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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湘莲娶亲赏梅宴会,元宵佳节稚子可爱

    在贾敬生辰过后没多久, 柳湘莲就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杜氏回京了。

    杜氏相貌十分美丽、谈吐也很大方。

    柳湘莲与杜氏见面后,只觉杜氏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良缘与知己。

    他想娶她为妻,于是, 从庙里回到姑母家后,柳湘莲立即跪地恳求姑母一定要帮他促成这桩婚事。

    杜氏同样很喜欢柳湘莲。

    毕竟湘莲人物性情无一不好, 她情愿嫁与湘莲为妻, 也是什么奇怪的事。

    杜氏夫妇并不反对这桩婚事。

    在他们看来, 柳湘莲人品、家私都不错,相貌也生得好看。

    而且他父母都去世了,自家女孩儿嫁到柳家, 过门后就能当家做主, 不用受公婆的气。

    这么一看, 把女儿嫁到柳家,并没有什么不好之处。

    可问题是, 柳湘莲的家在京城。

    若把女儿嫁到柳家, 他们以后岂不是三年五载都见不到女儿一次了?

    见杜家愿意促成婚事, 只担心日后见不到女儿,这才犹豫不决的情况后,柳湘莲姑母主动给杜氏夫妇喂了一颗定心丸。

    她对杜氏夫妇道:“我那侄儿每年都会来探望我这个姑妈的。若婚事能成,日后让他们小夫妻回来探望你们老两口,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们都知道, 我们湘莲是开镖局的。想来北边,可以和镖局的人一起过来。”

    “如此一来, 既能保证安全,又能减少花费, 便宜得很,贤伉俪根本就不用担心骨肉分离, 不能见面的问题。”

    在柳湘莲姑母的百般撮合下,这桩婚事终于被促成了。

    因为柳湘莲在京中没有直系血亲,所以他并没有选择回京办婚事。

    他选择直接在北边跟杜氏完婚,毕竟姑母和岳父岳母都在这里。

    在新婚后,柳湘莲与新婚妻子又分别在岳父岳母家里和姑母家里住了一段时间。

    夫妻亲昵,亲长和善,着实乐业无比。

    待到寒霜覆地、草木枯萎时候,柳湘莲才采买了皮毛物产,吩咐家人收拾行囊,又与姑母一家、与岳父岳母一家饯行。

    在这之后,他带着妻子与兴隆镖局押镖的队伍一同南下归京。

    至于柳湘莲家祖传的那把龙吞夔护、珠宝晶莹[1]的鸳鸯剑,也被柳湘莲送与杜氏作为定情信物。

    在收到柳湘莲送她的鸳鸯剑后,杜氏曾把宝剑拔出来欣赏。

    柳家的鸳鸯剑剑鞘里面并非只有一把剑,而是有两把冷飕飕、明亮亮、宛若秋水一般的宝剑。

    这两把宝剑,一把上面錾着“鸳”字,另一把上面錾着“鸯”字,寓意极佳。

    怪不得柳湘莲把这东西当做定情信物送给杜氏。

    杜氏看完剑后,连忙命人订制了檀木剑匣,又亲自做了锦绣垫子装进剑匣。

    在这之后,她才把鸳鸯剑放进剑匣内保存。

    杜氏这般小心翼翼地保管宝剑,并不是因为这两把剑是足以媲美紫电青霜的奇珍异宝。

    只是因为这两把剑是她与柳湘莲的定情信物。

    若非如此,杜氏才不会如此珍视它。

    柳湘莲与她心意相通,看到杜氏定制的剑匣后,他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他心里愈发柔软,也愈发爱重杜氏了。

    为了让妻子融入进城社交圈,柳湘莲回京特意花了大价钱,买了好几盆名种梅花。

    他打算办一场赏花宴,邀请宾客过府做客,好让妻子交到几个要好手帕交。

    与柳湘莲关系不错的贾蓉自然收到了柳家送来的帖子。

    看完帖子上的内容,贾蓉心里产生了一丝淡淡的遗憾。

    就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柳湘莲直接在北边完婚了。

    他想保的媒彻底没戏了。

    不过,一想到妻子胡氏的话,贾蓉就不怎么遗憾了。

    夫人说的对,太太她自己都不在乎她那两个继妹,他这个外八路的外甥又何必对二姨、三姨的婚事操心呢?

    这些事情,还是交给太太她自己犯愁去吧!

    而在荣府这边,贾璋和黛玉也收到了柳湘莲的请柬。

    贾璋拿着帖子对黛玉道:“柳湘莲家要办赏花宴,那天我休沐,正巧有闲暇辰光。不过到底去不去参宴,还要看夫人的意思。”

    “其实他主要还是想宴请夫人,他对夫人有所求,想托请夫人给他妻子杜氏引荐些朋友。”

    黛玉戴好耳珰后,轻轻地合上妆奁。

    她回头对贾璋道:“前些日子,柳家的家人送了极好的皮子和野山参过来。我原来还在纳闷他们家为什么给咱们家送了这么厚的礼物呢。”

    “现在听你提起柳相公的请求,才晓得他送厚礼的原因。咱们还是走一趟吧,总不能辜负柳相公待他夫人的一片心意。”

    贾璋接过紫鹃端过来的热茶,然后对黛玉道:“那咱们就过去一趟,不过到底要不要帮忙,还要看杜氏的人品怎么样。”

    “若和对方相处不来,那皎皎你也不必委屈自己和她相处。不过是一点礼物,咱们换些等价的东西还礼就是了。”

    黛玉走到他身边坐下,也要了一盏茶吃,又对贾璋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是个小孩子似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怎会委屈自己呢?”

    就在两人说话时,琥珀送了一对雨过天青的汝窑瓶儿过来。

    “老太太说三爷、三奶奶都喜欢梅花,这对瓶儿插梅花是最好看的,让我给三爷、三奶奶送来。”

    贾璋让紫鹃把贾母送来的花瓶放好,黛玉随手抓了一把钱赏给琥珀。

    又吩咐雪雁道:“雪雁,你带人跟着琥珀姐姐去一趟荣庆堂,把咱们鹤鸣苑孝敬给老太太的例菜送过去。”

    雪雁点头应是,跟琥珀一起提起提盒,把鹤鸣苑的例菜送到荣庆堂贾母处,用完贾母指给她吃的细点后,雪雁才捧着贾母给的赏钱回转鹤鸣苑。

    待贾璋休沐时,贾璋和黛玉夫妇二人坐车前往柳家参加赏花宴。

    除了贾璋和黛玉外,柳湘莲还请了很多客人——他真的有很多朋友。

    柳熠夫妇与贾蓉夫妇也来了。

    贾璋见他们来了,心情很好。

    黛玉与柳熠的妻子,还有蓉儿媳妇的关系都很不错。

    有她们在,黛玉总不会觉得无聊。

    光是聊天就很有意思了。

    如此一来,他就放心了。

    不得不说,柳湘莲为今天的这场赏花宴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

    别的暂且不提,只说这些名种梅花,就足以愉悦黛玉与贾璋他们这等爱花之人的眼睛了。

    黛玉和贾璋在二门处告别后,与胡氏、柳五奶奶一起走进柳家后院,鉴赏名种梅花。

    黛玉尤喜白梅,看到柳家的名种白梅后,她轻笑道:“这就是‘高情已逐晓云空’了!”

    柳五奶奶和胡氏皆拊掌称妙,三人一起品鉴梅花,说些逸闻家事,只觉时间飞逝,心情甚是愉悦。

    而在见到今天赏花宴的东道主杜氏后,黛玉的心情就更好了。

    杜氏是个爽快利索的妙人,黛玉很喜欢她。

    就算没收柳湘莲的厚礼,黛玉也愿意和杜氏交朋友,愿意把杜氏带进自己的社交圈里。

    在柳家赏花宴结束后,京城第三次下大雪时,朝廷的年度结算会议又一次在玉熙宫召开。

    因为今年朝廷收缴了大批欠债,国库的银子很是丰盈。

    所以在结算年度收支时,绍治帝与阁老们的心情都很不错。

    后续六部争夺预算时,各部尚书吵得脸红脖子粗的,都想为自己管辖的衙门多争夺一些预算。

    不过按照杨宗祯的话来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是治国准绳。

    即便国库富裕了,国库里的银钱也不能随便花用。

    因此各部的预算依旧被砍下去很多,但比起往年来说,预算依旧多了不少。

    所以在离开玉熙宫时,各部尚书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阁老们脸上也能看到笑模样。

    下面的人看见这些情景后,只觉松了口气。

    大人们心情好,他们这些小官也能稳稳当当地度过年尾这段时间,安安心心地期待新年了。

    这就已经很好了。

    转眼间又到了新年时节,因为国库富裕的缘故,贾赦、贾政、贾琏、贾璋这些有官有爵之人领到的节礼也颇为丰厚。

    尤其是贾璋,他兼任翰林日讲官与文华阁讲官两个职务,所以他领到的节礼也是双份的。

    而且,与其他官员不同的是,日讲官和文华阁讲官的节礼与阁老们的节礼一样有许多上用的贡品。

    这些贡品全是外面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贾璋领到了双份节礼,里面全都有贡品。

    林林总总算下来,他这也发了一笔小财。

    当然,贾璋只会把这些东西留下来自用,并不会把这些赏赐拿去换钱。

    祭祖、拜年、回门、宴客、酬宾,每年过年都是这些事情,贾璋和黛玉对此都已经很熟练了。

    不过,今年还是有一点不同的。

    贾璋今年升任侍读且轮值日讲官,叶士高今年又升任台阁,所以今年上门逢迎的人比往年多了很多。

    对此,贾璋只觉不堪其扰。

    为了躲开这些宾客,在处理好年假期间的各项事务后,贾璋就带着黛玉和菱哥儿一起前往小汤山的温泉庄子游玩去了。

    直到正月十五前夕,一家三口才离开温泉庄子,回京过元宵节。

    因为国丧的缘故,京中有官爵的人家去年都过了一个极为冷清的年节。

    荣国府也不例外。

    今年,国丧已经结束了。

    贾母想到去年的冷清,就觉得不畅意,因此特意叮嘱孙媳妇们好生安排布置。

    从新年到元宵,荣国府都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所以,贾璋一家三口下车后,就见到家里的布置已经与他们离开时大不相同了。

    抄手游廊上挂着琉璃走马灯,穿堂处摆着古典雅致的鹤首宫灯,廊下挂着一排写了谜语的彩灯,很明显是要留到元宵节当天晚上玩的。

    除此之外,锦绣绒毡、灯楼彩球、鳌山彩灯,亦是应有尽有,还搭配得很是相得益彰。

    菱哥儿窝在贾璋怀里,只觉自己都快看不过来了。

    他搂着贾璋的脖子道:“爹,灯笼漂亮,给娘。”

    灯笼好大,他拿不起来,爹爹最厉害了,肯定能拿到灯笼给娘亲的!

    听到贾菱的童言稚语,黛玉心里很温暖,唇角也扬了起来。

    她走到贾璋身边,摸了摸菱哥儿的小脸蛋,轻笑道:“我们菱儿这么孝顺的吗?”

    菱哥儿不知道什么是孝顺,但他知道黛玉这是在夸他。

    所以他连忙点头认领夸奖,又拉着黛玉的袖子道:“娘也给爹……”

    然后,他期待地看向了贾璋。

    好像在对贾璋说,爹爹你怎么还不夸我?

    贾璋见到他这副可爱模样,很给面子地夸他道:“我们菱儿,真是一个孝顺可爱的乖孩子啊!”

    然后他忍不住大笑起来,招惹得黛玉打他手背。

    菱儿这么可爱这么孝顺,三哥哥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能笑话他呢?

    第192章 元宵佳节满池莲灯,家人同寝同僚挑衅

    为了庆祝元宵, 荣国府内装饰得兰麝熏染,芙蓉遍地,真真儿是说不尽的富贵、道不尽的风流。

    在元宵节当天, 贾母命人在大花厅摆了酒席,每张酒席席旁又摆了一只小几。

    几案上设玉瓶香炉, 炉中焚百合香与松桂枝, 煞是好闻;又有漆雕茶盘放着定窑陶盏, 盏中放各色蜜饯鲜花,珊珊可爱,至于珠簟、宝笥、鹤绫、鸳绮等物, 更是数不胜数。

    贾母与族中三老太太、七老太太是同辈妯娌, 在上面坐了一席, 邢夫人、黛玉、湘霓,白蔷以及前来做客的湘云和喜鸾两个坐了一席, 尤氏、胡氏、惜春、李纨、宝钗坐了一席, 还有其他前来做客的族中女眷, 也零零散散凑了两席。

    在花厅里面,梁上挂着一盏盏彩绘玻璃灯,玻璃灯下坠着荷叶形的牌儿,上头写着谜语。

    这些灯笼,正是一会儿吃酒用宴时拿来玩笑猜谜, 争夺彩头的。

    花厅里面坐着女眷,花厅外面则是男宾。

    宁荣二府参加这场元宵宴的男宾都在廊上列席。

    因为游廊已经被锦绣棉帘围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火盆铜炉取暖, 所以廊上的温度十分宜人,并不会让人觉得寒冷。

    此时游廊廊檐内外都挂着灯笼, 玻璃、戳纱、绢纸的都有。

    在夜色下,这些美丽明亮的灯笼十分吸人眼球,格外夺人视线。

    男宾这边的客人要比女宾这边多上不少。

    毕竟,对于族中上进的子弟来说,想要往上爬,自然就要往宁荣二府的掌权人面前凑。

    贾珞、贾瑶、贾芸他们不就是走了荣府三爷的门路进步的吗?

