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马氏早产公主养母,同年宴会密谋上谏
冬月时分, 滴水成冰,雪花成片,天下大寒。
启祥宫里, 鎏金铜炉里,银霜炭散发着热意。
红木小几上, 金盏玉台开得极好, 把室内熏染得清芬无比, 蜜枣鹅梨都生得饱满圆润,让人见了就十分欢喜。
为了孩子能够健康成长,绍治帝没有苛待马氏这个孕妇的生活标准。
即便绍治帝已经厌弃了马氏, 即便绍治帝对马氏为娘家求情的行为极度不满, 但他不会迁怒马氏肚子里的孩子。
那个孩子, 或许是小皇子,或许是小公主, 他/她还没有出世, 不应该蒙受母族的阴霾。
所以他没有苛待马氏, 但已经做好了夺走马氏的孩子,把这个孩子送给其他宫嫔抚养的打算。
稚子无辜,何必拥有一个叛逆罪臣出身的生母?
更何况,这个母亲一点都不爱自己的孩子。
治国公府叛上作乱,他们家的男丁就合该被斩首流放, 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求情的地方。
马氏要是聪明,就该好好养胎, 好把孩子生下来,换取他的怜惜, 进而捞出他们马家无罪的子侄。
但马氏没有,她整日里哭哭啼啼地恳求绍治帝宽恕马家, 还整日里胡思乱想,茶饭不思,甚至不喝安胎药,只为了和绍治帝见面。
听到太医的禀告,绍治帝怒极反笑。
她这是在威胁谁?
她以为她是谁?
当初绍治帝有多喜欢笨蛋美人,现在就有多憎恨宠爱马氏的自己。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对马氏已经没有任何耐心了。
所以他直接从太后那里要了好几个手段厉害的嬷嬷看管马氏,不喝安胎药就灌下去,太后身边的嬷嬷总是有办法的。
大人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他不允许马氏亏待无辜的孩子。
还有马氏……
他原本想的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日后把马氏禁足,好吃好喝地养着也就是了。
现在他已经变了主意。
既然马氏那么喜欢母家,那等到孩子诞生后,他就让马氏送去北境白云庵带发修行吧!
这样马氏就可以和她娘家人经常相处了,只希望她不会后悔。
下定决心后,绍治帝就再也没有理过这个一见到他就为娘家求情的女人。
他没有想到的是,即便有太后的人看管,马氏还能出事。
那天晚上还在下雪,绍治帝与兵部尚书商议完三边之事后,正准备沐浴更衣,直接留宿在玉熙宫休息。
——没错,绍治帝在上皇去世后并没有迁宫,依旧住在玉熙宫里。
他打算等到三年孝期结束后再搬进乾清宫,至于玉熙宫,绍治帝要留给太子居住。
因为义忠亲王的事,绍治帝觉得毓庆宫很不吉利,所以根本就没有让太子搬进去住的打算。
他在册封太子后,就命人把明月台打扫出来,让太子暂住。
明月台矗立在玉熙宫与典籍馆中间,原是先皇赏月的楼阁,占地面积虽然不大,但处处精致华美,它又毗邻玉熙宫,足以昭示绍治帝的圣心所在。
等到日后绍治帝迁宫后,太子就可以按照绍治帝的心意,带着一家老小搬进玉熙宫了。
不得不说,绍治帝待太子祁晟,绝对比乾元帝待义忠亲王要真心实意得多。
因为太子的成长伴随着绍治帝夺嫡的步伐,绍治帝对太子的感情格外不同,这种感情,是比乾元帝对嫡长子虚无缥缈的宠爱要更加厚重的。
而且绍治帝自己就经历过夺嫡逐鹿的风刀霜剑,所以,他不想让这样的人间惨剧再次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这也是绍治帝这样用心地维护太子地位的原因。
绍治帝看得很明白,若父皇他老人家没有准允其他人挑战太子的地位,那他们这些皇子也不会在那么早的时候,就生长出蓬勃肆意的野心。
绍治帝维护太子地位的事情暂且不表,且说这天晚上,绍治帝刚准备沐浴更衣,就听见外头喧哗吵嚷的声音。
陆英听到后,连忙出去怒斥跑来的小太监:“怎么吵吵嚷嚷的!打扰到陛下休息,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几个小太监听到陆英的训斥后,脸刷地一下苍白了下来,只有为首的那个小太监还算稳重,稳住心神,煞白着一张脸禀告道:“陆公公,不好了,启祥宫娘娘小产了。”
陆英听到他们禀告的事情后,心里一凛。
他连忙走进玉熙宫东暖阁,向绍治禀告了马氏早产的消息。
绍治帝叹息道:“朕知道了,备车,去启祥宫一趟。”
陆英伺候绍治帝穿好大氅,机灵的小太监跑出去,命人备好了车驾。
待绍治帝抵达启祥宫时,皇后和各宫妃嫔都在,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绍治帝被迎到主位上,问皇后道:“马氏这是怎么了?”
“今夜冬至,马妃思念家人,忧思过度,动了胎气,致使早产,太医已经用过针了。”
马氏原本的封号是德妃,在她跪在玉熙宫前,为娘家求情不肯离去的那一天,绍治帝就褫夺了她的封号。
顾惜反贼之人,哪里还称得上是有德之人?
“尽力保全吧。”
至于他想要保全的人到底是大人还是孩子,大家都心中有数。
看到绍治帝不太好看的脸色,这些莺莺燕燕全都闭上了嘴。
她们生怕自己一个不对,就触怒皇帝,惹来惩罚,唯有皇后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她命人给绍治帝端热茶过来,劝他喝两口暖暖身子。
绍治帝接过茶盏,喝了两口,胃里暖和了起来,眉头也终于松开了一点。
但他心里依旧很不高兴,若是孩子出了问题,他一定要把马氏全族的罪人全都送下去给他的孩子陪葬。
否则难解他心头之恨!
启祥宫产房内,杏红色的被褥已经被鲜血洇透了。
马氏躺在床上,脸色青紫,满头大汗,接生嬷嬷更是心惊肉跳,生怕马氏肚子里的孩子生不下来,自家吃了瓜落。
太医在外间拟定新方,女医神色冷静地给马氏用针,催产药被端进去,又被灌进马氏口中,一阵痛苦的哀嚎声响起,直到月上中天之时,马氏终于诞下一位小公主。
只可惜小公主在胎中没养好,又是早产儿,身体先天不足,十分孱弱。
绍治帝听完太医对小公主身体情况的汇报后,直接做主,把马氏的孩子交给了膝下无子、性情温柔的曹贵嫔。
“曹氏,你膝下无子,朕做主,把公主交给你抚养。”
听到绍治帝的吩咐后,曹贵嫔连忙站出来,欢天喜地地向绍治帝谢恩。
对于宠爱平平、年纪又大了的曹贵嫔来说,天降女儿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
她今天喜得公主,回到自己宫里后,只怕睡觉的时候都会笑醒,怎能不感激皇帝?
虽说公主身体不太好,但曹贵嫔有信心能把公主养好……
公主生下来,玉牒就落在了曹贵嫔名下。
在所有皇家的记录里,公主都是永和宫碧月堂出生的皇女。
而马氏养好身体后,就被绣衣使者的人强制性地送到了北境白云庵里去。
明面上说是带发修行,为国祈福,但所有人都清楚,这是皇帝给她的惩罚。
曾经和治国公府有过往来,但又没参与叛逆,因此还在朝中任职的臣子又一次受了他们家的牵连。
绍治帝不是昏君,自然不会因为看谁不顺眼就把谁贬谪三千里。
但皇帝看你不顺眼,找由头扣你俸禄、给你难堪、对你阴阳怪气都不会影响朝政,所以绍治帝没少干这种事出气。
皇帝的小鞋很是不好穿,不少人都因为皇帝的迁怒受到了惩罚,虽说没有伤筋动骨,但实在是脸上无光,面子难看。
这些人全都在心里暗骂马氏。
不论是谁,都不会愿意自己被别人的愚蠢牵连,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虽然不敢在明面上辱骂前宫妃,但腹诽两句也不犯罪,他们心里可不会对罪魁祸首口下留情……
不过这件事情对贾璋来说,倒算是一个颇为利好的消息。
贾璋私下里统计过,绍治帝刚登基那年纳的妃妾,娘家全都是欠债的大户。
如今绍治帝因为马妃之事,很是厌恶治国公府的旧谊,而这些旧谊里面,有不少人家都欠着债没还,甚至还妄图赖账,嘴脸很是无耻!
这个时候弹劾这些人家正对绍治帝心意,贾璋和郭子守筹谋之事的成功几率也随之变大了。
所以,这对贾璋来说,当然是一条极好的消息!
但眼下还不是上疏的好时机。
趁着皇帝恼怒某些勋戚人家时上疏,未免显得太过刻意。
说不定还会让皇帝觉得他们这些人不怀好意,天天都在揣测圣心。
所以即便出现了变数,贾璋也不打算改变原来的计划。
他依旧打算等到今年收支结算后再上疏启奏此事,只有这样,他们的谋算才会显得圆融自然,不露设计之痕迹。
不过在年终结算之前,邀请绍治元年的同年共襄此事,还是很有必要的。
贾璋和郭子守给他们两人觉得愿意参与到此事当中且在京中任职的同年发了帖子,邀请他们前往兰庭别居赴宴。
休沐之时,这些被邀请的会试同年全都抵达兰庭别居赴宴。
别居的宴会厅内,贾璋和郭子守坐在主位,其他人坐在客位,在梅花的清香中,主宾一同聆听缥缈歌声,观赏羽衣霓裳,颇有些心醉神驰之感。
今日这些弹唱功夫甚佳的清倌人,是柳湘莲寻来的歌舞班子,所有人都有一把宛若黄莺出谷的好嗓子。
一曲菱歌初罢,同年们就喝起彩来。
今时今日,他们也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歌声似磬韵还幽”了。
在欣赏过歌舞,用过酒席后,气氛愈发融洽,贾璋和郭子守也终于把话题转到他们今天要说的事情上来。
“诸君,今天请各位过来,也是有要事相商。”
郭子守起身举起酒杯道:“不知道各位年兄记不记得,陛下还在潜邸时曾做过收缴国库欠债的差使。”
“当年茂行知晓此事后,劝说长辈破家还债,我得知这件事情后,心里很是敬佩!”
“如今陛下当权多年,对勋戚恩赏良多。但这些人家不思忠君报国,只顾自家享乐,我真不知道,他们里面有几个人想过还钱的事?”
贾璋笑着接过郭子守的话:“我等绍治元年恩科进士,乃是陛下门生,天子是我们的君父,也是我们的老师,又怎能不急陛下所急,想陛下所想?”
“我和郭兄有意联合众位年兄一同上疏启奏此事,以此为我们这些天子门生给陛下的贺礼。”
“有这个名头在,我们这道奏疏必然轰动朝野,陛下见到我等这般忠诚贴心,亦会觉得欣慰。”
“不知诸位年兄,意下如何?”
第182章 磨墨铺纸同年留名,聊赠梅花年终结算
听到贾璋的提议后, 众同年眼神闪烁,只觉万分心动。
圣心期许,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贾修撰的筹划, 能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得到皇帝的圣心期许。
所以,即便上疏这件事颇有风险, 但一想到事成后的收益, 众人就觉得那点儿风险算不得什么了。
虽然他们很清楚, 挑头要办这件事的人是贾修撰与郭编修他们。
若是事成,最大的好处也会被贾修撰与郭编修他们拿走。
但付出与收获向来都是对等的,主意是人家想出来的, 事情是人家提出来的, 最大的风险是人家承担的, 托底的人也是贾修撰的师祖,文渊阁内的中极殿大学士杨宗祯。
所以人家分走最大的好处, 也是应当应分之事。
贾茂行找他们过来, 无非是想要一个天子门生联名上疏的名头。
而他们参与此事联名上疏, 顺便分润些好处,也是付出收获对等的绝佳选择。
更何况,有杨宗祯在,上疏呈奏的风险也有限。
至少他们性命无虞,不会被人贬谪到边疆之地。
就算勋戚报复, 有人出了事,以他们对贾兄人品的了解, 贾兄他也不会放着这些出事的人不管的。
想到这里,这些被邀请过来的宾客全都下定决心, 决计参与贾璋的计划,好给自己搏出一条晋身之路来。
风险如此小, 若还畏首畏尾,不敢筹谋大事,他们也就不用做官了!
因此贾璋话音刚落,就有人站出来大声附和道:“贾兄与郭兄所言甚是,我辈天子门生,焉能不思报效国家呢?”
“甚是!甚是!那等贪婪蛀虫,损公肥私,欠债不还,伤害国家利益,可谓是无耻至极!我等自当附贾修撰骥尾,揭发这些蛀虫的贪婪形状,上利国家,下利百姓,方为忠臣本性!”
不过,还是有人十分谨慎地问道:“年兄,这件事阁老知道吗?”
听闻此言,贾璋拿出重新誊写好的奏疏给众人阅览。
“师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这份奏疏,就是我和郭兄起草,师祖亲自润色的。”
“我与郭年兄、叶师兄已经署名了,各位年兄若是有意,且与我等共同署名,共襄盛举!”
众人听贾璋言之凿凿,看奏折上锦绣文章,全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有杨宗祯点头,绍治元年的进士们纷纷赌咒发誓自己绝不会泄露机密,一定会与诸君共襄盛举!
