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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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昂娜人生第一次坐船还是在今年三月。

    不过那次她乘坐的是吃水更深的军舰,整条航线一半在近海区域一半是在河中行驶,还好运地遇到连续四天的大晴天,所以在船上基本没有感受到什么太大的颠簸。

    可这一次不一样,“爱丝塔斯城堡号”起锚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大风天,从驶离港口后整艘船就开始晃动起来。

    这种晃动并不剧烈,与火车或者马车的颠簸相比甚至称得上是温和,却很容易让人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

    等到晚餐时,利昂娜为了“特供菜单”挣扎着与波文去餐厅吃了一顿饭,没有再参加其他船上娱乐的兴致,直接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就这样度过了在船上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上午,“爱丝塔斯城堡号”顺利抵达威奥拉岛南部的科罗娜第港。

    又有一百多名乘客登船后,下午一点, 邮轮再次起锚,正式开始本次的跨洋航行。

    今天的船变得平稳很多。借着午后的阳光,利昂娜姿态懒散地斜靠在沙发里,一边喝茶一边阅读昨天工作人员留下的介绍手册。

    “爱丝塔斯城堡号”原名白金号,是马黎皇家造船厂于1103年生产的大型货轮,距今也有将近二十年了。

    那时蒸汽轮船刚刚开始用于民间商贸, 整艘船上的动力设施都是当时最顶尖的……当然,在这个技术叠代极快的时代,二十年前的顶尖技术到了现在早就不是秘密, 其中运用到的原理每一个从工程学院毕业的工程师都能倒背如流。

    大概也是出于这种考量,白金号在十几年后的1115年卖给了大罗兰航运公司, 又经历了两年的翻新和整修, 这才蜕变为现在的“爱丝塔斯城堡号” 。

    旧船翻新后再下水并不罕见,理论上也可以说这是一艘刚运行了不到四年的新船……

    利昂娜快速翻过简介部分, 直接翻到这几日的船上活动和晚餐的特别菜单上。

    此次远洋航行有足足十天,其中七天都是飘在看不到任何陆地的大洋上。

    作为一艘豪华邮轮,“爱丝塔斯城堡号”上为乘客们准备的娱乐设施也不少。

    不但有一个小型剧场,餐厅、酒吧、阅读室和娱乐室更是少不了。最低层还有一个壁球场和小型浴场,以便客人们进行运动和放松。

    只是大部分娱乐设施都会限定只有头等舱的客人使用,二等舱的乘客们可以进入部分休闲场所,但要点酒、或者在用餐时间外点餐都需要额外付钱。

    而三等舱的乘客只能进入一处固定的餐厅,每日的餐食是固定的,还要按照登船时规定好的次序轮流用餐,不能使用任何船上的娱乐设施。

    “……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的世界。”

    利昂娜弹了下印刷精美的介绍手册,感慨道:“用房间就能把所有人都按照身份等级划分好,谁都不能越界……真是走到哪里都一样。”

    波文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会蹦出的感慨,一边在写字台上写笔记一边顺口接道:“毕竟头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付了更多的钱,难道不该享受更好的待遇吗?”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利昂娜把介绍手册扔到茶几上,摊手道,“过去是身份头衔和土地,现在是金钱……人们似乎总是喜欢用一个标准把群体分成好几个阶级,然后区分对待。”

    波文抬头思索了一会:“……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吧?起码现在只要自身有能力总能赚到钱,可身份这种就真的只能看命了。”

    这话确实也有道理。

    自从工业开始发展起来后,许多下克上的例子不断在世界各地发生。

    这种情况在新大陆上,尤其是诺瓦合众国这种由移民组成的国家尤为明显。

    听说现在的大总统还是个猎人的儿子,25岁之前一直是个码头工人,所有的知识基本靠自学。之后因为一次出色的演讲被人看中,一步步踏入政坛,从地方政府的议员慢慢成为国会议员,最后成功竞选为总统——这种传奇般的经历在如今的马黎王国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毕竟按照旧大陆上的传统思想,一个人的身份和血统是衡量其是否有价值的重要评估要素。就算是平民乍然暴富,在旧贵族面前依然抬不起头。

    更极端一些的,为了能够跻身上流社会,很多有钱的富翁都愿意找陷入财政危机的旧贵族联姻,以求后代也能拥有这份高贵的血脉……

    ……简直像给牛配种一样。

    利昂娜脑中突然出现儿时听说过的滑稽一幕——一位居住在纽克里斯附近的牧场主牵着自家的种牛走到另一家的牧场,与另一位牧场主商议配种问题。

    结果两人因为配种费大打出手,而种牛却趁无人看管,遵循自然的召唤奔向了母牛群。

    两位牧场主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且处于发情期的公牛十分有攻击性,谁也不敢上前,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配种完成……

    波文听到动静转过头,看到自己的雇主不知又因为什么倒在沙发上大笑出声,还不小心把茶杯弄倒了,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我记得下午太阳剧场有一场演出……是歌剧,主角还是罗兰那边很有名的一位男高音呢。”

    波文起身把滚到地上的空杯子捡起来,正好扫到介绍手册上的宣传页,顺口询问道:“就要开始了,您不去看看吗?”

    利昂娜原本对看演出也没有太大兴趣,可在看到宣传海报时突然愣住了。

    《帕斯卡利斯与塞芙拉》——古阿祖尔神话中的一则悲剧。讲述的是一个叫塞芙拉的女孩因为假扮成兄长的样子出门游玩,却意外被哥哥的竞争对手刺杀身亡。

    得知妹妹的死讯后,帕斯卡利斯假扮成了妹妹的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以柔弱的姿态令凶手放松了警惕,并最终在葬礼上找到机会杀死仇人的故事。

    第一次从利昂口中听说这个神话时,利昂t娜只有七岁。

    那时她第一次扮作兄长的样子出门,第一次把头发剪成那么短,也是第一次穿上男装。

    十一年过去,本该模糊掉的记忆却无比清晰,清晰到她依然记得利昂从后面摆正她的头,两人从镜子中看到彼此的样子……

    “……去看看也不错。”

    利昂娜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整理了一下头发:“不过之前没有预约,希望剧场还有座位。”

    ***

    事实证明,头等舱客人的特权在这艘船上非常好用。

    即使没有提前预约,在利昂娜和波文报出自己的名字和房间号后还是被立刻请进剧场,并得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

    此时演出还未开始,可周围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入座。

    大部分人明显是结伴而来,且都说着罗兰语或艾斯巴那语,偶尔还能听到几句其他旧大陆上的语言——这很正常,毕竟这艘船本身就属于罗兰的公司,又是从旧大陆的港口出发,大部分头等舱的客人都是旧大陆上的贵族和豪商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旧大陆上的语言利昂娜只学过两三种,可因为很久没有使用过现在已经有些生疏。

    帕鲁本语是之前突击复习过所以还记得,罗兰语和艾斯巴那语就只停留在能口语交谈的阶段了,如果要深入交流专业领域的话题还是不太行。

    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是新大陆,利昂娜也没有想要在船上跟人社交的意思,倒也不需要在这方面浪费多余的脑细胞。

    她这么想着,自动把耳边那些杂音屏蔽掉,百无聊赖地拿着剧目表翻看简介,却不想身后突然有人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利昂哈特?”

    那口音纯正的庞纳腔在各国语言中显得十分突出,利昂娜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却看到一位有些眼熟的年轻绅士。

    对方有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和棱角分明的五官,突出的下巴显得整张脸偏瘦长,没有蓄须,年纪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

    利昂娜反复打量了对方好几眼,确实有些面熟但还是想不起来,只能带着疑惑和歉意反问道:“请问您是……”

    当利昂娜打量对方时,对面的男人也在打量她。最后像是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般睁大眼。

    “利昂哈特?利昂哈特·弗鲁门?真的是你啊!”男人激动到差点站起来,“是我啊,在庞纳公学的时候你的房间就在我对面,戏剧社团的伍斯特!你不记得了吗?”

    利昂娜还没什么反应,坐在她旁边的波文却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没错,他确实记得……利昂娜的兄长,真正的利昂哈特·弗鲁门在十一岁那年因为感觉自己的身体有所好转,擅自向庞纳公学递交了申请,并在公学待过一段时间。

    可因为自身的身体太差,利昂哈特刚入学两周后就突然发病,差点就不行了。

    还好那天老怀特伯爵刚从旧大陆回来,路过庞纳城的时候去公学看了眼儿子,发现出事后连夜把人接回家里,之后再也没提过让他出去上学的事。

    怎么就这么巧?一艘游轮上一千多客人里就没多少马黎人,偏偏就遇到了利昂过去的熟人? !