    他们自然也想成为下一个被贾璋带挈的族人。

    所以,他们不但不会缺席荣国府的元宵宴会,还会争着抢着过来参宴。

    因为抱着这样想法的子弟实在不少,所以男客这边才坐了□□席之多,倒是极其热闹,十分喧腾。

    在众人吃酒用宴时,戏班子也唱起了戏。

    花厅的小戏正在唱《八义观灯》,廊上的小戏则在唱《寻梦》,除此之外,还间有芭蕉鼓与杂耍表演。

    《寻梦》唱罢,贾敬他们这些长辈命贾琏、贾璋等晚辈执壶进去给贾母、邢夫人等人敬酒,贾琏他们听见后,捧着银壶玉盏走了进去。

    他们先是给贾母和两位族中老太太敬酒,又给邢夫人及其同辈之人敬酒。

    在给族中婶娘敬酒时,贾璋偷偷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笑着点了点手边的银杯,示意他认真敬酒,不许偷看她。

    贾璋只好遗憾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贾璋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黛玉反倒开始正大光明地看起他来了。

    黛玉看贾璋身着大红色百蝠缕云锦绣长袍,只觉他生得好看,她三哥哥的皮肤竟与他头上那顶白玉冠一样白皙莹润呢。

    就在黛玉欣赏贾璋的容貌时,湘霓凑到她耳边笑道:“玉儿,你怎么还在看三弟?”

    黛玉只觉耳朵有些烫,嘴上却不饶人,她凑到湘霓耳边小声道:“谁看他了?我才没有!”

    “分明是三哥哥刚刚看我,我示意他认真敬酒,现在只是在监督他而已。”

    是这样吗?

    湘霓怀疑地看向了黛玉,黛玉却肯定地点了点头。

    就在妯娌两人咬耳朵时,贾琏、贾璋他们这些人也要退出去了。

    贾母见贾璋他们要告辞离开,笑吟吟地道:“你们且先留步,给你们媳妇敬杯酒后再走。”

    “若没有妻子操持家务、孝敬亲长,你们这些男儿郎出去读书作诗,哪里能了无后顾之忧?”

    “所以今儿你们过来给家里媳妇敬杯酒,好好谢谢家里的贤内助。”

    贾琏和贾璋都称贾母的建议极妙。

    他们是宁荣二府玉字辈最年长的少爷,其余后辈兄弟子侄见他二人称好,也纷纷应和起来。

    见此情形,贾母脸上笑容更盛。

    她指着桌上刚热好的酒,吩咐琥珀、玻璃两人过去给贾琏他们斟酒。

    琥珀和玻璃连声应下了贾母的吩咐。

    这两人中,琥珀捧着酒壶,玻璃捧着酒盏,斟出了一盏酒后奉与贾琏。

    贾琏接过来酒盏,敬给湘霓道:“二奶奶这些日子辛苦了,为夫心里感激不尽。”

    “现下我手头什么都没带,只能先敬夫人一杯水酒,聊表心中谢意了。”

    湘霓接过贾琏的酒盏,饮干后笑道:“二爷说这话的意思,可是还有礼物给我?”

    贾琏拍胸脯道:“自然是有的……”

    湘霓点头笑道:“那我就等着二爷给我的礼物了。”

    他们夫妻两个敬完酒后,又轮到贾璋给黛玉敬酒。

    他把玉盏端到黛玉唇边,柔声道:“夫人,元宵节亦可颂《春日宴》。我对夫人的祝福,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一愿皎皎千岁无忧,二愿我身长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他与她的心愿总是一样的,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黛玉听到他的话后,突然想到他们两个年少时的事情,一时之间竟有些出神。

    在回过神后,黛玉连忙道:“三哥哥敬完酒了,还不把地方腾给宝玉?”

    “现在该是他给宝姐姐敬酒了。”

    贾璋从善如流地让开了位置。

    不过在离开前,他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哥有礼物给二嫂,我也有礼物给你。”

    他要送她礼物吗?

    他会送她什么礼物呢?

    黛玉心里倏然生出一丝期待。

    就在贾璋让开位置,黛玉心中生出期待之情时,宝玉、贾琮、贾蓉等已经完婚且妻子就在花厅里参宴的人一一上前敬酒,宝钗、白蔷、胡氏等也一一接受了丈夫的谢意。

    贾母见到他们这般和乐,复又称叹了几声,才放贾琏他们这些人回转廊下宴席。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厨房那边估摸贾母等人大概吃得差不多了,便派人过来问贾母是否要上元宵。

    得到准允后,厨房那边又送了汤饵、点心和元宵过来。

    众人也开始行令猜谜,划拳说笑话,真真儿是笑语连篇,连绵不绝;雅俗共赏,欢乐无边。

    而院子里面,小厮们也开始放烟火花炮。

    又是“满天星”,又是“九龙入云”,又是“金灯送喜”,又是“银荷吐蕊”,十分绚烂璀璨。

    直到夜半时分,贾母才命人撤去残席。

    众人漱口净手后各自散去,年老熬不住的自去卧房休息,年轻有精神的自去赏灯看景,其中种种,不必细述。

    却说宴后,贾璋带黛玉前往兰亭别居。

    一到后院,就见别居结冰的湖面上放置了一盏盏明媚璀璨的莲花灯。

    贾璋为黛玉正了正风帽,然后拉着她的手走到湖边,把那一盏盏莲花灯点燃。

    他道:“这些莲花灯共有九十九盏,是我从家庙里求来为你祈福的。”

    他的手掌包裹着黛玉纤细的手掌,把温度传递到黛玉手上,又传递到她心里。

    他们一起点燃莲花灯,从第一盏到第九十九盏,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冯延巳的那首《长命女·春日宴》。

    你我皆无忧,岁岁常相见。

    这样朴素的祈愿,就是他们心里最真实的写照。

    富贵荣华,可以自己去挣;美貌容颜,终会走向衰老。

    唯有疾病、生死与分离,是由那冥冥不定的命运所决定的,并非人力可以扭转改变。

    所以不笃信神佛的人也笃信神佛了,所以万事皆求己的人也在心中默默祈愿了。

    他们只想永远都在一起。

    湖面上莲花灯明亮璀璨,照亮了他们来时的路,也照亮了他们温柔的眉眼。

    贾璋低下头,轻轻亲吻黛玉的眼睑。

    黛玉踮脚搂住贾璋,回应他的拥抱与亲吻。

    这里是兰庭别居,既不是荣国府,也不是落英巷林府。

    这里是他们自己的小天地。

    所以他们可以不做端雅的三爷三奶奶,可以不做守礼的林小姐林姑爷。

    他们可以尽情地倾吐爱意……

    翌日晚上,昨天因为傍晚看灯看得太入神,把自己累睡着了,进而没能和父母一起睡的菱哥儿来到了鹤鸣苑正房。

    他闹着要找爹娘,奶娘只好把他抱到贾璋和黛玉的卧房里。

    于是贾璋沐浴后,一边拿锦帕擦头发,一边趿着鞋走进卧房时,便见菱哥儿已经躺在黛玉身边睡着了。

    他坐到床边后,悄声问黛玉道:“菱哥儿怎么来了?”

    黛玉坐起身来,从他手中拿走他的锦帕,亲自帮他擦头发:“菱哥儿闹着找爹娘,奶娘没法子,只好把他送过来了。”

    又问他道:“三哥哥,你怎么只穿了单衣就出来了,也没披件大氅?”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你若是感染了风寒,我可不会管你。”

    贾璋向来喜欢她的口是心非,连忙作揖讨饶道:“我今儿忘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过我们皎皎最心善了,我才不信你会不管我呢。”

    黛玉笑斥道:“真真儿是个冤家,快点睡吧,明儿你就要上衙了。”

    她已经帮他擦好了头发,他们可以休息了。

    贾璋接过黛玉手中的锦帕交给一旁侍立的雪雁,又解开玉勾、拉好帐幔,然后道了一声好。

    他们躺下睡觉了。

    而早已睡着的菱哥儿,此时正枕着他专属的、老虎形状的小枕头,与父母一同沉浸在黑甜的梦乡。

    紫鹃等人见黛玉和贾璋躺下后,连忙点燃安神香,又吹灭了蜡烛,只在拔步床附近留了一盏宫灯。

    在做完这些事情后,紫鹃等人才纷纷退了下去。

    只余下贾璋、黛玉还有菱哥儿一家三口一梦槐安。

    年假结束后,贾璋照常销假回衙。

    这些事情,都是他往年都做惯的事情。

    今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就在贾璋按照年假前的进度兢兢业业地修改讲章时,沈锦突然走到他身边,笑着恭喜他道:“茂行,你有大喜事了!”

    贾璋见沈锦突然对他言笑晏晏起来,只觉疑窦丛生。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不解的表情:“沈侍读,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喜事?”

    沈锦道:“张阁老要推荐你主持经筵,还要请刑部邵郎中与你一同主持经筵,这岂不是大喜事?”

    他意味不明地道:“我是真羡慕贾兄啊,邵郎中乃经学大家,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向他请教的。”

    听到这里,贾璋才明白沈锦为什么会好心到跑来庆祝他了。

    这刑部的邵郎中姓邵名参,乃是理学一派的传人。

    邵参最信奉“袖手谈心性”的那一套,与他们实学一派秉持的学术主张相左,张泰维举荐他与邵参一起主持经筵,分明是不安好心,想要他出丑。

    怪不得沈锦急着向他“道喜”呢!

    不过贾璋并不害怕就是了。

    就算输了又能怎样?

    他年纪小,即便输给邵参这样积年的名家,也不算太过丢脸。

    难道是张阁老他老人家觉得他贾某心灵脆弱、不堪一击,受不得半点流言蜚语?

    若非如此,张阁老怎会如此不智,拿这样不痛不痒的计策对付他呢?

    还有,他终于知道沈锦是谁的人了……

    “沈兄和张阁老很熟嘛。”

    贾璋看向沈锦,轻飘飘地道:“阁老的奏疏八成还没被通政司的人送到陛下面前呢,沈兄就知道奏折里的内容了?”

    “难道是阁老提前把奏折给沈兄你看了?这可太僭越了,陛下还没看奏疏,沈兄你就先看了,这哪里是臣子该做的事?张阁老就算再欣赏沈兄你,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啊!”

    “沈兄,你说,我说得对吗?”

    第193章 沈锦嫉妒泰维设计,师徒谈心鸿胪演礼

    贾璋张口就捉住了沈锦话中的错处。

    一句僭越, 直把沈锦逼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而刘景与另一位侍读只冷眼旁观,并没有站出来为沈锦解围的意思。

    刚才沈锦过去招惹贾璋时,他们就没站出来为贾璋解围。

    现在沈锦棋差一着, 被贾璋捉到了错处,也是沈锦他自己活该。

    他们更不会多管闲事, 站出来为沈锦解围。

    因此在沈锦使眼色时, 刘景他们两个全都埋头于故纸堆中, 装出一副对贾璋与沈锦的争执恍若未闻的模样来。

    沈锦见他们两个这般装聋作哑,心里暗骂他们两个不念旧情,面上却不自觉地挂上讨好的笑, 连忙向贾璋辩白道:“贾侍读, 你这话就有些太言过其实了!”

    “我和张阁老他老人家都是忠君敬上的臣子, 怎会做出你口中的僭越之事来?”

    贾璋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殿内硕大无比的金丝楠木夔纹大书架,心里十分满意沈锦的愚蠢。

    之前他请黄少监喝酒, 气氛正好时, 黄少监跟他透露了些隐秘信息。

    其中一件事情就是, 玉熙宫讲经值庐这边儿,是有绣衣使者出身的小太监日夜监视的。

    所以,沈锦的可笑言行、僭越嫌疑还有他与张泰维的关系,都会被那些小太监记录在案,最后再送到绍治帝手里。

    陛下看到绣衣使者的汇报后, 必然会发现沈锦心胸狭隘、嫉妒同僚、胸无城府等致命的缺点。

    以贾璋对绍治帝的了解,在发现沈锦的这些缺点后, 绍治帝一定会对沈锦生出不喜之心来。

    至于绍治帝此前为什么没有发现沈锦的缺点?

    那是因为在贾璋担任日讲官前,沈锦他才是日讲官队伍中最年轻的那个人。

    他年少有为, 还被张泰维大力扶持,比起刘景等人, 他的前程要光明许多。

    周围的人也都恭维奉承他,所以他有很强烈的心理优越。

    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和刘景等同僚斤斤计较。

    更不会把自己的性格缺陷暴露出来。

    可在贾璋担任日讲官后,沈锦的心理优越就彻底破灭了。

    贾璋的科名比他高,年纪比他小,靠山比他硬,圣眷比他多,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沈锦比贾璋强。

    面对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像沈锦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很难不去嫉妒。

    他心理失衡了。

    正因如此,他才对贾璋态度冷淡;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得知贾璋即将倒霉的事情后,就第一时间冲过来,向贾璋“道喜”。

    不幸的是,贾璋比他聪明许多。

    不过是几句话,就让沈锦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最重要的是,沈锦压根儿都不知道绣衣使者的事情,更不知道他的言行都会被绣衣使者记录下来,呈递给皇帝。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很快就要倒霉了。

    想到这里,贾璋突然觉得,和沈锦这样的人计较也没什么意思。

    和对方多说话,都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所以贾璋放了沈锦一马。

    “沈兄的话有道理,你和张阁老确实不像能做出这等僭越之事的人。”

    “璋心里景仰君父,见不得任何人行那忤逆僭越之事!所以一听到与僭越沾边儿的事情,璋就有些敏感,言辞也过于激烈了。”

    “我年纪小,肠子直,说话时若有所冒犯,还请您这位科场长辈不要介意才是。”

    听到贾璋的话,沈锦只觉憋屈。

    可贾璋都说了,他这般敏感过激,只是因为他景仰君父而已。

    难道他沈锦还能说贾璋忠君不对吗?

    他怎么敢?

    而且贾璋刚才问得他心里发毛,他害怕贾璋继续质问他。

    所以即便贾璋退步了,沈锦也不敢拿乔。

    他连忙就坡下驴,和贾璋说自己不介意,又返翻肠搜肚地编出了两句软话,这才结束了这个让他难受的话题。

    而在沈锦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书案后,刘景借着给贾璋送文书的机会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厉害,真不愧是杨阁老的徒孙、叶阁老的徒弟!

    这样聪明智慧的脑袋,怎么就没长到自己身上呢?