贾璋闻言后,露出了众人想看到的欣喜之情,又命雪檀、黄柏快带人去准备书案笔墨。
待檀木书案与文房四宝被送到宴会厅后,贾璋撩起月白色的宽幅大袖,捏着剑脊双龙圆墨在白玉砚台研磨成汁。
他对众人轻笑道:“诸君义举,璋铭记于心,自为诸君磨墨铺纸。”
他如此风度翩然,又甘愿折节俯首,瞧着竟有些魏公子信陵君的风仪了。
众人见了,情绪更加激烈,纷纷把名字落在奏折上面。
而在众人写名字时,贾璋、郭子守和叶荆三人都会对这些签名的人作揖道谢。
绍治元年的同年们见此情形,心中很是惊讶,甚至有些诧异。
贾茂行邀请他们联名上疏,想要向陛下奏请国库欠款之事,上利国家,下利百姓,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现在这个世道,像他们这样敢说敢做的人已经不多了。
能想到要向陛下上谏禀告这项天下大弊的人,就算有七分想着自己,也会有三分想着朝廷。
这样的人,已经比那些蝇营狗苟的贪官和袖手谈心性的清流好上百倍了。
所以,他们本就无愧于心。
而且,贾璋他们也没有为了自己利益,就去设计他们这些同年。
毕竟他们这些人甘愿联名上书,附贾璋骥尾,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若是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朝廷和百姓,不是为了沾联名上书、门生献礼的光彩,那他们愿意称对方一句英雄。
举头三尺有神明,又有谁敢拿全族性命赌咒发誓,保证自己全无私心?
所以,即便他们愿意帮助贾璋,愿意联名上书,贾茂行等人也没有亏欠他们这些同年之处。
甚至,对于那些想要进步的同年来说,贾茂行此举给他们提供了一条往上爬的通道,他不但不亏欠他们,反倒对他们有提携之恩义呢!
这些道理,贾璋等人明白,绍治元年的同年们也全都明白。
但贾璋他们三人在同年们签名时,依旧折节作揖,感谢他们为国为民的义举。
这一举动,的确让绍治元年的同年们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钦慕赞叹。
要知道,贾茂行和叶荆可是首揆杨宗祯的徒孙,郭子守亦是四品大员的嫡长子。
可他们为了感谢他们联名上书的义举,竟能俯首低眉至此,又怎能让同年们感动呢?
或许,贾茂行他们没有那么想着自己。
他们的三七成划分法,貌似也不太对。
若不是想着朝廷和百姓,贾茂行他们完全没必要弄险,通过上疏谏议的方式谋求晋身之路,毕竟他们有杨首辅这座大靠山在……
在众人签好名后,贾、郭、叶三人作揖谢道:“多谢诸君愿意冒着风险参与此事,璋铭记于心!”
众人见他们如此言说,连忙扶他们起来,说了好些句言重了。
而贾璋在众人的注视下,把签好字的奏疏装进盒子里面。
在这之后,雪檀和黄柏带人搬走了书案,众位宾客也在贾璋的招呼下返回筵席上,继续饮酒作乐。
桌子上的菜肴被换上了新的,刚刚退下去的清倌人,又被雪檀他们请回来弹奏琵琶,清歌伴乐,倒是异常乐业。
在众人酒酣耳热时,兰庭别居的仆役按照主人吩咐,剪折遒劲梅枝插入白玉瓶内,端进宴会厅内赠与众位客人。
陶园的腊梅香气清幽,疏影横斜,雅致异常,引得客人们头脑一清,心中欢喜。
而更让人喜欢的,还是那只装着梅花,上面雕刻了诗词,瞧着十分莹润可爱的白玉花瓶。
这些白玉花瓶虽然不是上等货色,但也值个十两八两的银子,他们来了多少宾客,贾璋就送出去了多少花瓶。
这手笔不算小了,足以昭显贾璋对他们这些同年的重视。
而对贾璋来说,这些白玉花瓶绝对是最惠而不费的礼物。
黛玉的陪嫁里就有玉石矿产,玉矿里产出的上等玉石的被老师傅斫制成佛像首饰,放在银楼里售卖赚取银钱,或是被管事送到府里自家使用。总而言之,好玉是绝对不会被浪费的。
而那些下等的玉石成色寻常,卖不上高价,与其制成佛像首饰,放在银楼里滞销,还不如制成白玉装饰品,留给贾璋和黛玉随手送人。
不但惠而不费,还能邀买人心。
这绝对是最合适,也最聪明的选择。
而且……
贾璋修长的手指弹了弹莹润的白玉瓶璧,发出清脆的琳琅之音。
冬日无所有,聊赠一枝梅,这样风雅的赏梅雅集,一定会吸走京城内的所有视线。
如此一来,他们想要联名上书的事就会湮入尘烟,再也不会引人注意了。
贾璋设想的事情全都发生了。
在兰庭别院的冬日雅集结束后,京中就风行起折梅赠人的雅趣之事。
在这件风雅事的遮掩下,贾璋他们想要联名弹劾欠债勋戚的事情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过,让贾璋没有想到的事情是,因为这场流行风尚,黛玉陪嫁银楼与贾璋花鸟店得到了好多订单,赚到了不少银钱。
这倒算是出乎贾璋意料之外的惊喜了。
而黛玉在收到本月的账本与分红后,特意请老师傅给菱哥儿打造了一只圆滚滚的赤金雀鸟玩具。
贾璋给她买了可可爱爱的檀木雀鸟,而自家可可爱爱的菱哥儿却没有收到可爱小鸟。
所以,还是让她这个做娘的,给菱哥儿买可爱小鸟吧。
这样,她们母子二人就都有可爱小鸟了,她也不会为此感到心虚……
在折枝赠梅之事风靡京师后,朝廷举办廷议,结算国库收支的日子也到了。
在举办廷议的这天,天降鹅毛大雪,吹得满城风絮,宫内宫灯明亮,鲸香阵阵,温暖如春。
陆英亲手为绍治帝整理好桌案,就听小太监来报,说内阁诸位阁老与六部尚书都已经到玉熙宫外了。
听闻此言,陆英连忙换上大氅往宫外走。
刚刚过来报信儿的小太监连忙撑起了十八骨红梅白雪油纸伞为陆英遮雪,司礼监几位少监也穿着厚厚的大氅跟在陆英身后出宫迎接这几位阁老尚书。
几位阁老被陆英迎到东侧殿整理仪容后,才前往东暖阁内参加此次御前结算会议。
众位大臣来到东暖阁后,纷纷向皇帝跪拜问安后,绍治帝听见后,让他们起身,又赐了座。
因为结算会议需要阅览不少文书,所以绍治帝提前命人布置好了桌椅。
在听到绍治帝赐座后,杨宗祯等人按位次列席,只见桌子上面摆着宣纸玉砚、湖笔松烟,砚台里的墨水也磨好了,宛若荷叶上的露珠一般,停留在砚心之上。
杨宗祯垂下眸子。
陆英办事果真谨慎小心,竟比戴权还要妥帖三分。
怪不得陛下让夏守忠去做那出头的椽子,却从不让陆英出去索贿收钱。
潜邸的情分果然还是不一样的,还好那些潜邸旧臣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脑子,要不然他就要担心杨门后辈的生存空间了。
绍治帝身着团龙服,脚登五蝠靴,头戴插丝翼善冠,很是随性地坐在宽大的龙椅上。
他身后挂着山水图卷图,画卷上方,挂着“建极绥猷”的匾额,正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的这些臣子们。
陆英见众人坐定,代替绍治帝开口道:“有旨意,陛下命几位尚书禀奏今年的花销,与明年的预算,从户部尚书开始说起……”
在这个环节,各位尚书自然是哭穷,户部尚书自然是嚷嚷着没钱,不过事情到底如何,皇帝和内阁心里都有数。
这几年风调雨顺,少有边衅,只有几次局部性的旱灾雪灾,所以朝廷的财政开支不算太紧张。
不过这场会议的主调还是缺钱。
只要衙门想办事,就需要银子。
户部想开垦荒地,吏部想调拨廉政银子,兵部要造船练兵,工部要修河修路,刑部要添衙役,就连礼部都想要银子来修葺贡院,若真按照他们设想的那样拨钱,朝廷就算有十个国库都不够花。
说到底,朝廷最后还是只会给修河治边、练兵赈灾等大事痛快拨款。
其余的事情,若国库有盈余,还能拨去几万银子试试水;若是国库没有银子,就只能节流省钱,避免加税等事发生了。
杨宗祯听着几位尚书争吵,心想他那小徒孙的奏折适用于每一次年终结算后的朝廷。
从古至今,朝廷就没有过富裕到不缺银子的情况……
第183章 结算结束预算出炉,联名奏疏陛下召见
在年尾结算会议结束后, 兵部和工部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所有款项。
户部申请的关于垦荒屯田的预算,也得到了内阁的批准。
吏部的其他请求被内阁驳了回去,只养廉银子一项, 没被内阁打任何折扣。
火耗归公改革是绍治帝登基至今的最大政绩,但凡内阁有眼色, 他们就不会动这笔钱款。
而且朝廷推行养廉银制度后, 中青年官员的贪污概率大大下降了, 地方转运至京都的税银数目也变得愈发丰厚。
这笔钱已经发挥了它应起到的作用,而且效果很好。
所以,就算不考虑绍治帝的心意, 只考虑国库的收支和官员队伍的纯洁性, 杨宗祯也不会克扣这笔钱挪作他用……
当然, 就算内阁想动这笔钱,绍治帝也不会同意的。
他打击贪污犯的手段十分酷烈, 却没有引发文武官员的强烈不满, 就是因为养廉银制度。
所以, 绍治帝绝不会抹了这笔钱,自毁长城的。
不过,除了这些预算外,户部、吏部的其他预算申请,还有刑部、礼部的预算申请, 全都被绍治帝和内阁给砍下去一大半。
管子曾说,令有缓急, 故事有轻重。
朝廷事务,自然也有有轻重缓急之分。
在国库银钱不富裕的时候, 不论是皇帝,还是内阁大臣, 都只能先给要紧的地方划拨钱款。
至于那些并非十万火急之事,就只能暂时往后搁置了……
年终结算结束后,京中衙门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个局面,对贾璋他们的计划很有利。
于是,在得到杨宗祯的点头后,贾璋把绍治元年进士联名上奏的奏疏呈递通政司。
玉熙宫内,绍治帝看到贾璋等人联名上奏的折子后,朗声而笑。
他对陆英道:“去文渊阁,把小贾修撰找来。”
当值的翰林院修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陛下为什么要找贾修撰,是兴之所至,还是他哪里做错了,惹了陛下不喜?
就在该翰林患得患失时,贾璋已经跟在陆英身后,抵达玉熙宫前。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到恩科后,他第一次来玉熙宫轮值时的光景。
那时他还在心里琢磨绍治帝的脾性,琢磨自己应该怎样对症下药,琢磨自己应该怎样说话,才能讨得皇帝的欢喜。
时至今日,他已经逐渐摸清楚皇帝的脾气了。
即便他递上了这样的一封奏疏,即便他筹划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他也不会有忐忑不安的情绪。
因为他很了解绍治帝。
他们这位皇帝,只会为他们这些天子门生送上去的奏折感到欣喜……
陆英引贾璋前往玉熙宫东配殿。
贾璋在这间屋子里脱去大氅,整理仪容后,才转身前往玉熙宫东暖阁。
在东暖阁门口当值的小太监们轻轻地推开朱漆檀木蟠龙大门,又为贾璋和陆英二人掀开明黄潞绸的棉帘请他们进去。
贾璋遥遥一望,只见东暖阁内,鹤首宫灯明亮无比,梅雪新香芬芳馥郁。
他定了定心神,然后才迈过门槛,走进东暖阁觐见圣颜。
陆英快步走到绍治帝身边,向绍治帝禀告他已经把贾修撰带来了。
而贾璋则规行矩步地走到御案前,向绍治帝跪拜行礼道:“臣贾璋叩见陛下,伏惟敬祝吾皇长乐无极。”
绍治帝道:“小贾爱卿来了,你且平身,陆英,让人搬个凳子给贾修撰坐。”
他话音刚落,陆英就看了眼离他们最近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在接收到陆英的信号后,立刻端了金丝楠木制成的锦凳过来给贾璋坐。
贾璋向绍治帝谢恩,又谢了那个为他搬凳子的小太监,在这之后,才坐到那张金丝楠木锦凳之上。
在贾璋坐下后,绍治帝让那个仍有些惴惴不安的翰林退了下去。
那个翰林终于意识到陛下并没有对他产生不满之心,只是有要事和贾修撰商议。
就在他站在殿外长出一口气时,绍治帝以手叩案,态度严肃地问贾璋道:“怎么突然想到给朕递上来这样的一道奏疏了?”
“这张折子,是绍治元年恩科的同年们共同约定好上奏给陛下的。收缴国库欠债,上利国家,下利百姓,正是我等天子门生对君父,对恩师的报效之举……”
听到贾璋的话后,绍治帝饶有兴致地问贾璋道:“朕怎么就成了你的恩师了?你的恩师,不该是你师父叶尚书吗?”