    这么办怎么办……利昂之前跟利昂娜说过在公学中的事吗?说过这个之前住在对门的同学吗?他一旦拉着利昂娜回忆起公学中的生活利昂娜又要怎么应对?直接说时间过去太久忘了真的可以吗……

    就在波文在内心尖叫着“大事不妙”的同时,利昂娜却似是慢慢回忆起了什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威廉!”金发的小绅士笑着向对方一挥手,两人的手十分默契地握到一起,“真是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第192章

    192

    “你变了好多, 如果你不说你是''伍斯特''我还真认不出来。”

    “你是想说''英俊了很多''吧?”名为“威廉·伍斯特”的青年耸了下肩,反而带着些得意摸摸自己的下巴, “没关系,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这么说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前排的金发青年:“别说我了,你变化也不小,看起来比那时候健康多了……”

    “只能说,感谢父神保佑和医学的发展。”

    利昂娜同样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拍了下自己的左胸处:“我已经一年多没发过病了,一直都在持续锻炼,到现在也可以进行一些比较激烈的运动,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唯一可惜的是我现在的年龄不能再回公学上学了。”

    威廉·伍斯特发出爽朗的笑声,附和道:“那确实该感谢父神保佑……你都不知道,你当年突然离开可吓坏了不少人!当时住在隔壁的韦恩说半夜有个男人突然闯进你的卧室,直接把你连被子一起扛走了,绝对是绑架!哈哈,如果不是后来学监解释说那是怀特伯爵,连我都要当真……”

    他的话在说出“怀特伯爵”时突然卡住。

    在几秒尴尬的沉默后,他又小心观察着对面青年的表情:“抱歉,我刚刚……”

    “是啊,那天父亲突然跑进宿舍我也吓了一跳。”

    利昂娜似是毫无察觉般,笑着接道:“也幸好他来了。当时我正好感觉一阵心绞痛,可药却吃完了……如果他当时没一时兴起跑来看我,也许你们第二天会受到更大的惊吓。”

    似是意识到自己选择的话题不太好,威廉·伍斯特也跟着笑了笑,正想要转换到另一个话题上时,四周的光线突然变暗,众人不由向还有光亮的舞台看去。

    随着报幕人走上台,开始简单介绍剧目并宣布演出即将开始后,剧场内的人也不约而同地停止交谈,纷纷把注意力聚集在了舞台上。

    邮轮中的剧场当然比不上陆地上那些著名的大剧场。舞台不大,基本没有布景和道具,再加上船只行驶中难免会摇晃,演出的负责人应当是对这出歌剧进行了一定的删减,利昂娜能明显感觉到有一些情节并不连贯。

    不过这点并不影响观众们的热情。

    首先,这部剧从百年前开始就在旧大陆很流行,大多数观众对剧情已经十分熟悉,并不影响人们欣赏歌唱家们美妙的歌喉。其次,能在船上听歌剧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新奇,有一点小瑕疵大家都能理解。

    利昂娜过去对歌剧和音乐剧的了解并不多。

    主要是她的父亲和她的老师阿梅希斯女侯爵都对剧院演出不感兴趣,因此她在十五岁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些。

    后来玛格丽特公主倒是经常会带着她去剧院,但大公主殿下去剧院大多也不是为了看剧,而是在剧院包厢中与他人谈事。

    像今天这样完全为了欣赏戏剧本身而坐到观众席上,对利昂娜来说也是种十分难得的体验。

    她确实是难得方向一切,闭眼欣赏起歌唱家们美妙的歌声,却让坐在身边的波文急坏了。

    完整围观完两人的谈话后,波文的脑子完全变成一团浆糊。

    弗鲁门家的这对双胞胎十一岁的时候他才二十三岁,正是即将从医学院毕业的那一年。当时他几乎天天都在熬夜,忙碌到根本没有时间出校门。

    等他知道“利昂哈特”曾经跑到庞纳公学上了两周的学,却又因为身体问题退学时,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的姨母也只是在信中提过那么一次,他便也没有怀疑其中有什么问题。

    可听着利昂娜与那位“老同学”的对话,他终于感受到一丝不对劲。

    那两个小家伙以前可没有少玩扮演对方的“游戏”……所以,当年去上了两周学、又与身后那位男士相熟的到底是利昂哈特还是利昂娜?

    波文看着舞台上那互换了身份的“双胞胎”,整个人都因为这个疑问搞得抓心挠肝,却又因周围全是人而不敢问出口,只能憋着一口气,在心中祈祷那位先生不要在演出结束后继续纠缠自己的雇主。

    好在威廉·伍斯特在中场休息时收到一位侍者转告的信息,当即表示自己要先离开一下。

    他简单与利昂娜交换了彼此的房间号,并约定晚上一起出席顶层餐厅即将举办的鸡尾酒晚会,这才匆匆走出剧场。

    “……您真认识那位伍斯特先生?”

    回到房间,波文终于能把憋了一个多小时的问题吐出来:“你真的去上了公学,还去了两个星期?!还有伯爵阁下半夜跑过去是不是因为—t— ”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利昂娜赶紧做出暂停的手势:“行了行了,这里的墙板也不算厚,你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吗?”

    闻言波文确实立刻闭上了嘴,忍了忍,还是低声询问道:“所以,当时去的究竟是您还是……他?”

    “这很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波文差点再次拔高声音,好在及时回过神,压低声音快速道,“庞纳公学可是男校!您怎么敢一个人去……”

    “反正宿舍都是一人一间房,浴室和厕所都有隔间,有什么不敢的?”

    利昂娜毫不在意地摊了下手:“话说在前面,只上了两周学的原因可不在我身上,是利昂那边先露馅的。”

    ……重点才不是这个!

    波文很想反驳出声,可看着眼前这个把手臂搭在沙发背上,跷着二郎腿,满脸写着“我没错”的青年,他突然发现再追究那些过去已经毫无意义。

    而且从当前的情况看,当年进入公学的是利昂娜对现在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因为与那位伍斯特先生闲聊而暴露什么……

    反复在内心自我安慰了一阵,波文心中那根绷起的弦总算松了点,转而问道:“那他这次是来做什么的?是去新大陆旅游的吗?”

    虽说新大陆上的内战还是区域性的,但未来的走向谁也说不准。

    除了移民、在那边有生意,或者像利昂娜这种有特殊原因的人,一般人都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前往新大陆。

    不用他提醒,利昂娜当然也觉得这十分巧合。

    不过她还记得威廉·伍斯特的母亲就是诺瓦合众国人,外公一家都住在新大陆,会在这个时候前往倒也有恰当的理由。

    果然,在晚上再次与威廉·伍斯特碰面时,利昂娜得知了他此行的原因。

    “你也知道,新大陆那边从今年四月开始就已经打起来了。而我的外公认为这场战争也许不会像大家想象的那样,不只是一场小打小闹……”

    鸡尾酒晚宴上,威廉·伍斯特小声对利昂娜透露道:“他给我们写了信,说北方政府这次是认真的,现在暂时停战只是在征兵和购买武器……最晚明年四月,两边一定会发生大范围的战斗……”

    利昂娜似乎明白了什么:“你外祖一家打算来马黎这边避一避?”

    “没错。他们已经清点好财产,准备赶在创世节前来马黎……”

    男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着酒液反射出的粼粼微光,仰头将其一口饮尽。

    “…………”

    “再就是,我的一位表哥参加了北方的联盟军,结果在上次的战役中牺牲了。”

    他把酒杯放到路过侍者的托盘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外祖父和外祖母因为这件事大受打击,而我还有两位满足征兵条件的表哥……”

    利昂娜立刻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我记得新大陆那边的政府没有强制征兵过吧?”

    “我们是这么说的,可外祖父并不放心。”威廉·伍斯特说道,“他说全面战争一旦打响,强制征兵就是早晚的事,而他和外祖母实在无法承受这样的风险……”

    对政府来说,这种几乎算是临阵脱逃的行为必定是会遭受旁人谴责。可对个人角度上说,那两位老人的决定也很容易理解。

    就算之后会被人嘲笑或排挤,可那也比眼睁睁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死在自己前面好。

    别人家的家事,利昂娜没有评判其对错的想法,只顺着话题问道:“所以你这次是来接你外祖一家来马黎的?”

    “我舅舅很早便去世了,舅母和两位表哥都没离开过新大陆,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纪又大了,母亲总是放不下心,就让我过来照看一下。”

    威廉·伍斯特插起兜,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反正我之前来过好几次,对那边很熟,就当是休假……对了,我记得你已经继承了爵位,好像还进了议院?怎么有时间往新大陆这边跑?”

    “……你之前是不在马黎吗?”