    贾璋对刘景微笑,默默接受了刘景的赞许。

    他对刘景刚才的冷眼旁观并没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应该太幼稚。

    他与刘景并不是朋友,只是普通的同僚,对方冷眼旁观并没有什么不对。

    只要刘景不落井下石,那他们就还是好同僚。

    当然,下次刘景遇到这种事情时,他也会做出与刘景一样的选择就是了。

    当天晚上,贾璋和师父叶士高一起来到小松径街杨府。

    因为年节时参加了太多宴会、吃了太多山珍海味,杨宗祯现在只想吃一些清爽食物,叶士高和贾璋师徒同样如此。

    所以厨房那边收到管家的吩咐后,派人送来了一捧盒糟鸭掌鹅信和一提盒共计六盘清爽小菜。

    除此之外,还有叶士高最喜欢的三鲜面。

    在杨府仆役布好菜后,杨宗祯他们就着糟鸭掌鹅信和清爽小菜吃了三鲜面。

    用完膳、漱完口后,叶士高和贾璋一左一右扶着杨宗祯前往书房。

    待杨宗祯脱下大氅,坐到窗边的摇椅上喝茶后,叶士高才带着贾璋坐到了书房书童搬来的锦凳上。

    “张阁老上疏推荐茂行主持经筵,陛下已经答应了。”

    “依我看,张泰维他压根儿就没安好心!那邵参是有名的腐儒,与我实学一派主张相反,他不可能不为难茂行!师相,这可怎生是好?”

    杨宗祯喝完茶水,把空了的茶盏递到书童手里,然后对叶士高道:“退之,我记得你以前还夸过邵参对《中庸》的注疏呢。”

    “你那时候还说人家是经学正宗,怎么现在又说人家是腐儒了?”

    “要我说,你的心乱了。不过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好事。你能这样爱护弟子,为师心里很高兴。”

    听到杨宗祯的话后,叶士高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承认错误道:“弟子知错了,是弟子关心则乱。每遇大事有静气,这是恩师的教导,弟子不应该忘到脑后的。”

    杨宗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看向贾璋道:“茂行,你听见这件事后,好像并不惊讶?”

    “你是已经听说过这件事情了吗?”

    在杨宗祯提问后,贾璋主动站起来回答杨宗祯的问题。

    他先向杨宗祯转述了沈锦挑衅他的话语与他应对的言论,然后安慰杨宗祯和叶士高二人道:“正是因为沈侍读过来挑衅,我才提前得知了这件事。”

    “不过师祖、师父,你们不用太过担心此事。那邵郎中乃朝中名儒,年高德劭,我虽是三元,但也不过是后学末进。就算和邵郎中辩经辩输了,我最多也就是被人讥讽几句‘贾郎才尽’罢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不过是丢丢面皮罢了,不痛不痒的,又算得了什么呢?而且那邵郎中虽是名儒,但我也不一定会输,我会全力以赴的。”

    贾璋他并不是很在意输赢,也没有很在意自己是否会丢脸。

    可叶士高却很在意这件事,他不想让自己的弟子平白无故地受这样的委屈。

    “张泰维这个小肚鸡肠的老贼!右都御史这个位置,本就是能者上、庸者下。陛下用了我们的人,没用他的人,只能说明他的人不行!”

    “他不反思怎么培育英才,反而心生嫉恨,跑过来打击你这个杨门后辈,着实是无耻至极。”

    “你若赢了还好,若是输了,我定要让他尝一尝苦果。也让他晓得,我的弟子,不是那么好欺辱的。”

    他手里还有几条早年做御史时搜集到的张家丑闻,若他徒弟丢了脸,他一定要让张泰维跟着一起倒霉。

    还有那个沈锦,居然敢欺负他的学生。

    他也饶不得这个竖子!

    就在叶士高心中酝酿报复计划时,杨宗祯对贾璋道:“你师父说得没错,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在我看来,不论输赢,我们不能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张泰维出了棋,我们若不回击,岂不是会被人当成软柿子?”

    “而且你刚才说自己不一定会输,这种自信昂扬的姿态非常不错。没错,你十七岁就中了状元,二十出头就注经立说,本就不比那邵参差,赢得辩经的可能并不低。”

    “有我看着,张泰维就没办法把旁观经筵的大臣都换成自己人,好让他们一起对付你了。”

    “所以你只管放心准备经筵就是。若你赢了,那你就给我们实学一派挣了极大的脸面,师祖也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听到叶士高和杨宗祯的话,贾璋心里十分感动。

    师门长辈如此爱护他,他又怎能不用尽全力,为他们争夺光彩呢?

    “还请师祖、师父放心,我一定会用心准备经筵,也不会为此提心吊胆,感到忧虑的。”、

    见他如此自信昂扬、宠辱不惊,叶士高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而杨宗祯突然间生出来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就是,他这个小徒孙一定会赢的。

    经筵与日讲不同,日讲只用面对皇帝,经筵却要面对皇帝与旁观、检阅经筵主讲水平的三品以上大臣。

    对于每一个官员来说,主持经筵都是自己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像贾璋这样,被人设计着去参加经筵的,还真没出现过几个。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贾璋都在准备讲章。

    而在写好讲章后,贾璋又把讲章送去给杨宗祯和叶士高审阅、润色。

    除此之外,贾璋还得去鸿胪寺学习主持经筵的礼仪。

    此前,他只学过日讲的礼仪;如今,他终于要去补上主持经筵的礼仪了。

    行走坐立、开场词、结束语,这些都是需要贾璋提前演习的。

    鸿胪寺礼官把主持经筵所需要礼仪讲解得十分细致,还安排了专门的吏员配合贾璋演习,因此贾璋学得很快,没过多久,就通过了礼官的考核。

    就在贾璋和鸿胪寺礼官说话时,邵参也被礼官迎进了贾璋所在的值房。

    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至少那些鸿胪寺的官员们都觉得尴尬。

    毕竟他们早就听说过了,贾璋和邵参本就分属于观点相悖的理学流派,如今又在张阁老的操作下变成了辩经的对手。

    他们都担心这两人凑到一起会打起来……

    但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贾璋见到邵参进来后,居然主动迎上去道:“见过邵先生,晚辈前不久还与师父一起读过邵先生的《中庸注疏》,进益良多。”

    “今日见到邵先生本人,更是有耳清目明、心情舒畅之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而那邵参也热情地握住贾璋的手臂:“你这话就太抬举我了,王戎曾说‘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今日见到茂行,我才明白王安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了。”

    他们这副亲热随和的姿态,看得鸿胪寺官员们满头雾水。

    殊不知,真正胸有城府之人绝不会像沈锦那样,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即便不喜欢对方,也要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来。

    不论是贾璋,还是邵参,都抱有同样的想法。

    那就是,他们绝不能因为失礼这种理由,而让别人在背后对他们议论纷纷。

    第194章 齐备讲章经筵开始,玉熙讲经掣签定题

    邵参过来后没多久, 贾璋就告辞离开了。

    虽然他能对邵参言笑晏晏,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邵参了。

    所以,在自己已经完成经筵礼仪演习的前提下, 他还是离开鸿胪寺,不与邵参多相处来得更好一些。

    离开鸿胪寺、回到翰林院值房后, 贾璋发现杨叔玉正在他的值房里面等他。

    贾璋见他来了, 吩咐小吏给杨叔玉斟茶, 然后又问道:“叔玉怎么来了?”

    杨叔玉接过小吏奉与他的盖碗后,喝了一口茶后对贾璋道:“茂行,祖父让我把他改完的讲章给你送过来。”

    “我刚才看你没回来, 就把讲章先放到你桌子上面了。”

    听到他的话后, 贾璋看向书案, 只见他那本墨绿底莲花纹的蝴蝶装讲章正躺在书桌上面。

    “好,我知道了, 辛苦你走这一趟了。”

    杨叔玉笑着对他说不用谢, 慢悠悠地喝完茶水, 又跟贾璋痛批了张泰维一顿。

    在这之后,他才向贾璋告辞离开。

    送走杨叔玉后,贾璋折返值房,拿起自己那本蝴蝶装讲章阅览。

    他打开讲章,只见讲章内过于锋锐之处, 已经被师祖拿朱笔润色过了。

    还有几处典故,被补充了细节进去。

    这些地方是师父修改的, 同样由朱笔书写在讲章空白处,看起来十分清晰明了。

    贾璋把师祖、师父为他精心修改过的讲章誊写在空白奏疏上。

    他总共誊写了两份, 一份留给自己使用,另一份呈递内阁审阅。

    杨宗祯和叶士高之前为他修改讲章只是私人行为, 并不是内阁的官方审阅,所以贾璋还要把讲章再次送往内阁审阅。

    因为仕林上下都极其关注经筵之事,所以贾璋讲章里的内容十分严谨,风格也十分严肃。

    他虽然不担心自己输给邵参颜面无光,但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因为不该有的细小疏漏被人嘲笑讥讽。

    而在内阁、礼部依次通过贾璋和邵参呈递过去的讲章后,由他们二人主持经筵、互相辩经的吉日也到了。

    经筵前夕,贾璋又是斋戒沐浴,又是吩咐紫鹃等丫鬟熨烫熏染官服。

    直到一切准备齐全后,他才安心入睡。

    翌日清晨,贾璋早早起来洗漱梳头、用膳漱口。

    在做完这些事情后,贾璋才换上那身已经熨烫熏染好的官服。

    而在他整理官服下摆时,黛玉拿着乌纱帽过来为他戴上。

    在这之后,又为他束好钑花银带。

    她知道,贾璋即将面临一场不小的考验。

    如果赢了,他将名望大盛;如果输了,他难免为人讥讽。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担心自己的话会加重贾璋的心理负担。

    所以她只对贾璋道:“三哥哥,你且去吧!”

    “我在家里煮茶温酒等你。”

    贾璋最懂黛玉,如何不晓得她心中所想?

    所以他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对她道:“皎皎安心,不论如何,我今晚都会回家与你对饮的。”

    黛玉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后,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三哥哥有做治世之臣的理想,她真不想让贾璋在名利场里面挣扎。

    对黛玉来说,金莼玉粒的富贵生活与闲云野鹤的自在生活并没有高下之分,无论是金莼玉粒,还是野鹤闲云,她都很喜欢,也都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她心里很清楚,只有既适合自己,又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所以,黛玉并不是因为厌恶名利才不想让贾璋继续在名利场当中挣扎的。

    她只是心疼贾璋,不忍心看到贾璋承受那些明枪暗箭而已。

    但即便如此,只要贾璋仍旧怀揣着他的理想,依旧愿意继续谦虚,黛玉就不会让贾璋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三哥哥愿意保护她,做她的后盾与依靠。

    她同样愿意予三哥哥安慰,予三哥哥宁静港湾。

    她不想,更不会做他理想之路上的绊脚石,阻碍他前行的脚步。

    在黛玉一边思索事情,一边拣选茶叶酒水时,贾璋已经坐着他的翠幄青绸车,抵达宫城朱雀门前。

    而在马车停下时,贾璋把笏板与讲章装到袖袋里,这才下车步行前往玉熙宫,预备主持经筵。

    因为有杨宗祯盯着张泰维,阻拦张泰维任用私人,所以张泰维本人没当上旁观经筵、评判辩经的主官。

    在双方博弈下,担任这个职位的人变成了曾做过绍治帝讲经师傅的三辅原朴。

    杨宗祯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虽然原朴与贾璋并没有什么深厚情谊,但他好歹是贾璋的座师,有这层身份在,就算是你原朴不帮助贾璋,他也不会偏颇邵参。

    最起码还是能够保证公平公正的。

    除了原朴这个主官外,杨宗祯、张泰维等内阁阁员、翰林院掌院、副掌院等多位学士以及礼部的一些郎中担任了旁观经筵、评判辩经的副官。

    这些人里,有些人是杨宗祯的人,有些人是张泰维的人,还有些人不站队,总而言之,这份名单与原朴这个这个主官一样,都是杨、张二人互相博弈的结果。

    张泰维这么用心设计贾璋,主要还是想要打击贾璋这个杨门三代之首的威望,想要挫一挫贾璋这个杨门未来希望的斗志。

    而且杨宗祯虽然是实学名家,但实学一派并不是杨宗祯的一言堂。

    一旦贾璋失败了,丢了实学一派的脸面,那实学一派还会愿意像以前那样力捧贾璋吗?

    肯定不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张泰维不觉得实学一派会与其他的派系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如果因为这次打击一蹶不振的话,那就更妙了。

    不过以张泰维对贾璋的了解,这小子心性上佳,大概不会这么没用……

    至于为竞争失利一事出气,不过是捎带脚的搭头而已。

    成与不成,都不被张泰维放在心里。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面前才干优长的沈锦居然会那般小肚鸡肠。

    更让他想不到的事情是,玉熙宫后殿讲经值庐里居然还藏着监视日讲官的绣衣使者。

    而沈锦的所作所为,都经过他们手中之笔,呈递到了绍治帝面前……

    却说贾璋在玉熙宫前静待经筵开始,没等多久,就看见他的熟人黄宏出来宣召他进殿。

    贾璋步入玉熙宫正殿后,只见内阁众位阁老、翰林院众位学士、礼部众位郎中按照官位高低、科名大小、资历深厚分列殿内左右。

    这些人中间,有人神色严肃,有人神色轻松,种种情态,不一而足,暂不赘述。

    贾璋隐蔽看了他们一眼,心想现在陛下还没来,自己要不要过去跟师祖、师父他们打个招呼呢?

    他心里是想去的,但又怕旁人非议。

    师祖是元辅,他赶在辩经前跑去跟杨宗祯亲亲热热地说话,难免会有借首辅之势威逼他人的嫌疑。

    就在贾璋纠结这个问题时,杨宗祯突然对他招手,让他过去说话。

    贾璋不用纠结刚才的问题了。

    他言笑晏晏地走到杨宗祯身边,恭恭敬敬地给杨宗祯与叶士高,还有其他官长行礼问好。

    众人全都笑着应了他的问好。

    就算他们中间有人不喜欢贾璋,现在也不得不对贾璋露出个笑模样来。

    杨宗祯还杵在这儿呢!