“唔,你的会试座师是原阁老,若说他是你的恩师,这也是使得的。”
贾璋眼含憧憬地笑道:“叶尚书是臣的师父,原阁老是臣的座师,他们都是臣的恩师。但陛下也是殿试的主考,我等名登金榜的进士都是天子的门生。”
“若陛下不厌烦臣愚笨,那臣也斗胆叫陛下一声恩师……”
贾璋刚考中状元时,在绍治帝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所以他可以用濡慕的态度讨好绍治帝。
但现在,贾璋已经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不再是小孩子了。
所以,当初那个濡慕的表情已经不能用了。
他得用现在这个憧憬且景仰的眼神来表达他对皇帝的敬意……
绍治帝对杨宗祯和贾璋的评价是完全正确的。
他们这对师祖和徒孙的确都是奉承人的高手。
绍治帝现在就被贾璋捧得很高兴。
所以绍治帝的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严肃了。
他挥了挥手,对贾璋道:“别说那些场面话了,直接跟朕说实话吧。你若说谎,朕可是要罚你的。”
听到绍治帝的话后,贾璋连忙起身禀告道:“郭年兄休沐时来臣家里做客,提及先皇时吴太妃娘家人叫嚣着不还国库欠款的嚣张姿态,臣听了后,很是义愤填膺。”
“因此,臣和郭年兄决定上疏谏议陛下收缴欠债,此举利国益民,功在千秋。奏疏是文臣沙场之刀剑,我等受君父提携简拔之恩义,自当提携玉龙以报之。”
“说句心里话,臣与郭年兄是为了引起陛下的重视,这才想到邀请众同僚联名上奏之事的。天子门生联名上奏,通政司那边也不敢扣下微臣等人的奏疏。”
说到这里,贾璋露出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对绍治帝说起了真心话。
“除此之外,臣也有些小人之心。郭年兄脾气刚直,所以臣没和郭年兄说这件事。”
他有些难以启齿地坦白道:“臣担心单独上奏会走漏风声,臣有师祖依靠,有先祖的余荫庇护,因为这些缘故,涉事勋戚大抵不会对付臣,臣也不用担心什么。”
“但郭年兄与臣境况不同,与臣相比,郭年兄就像一颗软柿子。臣担心有人报复于他,这才想到了联名上奏之事……”
法不责众的道理人人都懂,不用贾璋说,绍治帝就能想明白。
所以贾璋并没有继续向绍治帝讲述他的“心路历程”。
绍治帝没登基前,就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登基之后,更是九州万方天下之主。
他的子嗣臣僚,又有哪个敢在绍治帝面前承认自己的私心?
可这世上几乎没有人没有私心,皇帝也不会相信臣下没有私心。
所以贾璋选择真情流露,把自己的私心掺杂在忠心里面。
如此,亦真亦假之言,也会演变为九九归真之语。
当然,他敢这样做,主要还是因为绍治帝不喜浮华,热衷质朴真诚的性格。
若是换一位皇帝,贾璋他绝对不会这样说,也不会这样做。
如同贾璋所猜测的那样,绍治帝果然不讨厌他的小小私心。
绍治帝甚至还有点欣赏贾璋这副诚恳亲昵的态度。
在他看来,像贾璋这样信任依赖君父,才是真情流露的崇敬。
这样的崇敬,远比那些毕恭毕敬、谄媚讨好之人对君父浮于表面的崇敬强上许多……
想到这里,绍治帝笑道:“朕就不问你杨阁老知不知道此事了。以你们师门的传统,杨阁老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朕见到你们的奏疏后,心有感触,有意在年后收缴国库欠款。”
“朕打算任命忠顺亲王为提调官主持收缴欠款之事,你、叶荆,还有郭子守,都会被朕派到忠顺亲王身边协助他办差,你有信心把这件事办好吗?”
贾璋立即保证道:“臣有信心协助好忠顺亲王,臣必不负陛下的信任!”
绍治帝连说了几个好字后,才放贾璋回文渊阁当差。
回到文渊阁后,杨宗祯问贾璋道:“陛下的心情怎么样?”
贾璋压低声音道:“师祖放心,陛下看过奏疏后,心情依旧很好。”
“陛下打算要收缴欠款了,他还打算要派忠顺亲王做提调官主持此事。叶师兄、郭年兄还有我,都会被陛下派去协助亲王办差。”
杨宗祯点了点头,对贾璋轻笑道:“等到事情办完后,你们几个就都要往上走一步了。这是陛下的恩德,你要牢牢地记在心里。”
贾璋敛起官服的袖子,一边为杨宗祯磨墨,一边笑着称是。
绍治帝收到这份绍治元年进士联名上奏的奏疏后,没过多久,京中就传出了许多流言蜚语。
“你们听说了吗?叶尚书家那位小御史上奏,谏议陛下收缴勋戚家的欠款,把那些尸位素餐的勋戚骂得很难听呢!”
“你们说错了,那人不是叶御史,是翰林院的郭编修!他为人耿介,又受过吴太妃娘家子侄的气,会呈递这样的奏疏再正常不过了。”
“郭编修哪有这么大的胆子?依我看,还是贾三元更可能做出这样大快人心的事情来。”
“前些日子在御前轮值的翰林说过,陛下那天看完折子后,就让陆大伴请贾修撰到御前奏对,这不就是贾三元是上谏之人的证据吗?”
探讨呈递奏疏之人到底是谁的,只是京内的低级官员。
他们没门路去通政司弄消息,就只能自己胡乱揣测了。
但那些与欠债一事息息相关的勋贵,却已经把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绍治元年进士联名上奏勋戚欠国库债款不还,奢侈享乐不思报国事,通政司的人告诉他们,那份奏疏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六十三个名字!
绍治帝和贾璋说话时,轮值的翰林与内宦们都被绍治帝挥斥出去了。
所以,当时在场的只有绍治帝、贾璋和陆英三人。
而他们三人里,根本不会有人泄露当天谈话的内容。
那些参加兰庭雅集、联名上奏的绍治元年进士们,更不会自毁城墙,为了蝇头小利就暴露主谋之人,得罪贾璋这个首辅徒孙。
这也就代表着,涉事勋戚不但找不到罪魁祸首,还找不到软柿子报复,发泄心中的怒火。
他们只能一边惴惴不安地等待石头落地,一边拿出重币贿赂内官,打探绍治帝的心意。
但不论如何,他们都只能提心吊胆地渡过新年了。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吧?
可是,比起那些在荒年饥寒待毙的灾民来说,他们今时今日吃的这点儿苦头,又算得上什么呢?
第184章 心乱如麻探听消息,百般揣度贾璋心意
新春佳节之际, 朝廷休沐,文武百官都得到了一段悠闲的假期。
不过从除夕到大年初三这几日里,他们还是闲不下来。
因为他们在除夕当晚要参加宫宴, 大年初一那天要在家里庆祝新年,大年初二要去拜访师长、亲友与上官, 大年初三要陪妻子回娘家探望泰山泰水, 所以直到大年初三后, 他们才算彻底闲下来了。
他们闲下来的这段时间,就是那些想要请人办事、想要打探消息之人做东道,进而攀附钻营的好时机。
今年年初时候, 这样的酒宴要比往常还要多上不少。
因为那些涉及欠债的勋戚都急着打探皇帝的心意, 所以翰林、内官、通政司官员等可能知晓内情的人, 都是这些涉事勋戚的座上宾。
包括那些胆大包天,联名上书弹劾他们的绍治元年进士。
虽然绍治元年的进士们什么都不肯说, 但是涉事勋戚总不能放着这些人不管, 半点消息都不向这些人打探。
但凡这些人里面有一个能被他们说动, 透露信息,或是临时反水,咬那上疏上谏的主使一口,他们就赚大了。
不肯说也没关系,反正请酒席、打茶围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打点一次太监的花费, 都够请这些小官十个来回了。
就算没人肯说,他们也蚀不了多少银钱。
对这些欠债勋戚来说, 拿几百银子,赌这些小官反水的可能, 还是很有价值的。
不过,比起其他平平无奇的小官, 还是贾璋这位绍治元年的状元、首揆杨宗祯的徒孙更有价值。
这些涉事勋戚想要打探消息,是绝不会漏掉贾璋这个重点人物的。
毕竟这些涉事勋戚都听说过翰林院那边传出来的流言。
前些日子陛下看折子看到一半,就命陆大伴前往文渊阁召贾璋前往玉熙宫觐见,在贾璋抵达玉熙宫后,陛下和贾璋又密谈了小半个时辰。
君臣二人具体谈了些什么,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
根据他们收买的小太监传出来的消息,贾璋离开玉熙宫时,表情并不难看,甚至透露着一丝愉悦之色。
由此可见,陛下和贾璋密谈的内容,对贾璋来说是好消息。
通过这些已知的信息,再加上天子门生联名上奏、恳请陛下收缴国库欠债这件事情流传出来的时间,他们能推断出来不少信息。
首先,陛下召见贾璋前看的折子,很可能就是那份谏议陛下收缴国库欠债的联名奏折!
其次,陛下这次收缴欠债的心意可能很坚定。
通政司的人说了,贾茂行的名字就在那封联名上奏的奏疏之上。
甚至,贾茂行本人都可能是这次绍治元年进士联名上奏的主使之一。
对于他来说,陛下收缴欠债的心意越坚定,他就会越开心。
所以,贾璋离开玉熙宫时脸上露出来的愉悦表情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有不少涉事勋戚在背后大骂绍治元年的进士。
极个别的几位甚至直接在家里跳脚,跟清客相公点名道姓地大骂贾璋和叶荆作妖媚上,骂他们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提什么乱七八糟的国库欠款,惹得他们进退维谷,果然是竖子小人!
他们杨门都是文官,上上下下都只是随大流借了三两五两银子,本就没借多少钱,在还是景王的陛下被太上皇委派收缴欠债时,杨宗祯就督促杨门上下把欠国库的银子给还上了。
他们贾家宁荣二府前些年毁家纾难,早就把欠款还完了!
如今宁荣二府已经从因还债所导致的家业萧条中缓了过来,日子同样好过得紧。
贾璋和叶荆他们身上没有还债的压力,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以大义凛然地向陛下进谏邀名了!
但贾璋和叶荆他们到底想没想过,他们这些勋戚的日子有多难过?
多少人家都已经开始拆东墙补西墙了,他们哪还得起几十万两的大窟窿?
难道要让他们典房卖地,破家还债吗?
那还不如让他们去死!
哼,这些以直邀名的竖子,分明是存心让他们过不好这个年!
恩准文武百官向国库借钱贴补家用,分明是先皇布施恩德、减少贪弊的仁政。
怎么今时今日,这一切规矩就都要变了呢?
要知道,他们借的钱里面,有不少钱都花到了先皇和娘娘们的身上。
如今陛下要收缴欠债,难道还要收缴那些花到皇家身上的钱吗?
若是这样的话,那朝廷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而这,也正是他们想要找贾璋打探消息的根本原因。
这些涉事勋戚想知道绍治帝收缴欠债的决心到底有多坚定,想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继续拖延的机会。
除此之外,他们还想知道绍治帝是不是会一刀切,连他们各家借来后花到皇家身上的钱也全都要回去,如果陛下在这方面能够宽容一二的话,那他们还能松一口气。
如果贾璋知道这些涉事勋戚的想法的话,他一定会告诉他们什么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掌权当国的人已经变成了绍治帝,那先帝的规矩就已经不作数了。
什么先帝的恩德仁政?当今圣上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呢?
若真是利国利民的良策仁政,绍治帝说不定还能容忍一二。
可是任由文武百官从国库借钱这件事,本就是先帝邀买人心的举措,根本就称不上是良策仁政,甚至有些误国误民。
都这样了,绍治帝怎么可能继续容忍下去?
更何况,绍治帝曾在收缴国库欠款之事上吃过亏,本就厌恶那些拖欠债务,不肯还钱的勋戚,所以他才不会管这些人的心情,更不会管他们借钱后给先帝和宫里的娘娘们花了多少银钱。
他只在乎他们能还上多少钱。
在绍治帝看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些勋戚日日锦衣玉食,喝燕窝饮名茶时,经常沾沾嘴唇就赏给下人了,生活奢侈浪费得厉害。
他们都这样富贵奢靡了,看着朝廷预算紧张时却无动于衷,不把他们家欠国库的银钱还上,这何等无耻可笑?
若不是看他们祖上的功德,绍治帝早都把这些人拉下去砍了。
所以,他们又有什么资格觉得委屈呢?
而在贾璋眼里,这些欠债勋戚也没有叫屈的资格。
没错,这些人家借来钱后,确实给皇帝接过驾,也给娘娘建造过省亲别墅。
所以现如今朝廷收账,有可能一刀切,要他们把他们给皇家花的钱一并还上,所以他们觉得自家无比委屈。
可比起他们宁荣二府来,他们这点儿委屈算什么?
要知道,他们贾家借出来的钱,可是在先皇的暗示下送给义忠亲王花用了。
给皇帝接驾还能得一声好,给娘娘建别墅还能得到一座美轮美奂的园子,可是给义忠亲王花钱,那钱就是真打水漂了!
而他们贾家为了子孙后代的前程,还不得不捏着鼻子把这笔欠款还上,好抹去宁荣二府头顶上义忠旧部的痕迹。
为了不暴露义忠旧事,他们贾家还不能对外抱怨太上皇的无情无义!
比起他们这些借银子接驾、造别墅的人家来说,他们贾家才是真委屈呢!
若说惨,还有哪家比他们荣国府还惨的?
所以,贾璋一点儿都不可怜那些叫屈的人。
贾璋的想法,并不为外人所知,但是外面那些欠债的勋戚,确实是把贾璋当做打探绍治帝心意的重点对象的。
所以在大年初三从林家回荣国府后,贾璋就收到了一大摞帖子。
不过他没答应那些参加乱七八糟的酒宴茶围,只给了好友柳熠面子,答应参加柳熠在太白楼攒的局。
太白楼二楼雅间内,柳熠打量了一下他的勋戚朋友们。
最终,他还是决定要把丑话说到前头。
“诸君,一会儿向茂行提问时,你们的态度一定要客气些才好。”
“我知道你们有人因为国库要收缴欠债的事情,心里不舒坦。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归根结底,你们也没有什么好怪罪茂行的地方。”
“就比如说我们柳家,我父亲早些年就已经把欠国库的银子给还上了。你们家里没还,还不是你们家里长辈没成算?如今你们过来可是来求人的,千万别挂脸,让我这个组局的人难堪。”
听到柳熠的叮嘱后,在场的勋戚公子纷纷保证自己会按照他说的去做,又让柳熠只管放心。
他们可不是那等不通俗务的纨绔膏粱,他们知道说话做事的分寸。
那贾茂行是首揆的徒孙,又是御前的红人,绝非一般人等,哪是他们这些无官无爵的散人可以得罪的?
