:“有什么事,郭兄直言即可。”

    郭子守轻声道:“我有意上疏,直言天下大弊。”

    贾璋听到他的话后,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你是想奏请圣上纳官绅的税?若陛下没露出来这个心思,你断然不许冒这个险。”

    “我知道你爱惜黎庶,可若陛下不想办这件事,你上疏也只是无谓的牺牲。甚至可能有人污蔑你以直邀名,那又有什么意思?”

    郭子守见到他这副关切神情,心里很是感动,他拍了拍贾璋的背:“贤弟,我怎会做出那等莽撞之事?陛下当国,圣心独断,我怎会拿自己冒险?”

    “倒是贤弟你,你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天下第一大弊,这让我很是忧心。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经常琢磨这件事?”

    他的语气严肃了起来:“如果陛下没这个心思的话,你千万不要热血上头上疏自误;就算陛下有那个心思,你也不许头一个冲锋陷阵,做陛下试探世家土豪的刀。”

    “宋朝的先例尚且在史书里面摆着呢,若谁一头扎进了圣君良臣的美梦,只怕会痛心断肠。你有经国之才,切莫辜负了元辅和叶尚书对你的心意。”

    后面这句话,郭子守说得很重。

    若不是真正的好朋友,谁会和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贾璋心里很感动。

    而且他很清楚,郭子守说得没有任何错处。

    短于谋身的人一定会被皇帝伤害得凄凄惨惨戚戚,这是贾璋亲眼目睹过的。

    前世张叔大为国为民呕心沥血,最后却被开棺鞭尸尸骨无存,这何其荒凉,何其可笑?

    这就是皇帝,这就是皇家。

    虽说绍治帝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王,但这并不意味着绍治帝会爱护臣子,会拥有改革的意愿与决心。

    对于这些事情,贾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所以在听到郭子守的话后,贾璋连声安慰郭子守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做官做人,既要谋国,又要谋身。师祖时常嘱咐我和我师父,我早就记在心里了。”

    “我今天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郭兄你居然想得这样明白!嫂子有孕在身,裕哥儿又小,我真怕你惹出天大的豁子,害得你们家妻离子散。如今知道你没捅破天的心思,我这颗心就算是放下了。”

    “既然你没有直言天下第一大弊的想法,那你想上疏启奏给陛下的国之大弊是什么?告诉我吧,也让我帮你好生参详参详?”

    郭子守道:“你还记得国库的欠款吗?”

    “我记得当初还是六皇子的陛下收债时,遇到了很多困难,而贤弟家里破家还债,让愚兄很是敬佩。”

    他冷冷一笑:“如今上皇已逝,不知有多少人想过还钱的事情?”

    当然是没有几个人还钱,甚至还有不少人为了盖省亲别墅,又去借了钱。

    法不责众,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陛下不提,他们当然要把账拖下去。

    毕竟,他们借的钱里面,有一部分给皇帝花了,他们觉得皇帝不会跟他们要账。

    还有不少人家已经入不敷出了。

    宫里大太监的勒索,家里青黄不接后继无力导致的人情耗费,还有主子奴才上下一心的贪墨……

    若要还债,只怕要把家里的宅子庄子铺子田地全都卖了,才能凑够这笔钱。

    贾家还债时,只是装模作样的破家还债。

    但是,现在那些没还债的人家若想要还债,恐怕只能真正地破家纾难了。

    如果没有贾璋,如今的荣国府也会是这样,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机勃勃,沉疴尽去。

    贾璋听到他想要上疏启奏的事情后,眼睛一亮。

    陛下在潜邸时收债并不十分顺利,恐怕心里积怨颇深。

    之前陛下只是用省亲别墅这种迂回的手段设计欠债的勋贵世家,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京中生乱,一方面也是为了照顾太上皇的心意。

    如今太上皇业已驾鹤,陛下也牢牢地掌控了京营与绣衣使者。

    内阁也稳定下来了,杨宗祯和张泰维是先皇指定的辅政大臣,原朴、苏褚都是绍治帝的亲信,赵树生是只忠诚于皇帝的纯臣。

    这些人都对绍治帝忠心耿耿,而且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大干一场,青史留名。

    他们都是希望国库能进账的。

    陛下和内阁都同意的事情,涉事勋贵就算再不满,那也翻不了天。

    毕竟,现在执掌京营的人是军户出身的严敬,而不是勋贵出身的将军。

    他们就算不满,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它们还想造反不成?