    他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

    若连这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他们就不用继续做官了!

    在贾璋与其他人见礼完毕后,杨宗祯和叶士高拍了拍贾璋的肩膀,又殷殷勉励了他好些话。

    其中看重之情、舐犊之意,有眼皆明,不言而喻。

    张泰维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看不出来什么情绪来。

    养气功夫还是好的。

    贾璋应了杨宗祯和叶士高的勉励后,才告辞离开,前往讲席处列座。

    就在贾璋落座后,邵参也到了。

    与贾璋一样,邵参也是先与众位官长同僚见礼后,才来讲席这边列座的。

    贾璋见邵参来了,又站起来与他互相见礼。

    在这之后,心思各异、观点相悖的两人才言笑晏晏地共同列座,静待御驾的到来。

    少时,玉熙宫正殿御座左边垂下的帘幕被人掀了起来。

    执宫灯罗伞孔雀扇的内宦鱼贯而出、在前引路,最后走出来的人才是绍治帝与内相陆英。

    贾璋抬眼望去,只见绍治帝今天身穿云锦十二章常服,头戴翼善冠,陆英穿着皇帝赏赐下来的华美飞鱼服,看起来很是威严整肃。

    与众人一起跪下向绍治帝行礼的贾璋心里想,这对天家主仆的衣饰,倒是与平日的装扮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陛下他老人家貌似并不是很看重这场经筵?

    想到这里,贾璋整个人都松弛起来了。

    如果陛下对辩经结果不在意的话,那辩经的输赢也就无所谓了。

    就在贾璋思索这件事时,邵参已经开始给绍治帝讲经了。

    他乃邵雍后人,因为家学渊源,他自幼详熟义理,讲经时旁征博引、说理明白,众人听了,都心称极妙。

    贾璋听了一会儿,也深觉邵参讲说精彩,举例恰当,确是思孟一派的大儒种子,没有辱没他先祖邵雍的光彩。

    而在邵参讲完《中庸》后,就轮到贾璋出列讲说《大学》了。

    他不过二十出头,在这间正殿里是最年轻的一个,但却能站在皇帝当面,顶着内阁阁员的视线侃侃而谈、妙语连珠,却又用词谨慎,说理详实。

    他的遣词造句,竟然谨慎到让张泰维他们这些人找不出半点错处来。

    至于故意找茬为难贾璋,这种事更是做不得。

    杨宗祯和叶士高刚才都没为难邵参,现在张泰维又怎能撕破颜面,故意找贾璋的茬呢?

    正因如此,讲经这个环节才风平浪静地过去了。

    他们两个讲经时,绍治帝听得也很认真,他甚至还吩咐陆英取了轮值翰林速记的笔录过来给她看。

    而在两人讲经之后,辩经环节才正式开始。

    绍治帝从签筒里面抽出了一根玉签。

    玉签上的内容,就是贾璋和邵参今天辩经的主题。

    他掣出玉签后瞥了一眼,只见玉签上面写着《孟子·梁惠王上》里面的一句话。

    ——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

    他把玉签交给礼官,让礼官宣布今天辩经的主题。

    而在礼官宣布辩经的主题后,众人连忙看向邵参和贾璋。

    这两人一个是思孟学派的正统,最是推崇仁心善性;一个是实学一派的青年翘楚,最是讲究经世学问,本就观点相悖,绝非同道之人。

    如今又碰上了这么一个议题,这两人不辩驳得对方败退,是不可能主动收场的了。

    毕竟,这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正是孟子批驳事功之学,贬低齐桓晋文的话语啊!

    第195章 内圣外王思孟忆荀,侃侃而谈大胜得归

    《宋史》中曾记载过:“河南程颢, 初侍其父识雍,议论终日,退而叹曰:‘尧夫内圣外王之学也’。”[1]

    程颢口中的尧夫, 就是邵参的先祖,宋朝大儒邵雍先生。

    而他口中的内圣外王, 指的是内有圣人之德、外施王者之政的政治理想。

    在儒家创始人孔丘那里, 内圣与外王是统一的。

    内圣就是“仁”, 外王就是“礼”,所谓内圣外王,就是既要做到修德修己, 又要做到治世安民。

    对孔子来说, 内圣与外王并不是割裂的, 更没有轻重本末之分。

    而在孔子之后,孟轲坚持“内圣”的仁学, 荀况坚持“外王”的礼学, 内圣之仁学与外王之礼学这才分裂成两派。

    而这两派的根本区别, 就是到底以内圣为本,还是以外王为本。

    邵雍是思孟学派的代表人物,他所推崇的内圣外王之学,核心理念就是内圣是本、外王是末。

    在他看来,若人人都有圣人之德, 王者之政就会自然也就会实现了。

    而亚圣孟子的这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 正是孟子贬低桓文功绩、批驳荀况事功的话语。

    同时,这也是思孟学派证明内圣为本、内圣启外王这一理念的重要论据之一。

    所以, 在礼官宣布今天辩经的主题后,众人才会立即观察起贾璋和邵参的表情来。

    而贾璋与邵参瞬间严肃起来的表情, 也佐证了这些旁观臣僚的猜测。

    他们两个,最终必将针锋相对。

    而且这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邵参乃邵雍之后,是思孟学派的正统学儒。

    贾璋所在的实学一派,更是继承了事功学派的道统。

    面对这句涉及学派核心理论的辩题,他们两个怎能不全力以赴?

    毕竟,这世上没人愿意成为动摇道统根基的罪魁祸首……

    在礼官宣布议题后,原朴宣布辩经正式开始。

    刚刚抽签抽到黑色棋子的邵参率先发言。

    他手持笏板向贾璋施礼,在这之后,他开口道:“孟子说仲尼的弟子,没有讲论桓文之事的,这并不是说管子无德,而是说仁德大于事功。”

    “贾侍读刚刚讲的经书就是《大学》,又讲了许多由《大学》衍生出来的治国之论。但在我看来,这些治国之论只是皮毛而已,绝非治世安民的核心要义。”

    “《大学》中记载过:‘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在我看来,格、致、诚、正等修养心性之法才是一切的根本。至于修、齐、治、平等事,不过修养心性道德后自然产生的结果罢了。”

    “不知贾侍读是否赞同我的观点?”

    旁观经筵的大臣们听到邵参的发问后,只觉邵参的言辞着实是尖锐犀利。

    不过几句话,就直切贾璋这个实学后进的要害。

    要知道,《大学》正是思孟学派推崇的经典。

    贾璋主动给陛下讲说《大学》,岂不是代表着他赞成思孟学派以心性道德为先的道理?

    但贾璋给绍治帝讲说《大学》,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贾璋最近著述刊印的经学作品就是《大学衍义增补》,眼下正是对《大学》详熟的时候。

    这种时候,他不讲《大学》,难道还要讲说别的经书吗?

    所以,他们也不能说贾璋没有先见之明。

    毕竟在讲经前,又有谁能未卜先知,提前猜到绍治帝会抽中这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呢?

    这些旁观臣僚都为贾璋捏了把汗。

    易地而处,他们根本就想不到破局的方法。

    在紧张情绪的催动下,这些旁观臣僚把自己的视线投向贾璋。

    他们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有没有心慌意乱。

    结果当他们望向贾璋后,却发现这个年轻人在面对邵参的质问时,竟没有露出半点儿慌乱的情绪。

    他面带微笑,手持笏板,同样文质彬彬地向邵参作揖还礼。

    在心中组织好语言后,贾璋吐字清晰,侃侃回复邵参道:“邵郎中刚才提到我今日讲了《大学》,又提到了格物致知修齐治平之道。我知道,邵郎中想借此强调思孟学派事功为末、心性为本的理论。”

    “从而证明桓文之事不足道,证明陛下抽到的这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的正确性。但在茂行看来,我等学儒,完全不必这般狭隘。”

    “《大学》一书的确是内圣启外王的经典,可是在孔子之时,又何曾有过内圣、外王之分?”

    “内圣是仁,外王是礼。仁礼并行,修己安民,这才是孔圣推崇的治国之道!”

    听到贾璋拿出孔圣人做挡箭牌,邵参不慌不忙地反驳道:“贾侍读,你这是在诡辩。”

    “你这是用孔子的仁、礼并行作为皮相,掩盖你只在意事功的事实。”

    “王者皆言仁德,言性命,若执政当权皆有道德,仁政自然会随之而来。若只言事功经济,不论忠孝礼义,那道德又在何处体现?”

    “桓文行霸道之事,穷兵黩武,百姓哀损;仲尼之徒心怀仁德,爱惜黎庶,所以他们才不推崇桓文之事,而是推崇尧、舜、禹、汤那样真正贤明的君主。”

    “你刚刚讲《大学》,讲经济、讲边患,讲农桑,却不讲三代之道德,不讲五常之正道,岂不是舍本逐末?”

    “你们实学一派,难道就是以奇言异闻谋求晋身之道的人吗?这样急功近利的行为,难道就是贾侍读心里认为君子应当做的事情吗?”

    邵参对贾璋的批驳,既锋利尖锐,又有理有据。

    按理来说,贾璋心里应该感到不舒服的。

    但实际上,他心里却十分喜悦。

    邵郎中他博古通今、通晓经史,的确是位难得的学儒。

    但通晓经史,并不代表着邵参会做官,更不代表着邵参能摸清绍治帝的心意。

    不管哪个皇帝,都不会喜欢臣子拿尧、舜、禹、汤这样些因记载不详而被儒家捧为圣君的皇帝来与自己对比,进而向自己上谏,甚至逼迫自己收回某些成命的。

    今天邵参能拿尧、舜、禹、汤来与桓文对比,明天邵参是不是就要拿尧、舜、禹、汤来与绍治帝本人对比了?

    毕竟,绍治帝也有打击蛮夷、削弱外藩的强烈意愿。

    这样的绍治帝,又与齐桓晋文有什么区别?

    邵参会不会觉得绍治帝也穷兵黩武,不是圣君明主?

    贾璋很了解绍治帝,他很清楚,就算绍治帝现在没想到这一点,以后也一定会想到这一点的。

    而当绍治帝想到这一点时,他贾某人辩经言论的正确与否就不重要了。

    有邵郎中挡在前面,绍治帝哪里还会想到他贾某人的存在?

    思及此处,贾璋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他朗声反驳邵参道:“非也,非也!我想对邵先生说,您对我们实学儒生的误解太深了!”

    “朱子曾说‘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其味无穷,皆实学也’[2],这才是我们实学一派名称的由来。”

    “我们实学是在孟子仁学和荀子礼学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经世致用之学问!虽然我们重视事功,但也从来都没轻视过道德!更没为事功与道德分过本末轻重!”

    “在我们看来,桓文所行的并非单纯的霸道,而是兼王霸而行之的治国之道。这一点,大家都读过《春秋》,也读过《史记》,我就不赘述了。”

    “我想对邵先生说的是,这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否有些过于贬低经世学问?试问邵先生,若世人只知空谈心性,不知稼穑农桑,那百姓饮食,兵卒粮饷又由什么来供给呢?”

    “孟子的意思是好的,他这样说,是在向梁惠王强调仁德的重要性。但今时之君子,聚宾客于室,清谈心性,置四海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说[3],已经偏离了孟子的初衷。”

    “难道,这就是先生所谓的道德吗?”

    时下儒生,袖手谈心性的人数不胜数、不绝如缕。

    若非如此,继承事功一派道统的实学学派,也不会应运而生。

    邵参有一千句话反驳贾璋所谓的王霸之道,可他不知道怎样反驳贾璋口中的“今时君子”。

    至于胡编乱造,指鹿为马,梗着脖子夸赞那些只会袖手谈心性的蠹虫,邵参他做不出来。

    他愿意与贾璋辩论,只因理论相悖,观点相反,这是君子之争。

    若是喋喋不休,狺狺狂吠,岂不是做了小人?

    所以他哑口无言、脸色涨红,但却忍着羞耻之心,对贾璋长作一揖。

    贾璋见此情形,连忙趋步上前,亲自扶起邵参:“晚辈今日略胜一筹,并不是因为先生不如晚辈,而是因为那些空谈之人拖累了先生这样的君子啊!”

    “他日晚辈自当往先生府上拜谒,与先生一起探讨内圣外王之道!”

    看到邵参不耻言败,贾璋谦和有礼的模样,旁观的臣僚们不禁想到,今日经筵辩经之事,日后必然会变成一桩佳话。

    只是,思孟学派在这次辩经后,怕是要黯淡一段时间了。

    还有贾茂行……

    这次主持经筵的经历,必然会在贾璋履历里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胜利辩经,为实学正名一事,也必然会提升贾璋在实学学派内部的地位。

    除此之外,此事还会为贾璋的经学大家之路添砖加瓦。

    事已至此,输赢已定,高下已分。

    张泰维勉强自己露出赞赏的笑容,而杨宗祯与叶士高脸上,全都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意。

    就连绍治帝眼中,也闪过一丝喜悦之色。

    在收到绣衣使者的禀告后,他就对张泰维与他那个叫沈锦的门人产生了一点意见。

    但皇帝做事,必须一言九鼎。

    就算绍治帝比较偏爱贾璋,也不会为贾璋收回他已经批准的旨意。

    不过,他还是希望贾璋能赢的。

    而且绍治帝很不喜欢底下臣子张口就是三代之治,闭口就是尧舜禹汤的行为。

    当然,若是夸赞他堪比尧舜,那绍治帝还是很愿意听的。

    邵参的话,绍治帝就不太喜欢。

    可他身为君上,即便不喜欢邵参的言论,也并不能在臣子辩经时亲自下场,批驳邵参说得不好。

    不过,贾璋已经把邵参驳得哑口无言了。

    就算他不下场,贾璋与邵参之间,也输赢既定。

    所以绍治帝现在的心情很不错。

    他直接道:“两位卿家的辩论很精彩,朕受益良多。尤其是小贾爱卿,你的言论尤为精彩,朕闻之只觉耳目一新!”