别说他们现在还不清楚贾璋是否是绍治元年进士上疏一事的主谋,就算他们清楚贾璋是主谋,他们又能拿贾璋怎么样呢?
还不是得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所以,柳兄他这是多虑了。
还有人悄悄地问柳熠,用不用给贾璋送一份礼物。
他们想跟人家打听消息,没有好处怎么能行?
今日赴宴的勋戚有不少人呢,若是大家一同分担,一人拿出一两千银子来,就能凑出一笔足以令尚书都心动的贿赂了。
柳熠听到他们的提议后,连忙代替贾璋拒绝了这些人的好意。
若是普通人,肯定会欢喜这样发财的好机会。
可问题是,贾璋他不是普通人,他绝不会喜欢这笔飞来的横财的。
因为他自己就能赚到银两,本人又不喜好奢靡浪费,对外来的钱财,并没有什么渴求之心。
柳熠很清楚,他这位好友除了常规性的冰敬、炭耗外,并不收受那些乱七八糟的“礼物”与“馈赠”,省得他日授人以柄。
就在太白楼内的勋戚少爷们抓心挠肝地等待贾璋时,贾璋他带着雪檀,低调地来到太白楼,走到柳熠请帖里记录的雅间。
听到贾璋到了,柳熠连忙迎了出来,把贾璋带到雅间,又把贾璋请到主位上落座。
在众人互相厮见时,太白楼的小二布置好了菜肴的位置,柳熠主动活跃气氛,贾璋说话也风趣,其他人更是捧着贾璋说话,因此没过多久,气氛也变得融洽热烈起来。
不过,这些勋戚少爷终究还是来打探消息的。
所以他们不可能一直都跟贾璋一起吟风弄月,在柳熠的描补下,这些勋戚少爷很委婉地把话题引到了国库欠债一事之上。
先说国家预算艰难,再说他们家里银钱不凑手,生活不易,最后才恳求贾璋,向他们透露一下绍治帝的心意。
贾璋有心让他们早日还钱,省得被绍治帝抄家,因此装作一副勉强的模样道:“你们也晓得,陛下年轻时收债时有多困难。多亏我们家那时候就把钱还上了,要不然我……”
他没把话说完,但就是留白才引人遐想。
“罢了,罢了,喝酒,大家还是与我共饮一杯吧!”
“不过要我说,你们最好还是劝着家里人把这笔债务还上吧!陛下有意让忠顺亲王做收债一事的提调官,你们还记得江南甄家的事情吗?”
众勋贵少爷闻听此言,只觉心里悚然。
甄家……
难道陛下已经厌恨欠债勋戚厌恨到了如此地步吗?
若贾璋说得是真的,他们若不还钱,岂不是会被忠顺亲王抄家?
第185章 逆耳忠言谆谆劝告,勋戚动作任命忠顺
这些勋戚少爷听贾璋提起忠顺亲王与甄家旧事时, 先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抄家灭族的恓惶景象,后又不约而同地胆颤心惊起来。
贾璋缓缓地饮下一杯状元红,笑道:“陛下提起忠顺亲王与甄家后, 我心里就一惊。”
“当时我心里就忖度着,陛下这次八成是要动真格儿的了。断然不会像之前那般, 先是高高抬起, 后又轻轻放下了。”
“所以我才劝诸位劝说家里父兄还债, 一来,我与你们都是朋友,大家也曾一同呼卢喝雉, 打马游街, 我怎么忍心看着诸位步入甄家的后尘呢?”
“二来, 我虽是文臣,但终究出身勋戚之家。咱们这些老亲, 祖辈烈战沙场, 都有着过命的交情。我自幼在祖母膝下长大, 自然不会忘记这份情谊。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赴柳兄的宴会。”
“我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到底要怎么做,也只能看诸位自己的了。”
“至于宽限还债时间,宽限还款数额这些事, 我看陛下是不会允许的。你们知道陛下之前收缴债务不顺后,说过什么样的气话吗?”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贾璋给提起来了。
在贾璋发问后, 众人连忙捧着他问道:“陛下他老人家说了什么?”
贾璋微微一笑:“这还是陆大伴告诉我的,陛下那时候说, 北边的军伍急着要军饷,京里的豪族却在安享锦衣肥沃。偏生这些豪族还欠国库银钱, 这简直荒谬至极!”
“他老人家还说,这些人昨日没还钱,今日也没还钱,明日大概还是不会还钱的。事情已经这样了,这些人居然还好意思向父皇哭诉卖惨!”
“难道非要见血,他们才晓得欠债还钱的道理吗?”
听贾璋如此言说,有不少人觉得灰心丧气,还有不少人生出惶恐悒郁之感。
种种情绪,不言而足。
但他们面对贾璋时,也只能心情复杂地说上一句“多谢贤兄”。
贾璋不以为忤,依旧笑吟吟地坐在主位上喝酒,甚至还对他们说了句不用多礼。
他敢和这些人讲绍治帝说过什么话、讲陆英告诉过他的隐秘,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绍治帝的准允。
陛下允许他拿着皇帝的鸡毛当令箭恐吓这些勋戚,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归还欠款。
和平收债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绍治帝也不希望京师喋血。
不过,贾璋也没有欺骗眼前这些人就是了。
虽然绍治帝很希望能够做到和平收债,但若欠债的勋戚们不老实,绍治帝他老人家也不是不能抄家灭门、白刃见血的。
贾璋跟这些勋戚少爷们说这些话,跟他们提起忠顺亲王和甄家,全然都是为他们考虑。
当然,如果这些人不信他的话,贾璋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毕竟他也不是神仙,救不得所有人……
在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提醒这些人早点还债后,贾璋就不再提及与国库欠债相关的事情了。
他只是摩挲着酒杯,笑吟吟地与柳熠吟风弄月。
即便有人还想问他,他也不回答,只告诉这些人,他已经把他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了。
若再喋喋不休地问他与之相关的问题,那就是疑心他藏私。
他贾茂行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若他们这样想他,那他贾某人也没有待在太白楼的必要了。
贾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些勋戚少爷们哪里敢继续逼问他?
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些勋戚少爷们就不敢逼问贾璋。
这些勋戚少爷们之前就听说过这位出自荣国府的贾三元有多厉害,但他们根本就没把那些传闻放在心上。
可是今日一见到贾璋,这些勋戚少爷们就知那些传闻竟然全都是真的!
贾茂行笑吟吟时,雅间里的气氛十分和缓,他们也有春风拂面之感。
可是,一旦这人认真端肃起来,他们就能感受到对方带来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让这些平日里只知道呼卢喝雉的公子哥儿们很是胆颤。
一看到贾璋的严肃表情,他们就感觉贾璋好像被自家老爹上身了。
能够继续待在太白楼,没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立即逃走,都是他们既有胆量,又对家族有责任心的结果了。
哪里还敢继续开口,忤逆贾璋的心意,问对方根本不想回答的问题?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只谈风月不谈俗务,全都按照贾璋的心意来行事。
但他们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起来了。
有人在计算自家有没有足够的银两还债,时不时还会长吁短叹两声;有人在思考自己要怎样说,才能劝动自家性格顽固,不愿还钱的父兄。
还有人在心里思量着,如果贾璋没说假话,那陛下他老人家还真是心如铁石。
在这种情况下,他必须提醒父兄抛弃不还钱也没事的侥幸心理。
否则,他们家迟早会因为这种侥幸心理而走上末路的!
这些勋戚少爷们对还债一事上心的原因也十分简单。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孔融六七岁的儿子都明白的道理,这些勋戚少爷们又怎会不明白?
贾璋的话确实吓到他们了。
忠顺亲王,甄家。
光是听到这两个名字连在一起,就有不少人感觉自己听到了丧钟的嗡鸣声。
如果家门不幸,步入了甄家的后尘,那他们这些依附家族而生的纨绔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在这些勋戚少爷们看来,比起抄家流放而言,还是破财免灾更妙一些……
在酒宴结束后,众人簇拥着贾璋走出太白楼,各自家去了。
那些勋戚少爷们走得格外急切,他们或是坐马车,或是骑马,全都飞奔回家,急切地向家中父兄禀告他们今天听到的消息。
贾璋的劝告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
在听到自家孩儿的劝诫与贾璋传递出来的消息后,不少胆子小的勋戚都打算勒紧裤腰带把欠债还上。
对贾璋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好事。
他们把他的逆耳忠言听进去了,就会老老实实的还钱。
如此一来,这些还债的勋戚就不会成为绍治帝白刃之下的亡魂。
而他能劝说一部分勋戚主动还债,也切中了绍治帝不想让京师流太多血的心意。
这么算起来,贾璋他也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
当然,即便贾璋的话语十分恳切,但还是有不少人掩耳盗铃,不肯听取他的忠言。
这些人已经把所有银钱都花销殆尽了,现在正过着拆东墙补西墙的艰难日子。
别说还国库的欠债,他们就连日常的节礼与自家的体面都快维持不住了。
日子已经艰苦如斯,他们才不想卖田地卖房子,自己把自己逼死!
所以他们选择捂住耳朵,告诉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只是贾茂行放出来的迷雾弹而已。
陛下不会因为他们欠钱就抄了他们的家的!!!
还有些人更是可恶,他们有权有钱,但就是贪婪,就是不想还钱。
所以他们找到了太后、皇后、太子乃至宫中宠妃头上,希望这些人能够帮忙劝说绍治帝,对他们家网开一面。
但皇后和太子根本不接他们的茬儿,太后娘娘也只肯帮几位公主说情。
倒是有几位年轻宠妃收下了这些人的重礼,愿意为这些人向绍治帝求情。
只可惜,百炼钢是变不成绕指柔的。
绍治帝本就是坚刚不可夺其志的人,这几位小娘娘的枕头风可没办法改变他的心意。
甚至还会触怒他,让他更加生气。
于是,这几位收礼的小娘娘不但没能帮送礼之人达成心愿,还触怒皇帝,丢了自家的宠爱,真可谓是捡了芝麻丢西瓜,让人无端发哂。
而那些给宠妃送礼的人也登上了绍治帝的黑名单。
有钱给娘娘送礼,没钱还国库的欠债吧?
绍治帝怒极反笑,他一定会让这群虫豸小人一个好结局的。
建设北疆,建设西南,这些选择就都很不错。
鞑靼瓦剌的骑兵和西南的土司们会喜欢这些虫豸的。
在面对太后的请求时,绍治帝也没松口。
太后又不是手握印玺的太上皇,对他这个皇帝没有什么约束力。
所以,绍治帝才不会因为太后就网开一面,不收缴他那些姑母与姊妹的欠债。
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他可以允许她们分期还债,但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绍治帝心里想得十分清楚,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重臣,都不能赖账不还。
正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若他不能一视同仁,那来日他抄没欠债之人的家产时,岂不会为世人所讥?
正因如此,绍治帝才下定了决心:在收缴国库欠债一事上,谁都不能成为被豁免的例外。
待到新年假期结束,文武百官重新上衙时,绍治帝让陆英宣读了那封绍治元年进士们联名上奏的折子。
“朕读了这封奏折后,心里很有感触。朝廷预算紧张,去年年底,各部尚书还在玉熙宫里争得面红耳赤。如今这些年轻人给朕送上了解决问题的良方,朕只觉心悦神愉。”
“一想到朕甫一登基,就为大盛点选了这些可以媲美魏征、汲黯的良才,朕就万分欣喜。各位阁老,各位尚书,你们也听到这份奏折的内容了,你们觉得这些年轻人的建议怎么样?”
六部缺钱缺得厉害,内阁也想得到政绩。
还钱的人是勋戚,与文臣没有太大关系。
重新组建的内阁想要花钱想要做事,尚书们更是盼着被收缴回来的银钱能被陛下分到他们管辖的衙门里。
因此听到绍治的话后,阁老尚书们纷纷称妙。
见此情形,那些被欠债勋戚收买的科道言官都默默地收回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脚。
罢了,他们还是把前些日子收的钱全都还回去吧!
就算还钱时会被人套麻袋打一顿,他们也认了。
他们这些做言官的,不怕得罪皇帝,更不怕得罪内阁,但他们怕把皇帝和内阁全都得罪了。
得罪两者之一,他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可若是把两者全都得罪了,他们的政治前途就彻底完蛋了!
勋戚们出的那点儿钱,可不够让他们出卖自己的未来。
那些勋戚哪里晓得这些言官的想法?
他们等了又等,一直等到绍治帝任命忠顺亲王为收缴欠债的主提调官,执掌王命旗牌,赐忠顺亲王先斩后奏之权;一直等到绍治帝任命贾璋、郭子守、叶荆等人辅助忠顺亲王收缴欠债,也没有等到那些被他们收买的言官站出来说话。
他们愤怒地想,那些言官明明都答应了要站出来批驳贾璋等人以直邀名,批驳奏折里一刀切的收债方式的!
怎么现在全都变成哑巴了!
这帮文臣,怎么一个比一个小人,一个赛一个阴险?
真真是竖子,全都不足与谋!