    利昂娜沉默片刻,有些无语地看向他。

    “是啊,我之前在旧大陆旅游。”威廉·伍斯特理直气壮道,“接到母亲的电报和信件后,我看到罗兰正好有一艘开往新大陆的邮轮即将启航,就没回马黎,直接买票从旧大陆出发了。”

    “怪不得……”

    利昂娜叹息一声,解释道:“事情有些复杂……简单说,我因为一件事得罪了很多莱博党人,我的上司觉得我继续待在庞纳不太合适,就让我出来避一段时间。”

    只要看过报纸的马黎人都知道,如今的内阁是由莱博党人掌控的。

    如果不是小弗鲁门先生是位有爵位在身的伯爵,得罪了他们可不是“出去避一段时间”就能解决。

    威廉·伍斯特看向利昂娜的眼神中顿时带上怜悯,又从侍者那边拿了杯新酒递到她手里,真诚道:“新大陆有些地方的风景不错,但现在来也确实不合适。等到新伦纳港后就赶紧看看返回的船票吧。”

    利昂娜:“……也不至于这么急,来都来了……”

    “万事小心一点总没坏处。就像我外祖父说的,''只有火灾和战争的走向完全无法预料''——”他与利昂娜碰了下杯,“人都只有一条命,别白白浪费在不该浪费的地方。”

    利昂娜没忍住笑了声,沿着杯壁浅浅抿了一小口酒。

    “而且,我保证你这次花的船票钱并不冤枉……比那布景糟糕的歌剧不同,有场大戏正等着我们呢!”

    棕发的男人这么说着,举着半空的玻璃杯,隐晦地朝一个方向抬了抬:“看到那边那位穿红礼服的女人了吗?”

    利昂娜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确实看到了一位身着时髦礼服的女士。

    但因为角度不好,她只能看到那位女士窈窕的背影,知道她正在与一位男士交谈,并看不清对方的脸。

    “……所以,她是谁?”利昂娜看了半天,不明所以地转过头,“你认识她?”

    “哦!旧大陆上的人没有人不认识她!”

    威廉·伍斯特发出夸张地感慨:“你太走运了,我的兄弟!那可是罗兰的菲莉亚帕伯爵夫人——等这趟航行结束,她也许还会成为巴拉本的拉肯公爵夫人呢!”

    第193章

    193

    罗兰的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利昂娜确实前不久刚听到过这个名字。

    几个月前, 在“黑星大盗”首次现身庞纳城时,担任《神灯》主演的莫里蒂女士就提到过她的名字, 并点名她曾经也是被黑星大盗光顾过的人之一。

    可那其实只是菲力亚帕伯爵夫人传奇人生中的一角,她本人也许都不是那么在意。

    “黑星大盗”重新现身旧大陆并迅速扬名也只是近几年的事,而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快速打出名号,也是因为他选定的那些目标都是旧大陆上非常有名的人。

    最先是塔里默的国王,然后是被称作帕鲁本最强硬的主战派将领克里斯将军,还有被誉为全西陆最美丽的女人、卡里根王国的拉蕾西亚王后……而最重量级的一起作案,是他还曾洗劫过圣教教皇的私库。

    而能与这些人一起并列被“黑星大盗”光顾过,可见罗兰的菲力亚帕伯爵夫人有多么出名。

    就算利昂娜一向对贵族们的八卦新闻不感兴趣, 还是不可避免地从报纸上得知一个大概。

    关于菲利亚帕伯爵夫人的真实出身一直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

    有人说她出自罗兰乡下的一个普通家庭,有人说她出生于意图诺恩或者拉西卡雅,后来为了追逐名利和富贵的生活才来到罗兰……总之, 当人们第一次认识她时,她已经成为知名画家阿道夫·赫兹的情人,没过一年就征服了这位曾经声称“不会踏进婚姻坟墓”的男人,成为名副其实的赫兹夫人。

    当时阿道夫·赫兹是罗兰最有名的画家之一。他擅长古典油画,创作过很多以神话或教经故事为主题的画作, 在罗兰的上流阶级广受欢迎, 也因此经常受邀参加各种贵族们举办的沙龙。

    两人确定关系后,画家在参加沙龙时便自然而然带上了自己的妻子,让年仅十七岁的“赫兹夫人”很快融入罗兰的艺术圈——之后很多小报分析,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与数位上层阶级的绅士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又过了三年,她的丈夫, 阿道夫·赫兹因发t现自己其中一位情妇与其他男人有染, 愤怒之下与之发起决斗,却被对方一枪打中肺部身亡。

    因为双方都在决斗前签了免责文书, 所以对方并不需要负法律责任,当天就被释放。

    这件事对当时的“赫兹夫人”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甚至因为悲伤过度在葬礼中哭晕两次,这让很多参加葬礼的人都深深记住了这位“赫兹夫人”——其中就包括她现在的丈夫,路易斯·德·菲力亚帕伯爵。

    这位年纪比赫兹夫人大三十岁的罗兰伯爵深深被那身穿黑色丧服、倒伏在丈夫棺木上的女人吸引了。那美丽而脆弱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对方。

    可赫兹夫人并非无人问津的花朵。

    阿道夫·赫兹没有父母兄弟,也没有子嗣,却留下了一笔惊人的财富。他的遗作更是在拍卖会上拍出了惊人的高价,这让其财产的唯一继承人赫兹夫人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有钱人。

    有财有貌,还手握大量人脉的寡妇谁不喜欢?

    很快,就在阿道夫·赫兹死亡后的半年内,他的遗孀就收到了上百封情书,几乎每天都有路过她窗台、向她深情表白的年轻人。

    菲力亚帕伯爵深知时间不等人的道理,葬礼后在其身边陪伴了一个月便立刻展开了攻势。

    对于一位伯爵的疯狂追求,赫兹夫人一开始表现得十分抗拒。

    她曾数次在公开场合说明自己依然忘不了亡夫,根本不想再婚等等……这种对丈夫忠贞不渝的爱情感动了很多罗兰的贵族夫人,并对其大加赞赏。

    可没过多久,赫兹夫人在某次舞会中遇到了来自珀托古埃塞王国的卢比奥侯爵,并很快与之坠入爱河。

    那时距离阿道夫·赫兹的死已经过去一年多,她本人的名字也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可谁也没想到她会凭借这样的大新闻高调回归。

    之后的说法就很多了。

    有人说两人从始至终都是情人;有人说他们曾经在一次前往意图诺恩的旅行中路过了某个小教堂,并在那里秘密结婚了,所谓的“赫兹夫人”早就成为“卢比奥侯爵夫人”;还有人说罗兰的菲力亚帕伯爵始终没有放弃对“赫兹夫人”的追求……而因为他的执着,刚刚称帝的罗兰皇帝也对那位魅力超群的“赫兹夫人”产生兴趣,两人也有过一段地下情云云。

    总而言之,在之后三年里,有关“赫兹夫人”的各种小道消息在旧大陆贵族圈中传得沸沸扬扬,多到让人完全无法分辨其真伪。

    但人们能够确定的是,三年后的某一天,赫兹夫人终于被菲力亚帕伯爵执着的爱意打动,并答应了他的求婚。

    而与此同时,那位来自珀托古埃塞的侯爵阁下突然在旅馆房间中开枪自杀,直接将这段持续数年的绯闻推向高潮。

    “赫兹夫人”成为“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可她的形象也在那位侯爵开枪自杀的同时发生转变。

    在罗兰,她不再是那个深爱亡夫而不肯改嫁的贞洁烈妇,而是一个拥有高超手段,把无数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爱情骗子”。

    毕竟比起年老且在早年瞎了一只眼的菲力亚帕伯爵,年轻帅气、但在不久前刚刚破产的卢比奥侯爵只有金钱上比不过前者。

    于是,当伯爵夫妇返回罗兰,菲力亚帕伯爵夫人也开始以贵族身份频繁出现在交际圈中后,罗兰中的小报便开始对她的事迹大加报道。

    很多人开始分析她的出身,两段婚姻,以及那些聚集在她身边的男人,最后得出结论——这就是一个把男人当成跳板的高级交际花。

    如果是在四年前,这种名声也许会给年轻的伯爵夫人在社交界中带来致命性的打击。

    可经过这些年的经营,二十五岁的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传闻当菲力亚帕伯爵举行婚礼时,连罗兰的皇帝都穿着便装秘密参加了婚礼,并在当天夜里在宫中喝个烂醉——这也间接证实之前的谣言,罗兰的皇帝居然也是伯爵夫人的裙下臣之一。

    这一消息无疑给伯爵夫人带来了更大的名声,却也增加了更多难听的传言。

    不但是赫兹先生去世后那段时间的三角绯闻再次被翻了出来,伯爵夫人在上一段婚姻存续期间与很多男士交往甚密的消息也逐渐传开。

    各种各样、有名或无名的男人都纷纷站出来,声称自己与伯爵夫人在某时某地有过一段情。

    这可是连皇帝陛下都求之不得的女人,与她产生关联就约等于与皇帝有了关系——大概是怀抱着这种想法,菲力亚帕伯爵夫人的“情夫数量”在短短几年便从几人扩展到成百上千人,庞大到难以统计。

    发展到后来,连罗兰首都的乞丐都会讲述自己曾与□□难耐的“赫兹夫人”在馬廄草垛中一度春宵的故事。

    当然,利昂娜听到这些传闻时也只是当故事听。

    短短四年多的时间里与近千人上床,平均下来,那位伯爵夫人每两天就要睡一个不同的男人才能到达这个数目。

    别说她当时已经是个有身份的贵妇人,就是红灯区的妓|女都不一定会这么频繁地接客,如此离谱的传言也只有酒馆中的醉鬼才会相信。

    只是她从没想过“故事”中的人物居然能在现实碰上……就像童话中的小美人鱼突然出现在面前,免不了让人产生好奇。

    “……等等,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买得这班邮轮的船票吧?”