    “陆英,准备金花十朵,麒麟服一领,赐予小贾爱卿,再取金花十朵,锦缎两端,赐予邵卿家!”

    贾璋和邵参听到绍治帝的话后,都出列叩拜,高呼圣主隆恩。

    至于内阁阁员与其他大臣心里的想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第196章 赐麒麟服饮梅花酒,沈锦下场南安被俘

    张泰维本想借经筵打击贾璋的声望, 挫败杨宗祯一派的青年后进。

    却没有想到,贾璋言辞尤侃侃,竟然在辩经时大胜邵参, 不但为实学正名,还抨击了思孟学派那些只知性命空谈的“君子”。

    众人都清楚, 在这件事情后, 贾茂行必然会声望日隆, 在实学一派的地位也会愈发巩固。

    张泰维张阁老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在绍治帝赏赐贾、邵二人,原朴宣布经筵结束后, 绍治帝为众人赐了筵席。

    在用完午饭后, 绍治帝起身回转东暖阁休息。

    御驾业已离开, 众人也没有继续留在玉熙宫的道理。

    于是,在绍治帝离开后, 贾璋等臣僚也纷纷退了出去。

    贾璋先是把师父、师祖送回文渊阁, 然后才回转翰林院值房。

    令他没想到的是, 御前准备赏赐的速度还挺快的。

    他在值房里还没多大会儿了,御前的赏赐就到了。

    给他送赏赐的人,是他的老熟人,陆英的徒弟兼干儿子,司礼监少监黄宏。

    黄宏宣读了口谕, 贾璋听后,连忙叩谢圣恩。

    而在贾璋谢完皇恩、收完赏赐后, 黄宏对贾璋道:“茂行,我听师父他老人家提起你辩经得胜的事情了!”

    “我当时没在现场目睹你的英姿, 心里着实是遗憾!只能现在过来补给你一句恭喜了,贾侍读勿怪, 勿怪!”

    听到黄宏的话后,贾璋先是谢黄宏向他道喜一事,然后才嗔怪他何必画蛇添足,向他说那些请罪之语?

    以他们两人的交情,黄宏完全没必要对他这么客气的。

    贾璋和黄宏的交情,是在他们一起领命,给入选宫嫔颁旨时建立起来的。

    迄今为止,两人已经认识五六年了。

    黄宏性情温和,做人做事,都愿意留下三分余地。

    贾璋很愿意与黄宏这样的人相处,对他的观感也相当不错。

    虽然贾璋心里清楚,一开始黄宏待他态度友善,不过是看中了他的未来,这才提前投资他罢了。

    但几年相处下来,黄宏已经把他当成了肝胆相照的朋友。

    若非如此,黄宏绝不会在他这里喝醉。

    就算在他这里喝醉,黄宏也不会毫无警惕心,甚至当着他的面,道破绣衣使者监视玉熙宫讲经值庐的隐秘。

    贾璋甚至有些怀疑,这个隐秘是黄宏故意装醉,泄露给他听的……

    所以,贾璋才会在黄宏面前摘下面具,才会语气轻松地跟黄宏开玩笑,嗔怪黄宏太客气。

    黄宏心里也知道,贾璋这不是在真的嗔怪他。

    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但他还是解释道:“哪里是我太客气?还不是你辩经时表现得太好了!就连我师父都对此赞叹不已,连声让我过来夸赞你,搞得我都紧张起来了。”

    “要不然,我哪会跟你这样客气?”

    贾璋听黄宏这样讲,对他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没跟我外道,我就心安了。来日老兄休沐,我请你在太白楼喝酒。”

    黄宏没有拒绝贾璋的邀请。

    他在应下这趟太白楼之约后,又跟贾璋说了两句话后才告辞离开。

    而在目视黄宏离开后,贾璋看了一眼绍治帝赐下来的麒麟服。

    这件麒麟服的料子是大红贮丝罗纱的,胸前绣着龙首狮尾的麒麟,后襟不断,两旁有摆,前襟两截,下有马面褶,与他前世见过的麒麟服并无区别。

    按照盛朝规制,皇帝给四品、五品官员赐服时,都赐麒麟服。

    陛下赐他这件衣服,倒是很合乎法度的。

    想了一会儿这些有的没的后,贾璋把麒麟服和金花都收了起来。

    现在距离下值还有一段时间,他可以做点儿正经事。

    于是,他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文章来批改。

    这几份文章,正是他那些皇子学生们的作业……

    待到暮色四合时,贾璋才离开翰林院,带着赏赐回家。

    贾母、邢氏、黛玉等人见贾璋得了赏赐,便知他今日这一关已经过去了。

    她们心里都很高兴,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来。

    在看到贾璋的麒麟服后,贾母更是感叹道:“这样的衣服,先皇也曾赏赐过你祖父的。没想到今时今日,祖母还能见到你得到麒麟服。你祖父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这副情景后,他也能安心了!”

    跟祖母和母亲请过安、说过话后,贾璋和黛玉小夫妻才携手返回鹤鸣苑。

    黛玉把贾璋得到的赏赐交给了紫鹃,吩咐她把这些东西收到柜子里面。

    在安置好麒麟服与金花后,黛玉才拉着贾璋来到东厢饮酒庆祝。

    她提前在红泥小火炉上温好了梅花酒,现在又亲自从提盒中端出她从厨房要的菜肴。

    糟鹅掌、胭脂鹅脯、脆琅玕、五生盘、鸡髓笋和虾子鱼鲞,还有其他几道常规的荤菜。

    这些食物都是贾璋喜欢的。

    黛玉早就想好了,如果贾璋辩经胜利,那她准备的这些东西,就是在为他庆祝。

    如果贾璋辩经失败,那她用三哥哥喜欢的酒水食物来安慰他,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贾璋辩经成功,大胜而归,这些东西自然会被用来庆祝了。

    黛玉的心情很愉悦。

    她三哥哥果然聪明,即便有人对他用阴谋诡计,也打不倒他、难不住他……

    现在这个时候,黛玉已经把那个坐在家里苦思冥想,应该怎样安慰辩经失利的贾璋的自己给抛之脑后了。

    她手执雕刻着梅妻鹤子图画的白玉壶,把清亮的酒水注入白玉酒杯。

    霎那之间,整间屋子内都弥漫着梅花酒的香气。

    而黛玉在倒完酒后放下玉壶,端起酒杯,对贾璋笑盈盈地道:“祝贺你成功,三哥哥,我为你感到骄傲。”

    贾璋拿起桌子上另一杯酒,与她手中酒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响。

    当他辩经得胜时,当他看到师祖、师父欣慰的笑容时,当他被绍治帝赏赐麒麟服时,他心里都感到喜悦。

    可他总觉得少了什么。

    直到刚刚,他的祖母,他的母亲,他的妻子都因他度过一劫而喜笑颜开,因他的荣耀而眉飞色舞。

    直到现在,他的皎皎、他的玉儿站在他面前,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对他说“三哥哥,我为你骄傲”。

    贾璋才觉得自己飘飘忽忽的心彻底安定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那种触及魂魄的喜悦。

    他喝干杯中梅花酒,只觉口齿留香,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夫人,你我饮胜。”

    于是,黛玉也喝掉了这一小杯梅花酒。

    喝完这杯庆功酒后,黛玉坐了下来,邀请贾璋一起吃饭庆祝。

    但贾璋却没有坐到黛玉对面,而是挤在黛玉身边。

    他给她盛汤,她给他夹菜,温情脉脉,莫过如此。

    他们两人的肩膀凑得很近,但心与心的距离却要比现实中的距离更近。

    而在月上中天之后,自是春宵帐暖、宝鼎烟寒……

    贾璋的出色发挥,让张泰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所以眼下,正是张泰维心情极度不虞。

    不过,此时此刻,张泰维并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另一件让他心情不虞的事情发生。

    在经筵辩经一事结束后,没过多久,沈锦就被绍治帝鸡蛋里挑骨头,挑出了不少毛病。

    绍治帝先是把他踢出了日讲官的队伍,然后又一封旨意,把沈锦平调到云贵之地。

    一夕之间,沈锦就从清贵的翰林学士,变成了瘴疠之地的地方官。

    差别之大,堪称碧落黄泉。

    这份任命不是发配,胜似发配。

    不论是外人,还是张泰维、沈锦这些当事人,都觉得沈锦是被张泰维设计贾璋一事牵连了。

    若非如此,绍治帝也不会把他“发配”边疆。

    或许是陛下不喜欢张阁老设计贾侍读这个御前红人,所以才拿沈锦敲打张阁老。

    或许是杨首辅在私下里做了什么为徒孙出气的动作,这才让陛下对沈锦产生了厌恶之心。

    种种猜测,不一而足。

    不过他们最终得出了一条还算正确的结论。

    那就是,贾茂行这人运气好,靠山硬,却是万万不能与之交恶的!

    但他们猜的都不完全对,沈锦真正出局的原因只有绍治帝、贾璋与监视讲经值庐的绣衣使者知道。

    绍治帝想要敲打张泰维的念头与杨宗祯私下里的动作都是客观存在的。

    但这些只是沈锦出局的次要原因。

    他真正出局的原因,还是因为沈锦嫉贤妒良,胸无城府。

    即便他学问扎实、才干优长,但他终究不是不世出的天才。

    朝廷里,与沈锦一样有才华,但却没有机会出头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一般。

    绍治帝根本就不缺他这一个臣子,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忍受自己不喜欢的人。

    所以沈锦就出局了。

    贾璋心想,在绍治帝心里,沈锦唯一的作用,恐怕就是敲打张泰维了吧?

    不过这些事情,他谁都没跟谁说。

    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是秘密,绍治帝不会喜欢他晓得绣衣使者监视讲经值庐的隐秘多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冬雪消融,春和景明,此时正是早春时节,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一年当中最好的辰光。

    户部屯田清吏司与各地布政使、知府、知县都开始进行劝课农桑的工作,国库日益宽裕的朝廷也决计要修建水利设施,帮助小农灌溉田土。

    就在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从东南沿海传来。

    东海将军赵廉上疏启奏,茜香国人往年骚扰东南海疆时,只会派出流寇。

    今年,茜香国却派出了正规军队犯边。

    在茜香国军队猛烈的攻击下,南安郡王所辖部队大败亏输,南安郡王本人也被茜香国俘虏。

    如今茜香国女王派了使节来到了他这里,请他转达茜香国的停战要求。

    那使节说,茜香国女王膝下长子业已成年,意欲求娶大盛公主,以结两国百年之好。

    又道,若婚事缔成、贸易促就,茜香国必会礼遇南安郡王,女王也会把完好无损的郡王返还给大盛。

    除此之外,茜香国女王还会感念大盛的恩德,严格管制国民船只与浪人流寇。

    如此一来,大盛亦能海波平定,东南无忧。

    这样两相便宜,岂不妙哉?

    在转述完南安郡王惨败的情形与茜香国使节的话语后,赵廉又道:“是战与和,皆决于陛下心意。臣已枕戈待旦,只待陛下钧令御旨!”

    第197章 养寇自重自食恶果,始谈和亲郡王自去

    面对盛朝帝王矢志不渝的削藩之心, 南安王府不甘心像北静王府、东平王府那样认输投降。

    他们府上,不愿意放弃手中的兵权,只做一介闲散勋戚。

    所以他们选择养寇自重, 对所辖防线沿岸的海盗流寇围而不剿,始终都没有彻底歼灭他们。

    目的就是为了保证防线附近始终都有敌寇, 从而避免皇帝找到削减自家兵权的借口。

    飞鸟尽, 良弓藏, 这句话固然是至理名言。

    可若飞鸟十分狡猾,一直都能逃窜出去,生生不息, 那良弓就不会被猎人搁置一边, 甚至劈作木柴了。

    正是因为南安王府的放纵, 茜香国才得到了积攒国力、暗自壮大的机会。

    这一代茜香国女王更是励精图治,在暗中悄悄养了一支强军。

    只待时机到来, 他们就会大干一场, 从而获得利益。

    但南安郡王根本不知道这一切。

    他还遵照着祖辈的经验, 把茜香国视为蕞尔小国,依旧坚持着南安王府养寇自重的传统,甚至还在私下里跟茜香国高层通信。

    去年绍治帝收缴国库欠债时,南安郡王就在给茜香国重臣送去一封信件。

    在信中,他说他想与茜香国合作, 在东南沿海打一场虚假战役。

    事成之后,佯败的茜香国可以带走他们劫掠到的战利品。

    南安郡王也能得到击溃敌寇的战功与拖延归还国库欠款的时间。

    当然, 南安郡王也不是全然没长脑子。

    他没跟茜香国那边提后面那件事,只说他想要战功。

    茜香国女王同意了南安郡王的合作邀请。

    于是, 在去年京中勋戚哀鸿遍野、悲悲戚戚地缴纳自家的欠债时,南安部与茜香国流寇热火朝天地“打”了起来。

    这场战役四处开花, 拖拖拉拉,直到冬天过去了,他们都没打完。

    那时候的南安郡王,是何等的志得意满?

    因为这场与表演别无二致的局部战争,他既逃避了还债之苦恼,又能偷偷摸摸吃空饷赚钱。一鱼两吃,简直美得要命。

    南安郡王根本没想到,不过是区区几个月的时间,茜香国就跟他翻脸不认人了。

    他更没有想到,这个在他眼里国内只生产茜草、只有海盗流寇有战斗力、正规军战斗力极度拉胯的番邦小国,居然悄悄培养了一支强有力的海军。

    而他身为郡王,不但养寇自重,还带头吃空饷赚钱。

    上行下效之下,南安部军队的战斗力断崖式下跌,又怎会是茜香国女王精心培养的强军的对手?