第186章 收债抄家圆满结束,钓鱼西宁升任侍读
按照绍治帝的吩咐, 以忠顺亲王为核心的收账团队,每旬抽出三日时间于户部坐衙,专门司理收缴欠债之事。
在刚刚开始收债时, 忠顺亲王与贾璋他们的工作非常顺利。
那些被贾璋传播出去的言论吓着的胆小勋戚们,全都卖房典地凑够了银钱, 送至户部销账。
他们不为别的, 只为了取走了自家堪合, 也好回家安心睡个囫囵觉。
还有不少妄图赖账的勋戚在看到绍治帝的决心后,心中生出了偃旗息鼓的想法。
他们同样老老实实地把银钱送到了户部,销了自家借债的记录, 悄悄儿地取走了堪合, 拔除了自家潜在的忧患。
只可惜, 即便有不少人在绍治帝与贾璋的努力下改变了想法,但还有一部分人想负隅顽抗。
这些人顽固贪婪得可怕, 即便有这么多改变心意, 他们依旧不肯还钱, 依旧选择掩耳盗铃,琢磨着法不责众,念叨着家中无钱。
甚至还在想,陛下总不能以赖账不还的理由抄家。
他们完全可以把自家伪装成那些落魄到一分钱都没有的寒酸人家。
只要他们装穷装得好,装得像, 他们家就不会有事的。
还有人抱着比装穷还要愚蠢的想法。
他们的观点是,陛下再生气, 也不可能因为他们不还钱就动刀见血,抄家灭门, 他们什么都不干,也不会出事。
贾璋说那些话, 纯粹都是危言耸听。
这个荣国府出身的小子,无非是想用言语逼迫他们还钱,从而成全他自己的政绩罢了。
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把贾璋的话放在心上。
可问题在于,绍治帝手握几代帝王经营的情报组织绣衣使者。
他消息灵通,耳聪目明,怎么可能不清楚谁家是真的揭不开锅,谁家是假装的贫穷?
还有,谁说绍治帝要以赖账不还的名义抄家了?
虽然绍治帝已经独揽大权、坐稳皇位了,但他也不会以赖国库的债务不还这么离谱的理由抄家。
毕竟,文武百官可以向国库借债周转自家资金的事情,是先皇为了自家仁德的名声才准允的。
绍治帝才不会以勋戚赖账不还的理由抄家,去打先皇的脸面。
毕竟,先皇赐予了绍治帝皇位,是绍治帝皇位合法性的来源。
而且绍治帝对把皇位让给他,后面又逐步放权给他的先皇也存有感激之心。
他不会让先皇丢脸。
但是,即便没了赖账不还这个理由,绍治帝依旧能抄家。
那些眼光长远的勋戚,早都把他们家里欠国库的债务还完了。
比如说两位史侯家里,比如说有贾璋存在的宁荣二府,比如说理国公府柳家……
而那些截至目前为止还没把债务还上的人家,家里既没有什么横空出世的人才,有没有眼光长远的家主。
这就代表着,这些人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规,也没人约束家族成员。
反倒有一大帮像贾珍、薛蟠他们这样爱享乐、爱惹祸的纨绔子弟,还有一大帮像王夫人这样目无法纪的老爷夫人。
在这种情况下,绍治帝想抓他们家里的小辫子还不容易?
绣衣使者手里,可是捏着一大堆这些人家违法犯罪的证据呢。
只要绍治帝想,他随时随地都能以合法的理由,让这些赖账的勋戚下狱!
不过,盛朝的绣衣使者成立时就被太祖皇帝分为四卫,每一卫由不同的人统领,并没有统一的领袖。
所以除了皇帝外,没有人知道绣衣使者有多厉害,更没有人知道绣衣使者手里有多少情报。
韩非子曾说“术者,藏之于胸中,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也”,又说“用术,则亲爱近习莫之得闻也,不得满室”。
只有让底下的臣子不知道君主的想法与底牌,才能威慑群臣。
这个道理,盛朝的每一位皇帝都清楚,绍治帝更是学的明白。
就比如说那些妄图赖账的勋戚,他们能生出皇帝找不到抄家的合理理由,就不会抄家的愚蠢念头,还不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晓得绣衣使者的威力?
此时绍治帝没有动手,不过是想要钓鱼罢了。
陆英执掌的东鸾卫发现了一些让绍治帝感兴趣的消息。
那一小撮冥顽不灵不还钱的勋戚,居然把家产挪到了平安州,藏到了西宁郡王靳决家里。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安心地扮演“穷人”,拒不还债了。
而靳决这厮,一边儿美滋滋地帮这些人藏钱抽保管费,一边儿把西宁王府的债务还了大半。
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放烟雾弹,从而瞒过他这个皇帝的眼睛。
而对绍治帝来说京内勋戚和京外藩王暗自往来,还有大笔银钱交易,这不是私相勾结、妄图谋反还能是什么!
这个消息简直就是老天赐给绍治帝的削藩良机!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了。
所以在端午过后,绍治帝只让亲信御史弹劾了那些既有钱,又想赖账,但没有勾结西宁郡王的勋戚。
罪名包括但不限于国孝孝期不守规矩、鱼肉百姓贪污受贿等等。
但是文武百官们都清楚,这些人被收拾,纯粹是因为他们想赖掉皇家的债务,不想还钱。
当然,绍治帝也没有放过那些穷到还不上一个大子儿的人家。
他给这些人家规定了还款期限。
十年之内,这些勋戚人家必须把欠国库的债务分期还完。
至于逾期不还的后果,前些日子被收拾的勋戚已经向他们展示一遍了。
忠顺亲王带着绣衣使者和三千营的兵卒,直接冲进了这些勋戚的人家抄没家产。
若不是有贾璋等人耐心规劝,只怕后宅女眷处也要一一搜过,全都要被这些兵卒惊扰一遍。
这样的人间惨剧,又有谁愿意接受呢?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掩耳盗铃的勋戚才意识到贾璋所言非虚。
当初,这个荣国府出身的小子好言相劝,并不全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前途。
他确实是在为他们这些老亲的未来考虑。
只可惜他们不识好人心,没接受人家的好意,这个时候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真可谓是呜呼哀哉。
而那些把家里银钱转移到平安州后疯狂装穷,从而得到皇帝宽限,把还债时间拖到十年后的勋戚,心里很是乐开了花。
他们很是心理优越性看着那些被抄没家产的人家,又在心里感叹自己的精明聪慧。
看看吧,如今京里,谁家的日子比他们的日子过得舒坦?
把家里的钱往平安州一送,他们家里就不用卖房卖地还债,也不用担心陛下会因为他们不还债就收拾他们了。
毕竟他们身上一滴油都榨不出来了,陛下根本没必要收拾他们嘛!
还不如留着他们赚钱,如此一来,他们还能慢慢地还上国库的欠款……
就在他们自鸣得意时,绍治帝正在玉熙宫里阅读东鸾卫的情报。
素白宣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些欠债勋戚的名字。
绍治帝的手指抚过这些名姓,把这些人的名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若不是为了钓到西宁郡王这条大鱼,他们这些既从公家偷取财富,又勾结异姓藩王的蠹虫,只会比那些已经被收拾过的勋戚还要凄惨。
绍治帝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人还在家里偷偷庆祝自家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家已经登上了绍治帝的死亡名单。
正所谓命运赠与的礼物,早都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抄家削爵,流放三千,秋后问斩,遇赦不赦……这些刑罚,都在暗中等着他们。
而那些前些日子被抄家的勋戚,只遭受了削去爵位、免去职位、没收家产等处罚。
绍治帝既没有让他们遭受牢狱之灾,更没有抄没这些勋戚家里女眷的嫁妆。
所以这些人家还能将就着把日子过下去。
他们甚至还有钱供养家里子弟读书习武,以待他日东山再起。
在绍治帝心里,他收拾掉的这些勋戚远不如那些把家产转移到平安州的蠹虫可恨!
等到他成功削藩后,他一定会好好收拾这一小撮妄图欺骗他的勋戚。
也好让世人知道把皇帝当傻子欺骗的下场!
不过平安州的事情,除了当事人与绍治帝这只黄雀以外,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了。
在绍治帝抄了几户人家后,余下没被收拾,家里又有钱的人连忙跑来还钱。
除此之外,他们还给绍治帝献上了极其丰厚的礼物。
就连那些穷得叮当响的人家,都开始砸锅卖铁还钱了。
忠顺亲王与贾璋等人为此又忙乱了一段时间,直到皇帝宣布收缴国库欠债一事圆满结束后,他们才松快下来。
而户部那边,所有官员都笑得牙不见眼的。
短短几个月时间,国库就得到了将近两百万两的白银的入账。
有这么一笔预备金搁在国库里,接下来两年内,户部都不用为钱发愁了。
唯一让人不高兴的事情就是,朝廷刚要收缴欠债,东南边境就有流寇骚扰,南安郡王立即上书,要和茜香国打仗。
他们南王府借机赖账的意思简直太明显了。
可这仗又不能不打,户部与兵部的官员们又怎么可能不憋气?
不过不管怎么说,收缴国库欠债一事都圆满结束了。
绍治帝向来有功必赏,在他宣布收缴欠债一事结束后,讨债团队的成员们就都得到了皇帝陛下的丰厚赏赐。
备受绍治帝宠信的忠顺亲王又一次被绍治帝加了年俸,还得到了无数奇珍异宝,乐师名伶。
贾璋、郭子守和叶荆等人也全都官升一级,还得到了数不胜数的金银财帛。
就连参与联名上奏的绍治元年进士们,也全都收到了绍治帝赏赐下来的玉如意。
这柄如意背后的寓意,足以让贾璋的这些同年们暗自欢喜。
不过,贾璋本就攒够了升官的资历。
就算绍治帝不给他升官,杨门也会想办法让他升官的。
所以,真正让贾璋万分欣悦的不是他升任侍读学士的好消息,而是皇帝给他的日讲官身份与那份给诸皇子讲学的新差事。
就连杨宗祯都对这份新差事感到惊讶。
他从未想过,皇帝竟然会让贾璋这个有师门的翰林去给诸位皇子讲经。
要知道,为了避免诸皇子拉帮结派,绍治帝充分地吸取了先帝时期的经验教训。
他压根儿就没给诸位皇子安排单独的讲经师傅。
就连轮流去文华阁给皇子们讲经的学士们也全都是孤臣出身的翰林。
若非如此,杨宗祯也不会这一直都没打过这个职位的主意。
谁能想到,绍治帝竟然这么喜欢贾璋,居然会打破惯例,让他去给诸位皇子讲学呢?
第187章 门人振奋贾璋履新,鸿胪偶遇嘉树欣荣
贾璋升任侍读学士后不但担任日讲官, 还会担任文华阁讲官。
得知贾璋的新任命后,杨门上下都很振奋。
太子和诸皇子都在文华阁听学,他们杨门的后进去文华阁做讲经师傅, 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原来他们还觉得师相太过偏袒叶士高这个徒弟。
但凡有什么好的,师相都只记得叶士高这一支。
叶士高挑完后, 才能轮到他们。
就连贾茂行这个晚辈都能跟着叶士高沾光, 不但越过那么多人得到内阁中书的职位, 还得到了许多普通人人想都不敢想的资源。
就比如说纂修会典一事,若没有师相的支持与操作,贾茂行根本不可能担任副总裁官的职位。
因为这些, 他们觉得师相他老人家有些偏心。
现在他们才晓得, 师相他这根本不算偏心, 顶天也就是提前投资罢了。
能被师相百般看重,完全是贾茂行自己有本事。
他值得被人提前投资。
不说别的, 就只说御前轮值一事。
这些年来, 在御前轮值的翰林不计其数, 可除了贾璋外,还有谁这样得绍治帝的心意?
所以他们也怨不得师相偏袒贾茂行。
易地而处,若他们是师相,他们也会偏心贾璋这样聪明能干、挑得起大梁的晚辈。
他们能想得这么开,对杨门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师门内部和谐圆融, 总比师门内部勾心斗角,互相赌气要好得多。
杨宗祯对这种变化感到很满意。
不过这些人关于杨宗祯偏心的揣测, 也不能说他们揣测错了。
因为杨宗祯他的确很偏袒叶士高。
如果不偏心的话,他就不会费尽心思地拔擢叶士高, 更不会非得把叶士高推进内阁。
凭心而论,杨门内除了叶士高外, 真的没有其他人同样拥有入阁的资历吗?
答案当然是有的。
可是,对杨宗祯来说,那些普通的门生弟子,哪里比得上自家心爱的徒弟呢?
所以一想到推举门人入阁之事,杨宗祯就会想起叶士高。
而在想起叶士高后,杨宗祯他就再也想不起旁人了。
换句话说,那就是杨宗祯只想把叶士高拔擢进内阁,也只放心把叶士高拔擢进内阁。
只有他的弟子,才配得上这份荣耀;也只有他的弟子,才最值得他的信任。
而贾璋作为叶士高唯一的弟子,在杨宗祯这里也没少沾光。
事实上,在发现贾璋的潜力前,杨宗祯就已经很看重贾璋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爱屋及乌四字。
而在发现贾璋做官的天赋与潜力后,杨宗祯就更喜欢,也更看重贾璋了。
杨宗祯对贾璋,既有主观的喜欢,又有客观的看重,这才是杨宗祯为贾璋造势,推举他纂修会典,又把贾璋带在身边殷殷教导的根本原因。
若非如此,杨宗祯也不会把贾璋捧做杨门三代之首,更不会大力栽培贾璋这个徒孙。
因为贾璋升任侍读,杨宗祯身边的内阁中书换成了杨叔玉。
杨宗祯他根本就不怕科道言官借机弹劾他任人唯亲。
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他简拔叔玉,也是按照正常程序走的,本就没什么错处。
这种事情,你若不心虚,被人说两句也就过去了。
只有那些心虚之人,才会被抓住不放,才会被言官钉在耻辱柱上。
杨宗祯看得很明白,所以他的心态也很轻松。
在他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不被言官弹劾的阁臣。
即便他避嫌,即便他不让杨叔玉来做这个中书,科道言官们也会找到别的理由来弹劾他这个首辅。
既如此,他又何必避嫌?