    利昂娜回过神,颇有些无语地看向身边晃着酒杯的男人,小声道:“就为了见这位伯爵夫人一面?”

    “这不是赶巧了吗?”威廉·伍斯特“哈哈”笑了两声,同样压低声音道,“我最近正好在写一部戏剧,可有一段总是找不到灵感……都说现实是最好的舞台,能近距离与这位女士接触一下,说不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你现在是个剧作家?我以为你会去大学深造呢。”

    “还不算,但上大学也不影响创作啊,这可是个非常有趣的工作……”威廉·伍斯特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前襟和领结,又朝利昂娜使了个眼色,“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识一下?你就不好奇那些传闻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要说完全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不过在此之前,利昂娜还是问出了最开始产生的疑问:“但你之前说的,''等这趟航行结束,她也许还会成为巴拉本的拉肯公爵夫人''是什么意思? ”

    威廉·伍斯特似是没想到她的消息这么不灵通,愣了下才笑道:“你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这些花边新闻啊……这么大的新闻,我两个月前还在马黎的时候就看到报道了!”

    “我觉得是你过于关注了。”利昂娜不肯承认是自己消息落后一步,“两个月前的新闻那么多,漏掉一两个也很正常吧?而且有关菲力亚帕伯爵夫人的传言都传得那么不合常理了,你还真的相信?”

    “那可不一样,这次的消息可是有可靠的来源!”

    像是看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般,作为八卦达人的威廉·伍斯特带着些“怜悯”看了眼小弗鲁门先生,再次讲述起自己所知的“可靠情报”。

    大概是从五年前开始,罗兰的社交界就传出菲力亚帕伯爵夫妇开始出现感情问题。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伯爵夫人,自从菲力亚帕伯爵在五年前因病截肢后整个人就变得十分暴躁。

    他变得像一个普通的老年男人一样,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的妻子一直在外面与情人厮混,这才经常忽视了自己。

    后来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一些传言,不但开始认为自己那需要截肢的疾病是妻子造成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长子与妻子有了私情,对待妻子时便更加不客气。

    可此时的伯爵夫人也不再是过去那个事事只能依靠丈夫的女人。

    在菲力亚帕伯爵因病不能外出社交的五年里,伯爵夫人几乎代替了他的位置,参加出席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不但与罗兰国内的上层人士相处关系良好,还结识了很多外国的贵族,算是脱离了丈夫,有了自己的社交网。

    回头再看看这个又老又残疾、还对着自己骂骂咧咧的丈夫,伯爵夫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t色。

    两人从结婚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年,始终没有孩子,情感破裂后毫无障碍地开始分居。

    之后便像是其他罗兰贵族那样,两人都有各自的情人,彼此相安无事——这在罗兰以及整个西陆的上流圈中都是很常规的模式,可最近却出了一个特别的变数。

    从去年开始,位于罗兰北部的巴拉本王国与罗兰帝国间的交往变得频繁起来。

    为表诚意,巴拉本王国的国王派自己亲弟弟——拉肯公爵来到罗兰进行友好访问。

    拉肯公爵刚来到罗兰就被其繁华的首都迷住了,并开始频繁出现在罗兰的社交界。

    不可避免地,他结识了在享誉社交界的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并与很多人一样,在数次交流后对伯爵夫人产生了超越友情的情感。

    但与其他追求者不同,拉肯公爵年轻气盛,又身居高位,不满于只做伯爵夫人的情夫之一,而是想要成为她法律意义上真正的丈夫。

    这件事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起过,还说如有必要,他可以与菲力亚帕伯爵决斗。

    这可把巴拉本王国的国王吓坏了,连夜派人把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带回国,并派大使向罗兰皇帝声明那是弟弟喝醉后的醉话。

    但这并不能阻拦拉肯公爵对伯爵夫人的爱。在与兄长和母亲争辩了几个月后,他还是毅然决然回到罗兰,继续对伯爵夫人展开攻势。

    按照罗兰现在的法律,女人光凭无法生育这点就可以和男人离婚。

    而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已经嫁了两次人,这么多年也一直有情夫却始终没怀孕过,这足以说明她在生育方面有障碍,满足罗兰人离婚的条件——根据这条推论,拉肯公爵始终觉得自己是有希望的。

    也许是其炽烈的爱意感染了罗兰皇帝,皇帝不但没有斥责拉肯公爵,反而给巴拉本国王写了一封信,赞扬拉肯公爵有一颗“诚挚的心”,并表示“谁都有资格追求爱情”……

    听到这里,利昂娜不禁痛苦地闭上眼。

    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喜欢听旧大陆上那些贵族圈新闻……实在是又乱又没有逻辑,还很喜欢把一些事美化为“追逐爱情”,仿佛那边真的是遍地恋爱脑,谁都可以为爱情抛弃一切似的……

    好在故事已经到了结尾,站在她身边的威廉·伍斯特也开始对整件事进行总结:“……目前的情况是,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听说自己那位画家亡夫——阿道夫·赫兹曾经的情妇当年跑到了新大陆,并生下了赫兹的私生子。现在那位情妇已经病危,便向她求助,请她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帮自己的孩子……”

    利昂娜在脑中理了一圈这几人的关系,内心震撼:“伯爵夫人……答应了?”

    “是啊,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更不可思议的是,伯爵夫人还说要把阿道夫·赫兹留下的财产都送给那个孩子。”

    威廉·伍斯特摊手道:“前一阵整个罗兰都在讨论这件事,大家都在打赌她是真心想要帮助那个女人还是为了洗净自己的名声,或者是借此机会,与拉肯公爵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据说拉肯公爵已经在新大陆等她了,两人约定好会在新伦纳港会合。大概是听说这个传闻,菲力亚帕伯爵这次也跟来了,但应该在船舱内吧,现在还没看到他……”

    听到这,利昂娜还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心中也只有一个想法。

    罗兰人,是真的没别的正经事可做了吗?

    连带着皇帝在内,这一天天都在做什么啊……

    心里这么想着,利昂娜的脚步还是很诚实地跟上威廉,两人很快便来到了话题的女主角身边。

    ***

    另一边,甲板之下的三等船舱内也不比头等舱热闹。

    头等舱有高雅的鸡尾酒晚宴,三等舱的乘客也有自己庆祝启航的方式。

    今天晚上,属于三等舱乘客的餐厅会举行一场舞会。

    他们当然没有专业的音乐家来伴奏,可民间从不缺演奏家。

    短短一下午,组织者走遍各个船舱,把携带乐器的乘客和会弹奏钢琴的人都聚集起来,还真弄出一个像模像样的乐队。

    聚集在廉价三等舱中的人大多是为了去新大陆寻找新出路。

    这些人心中都充满对新环境的期盼,听说有舞会大多都开心地答应下来。

    毕竟都是阶级相同,一起离开故乡讨生活的人,这时候认识一下,等到了新环境后也能互相照应。

    来自威奥拉岛的史密斯先生与他的三个儿子是移民潮中的一分子,也是舞会的积极响应者,可与他们同屋的另外两位室友似乎格外不合群。

    住在3号床位的是个看上去就很孤僻的少年。

    从进入房间后从没主动跟他们说过一句话,问一句答一句,实在让人提不起聊天的兴致。

    而另一人就更古怪了,在他们父子四人进入房间前他就用床单大的布把自己的床铺围了起来。到现在大半天过去,他们都没见到那人长什么样。

    史密斯先生的长子站在那床铺边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没好意思打扰对方,只好招呼起旁边坐在桌前看书的黑发少年:“琼斯先生,你真不打算参加今天的晚会吗?听说有很多姑娘,一定很有意思!”

    “抱歉,我比较喜欢安静。”黑发少年抬头对他微微颔首,“祝你们玩得愉快。”

    “哦、哦!你也是……祝你看书愉快?”