    瑞王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李汲的尸体还历历在目,如今时间才过去不到半年,又怎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这件事大有可为,只是……”

    只是这件事,不能让郭子守一人来做。

    郭子守力小势微,只怕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而且,若郭子守没得到皇帝的青眼,只怕勋戚门庭会立即对他施展报复。

    “若只世兄一人上疏,只怕不妥。”

    郭子守笑道:“这才是我过来的原因,茂行,你聪明,所以我过来求你想个好主意出来。”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而且欠债不还、损公肥私的行径也太可恨了。”

    “先皇还在时,吴太妃的家人就曾宣称过,他说他们家的钱都是陛下白送给他们花的。我原以为那是先皇私库里的财富,咱们这些外朝臣子与这些事情无关。谁知道他们家是从国库里面借的,到现在也没还。”

    贾璋点了点头:“不若联合绍治元年的进士一同给陛下上疏,也算是我们这些天子门生给陛下的贺礼。”

    “有这个名头在,此疏必然轰动朝野,陛下见到我等这般忠诚,亦会觉得欣慰。”

    郭子守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妙,大家同进同退,受到打击报复的可能也就变小了。如此一来,上疏的人也会少了许多顾忌。”

    最主要的,还是绍治帝本人就有收债的意愿。

    他们上疏,会给绍治帝提供一个重提收债事务的由头。

    这个由头来得十分自然,圆融无比,以他对绍治帝的了解,他们这位新君肯定会喜欢这份大礼。

    贾璋越想越妙,只觉此事成功的几率极大。

    两人对视了一眼,约定好邀请同年议事的时间与接下来的要筹办的事情,又一起拟好了措辞严谨的折子,封存在贾璋书房的密格里。

    “朝廷年终结算之日,就是我等上疏之时!”

    第180章 禀告师祖夫妻闲话,可爱小鸟薛蝌过继

    眼下距离国库收支结算的时间还早, 为了不打草惊蛇、走漏风声,贾璋和郭子守暂时没有把他们的计划暴露出去。

    若要宴请同年,共谋大事, 也要等到年尾再说。

    除此之外,贾璋还把这件事跟杨宗祯说了。

    师门对他有多重视, 有多爱护, 贾璋心知肚明。

    不管他要和郭子守打什么鬼主意, 都不能伤害到师门的利益,更不能伤害到叶师父的心……

    所以,如果师祖他老人家不同意的话, 他会想办法劝说郭兄放弃这件事, 再找旁的机会补偿郭兄的。

    不过, 幸运的是,他们的计谋并不会影响到师门, 也不会影响到朝政, 更不会影响到百姓。

    甚至还对百姓还有一些好处。

    毕竟, 如果他们真能从勋戚手中把钱抠出来,那么国库就能宽松一点了。

    国库富裕了,朝廷才有赈济灾民、兴修路桥水利的余力。

    即便做不到公平地援助每一个地区、每一个黎庶,更没办法实现“大庇天下寒士”的宏伟目标,但是, 只要能让那些被压在温饱线下的老百姓松口气、沾点光,也是功德一场。

    所以杨宗祯并没有阻拦他们的想法。

    这位老人温和地笑道:“放手去做吧, 这件事大有可为。”

    杨宗祯垂眸想着,陛下一定会喜欢他这个小徒孙献上的大礼的。

    在这件事情结束后, 他就可以向陛下进言,任命小徒孙为日讲官了。

    杨宗祯原本还没想好要不要图谋这个位置。

    杨门最近出的风头太大了, 或许陛下会以贾璋太过年轻为由,反对他的进言。

    这对他,对贾璋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若是贾璋筹谋得当,把这件事情办好了,他再趁机提出这件事,皇帝大抵就不会反对他的建议了。

    毕竟,陛下本来就很喜欢贾璋。

    到时候圣心期许,必然不会觉得贾璋做日讲官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圣心啊,想到这个词,杨宗祯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天威莫测,圣心难猜,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杨宗祯自入阁起,就始终保持着如履薄冰的心境;面对两代君王时,更是保持着小心恭敬的态度,与一张始终如一的面孔。