而在杨叔玉接任贾璋内阁中书的职务后,贾璋提议他们一起办一场烧尾宴。
他和叶荆、郭子守都升官了,杨叔玉也转任为内阁中书,这些事都是值得庆祝的好事情,值得他们庆祝一场。
于是,在贾璋的提议下,他们一起包下了状元楼,办了一场宴请同年、同僚和好友的烧尾宴。
大家聚在一起,倒是热闹了一场。
而在烧尾宴结束后,没过多久,贾璋在收债事务结束后得到的假期也结束了。
他即将上任履新。
贾璋的新职责是做日讲官,兼任文华阁讲官。
文华阁讲官是绍治帝新设立的职位,主要工作就是给各位皇子讲学。
而日讲官的主要工作包括为皇帝侍读、御前奏对、参与经筵与主持经筵。
这个职责,多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担任。
所以贾璋新上任这天,先去吏部办理文书,然后回到翰林院拜见上官。
这次他升官了,身为侍读学士,只用拜见掌院学士宋榆与两位副掌院学士。
在拜见完上官后,翰林院吏员带贾璋前往他的新值房。
翰林院侍读学士值房的面积很大,房间里面不但有书架,还有一扇绘制了花鸟虫鱼的竹木大屏风。
屏风后面,搁置着一张矮榻,贾璋可以在这张矮榻上午休。
不过翰林院不提供被褥,所以眼前这张矮榻上空空如也。
贾璋心想,明天来上值时,他还得带一套被褥过来。
他看了一眼插在定窑花瓶中的清新菡萏,心想这侍读的办公环境可比修撰的办公环境好多了,怪不得大家都想要升官呢!
在正式轮值讲经值庐前,贾璋还得去鸿胪寺学习参加经筵的仪礼。
据说主持经筵时,日讲官不但需要提前五日定下讲经章要,还需要提前去鸿胪寺演习,除此之外,还需要沐浴更衣,熏香斋戒。
种种礼节,复杂无比。
不过贾璋现在刚被调去做日讲官,现在还没有主持经筵的资历。
所以他暂时还不用学习那些复杂的仪礼。
只要把参与经筵的全套礼节学好,贾璋就能正式前往讲经值庐参与轮值了。
盛朝的翰林院日讲官定制为八人,分为两班轮值。
皇帝每天听取经义时,四位日讲官都要前往讲经值庐,为皇帝讲解经书。
在前朝时,翰林院日讲官每班六人。
除了四位讲解经书的日讲官外,还有两人负责跟随陛下前后,记录日起居注,是为起居郎。
盛朝太宗文皇帝把这一职责则被朝廷从日讲官的职责中剥离出来,转交给翰林院,要求翰林院五品以下官员轮值御前,直起居注事。
如此一来,翰林院内上至侍读、侍讲,下至编修、检讨,就都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了。
皇帝也能清楚地了解这些青年进士的人品与能力,不用担心自己被阁部蒙蔽。
更不用担心自己只能见到被党派阀阅们推荐过来的日讲官,却见不到其他年轻翰林,进而遗漏了那些于国有用的人才。
所以与前朝相比,本朝日讲官的权限小了一些。
可是,即便如此,日讲官依旧是人人想要的香饽饽。
毕竟,在翰林院等待去御前轮值,机会太少了。
普通的翰林官一个月都不一定能轮到一次。
除非哪个翰林能得到皇帝赐下的玉如意,这样翰林院才会给该翰林多排班。
但皇帝很少赐下具有特殊寓意的玉如意。
而翰林们即便得到了玉如意,想靠寥寥几次轮值的机会出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经筵日讲官却能每隔两天就见到皇帝一次。
这个频次,比六部尚书觐见陛下的次数还要多。
与皇帝见面的次数多了,皇帝对你的印象自然就深刻了。
与皇帝讲经的次数多了,皇帝跟你的情谊自然也就深厚了。
更别提经筵日讲官还能回答皇帝的问题,甚至还能给皇帝提出建议。
他们经常在御前饰演顾问的角色,虽然手里没有实际的权力,但却拥有无形的权力。
很多时候,御前之人的一句话,比旁人的一万句话还有用。
距离君主越近,就越拥有权力。
这句话绝对是没有任何错处的。
所以,人人都想获得日讲官这样的好位置,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除了那些既有能力,又有靠山,更有圣心的翰林外,其他人根本就摸不到日讲官这个位置的边儿。
贾璋正巧三者都有,除此之外,他还是盛朝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日讲官。
上一个未到而立之年就担任日讲官的人还是穆阁老。
但穆阁老担任日讲官时也要贾璋大好几岁呢。
这同样是杨门之人感到振奋的地方。
师相目成心许的三代之首既年少有为,又有圣心期许。
他们党派内部彻底没了青黄不接之虞。
他们当然会觉得振奋,感到欣喜。
贾璋前往鸿胪寺学习仪礼时,还遇到了来鸿胪寺交接工作的二叔贾政。
贾赦梦中的场景终于出现在现实中了。
做光禄少卿的叔叔的和做侍读学士侄子的都穿着绣着白鹇的五品官服,而且他们在因缘巧合之下,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一老一少,对比十分惨烈。
只不过这地方并不是贾赦梦里的荣府门口,而是在鸿胪寺中。
叔侄二人碰面后,做侄子的眼含笑意上前行礼,做叔父的却颇有些羞窘,甚至生出了逃窜之心。
贾政他真的不想和贾璋穿着官服见面。
但贾璋已经向他行礼了,他总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他连忙上前把贾璋托住,对贾璋道:“茂行,在公衙中,你不用拘泥于这些俗礼。”
“你不用管我,只管做你的事情去几天。”
贾政想把贾璋支走的意图十分明显。
贾璋他能听得出来。
而且他清楚,他这叔叔一点儿都不想和自己站在一起,最后变成别人议论的焦点。
因为总会有人说贾政没用,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居然和亲侄子是同一个品级。
贾政他会因为这些话感到难堪。
贾璋他也没必要让贾政心里不舒坦。
因此他只亲亲热热地和贾政说了几句话,在同僚们面前伪装了一把好侄子后,就施施然地跟礼官离开了。
贾璋还算照顾贾政的心情,但贾政心里依旧不好受。
贾政知道,贾璋来鸿胪寺是来学习经筵仪礼的。
他这侄儿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就已经轮值讲庐,入值枢机了。
而他已然苍颜白发,却依旧守在清水衙门里面潦草度日。
如此两相对比,贾政只觉自己不过是衰草枯杨而已。
看到贾璋这样欣欣向荣的年轻人,贾政又怎能不生出羞惭之心?
因此,在交接完工作后,贾政并没有理会那些想和他搭话的人。
只匆匆地找了个借口,然后就逃离了鸿胪寺。
不过,已经开始学习仪礼的贾璋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贾政的想法与行为。
刘禹锡曾说过,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新事物必然会取代旧事物,这是自然流转之道理。
荣国府的新枝嘉树,是不会与旧时代的衰草枯杨为伍的。
他只会向阳而生,生长得亭亭如盖、枝繁叶茂。
最后得繁茂而见欣荣,植万木而见长林!
第188章 御前展书国丧结束,贾琮娶妻岫烟出嫁
在鸿胪寺学完仪礼后, 贾璋正式前往讲经值庐轮值。
与贾璋同班做事的日讲官都是三四十岁的少壮官员,在这些日讲官里,资历最深的日讲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刘景。
玉熙宫的小太监带着贾璋来到玉熙宫后殿。
讲经值庐的位置就在这里。
抵达值庐后, 侍读学士刘景为贾璋介绍了其余几位翰林的身份。
四人互相见礼后,刘景对贾璋笑道:“茂行二十三岁晋升侍读, 又轮值讲经值庐参与日讲,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啊!”
贾璋听到他的吹捧后,笑着谦虚了几句。
在这之后,他又夸赞了刘景等同僚的长处。
这几天, 除了学习仪礼之外, 贾璋还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工作。
比如说搜集与他这些同僚有关的信息。
贾璋的赞语正说到了刘景的心坎儿上, 刘景听了,心里十分高兴, 待贾璋的态度也就亲近起来了。
不过, 同为日讲官的侍读学士沈锦对贾璋态度就很冷淡。
看起来, 沈锦好像很不欢迎贾璋这个新同僚。
贾璋并没有把沈锦的态度放在心上,人生于世,本就不可能讨得所有人的欢喜。
他完全没必要因为沈锦的态度,就陷入自我怀疑的陷阱。
刘景与贾璋熟稔些后,才向贾璋这个新上任的日讲官宣讲日讲与经筵的流程。
在这之后, 他又给贾璋分配了工作。
因为贾璋是新来的,并不清楚他们之前讲过什么、讲到了哪里。
所以这段时间, 贾璋这个新人只用先做展书官打下手,旁听学习主持日讲的方式方法即可。
前些日子, 陛下往值庐这边递了条子。
条子上面罗列了陛下想听的经史,现在他们讲的经典, 就是陛下条子上面的第一部典籍《舜典》。
而在讲完《舜典》后,他们会讲条子上面罗列的第二部典籍《管子》。
到了那个时候,贾璋对日讲的全部流程也熟悉起来了,也就可以担任主讲或副主讲,为陛下讲解经义了。
所以刘景安排贾璋做的事情就是阅读《管子》,就刘景分配给他的那部分内容提前写好讲章。
写好后,他需要把讲章交给刘景,再由刘景把他们讲章一起送去内阁审核。
待到内阁批准通过后,他们这些日讲官才能给陛下讲经。
所以,贾璋前来讲经值庐轮值第一天上午,一直都埋首于经典中。
直到午后陆英过来传召日讲官时,才从《管子》之中脱离出来。
在听到绍治帝的传召后,刘景带着贾璋他们几人一起前往玉熙宫小书房参与日讲。
一般情况下,日讲时分,四位日讲官会轮流担任主讲、副主讲与展书官。
贾璋目前的工作就是展书官。
这份工作的内容不算难,贾璋主要负责的工作,就是在刘景、沈锦、祝均进讲经史,解答绍治帝的疑惑时,站在绍治帝身旁。
讲官讲到了哪里,他就拿着玉尺点哪里,顺便还要为绍治帝翻页。
按照刘景的安排,在绍治帝听完《舜典》前,贾璋都要做展书官;在绍治帝听完《舜典》后,贾璋再与其他日将官一起轮流排班做主讲、副主讲或展书官。
这个安排很合理,贾璋并没有反对。
因为绍治帝是成年人,不是年龄稚嫩、还需要学习经义句读的小皇帝。
所以日讲官们在讲解经史时,不用逐字逐句的解读,更不用一味地强调忠孝仁德等道德标准。
绍治帝需要他们讲解的内容不是那些,而是他们总结出来的,历朝历代的执政纲领、失误政策及原因。
贾璋一边认认真真地做他的展书官,一边旁听刘景等人讲经的方法与内容,并默默地总结经验,记在心里。
少说多记,总是不会出错的。
待到几位侍读讲解完经义,诵读声和疑问声都停止,贾璋才把象牙御制书签插到书籍之中。
他把书籍合好,将书籍和玉尺全都交给侍立在一旁的陆英。
陆英把东西放好,日讲官们也在得到绍治帝的准允后,移步回转玉熙宫后殿。
他们还需要继续进行准备讲章的工作。
就在贾璋熟悉摸索他的新职务时,为期一年国丧也结束了。
京中官宦人家渐次恢复嫁娶,荣国府大房这边,也有两宗婚事要办。
一宗是贾琮娶妻,一宗是邢岫烟出嫁。
邢夫人对前者还算上心。
贾琮娶的是她亲外甥女,她就算不在乎贾琮,也在乎亲外甥女的脸面。
对后者,邢夫人就不怎么上心了。
她和堂兄堂嫂堂侄女都没什么情分,所以并不想给堂侄女花钱。
因此她便撂开手,把岫烟的婚事全权交给两个儿媳打理。
因为这两桩婚事都在国丧期前下过定走过礼,所以现在只用筹办婚礼即可。
贾琮的婚期依旧是张真人定下来的,时间定在七月二十八;岫烟的婚期是贾珞家里请了玄真观的真人算的,时间定在八月十九。
湘霓操办过贾璋的婚事,在婚丧大事上很有经验。
黛玉天生聪慧伶俐,一点就透,又有紫鹃和小红两个能干的姑娘帮衬,操办这些事情时上手也很快。
妯娌二人关系好,并没有任何罅隙,一起协办事务,更是事半功倍。
因此,这两桩婚事就这样有条不紊地筹办起来了。
贾母不止一次夸她们能干,又以犒劳的名义,给黛玉和湘霓塞了不少她压箱底的好东西。
七月二十八当日,荣府内外又一次装点得喜气洋洋,红绸飞扬,一看就是要办喜事。
贾琮凌晨时分就被人叫起来,换好了大红锦袍喜服,骑着雕鞍宝马、带着八抬大轿,前往白家接亲。
贾族之内未婚的兄弟子侄们以傧相的身份跟随贾琮一起前往白家接亲,而贾璋、贾琏、宝玉这些已婚的兄长在家里招待宾客,贾母等人在内院接待女宾。
昨天这个时候,邢夫人她们就已经把添妆礼送到了白家。
所以她们今天就不用派人,再往白家那边跑一趟了。
在吉时到来前,贾琮把新娘子白氏接到荣府,一应拜堂礼仪,都与贾琏、贾璋、宝玉娶亲时相同。
按照金陵旧俗合卺撒帐后,湘霓和黛玉两个亲嫂子陪贾琮之妻白蔷说了一会儿话,见新娘情绪稳定后,她们才离开贾琮和白蔷的新房。
又过了一会儿,湘霓身边的丫鬟秋梨与黛玉身边的丫鬟小红提着提盒过来给白蔷送鸡汤银丝面与几道小菜,只对白蔷说这是琏二奶奶和璋三奶奶送来给四奶奶的。
白蔷听到后,谢过了湘霓与黛玉,又让人抓了一把钱赏赐秋梨与小红。
婆家两位嫡亲的嫂嫂都出身高贵,白蔷原本还担心她们不好相处呢。
如今亲眼目睹两位嫂嫂的和善,白蔷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总算是能放心了。
而在外院筵席之上,贾琏、贾璋带着贾琮给宾客敬酒,顺便给他介绍一些人脉。
待贾琮露出醉意后,贾璋举杯笑道:“我和哥哥陪各位朋友饮酒,新郎已经醉了,你们且饶了他吧?”