    小史密斯先生挠挠后脑,对少年露出一个傻笑后便走出房间。

    门外,史密斯家的次子看到兄长独自出来,了然地耸了下肩:“我就说他们肯定不会参加,你这是白费功夫。”

    “那也要邀请一下,这是基本礼貌。”

    “好吧好吧,你说得都对……”次子摊手道,“那个琼斯看起来还好,但你最好别招惹那个''不知名先生''。”

    “你又给别人起奇怪的外号了!”

    “本来就是,大家都是男人,就他一上船就遮遮掩掩的,绝对不是好人!”

    看着大哥和二哥争执起来,年纪最小的史密斯先生拽拽两位兄长的衣服,小声道:“其实……我今天从缝隙里看到那个人了……”

    “什么?!”

    他的两位兄长同时转过头,异口同声道:“他长什么样? /你怎么能偷看别人!”

    最小的史密斯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回答二哥的问题:“就……胡子很多,黑头发,感觉比父亲矮……”

    “什么啊,谁要知道这个……”他的二哥失望道,“你就没看到点别的,是不是很凶神恶煞,里面藏着尸体啊骷髅什么的?”

    “彼得!”

    最年长的小史密斯先生赶紧喝止住弟弟:“太没礼貌了——”

    “那、那倒没有……没有骷髅……但我看到他好像手里有只蜘蛛……”

    不等兄长的呵斥说完,最小的史密斯这样说道:“一只浑身都是毛的蜘蛛,有巴掌那么大,我从来都没见过那种蜘蛛……有点吓人……”

    这番话立刻让争执的大哥和二哥同时噤声,一起瞪着眼睛看向小弟。

    “你、你说真的?一只巴掌大的蜘蛛?!”

    见弟弟点头,史密斯家的次子赶忙抱起手臂:“这要是真的那也太可怕了……不行,我们必须告诉父亲!我可不想和那么可怕的东西一起住七天,它要是半夜爬出来可怎么办……”

    兄弟三人的声音慢慢远去,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拐角,谢尔比才从门边直起身。

    他轻轻关好门,若有所思地看向那被床单围起的床铺,没有多说什么,再次回到桌边看起手中的书。

    第194章

    194

    按照传统的社交礼节,第一次与陌生人见面打招呼都是以寒暄为主,混一个脸熟后才好在未来聊一些较隐私的话题。

    威廉·伍斯特再怎么喜欢八卦也是一位接受过正规精英教育的马黎绅士,基本的礼节还是有的。

    正在与菲力亚帕伯爵夫人交谈的男人他姑且认识。正是大罗兰航运公司的最大股东,也是这艘船的拥有者——约瑟夫·马罗尼先生。

    马罗尼先生有着一副非常典型的商人形象。

    瘦高的身材,瘦长的脸型,加上两撇微微上翘、带着点喜感的小胡子,再加上一副圆眼镜,笑起来时总会让人感觉他在算计些什么。

    威廉·伍斯特率先走上前,报上自己的名字后以乘客的身份向马罗尼先生道了声恭喜t。

    后者作为一名干练的商人, 瞬间便从他的姓氏联想到他所属的家族, 同样不卑不亢地与他握了握手。

    而在听到利昂娜的名字后,这位样貌精明的男人更是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我在看到完整的乘客名单时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马罗尼先生向利昂娜伸出手,同时流利地将语言切换为马黎语, “欢迎来到爱丝塔斯城堡号,怀特伯爵。相信我,您会度过此生最难忘的一周。”

    “我也正是这么期待的。”

    利昂娜与他握手,同样笑道:“不过看过太阳剧场的演出后,我想这次旅行已经足够让我难忘。”

    马罗尼先生顿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您的满意是对我们最大的认可!如果您对戏剧感兴趣, 可千万不要错过二十号下午的那场演出, 那才是我们准备的重头戏……”

    双方又简单寒暄两句,马罗尼先生总算开始介绍刚刚与自己交流的一男一女——正是菲力亚帕伯爵夫人与她的继子,菲力亚帕伯爵的长子阿尔弗雷德·德·菲力亚帕。

    他们都在用罗兰语交流, 利昂娜虽然也会说,可她对非必要的社交实在兴趣不大。

    此时她便装作不太会罗兰语的样子,端着酒杯微笑看几人交流,顺便观察起那位“传说中的伯爵夫人”。

    可与想象中的稍微有些差距,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并不是那种会让人一眼惊艳的美人。

    她无疑是美的,不管是样貌身材还是穿衣品位,连举起酒杯的动作都带着韵味。

    可平心而论,利昂娜也见过不少比她漂亮的女人,并没有美到传说中那种所有男人都为之疯狂的程度。

    即使这样,但只要见到现实中的菲力亚帕伯爵夫人,任何人都能意识到她的与众不同。

    她完全不畏惧被异性包围,与人交流时姿态自然而自信,谈吐优雅且知识广博。

    说到高兴处,她会用那有些沙哑却迷人的嗓音放声大笑,会毫不避讳与对话的人对视,可那眼神与“引诱”截然不同,更与传闻中的“□□”形象沾不上边。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是一种更加自信和从容的眼神,更加偏向这个时代中“男人”的眼神。

    从某种角度看,利昂娜甚至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点与玛格丽特公主相似的气质,又在某些地方非常不同。

    即使已经比过去有所收敛,但马黎的大公主殿下更像是站在高处、傲视一切的狮子,那从骨子里透出的高高在上和与生俱来的傲慢是遮掩不住的。

    而菲力亚帕伯爵夫人更像是行走在树影中的花豹。那种美丽的大猫对不是自己猎物的东西并不关心,在你还因她的出现感到警惕时,对方已经毫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只留给你一个神秘而优雅的背影……

    “……所以,您就是那位''弗鲁门阁下''?那位逮捕了萨哈木的勇士?”

    利昂娜正陷入思索之际,一个带着异国口音的女声突然闯入脑海。

    她刚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暖棕色的眼眸。

    菲力亚帕伯爵夫人正笑着看向她,用不太标准的马黎语说道:“我该向您表达我的敬意,感谢您补足了罗兰警察的疏忽,让那个无耻的小偷也品尝了下坐牢的滋味。”

    她这样说着,同时向利昂娜伸出手,想要与之结识的意味已经相当明确。

    也是这个动作,让现场的其他三位男士的目光瞬间汇聚到了利昂娜身上。

    三种不同的视线突然包围住小弗鲁门先生,一时让利昂娜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视线从站在伯爵夫人身侧的男人身上一扫而过,转而顺从地托起那只向自己伸来的手,俯身行了一个吻手礼。

    “虽然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我实在不该把这样的功劳据为己有,这都是庞纳治安所的功劳。”利昂娜再次直起身后,脸上已经带着惯有的微笑,“如果您对马黎的治安所感兴趣,之后有时间来庞纳城,我可以带您参观。”

    闻言,伯爵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这位漂亮的小绅士,却也没有再继续坚持。仿佛那只是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很快便与其他人聊起另外的话题。

    而除了贵族间的花边新闻,旧大陆上的绅士们也与马黎酒馆中的男士们一样,最喜欢议论政治方面的话题。

    「……帕鲁本大公国最近在边境的动作真的越来越过分了,那就是一群喂不饱的恶狼!」

    菲力亚帕伯爵的长子,今年二十出头的青年阿尔弗雷德如此评价道:「他们现在肯休战也只是为了有时间购买更多武器,这种靠战争滋养的国家就是世界的毒瘤……只要他们还存在,就必定不会让居住在周围的邻居好过!」

    说到激动处,这位身形高大的青年还愤愤瞪了另外一边的两名马黎人,意有所指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饲养这种恶狼……与那种东西为伍,喂大对方的胃口,难道就不怕被反咬一口吗?!」

    他尖锐的敌意已经十分明显,可惜在场的两位马黎人没有一个愿意与他争辩这种话题。

    「我认为您说得有些夸张了。」

    见利昂娜干脆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威廉·伍斯特只能“哈哈”干笑了两声,试图缓和气氛:「据我所知,帕鲁本大公国最近在边境的兵力已经减少了许多,武器的订购单也少了很多……只是想要完全恢复战前的状态也需要慢慢来嘛。」

    对面的罗兰青年显然还想争辩什么,却被站在身边的继母率先抢白。

    「我认为伍斯特先生说得对。现在报纸上的报道也是真假难辨,只要能激起大家阅读的兴趣,什么标题惹眼就写什么,又有多少人真正去边境调查过呢? 」

    菲力亚帕伯爵夫人率先招来一位端着酒路过的侍者,从对方的托盘上端起一杯酒:「在场的诸位都是爱好和平的人,谁也不想看到战争出现——有这样相同的认知就足够我们喝一杯了,不是吗?」

    「您总是能说到重点!」

    有了这个台阶,邮轮的拥有者马罗尼先生立刻跟着从托盘中取下几杯酒,分别塞到面前几人手里:「这么好的日子就不要提那种扫兴的事了,让我们先干一杯……致和平!」

    「致和平!」

    几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同时举起酒杯后又仰头喝下,紧张的气氛也慢慢缓和下来。

    只是大家也都知道这种缓和只是暂时的。

    凭借旧大陆现在的局势,只要话题稍微再偏向政治,还是会无法避免这方面的争论——谁让马黎的国王前不久才娶了帕鲁本的公主做王后呢?这放在罗兰人眼中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于是,在大家碰杯喝过酒后,威廉·伍斯特便非常识趣地想要告辞。

    利昂娜自然也要跟着一起离开,却在临走前被叫住了。

    “请稍等一下,弗鲁门阁下。”

    出乎所有意料,菲力亚帕伯爵夫人突然叫住了她,用口音十分浓重的马黎语挽留道:“我有一个私人方面的请求……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不知您现在是否有时间听我说一下?”