    这很难,但若想身列枢机,就必须做到小心翼翼。

    为了保证杨门后继有人,他在贾璋给他做中书的这几年里,不但给了他很多教导,也给了他很多考验。

    他考验贾璋执政的能力,考验贾璋心术的深浅,考验贾璋权谋的智慧,考验贾璋人品的优劣,考验贾璋底线的高低……

    最后他得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欣慰的答案。

    那就是他的弟子叶士高眼光极好,看中的弟子,是百年难得的良才美玉。

    多年下来,杨宗祯已经把贾璋视为杨门三代之首了。

    他自然希望贾璋能飞得高一点。

    如今贾璋能琢磨出这样好的主意,杨宗祯心里很欣慰,自然愿意为他撑腰兜底。

    “你们上疏前,我会为你们润色奏折。”

    杨宗祯拍了拍贾璋的手臂:“师门也会为你兜底。”

    贾璋笑道:“我就知道师祖最疼我们这些小孩子了。”

    杨宗祯看着香炉,笑而不语。

    这哪里是他疼小孩子,这分明是人心换人心。

    若不是贾璋待他数年如一日的体贴,若不是贾璋真的把叶士高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孝敬,他绝不会对贾璋这般纵容,这般扶持欢喜。

    这香炉里的香,是贾璋托王君效王太医配置的养神香;这茶杯里的茶,也是他最喜欢入口的温度。

    他膝下这么多子孙,又有谁像贾璋一样贴心呢?

    别说贾茂行只是在讨好,他这人向来都是论迹不论心的……

    如果你连人家能做到的“迹”都做不到,又有什么资格跑过来指责人家没有真心?

    向师祖禀告过后,贾璋暂时把上疏奏请绍治帝收缴国库欠债之事放到了脑后。

    既然这件事要等到年尾才能经办,那现在多思亦是无益,倒不如好好想想去哪里淘换些螺子黛来。

    那东西珍贵,画眉颜色美丽如黛,最适合他美丽大方的妻子了……

    从杨府回家后,贾璋洗脸后食用冰碗解暑,却听黛玉和他话家常道:“宝姐姐送了信儿来,说她们家二房小爷要兼祧长房。薛太太的意思是,国丧期间不能办酒,就请自家亲戚聚上一聚,凑上一桌酒席。”

    贾璋听到黛玉的话后,轻声笑道:“皎皎随一笔份子钱就好,你也知道,咱们家和二房的亲戚不走动。”

    黛玉点了点头,她本也没想让贾璋去,只是和他说一声罢了。

    “说起来,我和他们家二小姐很是投缘,相处得竟如同天生的姊妹一般。”

    “不过我有些不好意思经常请她过府来玩,毕竟她也要嫁人了,还要在家里绣嫁妆。”

    贾璋拿玉勺舀了一颗剥好的葡萄,喂到黛玉唇边,轻笑道:“皎皎若与她投缘,还是多请她两次来得更好一些。她那未来婆家可不好相与,你给她几分面子,她日后也好过些。”

    黛玉只知宝琴许给了梅翰林家里,倒不知道梅家不好相与的事情。

    此时听到贾璋如此言说,她急匆匆地吞下葡萄,有些担忧地问道:“那梅家怎么不好相与了?”

    贾璋把梅家想要拖着薛家婚事的事跟黛玉细细讲了,然后补充道:“这件事是二哥跟我讲的,他那好朋友卫若梅求到他头上,托他‘照顾’一下梅家公子。”

    “二哥既想帮朋友的忙,又怕被人拿住把柄,这才过来问我能不能帮忙。”

    “我这才晓得这件事,也晓得那梅家有多无情。”

    卫若梅的妻子是王家的大姑娘王熙凤,王熙凤是薛姨妈的侄女……

    想到这层关系,黛玉就晓得卫若梅为什么会帮薛家的忙了。

    至于卫若梅为什么找到贾琏头上,原因也简单得很。

    贾琏在顺天府任职,县官不如现管,若贾琏有意给府学生员穿小鞋,绝对能把人折磨的□□,还羚羊挂角,不着痕迹。

    卫若梅会求到贾琏头上,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意外。

    “那二哥帮忙了吗?”

    “自然是帮了,你和薛二姑娘关系这么好,若是二哥没帮忙,我哪敢跟你说这件事?”