见贾琮脸上泛起了薄薄的一层红意,众人哄笑着放过了贾琮这个新郎官,让他更衣沐浴去了。
而贾琏和贾璋兄弟二人取代了贾琮,殷殷招待起这些拨冗赴宴的客人来。
翌日,新婚的小夫妇在荣庆堂拜见了家中各位长辈,又给贾母与贾赦夫妇敬茶磕头。
白蔷生得清秀,皮肤白皙,穿着一套正红色绸缎衣裙,头上戴着一只掐丝金凤钗。
与贾琮站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相配。
因为新妇是自己的亲外甥女,邢夫人待白蔷很是亲切,还给白蔷封了一封和黛玉嫁进来时一样厚的大红包。
贾赦就不是很殷切了,不过儿子娶媳妇总是好事,他也殷殷勉励了几句,同样拿了一封红包给贾琮、白蔷夫妇。
白蔷大大方方地接过了太婆婆,公公婆婆和嫂子们的礼物,又送上了自己亲手做的针线,有给长辈的抹额鞋子,还有给嫂子和侄子们的荷包。
湘霓和黛玉拿着白蔷送给他们的精致荷包,悄悄对视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
她们这位弟媳妇看起来是个很爽快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她们两个又能交到一个一起吟诗投壶、管家理事的好朋友了。
湘霓和黛玉的猜测是对的。
她们与白蔷相处得很愉快,白蔷性情爽利,说话大方,她们都很喜欢她们的这位新弟妹。
不过白蔷除了与湘霓、黛玉两位嫂嫂关系不错,她和惜春也能玩到一起。
她们都喜欢水墨丹青,可以一起画画,惜春因此很喜欢白蔷,竟变成了她的小尾巴。
贾母她们见此情景,都在感叹缘分这种事情果然奇妙。
他们家惜春性子冷清,手帕交寥寥无几,但却与白蔷这位嫂嫂十分投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吧?
在贾琮和白蔷的婚礼结束后没过多久,邢岫烟也要出嫁了。
邢岫烟家里自有高堂在世,即便过来投奔姑母邢夫人,也没有在荣国府出嫁的道理。
所以,邢夫人安排邢岫烟在堂叔邢德全家里出嫁。
邢夫人做了撒手掌柜,湘霓和黛玉作为堂嫂,就要全权操办邢岫烟的婚事了。
不过与贾琮的婚礼相比,邢岫烟的婚事需要她们两个操心的地方就要少很多了。
女方宴请宾客等事,自有邢德全夫人周全。
她们妯娌两人只用给邢岫烟准备一份嫁妆就可以了。
贾珞和邢岫烟婚礼当天,邢夫人带着黛玉她们妯娌三个去邢德全家里为邢岫烟添妆。
黛玉提前准备好的另一根翡翠簪子,就被她送给了邢岫烟添妆。
有邢夫人三姊妹带着家里媳妇、女儿过来送嫁,邢岫烟出嫁时的气氛还是很热闹喜庆的。
邢岫烟非常感激黛玉她们的帮助。
她很清楚,若只靠自己家里,她没办法这么体面地出嫁。
邢岫烟觉得自己很幸运。
自入京后,她遇到了好多聪明良善的女子,她们待她与妙玉待她同样友善。
此时此刻,她唯一遗憾的事情是,教过她诗书的半师妙玉远在苏州观宇修行。
她没办法当面告诉妙玉她要出嫁的消息,告诉妙玉不用再担心她这个学生的生计。
驿路迢迢,不知道她给妙玉寄去的信件有没有准时送达?
还有……
妙玉她是避世修行的高洁之士,或许,妙玉对婚丧嫁娶的俗事并不会感兴趣。
不过不论如何,邢岫烟都希望妙玉在收到她的信件后,能给她一封回信。
她是在跟随妙玉读书后,才明白各种道理的,所以妙玉在她心里,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只有看到妙玉的信件,邢岫烟才会觉得安心。
第189章 文华讲官脱颖而出,湘莲北上贾蓉遗憾
入秋后, 叶士高正式被廷推入阁,沈四象随即升任礼部尚书。
贾璋他也做了两个月的日讲官与文华阁讲官了。
在讲完《舜典》之前,刘景就把他们几个写好的《管子》讲章递交到了内阁审核。
而在内阁审核通过后, 贾璋他们加班加点地把讲章修改好,又一次由刘景拿去内阁那边审核。
时至今日, 刘景他们三个已经讲完了《舜典》。
贾璋他也终于从展书官的工作中摆脱出来, 做了两回副主讲。
绍治帝问的问题向来都极有深度, 所以贾璋必须在回答问题时要让大脑飞速运转,还要仔细思量答案。
只有这样,贾璋才能保证自己回答问题的速度与提出建议的合理性。
绍治帝对贾璋很满意, 而沈锦见到这一点后, 对贾璋的态度也愈发冷淡了。
妒才忌能之辈, 在哪里都不算罕见。
见到沈锦这副模样后,贾璋在轮值日讲官时, 做事都愈发谨慎了。
防微杜渐, 提防小人暗算, 总不会是一件错事。
而在文华阁做讲官后,贾璋才晓得太子位置稳若金汤的原因。
除了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陪伴绍治帝夺嫡的情分,估计还有太子殿下本人天资聪颖的原因。
他资质远超其他皇子,绍治帝自然不会轻易生出易储之心。
不过这件事情与贾璋没什么关系,他只认真讲课, 并不做多余之事。
绍治帝安排那些没有师门、没有党派的孤臣来做文华阁讲官,是为了避免发生讲官与皇子结党夺嫡的情况。
贾璋是额外得了绍治帝青眼, 才变成文华阁讲官里唯一有师门的例外,他当然不会辜负绍治帝的恩情、触犯绍治帝的忌讳。
而且有义忠亲王的前车之鉴在, 贾璋视夺嫡如虎,所以贾璋只抱着一颗纯然公心准备文华阁的讲章, 认真给诸位皇子讲课。
他没有讨好太子,更没有刻意疏远太子,只对太子保持应有的尊敬。
但贾璋婉拒了太子的拉拢,也谢绝其他皇子的橄榄枝。
他只想稳稳当当做自己的重臣。
即便贾璋拒绝了他的拉拢,但太子对贾璋的印象依旧很不错。
在太子看来,贾璋不站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贾璋他是杨阁老的徒孙,只要稳稳当当走下去,前程就不会差。
在这种情况下,贾璋又何必弄险?
所以,只要贾璋没接受其他皇子的橄榄枝,太子就不会对他生出反感之心……
不过,太子并不是因为贾璋没接受其他皇子的橄榄枝,才对他印象不错的。
他只是欣赏贾璋的才华、喜欢贾璋讲解的经义而已。
身为实学一派的儒生,贾璋向来偏爱实际功用,并不喜欢虚无缥缈的仁义道德文章。
在文华阁讲学时,贾璋也严格地恪守着他的学术观点,遵循着实学一派的原则。
所以他在讲解史论时能做到娓娓道来;所以他在讲解经义时能做到深入浅出;所以他在讲解治国案例时能做到考据详实、鞭辟入里。
太子的确性情稳重,但他终究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而其他皇子的年纪比太子还要小上不少,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又怎能听得进去仁义道德的大道理呢?
他们当然会喜欢贾璋,不喜欢那些张口道德,闭口仁义的老夫子。
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文华阁讲官里,除了贾璋外,也不是没有头脑灵活、讲课生动活泼的年轻讲官。
可是他们对这份差事的态度绝没有贾璋这样用心。
这才是贾璋脱颖而出的关键。
对其他讲官来说,文华阁讲官确实是一份好差事,他们做事时同样很用心。
但大家一起给皇子讲经、一起分润功劳又一起领赏赐,什么都是一起,色色都是相同,他们又怎能生出推陈出新、把事情做到极致的积极性?
可对贾璋来说,绍治帝单独拔擢他这个有师门的翰林做文华阁讲官,是信任他的表现。
贾璋不想辜负绍治帝的信任,否则下次有重要差事的时候,绍治帝就不会想到他贾某人了。
就算想到他,也会觉得他贾某人不堪大任,这可不是什么好情况。
正是因为有压力在,贾璋才有把文华阁讲官一事做到最好的动力。
如此一来,他做得比别的讲官更好,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且《史记·留侯世家》里记载过:“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於良足矣”。
贾璋他身为文人,也有效法张良为帝王师的意愿。
所以在给诸皇子讲课时,贾璋很用心,也很有激情。
学生们才是对老师用心程度感知得最清楚的人,正因如此,太子与其余几位殿下才不约而同地欣赏贾璋,又在明知贾璋不可能投靠的情况下,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当然,贾璋不会接他们的橄榄枝,也不会站队就是了。
他在意的,从始至终,都是绍治帝的想法与心意。
待到九月时分,柳湘莲姑母相中了一位闺秀,想聘给他做妻子。
因此写信给柳湘莲,请他北上相看。
在收到姑母的信件后,柳湘莲立即收拾行李,带着亲信家丁北上探望姑母去了。
这两年来,柳湘莲帮柳熠、贾璋办事时得不少好处,积攒下不少银钱。
贾璋见他拳脚功夫不错,性情豪爽,还结交过许多江湖兄弟,颇有任侠之气,便建议柳湘莲开一家镖局。
以柳湘莲的功夫本事,在走镖这行当里肯定能吃得开。
有了安身立命的家业,柳湘莲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做那漂泊无依的浪子了。
柳湘莲本就崇敬贾璋的才具,听到贾璋的建议后,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越想越觉得这个行当非常适合自己。
因此没过多久,柳湘莲就办了一家兴隆镖局,贾璋和柳熠也掺了一股进去。
说是参股,实际上还是帮忙。
柳湘莲银钱不丰,本钱不够,所以他们以参股的名义,给柳湘莲投资了一些银钱。
如今兴隆镖局应了它的名字,生意十分兴隆,贾璋和柳熠的本钱不但没蚀本,还赚了不少银钱,倒也算是圆满。
而柳湘莲赚到钱后,不但置办了房产田地,生活也渐渐富裕安定起来。
柳湘莲姑母也知道这些事,若非如此,她也不好意思给侄儿相看大家闺秀为妻。
她也是为人父母的,心里清楚她这侄儿在婚姻市场里并没有什么竞争力。
虽然湘莲生得好,性情也豪爽,可他身无恒产,漂泊不定,让人看着都不放心。
谁家长辈会愿意把自家千娇百宠的女儿,嫁给不能保证女儿未来生活的浪子?
反正柳湘莲姑母绝对不会那样做。
因为这件事,柳湘莲姑母没少为柳湘莲操心。
如今,柳湘莲终于安定下来了。
而且他还开了镖局,有正经的事业经营与稳定的收入来源。
柳湘莲姑母终于敢给柳湘莲相看大家闺秀了,也终于敢畅想柳湘莲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光景了。
柳湘莲离开家后没过多久,贾敬的生日要到了。
今年贾敬过六十岁整生日,若不是贾珍刚去世一年,贾蓉等人还在孝期,东府这边肯定会大办筵席的。
可是,因为贾蓉等人尚在孝期,这场生日宴不能大办,只能自家人凑几桌家宴热闹热闹了。
贾蓉觉得这很委屈自家祖父。
他打算把这场家宴办得尽善尽美,以此弥补他不能为祖父大办筵席的遗憾。
所以他才找到柳湘莲这个与三教九流都熟稔的行家头上,想请他帮忙,聘请知名的歌舞戏班来东府为祖父贾敬祝寿。
结果来到柳家后,贾蓉才从门房那里得知柳湘莲不在京中,已经北上探望姑母,顺便相看妻子去了。
听闻这个消息后,贾蓉后悔得直拍大腿。
他怎么就没想到柳湘莲还没娶亲呢?
继母尤氏言辞恳切地请他帮忙,给二姨和三姨找个合适的婆家。
可这婆家可不好找。
尤氏姊妹没有父兄,嫁妆又简薄,很多条件不错的人都因为这两点,不愿意娶尤氏姊妹为妻。
柳湘莲这人生性任侠,又极爱美人,前两年还嚷嚷着要娶绝色的妻子,还说家世财富都不重要。
而他这两位姨母,全都生得花容月貌,完美契合柳湘莲的要求。
继母尤氏与尤老娘也不会觉得柳湘莲不合适,毕竟这两年柳湘莲也赚了不少钱,日子很过得去。
他配尤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到这里,贾蓉越发觉得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偏生月缺难圆,柳湘莲已经去相看妻子了。
贾蓉就算后悔也晚了。
因此,贾蓉回家后向妻子胡氏抱怨:“也是我之前没想到,若我想到了,又怎会错过这样的好姻缘?”
“可惜柳家叔叔业已北上,说不定还会在北边完婚。我现在就算后悔,也没别的法子了。”
胡氏听到贾蓉的抱怨后,心想那二姐性子轻浮,三姐性子刁钻,虽然生得美貌,但不见得会是良缘。
尤其是二姐,她来东府里做客时,还跟儒老太爷家的瑞叔眉来眼去过。
这哪里是好人家姑娘的做派?
可尤老娘也不管束她女孩儿,只一味地纵容隐忍。
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尤家母女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要胡氏说,柳家的列祖列宗八成显灵了,这才没让她们家大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若她们家大爷真为柳大镖头与尤家姊妹拉纤保媒,促成了一段姻缘,日后小两口出了什么差错,岂不会损伤她们家大爷这个媒人的福缘?