    利昂娜缓缓眨了两下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才带着疑惑点点头:“当然,愿意为您效劳。”

    之后,伯爵夫人又用罗兰语对自己的继子解释了一句,从站在旁边的侍者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手包,这才带着小弗鲁门先生来到角落的僻静处。

    “首先我要向您表达歉意,弗鲁门阁下,我从一些不正当的渠道得到了一些有关您的消息……”

    “黑卡尔庄园、机械飞艇上的凶杀案,还有逮捕''黑星大盗''和莱姆河屠夫的案子……短短半年多,您就解决了这么多漂亮的案件。”

    伯爵夫人抬起一只手,打断利昂娜想要开口的动作:“您无须反驳,我有我获得情报的方式……而我之所以找到您也没有恶意,只是我现在很需要您这样一位头脑聪慧的人,帮我分析一下我现在是否遇真的到了麻烦… t…”

    利昂娜被她最后一句话吸引,一时也不再纠结她那所谓的情报来源,带着好奇看向眼前这位微微蹙着眉头的贵妇人。

    “……您可以先说说看。”她说道,“如果能帮上忙,我一定尽力。”

    听到她这样说,伯爵夫人却像是又陷入一阵纠结。

    女人抱臂看向窗外那即将被暗夜吞没的晚霞,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

    “我怀疑,有人在暗中跟踪我,而且持续了一段时间……”

    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如此说道:“之前我没当回事……只是几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各种内容的信我都见过,我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可这次不一样,那人真的在我的生活中出现了!”

    像是害怕利昂娜不相信自己般,她从手包中翻找出一封信。

    “您看,这是我刚刚收到的……”女人递出信后再次抱起手臂,“过去我只当是有人的恶作剧,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可今天下午,我从午睡中醒来,这个就放在我房间的桌子上!”

    利昂娜有些惊讶地眨眨眼,却很快镇定下来,查看起伯爵夫人递来的信。

    信封是目前市面上很常见的牛皮纸信封,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上面甚至没有一个字母。

    而打开信封,里面的内容却让利昂娜眼皮跳了下。

    信纸上没有一个手写字母,所有的单词或字母都是从书籍或报纸上裁剪下来,拼接粘贴到一起组成了整封信。

    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的文化水平太差还是剪裁用的素材不够,所有句子都很简短,就算是使用的是罗兰语利昂娜也完全可以看懂。

    【我的天使】

    【你为什么总是无视我,为什么不回应】

    【我的天使,我的光,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你总是不能回头看我一眼】

    【我爱你,瓦莱里娅,我爱你,我爱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你会爱我,你会的,因为你终将属于我】

    【既然你不回头,那就由我来走到你身边】

    【我会跟随你,不论在哪里,我就是你的影子,我会一直跟随你】

    【记住我,不要忘记,我回头看看我】

    【只要你回头,我就会为你献出一切】

    【我就在你身边】

    【永远爱你的,保罗】

    第195章

    195

    利昂娜沉默看完整封信,将其归还给伯爵夫人。

    “不得不说,这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情诗。”

    她中肯评价道。

    “糟糕?”菲力亚帕伯爵夫人的喉咙里传出一声短促的轻呵, “是糟糕透顶,弗鲁门阁下!”

    “最糟糕的是它并不是躺在我家门口的邮箱里,而是我的房间里!”

    伯爵夫人深吸一口气,张开手中的扇子并压低声音道:“您能明白我的感受吗,阁下……这真的让我很害怕……”

    “当然,我完全可以理解。”

    利昂娜正色道:“您的房间中当时只有您一个人吗?房间也反锁了?”

    “是的。我一直有午睡的习惯,且不喜欢被别人打扰, 这些我的贴身女仆都知道。下午两点半前她都待在自己的房间, 在二等舱那边,况且她手中并没有套房的钥匙……”

    “您检查过门锁吗?”

    “检查过,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听说, 这次您和您的丈夫是一起出行的,你们住在一间套房中吗?”

    “不会是他。”伯爵夫人肯定道,“我们住在相邻的两间套房。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中间并没有连接的门。”

    “上面提到的,他似乎认为自己''帮您做过很多事''?”利昂娜咬着重音问道, “还有那最后的落款……也许您曾经与这位''保罗''在过去有过接触?”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弗鲁门阁下。我确实认识几位名叫''保罗''的男士,但我能肯定他们都没有乘坐这艘船。”

    伯爵夫人说道:“我刚刚也与马罗尼先生确认过,头等舱中一共有一百六十多位乘客, 其中名字中带有''保罗''的有三人。可这三位先生都是很体面的绅士,两人是新大陆那边的人, 一人是拉祖尔王国的人, 我们根本没有任何交集,我什至不认识他们, 他们也不像是能做出那种疯狂事的人…… ”

    利昂娜:“那二等舱和三等舱的乘客呢?”

    这个问题让伯爵夫人迟疑了一下,不过她很快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我们的房间在A甲板,不可能有住在其他舱室的乘客进来。”

    整艘爱丝塔斯城堡号一共有九层,从上到下依次是顶层甲板,以及AH甲板。

    除了最下方的G和H两层作为仓库和动力系统不对外开放,其他七层都分布着乘客的客房。

    A甲板是除顶层甲板外最高的一层甲板,也是唯一一层完全属于头等舱乘客的甲板。

    其中就包括头等舱的休闲区、图书室、酒吧和咖啡厅,以及十二间头等舱客房和四间高级套房——菲力亚帕伯爵夫妇的两间套房应该就在其中。

    利昂娜自从上船后就基本在自己的房间内,只有吃饭和去剧场时出来过,目前对整艘船的了解并不算多。

    可光是看介绍手册也知道,就算最顶层的观光甲板大部分属于一等舱的乘客,但也有三分之一可供二等舱乘客散步。以及利昂娜自己所在的C甲板,据她所知,船尾处就有一处供二等舱乘客使用的图书馆。

    既然她知道的就有两处,那二等舱与三等舱混合的甲板区域一定更多。

    而且,就算有挡板将区域划分开,可物品是死的,人是活的。整艘船上有一共一百二十多位乘客和四百多名船员,想要让这么多人只待在“属于自己的区域”也并非那么容易。

    二等舱的乘客还说,三等舱的乘客可是有八百多人,“保罗”又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名字,甚至还不一定是真名,想来马罗尼先生也并不想如此大费周章……

    “……对了,还有船员。”

    利昂娜这么想着,突然意识到另外一个可能:“有查过在船上工作的船员吗?如果这边对客房的管理与宾馆相同,他们该有备用钥匙或者一把□□。”

    这是一个相当冒犯的猜想,相当于是直接对船上的工作人员产生质疑。

    话说得再难听点,他们所在的船才刚刚开始航行,这时候就开始怀疑船上的工作人员并要求调查,不论结果如何,势必会得罪船只的拥有者马罗尼先生。

    他也许会迫于压力配合,但菲力亚帕伯爵夫人作为一名常居于罗兰的贵族,肯定是想尽量与对方保持良好关系。

    果然,即使伯爵夫人的脸上出现明显的动摇,可她并没有真的去找马罗尼先生询问有关船员姓名和备用钥匙的事,反而继续询问利昂娜是否还有其他想法。

    “目前没有了。”利昂娜看出她的顾虑,只摇头道,“如果您实在不放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不如找几位值得信任的人守在卧室外……或者您可以自己在室内弄一些小机关。”

    “……小机关?”

    比起前者,伯爵夫人明显对后者更感兴趣:“比如说?”