    黛玉打了一下他的手:“满嘴的胡话,我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怎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

    她和宝琴是有些倾盖如故的意味,但宝琴再好,也比不上三哥哥。

    黛玉舍不得让他为难,更不会做出让他为难之事。

    而贾璋亦然。

    他笑着凑过去:“那梅翰林外强中干、老而无用,得罪就得罪了,我看哥哥心里也想帮忙,就没阻拦他给卫若梅行方便。没过多久,梅家就舔着脸求上门去,两家定了婚期,哥哥也发了一笔小财。”

    “所以我才说你不用担心打扰薛二姑娘,若梅家知道薛二姑娘还有皎皎这么一位手帕交,就更不敢得罪她了,这是好事,不是吗?”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如此说来,薛家公子兼祧,对宝琴来说竟是一桩极好的事情了。”

    “我再给他们兄妹添些庆贺之礼吧。”

    虽然她不在意那些外物,但她也清楚,薛家长房和薛家二房的身份是有差别的。

    不说几门亲戚,只说商户户籍,皇商和普通商户也不可同日而语。

    贾璋没反对黛玉的提议。

    虽然他对薛家观感一般,但那只是他的事。

    他不会自大到干扰黛玉的友谊与交际。

    他们都是自由的,从思想到魂灵都是。

    和黛玉商量完礼单后,贾璋从荷包里面拿出一只栩栩如生的檀木小鸟送给她:“我今天回来路上给你买的,我瞧它圆滚滚的很是可爱,一看就知道你会喜欢。”

    黛玉看着那只可爱小鸟,心里确实很喜欢这个圆滚滚的小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接了过来,托在绸缎帕子上欣赏了好一会儿可爱小鸟。

    然后她瞥到了桌子上摆着的小虎头帽。

    她突然间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三哥哥,这是玩具吧?”

    她有些心虚地问道:“你给菱儿买了吗?”

    贾璋拿着玉勺舀冰碗的手顿了顿,顾左右而言他地道:“菱哥儿的玩具够多了,父亲给他买了一大车玩器,够他玩到启蒙了。”

    黛玉无奈地看向贾璋。

    好的,我知道了,你没给菱哥儿买。

    “小心菱哥儿长大后说你偏心眼儿。”

    贾璋放下勺子,对黛玉笑道:“没关系,反正偏心的也不是别的小孩儿,而是小孩儿他娘亲。”

    “菱哥儿会理解的。”

    “而且我给菱哥儿亲自编了《幼童蒙书》,耗费了不少心血,可不是什么坏爹。”

    他可是一点儿都不心虚的!

    在黛玉和贾璋提起这件事后,没过多长时间,薛姨妈就办酒庆祝薛蝌兼祧两房,宝玉宝钗联袂前往薛家庆贺。

    黛玉也送去了一份颇为厚重的贺礼。

    宝钗是在年初和薛姨妈提起此事的,薛姨妈拖到现在才把兼祧这件事办妥,主要是为了把家里的一些产业转让给宝钗。

    转让产业这种事情,不是去官府办理一张文书就万事大吉,顺顺利利地转让了。

    账目、管事、资产、人脉,想把这些东西转让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薛姨妈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办明白,才会向薛蝌提起兼祧之事。

    只有宝钗有了保障,薛姨妈才不用日日忧心。

    既不用忧心女儿日后的生活,也不用忧心自己的养老问题……

    薛蝌听到薛姨妈提起兼祧一事后,果然如同宝钗所料想的那样,没有什么反对之心。

    毕竟薛姨妈只是让他兼祧,并没有冒昧地让他过继,他依旧是二房的儿子,只是需要过继一个孩子去长房而已。

    这又有什么,长房富裕,就算婶母把那些兴旺产业转让给了堂姐,依旧比他们二房富裕很多。

    他未来儿子是去享福的,他和宝琴也能沾光,他当然不会反对,反而有些欣喜。

    不说别的,只说宝琴……

    在他兼祧后,梅家也会更加看重宝琴一些,不会轻易欺侮于她。

    光是这个好处,就足以让薛蝌点头同意。

    至于婶母转让产业给宝钗姐姐……

    那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谁会不疼爱自己的亲生孩儿,反倒去疼爱隔房的侄子侄女?

    薛蝌想,反正他不会。

    若他是婶母,他也会像婶母那样做,好给自己的女儿留些保障。

    所以,那些在薛蝌耳边嘀嘀咕咕、妄图挑唆讨好的仆人已经被他撵出去了。

    从始至终,他薛蝌想借的只有长房的势,而不是长房的财。

    鸠占鹊巢,那是小人行径。

    他永远都不会那样做,因为他不想让自己一生一世,都良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