“太太她也是老糊涂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请你帮这种忙!哼,这世上哪有让没血缘关系的外甥为姨妈婚事操心的道理?”
“太太她年纪大,又有威望,不比大爷会挑人?要我说,还是太太瞧不起继妹,又怕不管妹妹,对自己名声不好,这才把事情推脱给大爷。”
“太太不心疼大爷,我还心疼大爷呢。这些天,大爷操心给太爷过生日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半点儿也不着闲。偏太太会支使大爷这个儿子,给大爷找了这么一个好差事。”
胡氏说尤氏有威望,会挑人,却绝口不提尤氏这个没后代依靠的继室夫人在勋贵夫人圈子里面混不开的事实。
她言之凿凿地说自己心疼贾蓉,把贾蓉的心肠都哄软了。
在看到胡氏眼里蒙着水光后,贾蓉整个人都慌了神。
他连忙凑到她身边,发誓赌咒地哄她:“我的好奶奶,你可别哭。我听你的,什么二姨、三姨,全都交给太太去管!我只管自己的老婆儿子,再也不管那些与我不相干的事情了……”
“太太若问我,我随口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听他这样说,胡氏转悲为喜:“大爷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
第190章 贾敬寿宴六旬大庆,妯娌闲聊伯侄谈天
秋光停驻, 葛屦履霜。
在轻霜未雪时节,贾敬六旬生辰家宴将在宁国府饮绿堂举办。
因东府贾蓉夫妇尚在孝中,贾璋和黛玉夫妇前往东府赴宴时, 并未着红紫之色。
黛玉穿了一身蜜合色银罗云锦长衣,发髻上斜簪了垂着小股珍珠坠儿的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
贾璋又给黛玉挑了一对与她妆容很是合宜的双蝶恋花明珠耳铛佩戴。
在黛玉梳妆时, 贾璋换了一件与黛玉长衣同样颜色的云雁衔苇纹云锦夹袍, 又用玉簪固定发髻, 并没有佩戴巾帽冠带等物,看起来很是轻松闲适。
在乳母抱着菱哥儿过来时,黛玉也梳妆完了。
她把菱哥儿佩戴的金项圈换成了匣子里轻巧的五福璎珞:“今儿给敬大伯庆祝生辰, 还是戴这个更合景儿些。”
贾璋笑着点头称是, 又从黛玉手里接过菱哥儿抱着:“咱们菱哥儿愈发沉了, 还是我抱着吧,省得累到你。”
夫妻两个这才带着丫鬟乳母, 一起前往荣庆堂, 又与贾母一起前往东府做客。
宁国府门口, 管事一大早就带领小厮长随等家人,静待荣国府主子们的到来。
贾母等女眷的轿子直接被抬进了二门,贾璋、贾琏、贾赦、贾政他们这些人则是被宁府下人引至贾敬的居所说话谈天,席间所谈,不过风月而已, 又有贾蓉、贾蔷二人陪侍。
待到吉时到来,众人皆前往饮绿堂做客。
只见此地屏开鸾凤、褥设芙蓉, 笙箫鼓乐,萦绕双耳;兰桂芬芳, 氤氲鼻翼,一杯一盏, 都能看到贾蓉这个孙儿孝顺的心意。
贾敬请贾母坐了上首,他坐在上首次席。
因席上贾族中人亲昵无比,故官客堂客并未分席而坐,只一起按序齿列席落座,拢共坐满了三张圆桌。
身为宁府的管家奶奶,胡氏不但安排了尽善尽美的席面,还安排了手脚麻利的丫鬟在饮绿堂布菜斟酒、预备呼唤。
她还给这些丫鬟发了清一色的淡青色新比甲与杨妃色新衫裙,衣裙上面有八仙庆寿纹,瞧着十分喜庆,也很赏心悦目。
贾母在众人分长幼坐好后,提议大家一同举杯庆祝贾敬六旬生辰大庆。
在这之后,贾赦、贾政先后向堂兄敬酒,贾璋、贾琏他们这些玉字辈的子侄与贾蓉、贾蔷他们这些草字辈的孙辈分别执银壶玉盏,上前为贾敬敬酒祝寿。
只菱哥儿与胡氏膝下的哥儿年纪极其幼小,所以不在饮绿堂参加宴会,此时正在胡氏的院子里,由乳母嬷嬷们照料。
胡氏见众人祝寿完毕,便捧了戏单送至上席,请贾母等人点戏。
贾母谦让了一回,让贾敬这个寿星先点,贾敬推辞不受,只请贾母这个长辈先点。
贾母这才点了一出经典的《麻姑献寿》。
贾敬见贾母点好了戏,这才接过胡氏送过来的戏单,点了一出《西华山陈抟高卧》。
众人听见后,并不觉得奇怪。
虽然东府敬大老爷已经下定决心归家养老,但他在玄真观玄修多年,估计心里还有出世之念。
他会点《西华山陈抟高卧》这出神仙道化剧,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在贾敬后面,贾赦等人又分别点了几出自己感兴趣的戏曲。
若还有余份的时间,便由戏班自己选好的唱两出,也就罢了。
在众位长辈点完戏后,贾蓉站出来道:“蔷哥儿还找来了百戏班子,会滚地葫芦、水上点灯、纸蝴蝶飞、玉女传书等戏法,一会儿孙儿就让他们过来表演。若能逗得老太太和祖父一笑,那也算孙儿们的孝心了。”
贾母听着贾蓉的禀告,对贾敬笑道:“你也是个有后福的,瞧瞧,咱们蓉哥儿多孝顺你啊!”
听到贾母对贾蓉的赞誉,贾敬心里也十分畅意。
他捻须微笑道:“老太太说得是,蓉哥儿虽然不擅长文武之道,但却是个极孝顺的好孩子。”
“前些日子,蓉哥儿还去家庙那边为我跪经祈福了呢。”
因为贾蓉的纯孝,贾敬因贾珍谋害他而产生的悒郁之情也消散了不少。
蓉哥儿不像他父亲,这一点就很好。
对于年迈的贾敬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安慰了。
饮绿堂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贾蔷寻来的戏班小生、小旦的扮相不是最漂亮的,但他们嗓子好,身段好,编的戏词也好,倒也博了个满堂彩,就连贾赦这个爱玩的行家都觉得这戏班子还算不错。
贾蓉和贾蔷已经很尽心尽力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菜已四献,汤始一道,众人业已酒足饭饱,纷纷贾离席前往客居更衣漱口。
而在主子们离开时,随侍各位主子的贴身丫鬟纷纷带着常备的礼物前往戏班后台给班主和角儿们放赏。
倒是引来了好一阵儿千恩万谢。
待贾母等人更衣漱口、回转饮绿堂后,宁府的丫鬟媳妇们已经撤去了狼藉杯盏,往桌子上摆好了香果点心、名茶小食任人取用。
戏台上的主角也从戏班的生旦净丑换成了耍百戏的伶人。
贾兰、贾芝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孩子见到水上点灯、玉女传书等戏法,都有些惊讶,也都很喜欢。
不过贾兰腼腆,只眼睛亮了一些;贾芝活泼,此时已经跑到湘霓身边,拉着母亲的袖子笑道:“娘,您看这多有意思,等到你过生辰时,我也学蓉大哥哥给你请一班百戏!”
湘霓哑然失笑。
芝哥儿这小家伙,还说什么为她请百戏班子呢!
实际上,还不是他自己爱看?
不过,湘霓并没有拆穿贾芝的想法。
她只拍了拍他的手臂,柔声道:“那我们芝儿还怪孝顺的呢。”
贾芝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到时候,我也像蓉大哥哥一样去家庙给娘跪经。在佛祖面前祈祷,请他保佑娘长命百岁,安乐无忧。”
他这话说得极干脆,黛玉和白蔷听到后,皆会心一笑,又夸贾芝是个孝顺体贴的好孩子。
贾芝的耳朵都被夸红了,他忙作揖道谢,顺便告辞道:“多谢婶婶们的夸奖,娘,你们看百戏,我找兰堂哥有话说。”
湘霓笑吟吟地挥手让他离开了。
她还能不知道她儿子的小九九吗?
要找兰儿说话,不过是芝哥儿随便想出来的借口罢了。
芝哥儿这是年纪小、脸皮嫩,被两位婶婶夸得不好意思了。
所以他才寻了借口借机遁走的。
而在贾芝离开后,湘霓重新加入到妯娌们谈天的队伍当中。
此时,黛玉她们正在夸赞起胡氏的能干。
这个话题最开始是李纨挑起来的。
她对坐在她身边的宝钗道:“珍大嫂子真是好福气,得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儿媳妇。瞧瞧这场宴会,蓉儿媳妇办得井井有条,竟然半点儿疏漏都没有,这一点是最难得的。”
宝钗正在剥松子,听到李纨的话后,她接话道:“嫂子这是羡慕珍大嫂子了?等兰哥儿大了,你也给兰儿寻个这么好的媳妇。到时候,就是我们这些弟妹羡慕你了。”
听闻此言,李纨轻轻地叹了口气:“哪是那么好找的?蓉儿媳妇这么好的模样,这么好的性情,只怕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黛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尤氏。
她与胡氏关系亲昵,知道尤氏与胡氏婆媳二人面和心不和的关系。
正因如此,黛玉才有些心惊。
尤氏在听见妯娌们盛赞胡氏的话语后,居然还能面色如常地微笑,甚至笑得更开心了。
看起来,她好像真的在为胡氏感到高兴。
但黛玉知道,尤氏心里绝对不可能产生与有荣焉的想法。
黛玉思忖了一瞬,还是为胡氏扯了虎皮大旗。
她先是安慰李纨道:“珠大嫂子很是不必这样忧心,咱们兰儿人品学问样样都好,找个四角俱全的好媳妇还不容易?”
然后才步入正题道:“而且嫂子给兰哥儿找媳妇,最要紧的还是看媳妇孝不孝顺,知不知礼。”
“老太太就说过,咱们这些孙媳妇、重孙媳妇里面,顶数蓉儿媳妇最孝顺知礼。依我看,这才是蓉儿媳妇身上最难得的地方呢。”
听到孝顺知礼这四个字,尤氏暗自咬了咬牙。
她不过是想帮二姐、三姐找个合适的夫家,省得外人议论她这个姐姐对妹妹们不慈,可她在勋戚圈子里吃不开,所以这件事只能托请胡氏帮忙。
可胡氏性子古怪,她不但不愿意帮忙,还从中作梗,哄得蓉儿也在这件事上敷衍她。
这样的媳妇,也配得上孝顺知礼四个字吗?
可这句话是西府老太太说的,她这个晚辈,哪里有资格去批驳西府老太太的评语?
尤氏很清楚,黛玉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老太太私下里夸赞胡氏的话,就是为了给胡氏扯老太太虎皮做大旗。
老太太都说胡氏孝顺知礼了,她这个婆婆哪还敢以不孝顺不知礼的名义给胡氏穿小鞋?
尤氏只觉自己心里憋屈得很,可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发泄心里的怒气。
其实,她心里很不喜欢黛玉这个与胡氏交好的弟妹,可她根本不敢得罪黛玉。
谁让贾璋位高权重、给她养老的贾蓉又把贾璋当成半个亲爹尊敬呢?
若她想好好地安度晚年,就不能得罪贾璋,更不能得罪黛玉……
毕竟,东西二府的人都知道,得罪黛玉就等于得罪了贾璋。
而且,得罪黛玉的后果比得罪贾璋本人的后果要严重很多。
所以,即便尤氏心里很不爽,她也只能勉强自己露出一抹笑出来。
“是啊,老太太真是慧眼识珠!我们蓉儿媳妇就是最孝顺知礼的,她呀,最得我的心意了。”
在众人说话间,百戏表演也结束了。
贾敬建议大家一起去花厅那边抹牌行令,贾母听了觉得有趣,便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众人又离开饮绿堂,去了宁府花厅。
因他们人多,一下子就凑了好几桌牌局,又是好一番热闹。
而贾敬这个主动提议玩牌的寿星,玩了几把牌后就下了牌桌。
他跟贾璋一起去窗边矮榻那边儿喝茶吃茶点去了。
贾璋执壶为贾敬倒茶,又把桌上的枣泥酥推到贾敬手边。
在这之后,他才往自己的茶杯里注入茶水:“伯父家里的白毫味道清醇甘美,很是不错,不知道是在哪家茶庄买的?”
贾敬问他道:“你是想买他们家的秋茶吗?”
贾璋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贾敬猜得没错。
贾敬笑道:“那你买不到了,你现在喝的是明前茶,他们家茶庄今年夏秋两季都没开门。”
贾璋奇道:“伯父怎么这样说,这家茶庄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贾敬回答道:“没什么问题,只是茶庄的主人出了问题——这茶庄位于南安郡王的驻地。”
听贾敬这么一说,贾璋只觉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他们一收缴欠债,东南就有了战事。
这里面怎么可能没猫腻呢?
南王心里也清楚,他养寇自重的小把戏很难瞒得住绍治帝的眼睛。
但不管怎么说,该伪装的地方,还是要伪装的。
至少在前线“打仗”时,位于驻地的茶庄总不能还正常生产,不受任何影响吧?
所以贾璋是买不到他想要的茶叶了。
而贾敬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叔父代善提出的转换门庭之策,真真儿是高屋建瓴、目光深远。
看看四王八公里面有多少虫豸吧,和他们搅在一起,家里怎么可能有好下场?
只可惜他们这一辈无能,没能实现叔父他老人家的愿景。
还好璋哥儿出息,琏哥儿和蓉哥儿也有守成的本事,贾珍那个孽障也被他机缘巧合地除掉了。
要不然,贾敬真不敢想象,百年之后,他们贾家会是怎样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