    其实,茜香国女王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要跟大盛打仗。

    她和南安郡王勾结,答应他的合作邀请,并不是为了刺探大盛的虚实。

    她只是想赚点钱花花罢了。

    可是,在跟南安部军队打假仗的这段时间,茜香国女王看透了南安部的虚实,更窥见了南安郡王与盛朝朝廷间的矛盾。

    所以,在春汛过后,东风渐起时,茜香国军队勾结大盛东南沿海走私海匪,在原定打假仗的时候临阵翻脸,打了南安部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不但击溃了南安部署,还直捣黄龙,将南安郡王生擒到手……

    不过大盛和茜香国的实力差距很大,茜香国那边很清楚,南安郡王会战败,是因为他贪污腐败,拖垮了军队的战力。

    若与大盛强军打持久战,他们茜香国必败无疑。

    所以,茜香国这边才生出了求娶大盛公主,借联姻缔造盟约、展开贸易获利的主意。

    他们想要的,从始至终都不是大盛的公主,而是切切实实的利益!

    虽然南安郡王与大盛皇帝的关系并不算好,可南安郡王好歹是个郡王,大盛总不至于放任他死在茜香国吧?

    不论如何,他们都得到点儿东西才行。

    要不然,他们费尽心思抓来的南安郡王不就白费了吗?

    南安郡王这回,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看到南海将军赵廉的奏疏后,绍治帝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但他的声音比脸色还要冷厉:“陆英,召内阁阁臣、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前来觐见。”

    听到绍治帝的声音后,陆英的心瞬间悬了起来。

    上次陛下脸色这么难看,还是先帝还在时,命陛下收缴国库欠债的时候。

    刚刚陛下看的是八百里加急的密折。

    无论是内阁、司礼监还是通政司都不能提前阅览,所以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能让陛下心情差到如此地步,不是地方出了贪腐大案,就是边疆防务出了问题。

    在前往内阁的路上,陆英衷心地希望出的事情不要是后者。

    因为,一旦后者出了问题,老百姓就真要流血了。

    虽然宦官在世人眼中都是谄媚君上的佞幸,但陆英并不是那等小人,他并不希望主子难过,更不希望黎庶流血、战火纷纭。

    而当陆英把绍治帝刚刚点过名的大臣一一带到时,绍治帝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了。

    不过,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感受到玉熙宫内压抑的气氛与绍治帝不妙的心情。

    在众人小心翼翼地行礼问安后,绍治帝冷声道:“东南不平,朕如何能安?你们看看吧,南安郡王业已被茜香国俘虏。到底如何行事,还要你我君臣共议。”

    他把手中密折递给陆英:“拿去给阁老尚书、都督将军们看。”

    陆英接过绍治帝递过来的折子,又亲自把折子送到杨宗祯手里。

    杨宗祯是元辅,合该他先看这份奏疏。

    杨宗祯接过赵廉的奏疏后,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在看到南安郡王兵败被俘与茜香国的要求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南安王府养寇自重,已经是朝廷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

    绍治帝继承了先帝的遗志,一直在削藩,也是不争的事实。

    君臣博弈,本是正常之事。

    可问题在于,地方军头担心自己被鸟尽弓藏,进而养寇自重的前提是,军头的部署要比敌寇的军队强势至少几倍。

    在盛朝中央朝廷里,从绍治帝到基层小吏,都觉得南安郡王就是这样强势的军头。

    谁能想到,南安郡王会没用到如此地步?

    绍治帝没有想到这件事,杨宗祯也没有想到这件事。

    一想到东南海疆要因南安郡王被俘一事掀起战火,绍治帝与杨宗祯这对君臣的心情就都差到了极点。

    杨宗祯看完奏疏后,把奏疏递给次辅张泰维。

    然后,脸色难看的人又多了一个。

    待到五军都督府的将军最后一个看完赵廉的奏疏后,玉熙宫里,已经是愁云密布、哀鸿遍野。

    绍治帝道:“我大盛自建国以来,和亲之事寥寥无几。朕怎忍心嫁公主、郡主去千里之外的茜香国和番,常受地动海啸之苦,永难返国思亲之痛!”

    “可那南安郡王已经为茜香国所俘,若不下嫁公主,恐怕南安郡王会身死茜香,朕又于心何忍呢?”

    “不知众位卿家,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计策,既能不嫁公主,又能救出南安郡王?”

    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计策?

    茜香国打的就是用南安郡王换好处的主意,若没有好处,茜香国怎会松口,放过南安郡王?

    绍治帝本人,也绝不会舍不得南安郡王身死茜香。

    他巴不得茜香女王一刀把南安郡王给砍了。

    可东南西北四王之先祖,都是跟着盛朝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老兄弟。

    这四家异姓藩王,当年战功尤为卓越。

    若非如此,太祖高皇帝也不会封他们为异姓王。

    有这份祖荫在,只要四家王府不叛国、不谋反,他们就与国同休,即便皇帝对掌兵权的异姓王不满,也只能钝刀子割肉,逐步削藩。

    而在成功削藩后,皇家依旧要让这些人做富贵闲人,安享太平。

    从太宗文皇帝到绍治帝,都是如此。

    所以在南安郡王战败前,绍治帝只能一点点削藩,而不能把南安郡王一撸到底。

    在南安郡王战败后,绍治帝终于可以处置南安郡王了。

    但他不能直接说出诸如“既然南安战败,就让南安死在茜香好了”之类的话。

    因为,一旦绍治帝说出了这种话,武将、勋贵与功臣们都会产生唇亡齿寒之感。

    但凡长脑子的人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那就是绍治帝今日如此对待南安郡王,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待自己?

    而在产生这种想法后,还有谁会对绍治帝掏心掏肺地尽忠呢?

    所以绍治帝不能说这种话。

    就算要清算南安郡王的罪责,也得等到南安郡王回到大盛后,才能处置他。

    而不是把南安郡王搁在茜香国,生死由天。

    在绍治帝问出这个两难的问题时,玉熙宫内,君臣双方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那就是,为什么老天无眼,没让南安郡王直接战死沙场呢?

    如果南安郡王死了,他们现在直接拣选军队,开拔海疆、沙场雪耻就行了。

    哪里还用考虑和亲与否的问题?

    五军都督思忖再三后,还是站出来禀奏道:“陛下,不若拣选民间之女充作公主嫁过去,先打发了那茜香国主,换回南安郡王,日后我们再发兵雪耻!”

    听闻此言后,原朴轻声叹道:“良人之女,有何错处要为南安郡王的错误买单?”

    张泰维建议道:“原阁老说得对,若真要嫁人,也不该让无辜者顶上。”

    “不若还是让南安王府的郡主嫁过去吧,她也是天潢贵胄,嫁过去,也不算辱没茜香国世子。而且为人子女者,为父尽孝,亦是理所应当之事。”

    更何况,这事情本就是南安郡王战败才惹出来的。

    由南安王府自己出人,把南安郡王换回来也很合理。

    就在众人纷纷出计时,杨宗祯突然想到几年前休沐时,叶士高师徒来他家里、陪他读史的旧事。

    在读到徽宗故事时,他那徒孙贾璋笑吟吟地道:“我看宋徽宗这样没用的皇子,才是最适合被送去和亲的人。”

    “用风花雪月、诗酒风流软化敌方主君的雄心壮志,不正是徽宗擅长的事情吗?只可惜,那时候的金国并不是女主当权……”

    那时退之听到茂行的话,还拍茂行的脑袋让他不要浑说呢。

    但现在,贾璋曾经玩笑话却给杨宗祯不少灵感。

    他走上前去,对绍治帝启奏道:“陛下,臣看南安郡王本人才是最合适的人。”

    “茜香国正是女主当权,南安郡王相貌英伟、身份贵重,正是女王王夫的不二之人选!”

    “那女王有一国之富贵,配南安郡王,也不算委屈了他。”

    “而且,若要缔结两国之好,让公主远嫁过去做王妃,终究还是差了一层,还是直接与女王结亲最便宜了。”

    就像茂行的玩笑一样,和亲也不一定非得是女子去嘛!

    茜香国看中的本就不是谁去和亲,而是和亲一事背后的利益。

    所以为什么不让南安郡王自己顶上呢?

    南安郡王府没了南安郡王,上上下下都会方寸大乱。

    而且,南安郡王妃没有儿子。

    王府的几个庶子为了争夺世子之位,必然会竭力满足陛下的各种要求。

    譬如说拿南安王府的财富凑和亲时所需的“嫁妆”,譬如说主动上疏,说自家想为郡王战败一事赎罪,自请降爵交权……

    杨宗祯说完后,期待地看向绍治帝。

    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他的建议太过离谱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陛下采纳他的建议。

    因为这才是最惠而不费的选择!

    第198章 心意已定王府纷乱,茜香应允择定使臣

    绍治帝惊喜地看向杨宗祯。

    茜香女王提出和亲之议, 可皇室适龄的公主与宗室适龄的郡主都是金枝玉叶,怎能为了区区一个南安郡王,就嫁去蕞尔小国受尽辛苦?!

    仕宦平民之家的女子更是无辜, 凭什么要她们千里迢迢地嫁去茜香,换回南安郡王这个废物!

    谁的父亲谁去救, 这才公平嘛!

    因为这个, 绍治帝觉得张泰维提出的建议很不错。

    让南安王府的郡主和亲, 嫁给茜香国世子换回她父亲,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 他的杨首辅居然能想出这样天才的主意。

    让南安郡王嫁给茜香国主, 这可比张泰维的主意妙多了!

    谁犯了错, 就由谁去买单,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从现在这一刻起, 让南安郡王嫁给茜香国主做王夫, 才是拯救南安郡王性命的最好安排!

    绍治帝在听到杨宗祯的主意后, 就瞬间想到了南安郡王本人和亲所能带来的各种好处。

    杨宗祯想到的好处,绍治帝全都想到了。

    杨宗祯没想到的好处,绍治帝也想到了。

    杨宗祯没想到、但绍治帝本人想到的好处,就是可以借着南安郡王和亲茜香女王一事敲打西宁郡王。

    南安郡王养寇自重,私吞军饷, 为了拖延还债,还与茜香国勾结, 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么, 胆大到敢于隐匿欠债勋戚财货的西宁郡王又会好到哪里去呢?

    绍治帝纵容西宁郡王隐匿欠债勋戚财货,是为了让西宁郡王主动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 好变成他砧板上的鱼肉。

    直到现在还没对西宁郡王动手,是因为绍治帝还没有彻底摸清楚西宁郡王的深浅,更没有摸清楚西宁郡王与义忠郡王是否有关系。

    更何况,眼下东南沿海刚出事,若西北平安州再出事,天下黎庶必然人心浮动,他这个皇帝也会颜面无光的。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西宁郡王还有用。

    绍治帝并不希望西宁郡王变成下一个被俘的南安郡王。

    毕竟,在南安郡王被俘前,所有人都觉得南安郡王是实力强大的军头。

    可南安郡王战败的事情证明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南安郡王根本就不是什么实力派军头。

    万一西宁郡王与南安郡王一样是个绣花枕头,那事情就糟糕了。

    所以,此时此刻,敲打西宁郡王也是一件十分有必要的事情。

    绍治帝心念百转,然后起身对众人笑道:“杨爱卿所言极是!朕觉得此计极妙,南安郡王郡王与茜香国主确是天作之合!不知诸位卿家觉得如何?”

    张泰维、原朴、五军都督等人很是惊奇地看向这对侃侃而谈的君臣。

    你们君臣两个,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啊!

    他们这位首辅,居然能想出这样釜底抽薪的计策;他们这位皇上,居然眼睛眨都不眨,毫不犹豫地做出把南安郡王嫁给茜香国主的决定。

    南安郡王郡王与茜香国主是不是天作之合他们不知道,但是陛下你和杨首辅绝对是天作之合!

    只怕南安郡王知道这件事情后,半夜都都要从床上坐起来骂杨宗祯两句,再在心里诅咒两句绍治帝。

    可是仔细想想,若让南安郡王本人和亲,对朝廷来说还真没什么坏处。

    远的暂且不提,只说银子,他们就能省下好一大笔嫁妆钱呢!

    就算是为了爵位,南安郡王府的几位公子也不会在给亲爹凑嫁妆钱这件事上吝惜……

    想到这里,内阁几位阁臣与两位尚书纷纷附和绍治帝,赞美气杨宗祯的计谋来。

    他们上嘴皮一搭下嘴皮,杨宗祯就变成了陈平、张良那样聪慧颖达、谋定天下之良臣,绍治帝也变成了唐太宗那样虚心纳谏的君主。

    就连南安郡王和亲茜香一事,也变成了缔结两国永世之约的绝佳协定。

    而在与会勋贵、武将里,与南安郡王府关系差的人乐得看南安郡王府的笑话。

    与南安郡王关系好的人在看到绍治帝与那帮文官眼中的兴奋之色后,也默默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他们可不敢为南安郡王求情。

    陛下本人、内阁阁臣,兵、户两部尚书与五军都督都赞同的建议,他们却站出来反对,是这官当得太舒坦了吗?

    而且,万一陛下来一句,你这么心疼南安郡王,不如朕把你的女儿充作公主,嫁去茜香把郡王换回来就好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还有人想到更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万一陛下跟他们说,你这么心疼南安郡王,不如朕把你收为义子,嫁给茜香国主好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于是,众位武将、勋戚也纷纷附和起阁臣尚书来。

    或许,这就是郡王和番一念起,顿觉大盛天地宽吧!

    绍治帝与内阁、尚书、都督、将军们定计后,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得知绍治帝的决定后,南安太妃直接厥了过去,醒来后更是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郡王妃心里却暗自欣喜。

    她一点儿不在乎自己丈夫的安危,更不在乎自己丈夫是否会和亲,是否会变成茜香国主的王夫。

    因为,在郡王妃看来,这本就是一件好事。

    南安郡王有很多小妾,待她并不好,若非她娘家得力,只怕这老贼早就宠妾灭妻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这个做妻子的,又凭什么要在乎南安郡王的荣辱与安危?