    “很简单,比如在门把手上系一个铃铛,一旦有人偷偷扭动把手就会主动响铃。也可以在门后放点什么,比如一盆面粉之类的——如果对方是未经您的允许偷偷潜入,大概率会被这样的变故打乱步伐,进而弄出一些比较明显的动静。”利昂娜建议道,“当然,如果您只想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我建议您直接用椅子或者其他重物抵住门,至少不会让人轻易进入……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这些都需要您亲自去做,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一旦消息被其他人得知,起到的作用也就不会那么好了。”

    伯爵夫人认真听完小弗鲁门先生提出的建议,最后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弗鲁门阁下。”

    她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放松的笑:“非常感谢您的建议,这对我很有用……我想,今晚我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这是我的荣幸,夫人。”

    两人礼貌地再次说了些场面话便分开了。

    伯爵夫人回到了继子身边,一边与对方说话一边往外走,看来是打算就这样回去休息。利昂娜则是被满脸写着好奇的威廉·伍斯特拦住去路。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说。”利昂娜抢在他说话前便开口拒绝道,“事关菲力亚帕伯爵夫人的隐私, t我不能告诉你。”

    棕发的青年明显失落下来,可很快就重新打起精神,向利昂娜挤眉弄眼:“那不如讲讲你自己吧?刚刚伯爵夫人说到你在抓捕''黑星大盗''的时候也出了力,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比起剧作家,我看你更适合去做记者。”

    利昂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拍拍对方的肩膀就打算往外走:“都说是传言了……如果你感兴趣,等回马黎后我也可以带你去见见侦破那桩案子的警司。”

    ***

    登船后的第二个夜晚利昂娜也早早睡着,一夜好眠到天亮。

    大概是微微晃动的环境更适合睡眠,她甚至没有做什么梦,早上六点半自然苏醒后感觉整个人都十分精神。

    精神变好后就很想做点其他事。

    想到伯爵夫人昨晚与自己说过的事,利昂娜吃完早餐后就打算在整艘船上转一圈。

    比起雇主,波文并没有这样高昂的兴致。

    昨天看完戏后他去了一趟图书馆,在里面找到一本有趣的书后完全把一切抛到了脑后,别说昨晚的鸡尾酒晚宴,今天吃早餐是都带着本子和笔,一副吃完就准备冲向图书馆的架势。

    看他有事做利昂娜也很高兴,没有说什么,两人快速吃完饭后十分默契地分道扬镳,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头等舱的餐厅在B甲板中段,也算是靠近船尾的位置。

    按照船上悬挂的平面图上看,一堵墙后应该就是二等舱的专属楼梯和吸烟室。

    吃完早餐后她假装是欣赏墙上的装饰画,沿着墙壁走了一遍,确定靠船尾的墙是完全封死的,这才走出餐厅,研究起挂在走廊上的船只平面图。

    上一层的A甲板是头等舱的专属区域不需要再提,而C甲板虽然大多是头等舱乘客的卧室,但船尾有一块区域是二等舱乘客的阅览室。

    利昂娜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回到C甲板,路过自己的房间后一路走到船尾——这里有一扇铁门,按照地图来说,大概眼前折扇门就可以到达船尾甲板。

    于是,小弗鲁门先生伸手握住面前的金属门把,用力一推——

    门非常丝滑地敞开了。

    利昂娜:…………

    她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沉默走到甲板上,立刻看到了二等舱阅览室的入口,以及一条专属二等舱乘客的上下楼梯通道。

    利昂娜对更下一层的D甲板相对熟悉一点,昨天去过的太阳剧院就在D甲板。

    除此之外,D甲板上还有医务室、一部分头等舱客房、二等舱客房、二等舱餐厅,以及少数几间位于船尾的三等舱客房。

    因为剧场也会向二等舱的乘客开放,所以这一层的通道都是相通的。

    也就是说,只要能到达D甲板,理论上便能顺着楼梯来到C甲板,然后通过她现在所处的门,穿过走廊,来到位于船头的头等舱专属楼梯上到A甲板。

    稍微有点麻烦,但想要从三等舱走到头等舱比她想象中的要简单很多……

    从D甲板的二等舱楼梯下到E层,紧接着又下到F层,便彻底是三等舱客人为主的区域了。

    下到F层后,利昂娜明显感觉到这一层声音嘈杂很多,也看到不少人一边聊天一边大笑着向同一个方向走。

    可在看到她后,那些声音的主人立刻收敛很多,或是好奇或是警惕地看向这位衣着体面的年轻绅士。

    …………

    比起“一个人是否能从三等舱走到头等舱”,也许“一个三等舱的乘客在走进头等舱区域时不被他人注意到”才是更难的。

    利昂娜没有给他人当观赏物的爱好,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后就登上楼梯离开这一层。

    而就在她刚刚转身离开后,一间三等舱的客房门被人推开,谢尔比跟着吵闹的史密斯一家走了出来。

    史密斯家的三位少年一路上都在谈论昨晚舞会上的事,直到领到自己的早餐后才闭嘴。

    谢尔比因为拿饭的时候慢了一步,父子四人身边的座位瞬间全部坐满。

    “我去那边的空位吃,不用在意我。”

    他与老史密斯先生打了个招呼,便走到另一处靠墙的空位坐下,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三等舱的乘客比二等舱加头等舱的乘客还要多,但餐厅面积与二等舱的餐厅差不多。

    为了让每一位乘客都能坐下用餐,上船后船员会在他们的船票上做记号,将人分成两批轮流使用餐厅。

    座位有限,谢尔比没坐下多久就有人坐到了他的身边,一起快速吃起来。

    谢尔比连头都没抬,只专注地吃着盘中的面包和煎蛋。

    可他不惹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自己。

    比如那个坐到他身边的人,实在有些笨手笨脚,居然在给面包涂黄油时不小心把黄油掉到地上了。

    “哎呀!”

    那人懊悔地喊了声,看了圈周围,见谢尔比都快吃完面包也没有使用自己放在盘角的黄油,立刻上前搭话道:“这位先生,如果您不需要这块黄油的话,能不能让给我?”

    谢尔比咀嚼的动作顿了下,循声抬起头,立刻就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E018。

    坐在他身边的少年无声做出一个口型,又笑着指了指他盘子中的黄油:“这么好的食物可不能浪费呀。”

    第196章

    196

    E018, 谢尔比对这位与自己合作过一次的少年稍微有些印象。

    两个多月前的六月一日,达勒爵士被连续杀人魔杰瑞·芒福德劫走时, 就是他与自己合作驾驶帆船,与小弗鲁门先生一起阻止了芒福德的逃亡计划。

    谢尔比记得他当时的自我介绍。

    16岁,来自马黎北方钢铁重镇加仑,八年前因父母双亡被基金会收养。是今年刚通过训练,正式加入“基金会”的新人。

    就像北方工业城市一样,加仑作为王国内最早一批开始大炼钢铁的城市,在短时间内涌入了大量人口。

    工业推动了王国的发展, 似乎也让这个国家更加强大且坚不可摧, 事实并非如此。

    人类并非神明,他们可以努力阻止过去认知中的灾难,却无法预知那些因改变造成的新灾祸。

    人口增加, 城市规划却没能跟上,整座城市的卫生环境都在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

    之后就与很多早期工业城市一样,加仑也经历了好几次传染病的洗劫。

    八年前的加仑爆发过一次非常严重的霍乱,光是一座城市就死了两千多人,其中就包括了E018的父母以及所有亲属——这在人们发现“霍乱是由水源传播”之前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本人也在那时候被“基金会”收养。

    八年前, E018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他的人生自此转向了一条道路。

    而对谢尔比来说,这也是一个仿若分水岭的数字。

    那是他怀抱着使命,来到马黎的第二年,也是被“菲利普斯基金会”救助的第二年。

    “菲利普斯基金会”建立的初衷确实是为了拯救那些因各种灾难流离失所的孤儿。

    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当然是出于人性中的良善。可随着组织变大,开销逐渐增大等原因,一直给予“基金会”支持的金家族内部开始对这个毫无盈利能力的机构产生不满。

    等到菲利普斯·金因因年纪太大正式宣布退休后,他的长子接手了整个家族产业。

    这位已经年近五十岁的继承者从小就听着父亲发家的故事长大,成年后也一直处于父亲的阴影中,接手家业后便发誓想要做出一番独属于自己的事业。

    在仔细调查了各个行业后,他最终选定“医学”作为自己未来发展的方向。

    一切似乎在那一刻变为了必然。

    在一位疯狂医师的怂恿下,包括谢尔比在内,一大批理应接受救助的孩子被当做试药的“材料”使用着……直到某一天,有人向大公主的住处投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玛格丽特公主震惊之下没有走正规流程,而是凭借王室的成员的身份直接调动了皇家宪兵,抄了举报信中提到的一个窝点,当场抓获了数名正在拿孩子做人体实验的所谓“医生”。

    这起事件让王国高层产生不小的震动。

    按照这样发展下去,金家族的那位继承人作为始作俑者必定会上绞刑架,而菲利普斯·金奋斗了一辈子的财产和名声也会荡然无存。

    可即使已经不在一线,菲利普斯·金在t王国中依然有很大影响力。

    他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人脉,大量的金钱砸下去,总算保住了长子的一条命,但同时也付出了代价。

    “基金会”的一切都被政府暗中接手,有关人体实验的所有记录被封存,经历过那些的孩子也被妥善安置。

    随后,新组建的“基金会”因为上层成员的变动,内部也跟着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当今的世界变化太快了,前几百年积累出的经验和知识在机械革命中得到极大的施展,促成了如今知识爆炸的局面。

    造船业的进步,铁路的延伸,电报的发明,印刷业的兴起……一切的一切都让信息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传播开来。

    在这个知识不再单纯掌控在少数人手中的时代,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有可能出现改变世界的人——可这并不是马黎政府想看到的。

    落后就会挨打,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尤其是翻阅起马黎本岛的历史,这片土地从千年以前就一直在被来自旧大陆的强敌反复践踏。

    好不容易这次轮到马黎踩到了其他国家的头上,谁又想让这种机会白白溜到他人手里?