    她只在乎自己的女儿。

    她都打听了,茜香国使者传过来的消息是,茜香国女王想要为她儿子求娶大盛公主。

    皇帝肯定不会为了郡王,就把天家贵女嫁到那蕞尔小国去。

    在这种情况下,她女儿才是最可能被送去和亲的那个人。

    如今陛下钦定南安郡王自去和亲,她的女儿就再也没有和番之虞了。

    而她本人也能从苦海中挣脱出来,永生永世都不用面对讨人嫌的丈夫。

    这样的大好事,郡王妃又怎能不暗自欣喜?

    南安太妃很了解自己的儿媳妇。

    她完全能猜到南安王妃的想法,所以她一看到南安王妃过来,就拉下脸质问南安王妃:“临儿出了事,你是不是在幸灾乐祸?”

    “贤姐儿人呢?临儿把她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宠爱,现在临儿出了事,她跑去哪儿了!”

    “你也是念过女四书,怎会不知缇萦、木兰故事?你怎么不劝贤姐儿自请远嫁救父?反倒还有闲心在这里闲逛!”

    听到婆母质问讥讽的话语后,南安王妃并不觉得愤怒。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经习惯了。

    此时此刻,她还有闲心欣赏南安太妃气急败坏的模样呢。

    她把账本放到案头,对南安太妃道:“儿媳倒想让贤姐儿尽孝,只可惜我们贤姐儿没那个福分呢。”

    “陛下都说了,若缔结两国之好,嫁给茜香世子终究还是差了一层,不若与女王结亲来得直接便宜。”

    “所以就算是为父尽孝,也应该是府里几位哥儿去尽孝,您攀扯我们贤姐儿做什么?”

    “只是现如今,您那些好孙子正忙着跟陛下表忠心抢爵位呢!哪里有心思给王爷尽孝,更别说以身相替,嫁去茜香了。”

    “母亲这么会讲孝顺典故,不如还是给您那些好孙儿讲吧,说不定就把谁给说动了呢!”

    “这是咱们家账册,我给母亲送过来了。您好好给王爷挑挑好东西,这可是王爷日后傍身的嫁妆钱……”

    南安太妃被她气得发抖,恨不得上前打南安王妃的耳光。

    只是还没等南安太妃动手,南安王妃的亲信嬷嬷丫鬟就已经挡在她身前把南安王妃保护了起来。

    “母亲,您慢慢挑,儿媳告退。”

    南安王妃把太妃气了个半死,但她的话却还是点醒了南安太妃。

    是啊,她可以要求她那几个孙子愿不愿意代替临儿嫁给茜香女王!

    可是,在听到她的请求后,几个平日里孝顺贤德的孙儿全都变了脸。

    唯一一个脸色和善的孙儿也对她说,陛下和内阁要父亲亲自和亲,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保住父亲的性命,更是为了削弱南安郡王府。

    所以换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祖母您老人家还是好好地待在家里,颐养天年吧。

    太妃恨得要命,指着几个孙儿的鼻子骂了起来。

    骂着骂着,太妃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的命,她们临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在这之后,南安太妃又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想要绍治帝收回成命。

    可是上到太后,下到勋戚老亲人家能面君的小字辈,根本就没人愿意搭茬。

    皇帝和内阁都同意了的事情,根本没人敢反对,也没人敢为南安郡王求情。

    太妃娘娘就算再生气再难过,也只能捡起她儿媳妇给她送来的账本,哭哭啼啼地为儿子挑选起嫁妆来了。

    朝廷内部,倒是有些腐儒上疏为南安郡王说话。

    他们只说古往今来,就没有男人和亲的例子,让天朝郡王侍奉番邦小国牝鸡司晨之主,岂不是乾坤颠倒,阴阳失序?

    但绍治帝只用两个问题就能打败他们。

    绍治帝会对提出这件事情的人说,既然你们这么想要维护名教,那不如你们把自己的女儿嫁去茜香吧?

    而对那些对亲生骨肉都冷血无情的人,绍治帝会对他们说,你们的女儿当然可以嫁,但你们家也要倾家荡产,凑出一副至少要有王妃规制的嫁妆陪嫁。

    你们愿意这样做吗?

    这些人瞬间哑口无言,而绍治帝直接说他们虚伪,顺便送给他们一份贬官、罚金套餐。

    在通过廷议后,盛朝这边就拟好国书,派绣衣使者八百里加急送至茜香王庭。

    盛朝的国书很长,但大体的意思是说,若女王愿意与南安郡王联姻,缔结两国之好,那盛朝不会吝惜嫁妆礼物。

    又暗示茜香女王,若不同意,盛朝也不会嫁公主过去。

    大不了就再打一场,反正盛朝现在国库有钱,不怕与人打持久战。

    茜香国本就担心因为担心持久战会输,才拿南安郡王当筹码,向大盛提及求娶公主之事的。

    看到大盛的暗示后,他们自然会答应大盛的要求。

    毕竟茜香国君臣看中的本就不是公主,而是好处。

    所以,在看到南安郡王的嫁妆单子后,在茜香国主心里,南安郡王就已经是最完美的王夫了!

    她一边书写国书,一边回忆起南安郡王的长相来。

    在金钱的加持下,南安郡王这块老帮菜瞬间就变得顺眼起来了!

    盛朝这边收到茜香国的国书后,立即拟定了送嫁妆的使臣团队。

    贾璋、叶荆和杨叔玉直接被绍治帝御笔钦点,送进使臣团队做主使与副使。

    按照盛朝规制,主使官位不能低于四品,副使官位不能低于六品,前者的品级比贾璋高,后者的品级比叶荆与杨叔玉的高。

    把他们塞进去做使臣,自然要封赏他们,给他们升官加衔。

    于是贾璋挂上了一个佥都御史的兼职,叶荆与杨叔玉也被拔擢为翰林院编修。

    杨宗祯想出来的计策很得绍治帝的心意,绍治帝心里琢磨着要赏他些什么。

    但杨宗祯本人已经是首辅了,早已封无可封了,所以这份封赏,就落到了贾璋、叶荆、杨叔玉他们这些小辈头上。

    于是,贾璋他们几个,第一次遇到馅饼从天而降,而且还没毒的大好事。

    对此,他们只能说一句感谢师祖/祖父的馈赠了。

    第199章 南安后续贾璋出使,湘云出嫁惜春定亲

    为了讨好绍治帝获得爵位, 南安王府几位公子做出了很多努力。

    他们上疏宣称自家愿意放弃世袭罔替、永不降等之王爵,又愿意拿出泰半家财,凑够了南安郡王和番所需的“嫁妆”。

    绍治帝对南安王府上上下下的做法都很满意, 所以绍治帝给他们赐下了恩典。

    于是,郡主得到了单独开府, 奉养母亲南安王妃的资格。

    于是, 几位公子蒙受天家推恩, 都袭承了爵位。

    南安郡王长子袭承南安国公的爵衔,其余诸子袭伯爵爵衔,大家对此都还算满意。

    至于南安太妃, 则被交由袭承了国公爵衔的南安郡王长子奉养。

    还南安王府在凑完和番所需的嫁妆后余下的家财, 也是按照大盛律法的要求, 被公平公正地分配给南安王府的成员。

    绍治帝都把南安郡王送去茜香国和亲了,又削了南安王府的王爵与兵权, 早已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 眼下正是国库丰盈的时候。

    身为九州万方的主人, 绍治帝还不至于跑去觊觎南安王府余下的仨瓜俩枣。

    因为母族的帮扶,云英未嫁的郡主分到了很多嫁妆钱。

    这笔银子的数目足以让她的那些异母兄弟咬牙切齿了。

    可南安郡王的小妾都是寒门出身,还有不少是郡王从烟花柳巷赎回来的,这些人里面,哪有能对付王妃娘家的人家呢?

    太妃因为郡王和亲一事心灰意懒, 也是不愿意帮助奉养她的孙儿的。

    于是,即便他们恨得咬牙切齿, 也得眼睁睁地看着一箱箱金银流入新建的郡主府。

    南安王妃和郡主母女二人,根本不指望她的这些异母兄弟们能在郡主出嫁后照顾她, 也不在乎他们的想法,更不愿意和他们维护关系。

    有那个时间, 还不如好生费些心思,寻摸来一位既好拿捏、又愿意与她一起孝敬母亲的郡马。

    南安府上的事情告一段落,出使茜香的队伍即将出发。

    此时正是柳杏榆荚,样样芳菲的时候,黛玉盯着紫鹃她们把贾璋的麒麟服、官服和府里针线房新做的衣衫装进衣奁,又备了茶纸香药等物给贾璋带上。

    黛玉准备得这样认真,是为了避免贾璋路上有日用不足之虞。

    避免生活上的不适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避免生病,避免水土不服。

    待到吉日吉时,夫妻二人依依惜别。

    贾璋策马离开荣国府,在玉熙宫与绍治帝告别后,才与叶荆、杨叔玉以及绍治帝亲信小将姚云起一起带着三千营、神机营兵卒前往通州河案。

    在内阁与勋戚十八相送后,使臣团队登上楼船、扬帆起航。

    贾璋并无晕船之症,所以他在上船后并没有回到船舱休息。

    而是站在船头,看向岸边的人流。

    在贾璋眼睛里,这些人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模糊。

    最后,这些人化作一片漆黑的墨点。

    贾璋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看向甲板上游走逡巡的兵卒,眼尖地发现了几个容貌平庸、很像细作的身影。

    这些人很像前世锦衣卫的细作。

    贾璋心想,这些人八成是陛下安排过来,刺探茜香国情报的绣衣使者。

    他和陛下还真是心有灵犀,因为他也带了一些亲自培养、从小养到大的细作,预备刺探茜香国的消息……

    而在贾璋离开后没过多久,卫家与史家办了婚事。

    湘云嫁给了卫家的公子卫若兰,与王熙凤做了妯娌。

    湘霓是湘云的堂姊,黛玉、宝钗也是与湘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因此妯娌三人相约,一起去保龄侯府为湘云送嫁。

    面对湘霓她们三人的道贺恭喜,保龄侯夫人笑道:“多谢你们来,快进去,云姐儿正等着你们呢!”

    去岁秋日,保龄侯史鼐转任回京都,暂住在荣国府的湘云也被保龄侯夫妇接回了史家。

    在这之后,没过多久,保龄侯夫人就为湘云定下了婚事。

    卫家乃武将世家,家世是要比史侯府稍微低一些的。

    但湘云父母业已双亡,这在很多夫人眼中,都是一个不小的缺点。

    所以男方门第低些,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卫若兰是卫家的嫡次子,容貌俊雅,文武双全,堪称才貌仙郎。

    而且他还补上了金吾卫侍卫的职位,并不是无所事事的王孙公子、纨绔子弟。

    湘云很难不喜欢卫若兰这样文质彬彬的才貌仙郎,她对卫若兰这个夫婿很满意。

    从湘云夫婿的人选可以看出来,保龄侯夫妇对湘云还是不错的。

    至少表面上,他们对湘云很不错。

    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不论如何,他们都不能让人说他们苛待兄嫂留下的孤女。

    毕竟,他们继承了长兄的爵位,就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来。

    比如说,他们的侄女湘云。

    湘霓、黛玉、宝钗走进湘云的屋子后,把添妆的礼物交给湘云的大丫鬟翠缕。

    在这之后,才坐到湘云身边,与她说起话来。

    “云儿今天装扮得很漂亮。”

    “云儿,姐姐祝你日后夫妻和合,姻缘美满。”

    “云儿,你瞧这个玉佩,你要不要戴?我觉得这个玉佩更配你的嫁衣哩。”

    湘云性情豪爽,听到姐姐妹妹的话后,并不觉得难过伤感。

    此时此刻,众姊妹陪伴身侧,她只觉心里温暖,而且充满了力量。

    “多谢姐姐们过来走这一趟,过段时间荷花开了后,我再做东请你们赏荷!”

    湘霓她们听到这话后,连忙笑湘云是直肠子的性子,都要出嫁了还这般豪爽。

    又有人对湘云开玩笑说,不知来日是湘云一个人请她们呢,还是与云妹夫一起请她们赏荷吃酒。

    倒是把湘云闹得耳朵滚烫、面皮澄红,难得地羞赧起来。

    在嬷嬷们为湘云绞好脸、化好妆容后,全福太太被请过来为湘云梳头。

    伴随着梳头的祝词,全福太太为湘云梳好了头发。

    在这之后,她又为湘云戴上了新嫁娘的凤冠。

    众人瞧着湘云的发髻与妆面,只觉今日的发髻妆面与湘云平日的发髻妆面截然不同,但却格外潋滟美丽。

    竟宛若三月的春桃一般,鲜嫩可爱。

    就在众人夸赞湘云的妆面美丽,关心、安抚湘云的心情时,保龄侯夫人与忠靖侯夫人联袂而来。

    吉时已经到了。

    她们两个做婶娘的,也该过来给史湘云盖盖头了。

    按照规矩习俗,保龄侯夫人与忠靖侯夫人向湘云说了一些貌似很贴心的嘱咐。

    在湘云应下她们的嘱咐后,这对妯娌脸上挂着笑意,从嬷嬷捧着的大红漆盘里面拿起大红色锦绣盖头。

    两人一人扯着大红盖头的一角,轻轻地给为湘云盖上这满目绯红锦绣。

    在这之后,忠靖侯夫人带着湘云往前院去了。

    湘云接下来要与保龄侯、忠靖侯两位叔父辞行,然后再被堂兄背出门,送到花轿之上。

    而保龄侯夫人这个女主人则留在后院,招待湘霓、黛玉等前来保龄侯府为湘云送嫁的客人。

    至于接下来湘云出嫁、史家嫁妆唱名等事,黛玉她们都是在离开保龄侯府、回到荣国府后才知道的。

    白日里,她们在保龄侯府里参加侯府办的酒席,哪里有机会出去看看外头的情况呢?

    湘云出嫁后,在卫家过得还不错。

    卫若兰脾气秉性、品貌才华都很不错,是个好相处的夫君。

    湘云很喜欢卫若兰的文质彬彬。

    因为公爹卫将军业已外任,婆母跟着公爹一起去了任上,所以湘云暂时不用侍奉婆母,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对湘云来说,妯娌王熙凤也是个好相处的人。

    毕竟湘云既不喜欢管家,又不喜欢权力,她与王熙凤本就没有任何竞争关系。

    在这种前提下,王熙凤就算不喜欢湘云,也会装出喜欢她的模样来。

    更何况湘云说话爽快、相貌美丽、性情大方,正对王熙凤的脾气,她又怎能不喜欢湘云呢?

    因此湘云的婚后生活颇过得去。

    得知此事后,保龄侯夫妇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夫妇并不是十分关心湘云日后过得好不好,但他们需要湘云在刚出嫁的时候过得好。

    如此一来,就算未来某一天,湘云的日子不好过了,那也是湘云自己的问题。

    而不是他们夫妇心里藏奸,把侄女嫁去表面光的人家里受罪!

    他们可不想在费尽心思后,还被人说是恩将仇报、心里藏奸的小人!

    而在湘云出嫁后没过多久,惜春的亲事也定下来了。

    其实,在惜春为贾珍服完丧后,贾敬就往西府这边走了一趟。

    他来西府这边,就是想恳求贾母帮忙,给他这小女儿寻一位合适的夫婿。

    贾母没有拒绝贾敬的请求。

    一来,惜春自幼在她眼跟前儿长大,她对惜春的感情也不浅。

    所以,她自然愿为惜春的婚事操心。

    二来,尤氏在勋戚圈子里吃不开,根本没能力帮惜春拣选夫婿;胡氏只是惜春的侄儿媳妇,根本就没有帮惜春相看夫婿的资格与道理。

    所以,她这个老祖母来帮惜春相看夫婿,才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贾敬难得求她一回。

    她这个做婶母的,又如何忍心伤害他的怜女之心,拒绝他的请求呢?

    在贾璋离京前,贾母已经带惜春参加过好几场宴会,也暗中考察过好几个王孙公子了。

    只可惜,这些人都不合适。

    因为惜春年纪比较小,所以贾母不着急,也不会选择将就。

    她会慢慢地优中选优。

    那些身上有不少缺点的人,才配不上宁国府的嫡长女!

    而在湘云结亲后,贾母眼中四角俱全的人物终于出现了。

    与卫若兰同在金吾卫任职的、福安郡主的嫡幼子蒋梦阳,不但人品贵重、性情温和,还喜好丹青,简直就是惜春夫婿最合适的人选。

    这蒋梦阳虽不是嫡长子,但他有家世,有品貌,有家私,有差事。

    最重要的是,福安郡主还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连带着蒋梦阳也跟着沾光。

    蒋梦阳这样的条件,在京中还是十分抢手的。

    考虑到这一点,贾母也会担心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

    所以她只是暗示福安郡主,他们贾家想与贵府二公子结亲。

    宁荣二府未婚的姑娘只余惜春一个。

    所以贾母一说,福安郡主就知道贾母说的姑娘是谁了。

    因为没有贾珍这个万恶之源搅合,宁国府在勋贵中间的名声并不算太差。

    福安郡主心想,这惜春是宁国府嫡长女,又被教养在贾太夫人膝下。

    无论是身份,亦或是教养,都没有什么可以指择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她堂兄是贾璋贾学士。

    据她的了解,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好像都很欣赏这位小贾学士……

    这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所以,她极其痛快地与贾母交换了信物。

    而在以贾璋为代表的使者团即将抵达茜香国时,贾蒋两家已经合了蒋梦阳与惜春的八字,又下了小定了!

    第200章 抵达茜香拜谒女王,递送国书再会南安

    绍治八年, 五月初七,大盛船队抵达茜香国海岸。

    茜香世子十里相迎大盛使臣,态度极其郑重肃穆。

    此前, 茜香世子还觉得母亲与朝臣软弱,明明打赢了大盛, 却还去恳求大盛的垂怜。

    现在, 看到大盛的楼船, 与楼船上配备的武器兵卒后,茜香世子终于理解母亲为什么非得和大盛联姻,即便是南安郡王那个老帮菜都能接受了。

    之前能够战胜南安郡王, 是在南安郡王部军纪弛废与茜香国女王励精图治的共同作用下达成的结果, 并不意味着他们茜香拥有战争大盛鏖战的能力。

    茜香世子长期管理茜香国海防防务, 在看到使臣船队后,他就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 若真刀实枪地与大盛正规军动手, 那他们茜香国必输无疑!

    而这也正是茜香国对盛朝使臣十里相迎, 茜香世子对贾璋等使臣格外客气的原因。

    贾璋等使臣见到茜香世子后,都在心里默默评定起了这位茜香储君。

    眼神干练,说话得体,看起来,茜香世子确实是一位青年才俊。

    不过, 这位青年才俊未必会有成长起来,乃至执政当国的机会。

    陛下安插绣衣使者到使臣团队中来, 绝对不是让他们过来观赏茜香国的风土人情的。

    未来若有合适的机会出现,陛下未尝不会对茜香国动手, 以此雪南安郡王战败之耻……

    想到这里,贾璋对茜香世子的微笑愈发修雅和善了。

    惹得叶荆与杨叔玉频频侧目。

    他们两人既是贾璋的师兄弟, 又是贾璋的好朋友,对贾璋各种表情所代表的含义,还是十分了解的。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他们小师弟现在的这个表情,好像代表着有人可能要倒霉了?

    叶荆和杨叔玉隐晦地打量了两眼茜香世子,心想,可能会倒霉的那个人,不会就是这位世子吧?

    就在叶荆和杨叔玉打量茜香世子时,茜香世子还在跟大盛出使茜香的正使贾璋说话。

    他根本不知道贾璋这个微笑代表着什么。

    在他眼中,大盛使臣丰神俊秀,修雅出尘,看着简直就是神仙中人。

    据说这位使臣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这样的功名,就算是在大盛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与这样的才华相比,那些相貌与风仪,不过是他最不起眼的优点罢了。

    而这样让茜香世子自惭形秽的贾璋,对他的态度却热情有礼,说的话又句句都是茜香世子喜欢听的。

    如此一来,茜香世子这个没见世面的年轻人可不就是迷糊了吗?

    他心里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那就是,老天爷为什么就这么偏袒大盛?

    为什么他们茜香国没有养育出来贾佥宪这样杰出的人才呢?

    在茜香世子的带领下,贾璋等人来到茜香国专门为大盛使臣修建的驿馆。

    不得不说,茜香国安排给他们住的驿馆,要比京城会同馆差上不少。

    若是与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的荣国府比,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比起楼船船舱,茜香驿馆的条件已经不错了。

    贾璋他们这些使臣已经在船上颠簸了好些时日,现在已经很疲惫了。

    除了武将姚云起外,贾璋他们几个全都浑身酸痛——贾璋因为习武健身过,所以还比叶荆他们的情况要好上一些。

    所以,在抵达茜香国安排给他们的驿馆后,他们谁都没嫌弃。

    而是全都狠狠地睡了一觉,好好休整了一番。

    茜香国给贾璋这个正使安排的房间面积面积很大,内部也很宽敞。

    卧室内的雕刻摆件、花草盆栽,都很有异域风情。

    贾璋对这住所并无不喜之处。

    不过,一想到绍治帝安排人监视讲经置庐的事情,再想想前世东厂监督臣子与外番使臣的手段,贾璋便让雪檀把他带来的家丁叫来,与他一起细细检查起来。

    检查的内容就是,茜香女王有没有安排眼线,监视他这个盛朝使臣。

    在贾璋的详细指导下,荣府家丁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贾璋的房间。

    确定住所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茜香国主安排的细作后,贾璋才彻底放下心来。

    在贾璋检查住所时,雪檀已经带人向茜香侍者要了热水,又为贾璋准备好了换洗的衣服。

    “三爷,水备好了,您可以去洗漱了。”

    雪檀对贾璋轻声道。

    贾璋对雪檀点了点头,然后往净房洗漱沐浴去了。

    而当他穿着宽松的道袍出来后,便嗅到室内已经弥漫着雪梨香的清甜香气。

    这是黛玉亲手制作,又为他装进行囊的香饵。

    贾璋直接心头一甜。

    他开始思念起他的妻子来,于是提笔在雪檀铺好的宣纸上写了一首小词,又写了一篇记录心情的小品文。

    只待茜香国事了,船队回国后,他就可以把他这些寄予这思念之情的文字,交由黛玉赏玩了。

    在大盛使臣充分修养精神、保护大盛使臣的三千营与神机营将士安营扎寨后,茜香国女王派使者过来宣召大盛使臣,又为他们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贾璋也终于见到了这位生擒南安郡王,大胜得归的异国女王。

    只见对方三十余岁年纪,身穿赤红色左衽长袍,戴着黄金与红蓝宝石打造的冠冕,相貌既艳丽又威严,眼神比较深邃,看起来颇有王者气度。

    以贾璋对南安郡王寥寥无几的印象,他给出的评价是,就算没有和亲这一回事,南安郡王也配不上人家女王。

    因为茜香国只是小国,贾璋他们又是大国使臣,所以他们不需要对茜香女王行大礼。

    只需要以臣子对待皇室亲王的礼仪来向茜香国主执礼就可以了。

    于是,在茜香国王宫内,贾璋他们三个正、副使臣与其他随员团团长揖行礼道:“大盛使臣,拜见茜香国主。”

    茜香女王让他们不必多礼,又让茜香丞相与茜香世子扶几位使者起来。

    被茜香世子扶起来后,贾璋双手捧着国书上前道:“我国圣天子,原下降王弟南安于贵国国主,与茜香永结兄弟之好,又有金册金宝,赐予茜香国主。”

    叶荆与杨叔玉也说起祝词来。

    茜香国主听他们讲完话后,从御座上起身,亲自走下丹陛接过国书。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南安郡王的嫁妆单子与绍治帝允许茜香与大盛交易的商品名单,心里对前者很满意,对后者的态度则截然相反。

    大盛允许交易的物品实在是太少了,武器、火器、铁器这些东西她不敢觊觎,为什么盐也是禁品?

    就连茶叶也有交易限额,只有丝绸与瓷器不限量……

    对茜香女王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比起以前,现在这样已经好多了。

    就算茜香女王觉得不满意,她又能怎么样呢?

    大盛可不是什么软柿子。

    知晓大盛楼船与正规军强大的茜香女王又怎会因为贸易上的不顺心,就以卵击石,做那不自量力之事呢?

    而且,南安郡王的嫁妆的确实很丰厚。

    光是这笔财货,就足以让茜香女王感到满意了。

    所以,茜香女王完全可以接受贸易上小小的不顺心之处。

    她不但接受了绍治帝赐下的金册金宝,又问了圣躬万安,还对贾璋他们笑道:“孤主动提出求娶贵国郡王,就是想与贵国缔结永世之亲!”

    “如今贵国成了我茜香国的兄弟之国,孤真是不胜欣喜!”

    贾璋他们又说了好些客套话,无非是吹捧两国永世之亲,夸赞女王与南安郡王是天作之和云云。

    一时之间,倒是宾主尽欢。

    在外交礼仪全部结束后,茜香女王大手一挥,宣布欢迎钦使的宴会正式开始。

    贾璋他们几个吃了一顿茜香特色的食物,看了一场茜香特色的歌舞,虽然饭菜里海鲜含量过多,但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而且,在看过茜香王宫内部的装潢,贾璋他们几个心里也收回了茜香国修驿馆修得不上心的评价。

    就连茜香王宫的家具木料都很普通,他们驿馆内摆放松木家具也很正常。

    或许,茜香国朝廷已经很认真地修建驿馆了。

    在宴会结束后,贾璋、叶荆和杨叔玉三人获准去见南安郡王。

    因为和亲一事已经板上钉钉,南安郡王已经被茜香人迎到了王宫里居住。

    不过,南安郡王并没有因为自己居住条件与生活条件的提高感到高兴。

    古往今来,哪里有男子和亲的道理!

    绍治帝他怎么想出这么阴损的主意的,又怎么这么无情!

    还有他的那些儿女,居然没人反对绍治帝的意见,拯救他这个父亲吗?

    也是,他与茜香国和亲,他们就能袭爵分家产了。

    这群不孝子当然会感到高兴了。

    而在见到贾璋他们这些使臣后,南安郡王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贾璋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他即将“嫁”给那出尔反尔,临阵倒戈的茜香国女王。

    这对一个男子来说,是何等的羞辱!

    可南安郡王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他会被茜香国主擒拿,会被绍治帝当做砧板上的鱼肉随意送出去,全都是因为他自己做得不好。

    虽说站在异姓藩王的立场上来看,养寇自重没有什么错处。

    可问题是,他都养寇自重了,又怎能贪污军费,致使军队纪律驰废、战力下降呢?

    他这样做了,就会有今日的结局。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因果昭昭,报应不爽罢了。

    他更没有意识到,当他渴望着和亲的公主、郡主到来,把他救回去时,可没有半点儿对“遣妾一身安社稷”这种事情的反感。

    而当刀终于砍到自己头上时,南安郡王才终于知道疼了……

    贾璋、叶荆他们可一点儿也不可怜南安郡王这样的人,也不会因为南安郡王的臭脸感到生气。

    他们只会挂着和善的微笑,祝福南安郡王新婚大喜,顺便把南安太妃托他们转送的家信交给南安郡王,然后就功成身退了。

    至于南安郡王那些怨怼之言,贾璋他们只当做耳旁风,全都充耳不闻,只在南安郡王的话语涉及绍治帝时,才幽幽地补充上一句:“王爷,隔墙有耳,您说这么多怨怼陛下与茜香国主的话,恐怕不太好吧?”

    “我们倒是无所谓,毕竟在王爷与茜香国主大婚后,我们就启程回朝了。”

    “但王爷您,可是要茜香国度过下半生的呀!若是得罪了茜香国主,可又怎生是好?”

    南安郡王被他们短短几句提醒气得胸闷气短,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让他和亲的计谋并不是绍治帝想出来折腾他的。

    而是眼前这几个人的师祖/祖父,内阁首辅杨宗祯想出来的。

    不过,幸亏南安郡王不知道这件事,他若是知道这件事,只怕是会被直接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