    马黎政府从很早就筹备出了一个对外情报机构,可那时候的情报官大部分都是退伍或现役军人。

    这批人的优点是对王国十分忠诚,身手好,脑子也够用。可缺点也很明显,他们基本年龄偏大,也都有家人,足够谨慎也更加惜命,对一些跨过道德底线的行动十分排斥,总体上说并没有起到政府预想达到的效果。

    而“基金会”中的这些孩子给了他们一个新思路。

    孤儿们年纪小且已经失去血脉相连的亲人,无牵无挂又似一张白纸的他们只要稍稍加以引导和训练,必然会成为王国最忠诚的“卫士”……

    过去的记忆只是在眼前一闪而过,此时的谢尔比与E018已经来到了C层的船尾甲板。

    谢尔比在栏杆边站定,再次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

    只要看年纪就知道,E018与自己一样,这种年轻的调查员都是“基金会”在重组后挑选培养出来的“忠犬”。

    有些人为了马黎政府当年的一饭之恩回报以忠诚,有些人单纯将这项工作当成高薪职业去做……或者像他一样,怀着其他目的选择进入这里。

    想到这,黑发年轻人随意搭在栏杆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今天是个好天气,海面上没有多大风浪。

    只是在没有任何遮蔽的地方阳光实在有些热烈,直接落到小臂上时会有些火辣辣的灼烧感。

    也许是时间还早,也可能是因为三等舱的客人们还没有完全吃完饭,此时船尾甲板上的人并不算特别多。大多都跟谢尔比和E018一样,三三两两地聚在不同位置说话。

    “你忘带''药''了哦。”

    不等谢尔比主动询问对方为什么会在这里, E018已经先一步靠近。

    他就像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模样,动作自然地扑到栏杆上,一边晃着身体一边笑着偏头看向谢尔比:“你也太不小心了吧?一旦错过注射期可有你受的!”

    “……我当然带了。”

    谢尔比似是没想到这个原因,愣了下后表情古怪道:“我临时向马什医生要了三个月的药……”

    E018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反应了一会后带着懊恼往栏杆上重重一拍:“哎呀,绝对是马什那个老糊涂又忘记写报单了……怎么这样啊!那我不就是白跑了一趟?”

    看着他孩子气的表情,谢尔比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帮马什医生说点好话。

    “是我走得太急,马什医生忘记汇报也很正常。”他说道,“反正现在已经启航,回去说明情况来回的船票也能报销,就当是休假……”

    “对哦!”

    E018那双偏圆的大眼睛立刻迸发出别样的神采,开心地拽着栏杆转过身,仰头躺到栏杆上:“难得的休假!伙食不错床铺也很舒服,话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去新大陆呢!你说到时候要不要买点纪念品啊?我们在新大陆好像一点人脉都没有,这也许就是唯一一次……唔,也说不定呢?要是上面想要在新大陆上设立情报站也许还会来……就是传情报也太麻烦了,一周之后的情报还有什么用啊?就不能像旧大陆那样,铺设一条到新大陆的海底电缆吗……”

    少年一开口就几乎没有停下的意思,叽叽喳喳的声音简直跟麻雀一样扰人。

    谢尔比还是第一次在“基金会”中碰到这么能说的人。

    大部分调查员都跟他一样沉默寡言,他一时都不知自己是该接话还是任由其继续说下去……

    “对了,我叫伊劳埃,你叫我伊莱就好。你叫什么名字啊?”

    E018说完一堆废话,总算再次看向谢尔比,笑着眨眨眼:“我听别人叫你''琼斯'',这名字也太假了吧?”

    互通姓名……又是一个典型新手的行为。

    谢尔比本应该提醒他,让他不要在除了任务外跟其他调查员产生太多交集,但看着少年暴露在阳光下天真的笑脸,看着他左脸上那个还有些孩子气的酒窝,警告的话顿时说不出口了。

    想着自己估计也不会再在“基金会”待太久,他便没有再遵守那些规矩,简单吐出自己的名字:“谢尔……”

    “谢尔比?”

    突然,上方某处传来的声音与谢尔比的声音重合,两位倚靠在栏杆边的少年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

    与谢尔比对上视线,一位站在A层甲板、穿着笔挺西装的金发青年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那人不顾周围人的惊呼,瞬间翻过栏杆,稳稳落到贴边放置在下一层甲板的长椅上。

    又趁着旁边的船员没有反应过来,动作敏捷地再次冲到甲板边缘——

    “小心————!”

    看到利昂娜毫不犹豫地翻越栏杆,谢尔比的脸上终于出现慌乱的神情。

    他快步冲到那人即将落地的地点,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接住对方。

    可赶在他到达前利昂娜已经像只猫般轻巧落地,还没起身,抬头便看到黑发少年已经半伸出手臂,一脸愣怔地看着自己。

    那表情不知戳中哪根神经,让她忍不住大笑出声。

    “早上好啊!”

    她的笑音还回荡在谢尔比耳边,右手却颇有力道地拍上他伸出的手,紧紧握住。

    “见到你真让人开心,谢尔比。”她借着对方的力道站了起来,趁机在他耳边说道,“还有……你短发的样子也很好看。”

    第197章

    197

    对方略低且带着一点沙哑的嗓音传入右耳,谢尔比当即感觉以那只耳朵为中心、右半边的脸都有种古怪的酥麻感。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突然涌出的陌生情绪让他内心拉响警报,脚步也跟着往后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知道了她的秘密,或者是对方把自己误认成同性的原因……这位年轻的伯爵阁下似乎很喜欢跟他突然拉近距离,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谢尔比毫无来由地这样想道,并真心想要建议小弗鲁门先生注意一下两人间的社交距离。

    利昂娜倒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回避,没有当回事。

    站直身体后又朝上一层甲板上的船员挥挥手,表示自己没受伤,这才跟谢尔比一起走到甲板边缘的栏杆处。

    “咦?我好像看到这里之前还有个人?”

    她看了圈周围,疑惑道:“一个浅棕色头发、跟你差不多高的少年,看着还有些眼熟……你们刚刚还在说话来着?”

    谢尔比摇摇头:“可能是先回去了吧。”

    利昂娜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他不是跟你一起的?”

    “不,是今天在餐厅认识的人。”

    谢尔比依然用那没什么起伏的音调答道。目光在四周扫了圈,小声道:“您刚刚的举动太冒险了……您说一声就好,我完全可以在原地等您从楼梯下来……”

    利昂娜今天的心情很好,听着他唠叨的话也没有打断。

    只是双手向后搭在栏杆上,仰头向上,闭着眼,让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

    等谢尔比说完看向她时,险些以为她就那样睡着了。

    仿佛有心灵感应般, 在他看过来时利昂娜也刚好睁开眼,正好看到他狼狈移开视线的动作,不由又笑了一声。

    “昨天有人跟我说, A甲板是头等舱乘客的专属甲板,三等舱和二等t舱的人都去不了……我就想,这么大一艘船,也不是处处都封死了,总是有能钻空子的地方。”

    利昂娜指向位于A甲板的船尾甲板:“所以我就突然想试一试。既然我能用那么短的时间从甲板跳下来,爬上去也不需要太多时间吧?他们还在边缘处安置了这么多长椅,只要是个身体健全的成年人应该还算容易……”

    “不需要这么麻烦,这里就有楼梯。”像是生怕她再当众爬一次栏杆般,谢尔比赶紧打断她的话,指向甲板两旁的小楼梯,“一般人都是从这里下来的,先生,您实在不需要做这种危险动作。”

    利昂娜也是跳下来后才发现那放置在甲板两旁的小楼梯,但她并不打算承认。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嘛。”她对身边的黑发少年眨了下眼,顺畅接话道,“我怎么能让我亲爱的朋友久等呢?”

    ……朋友?

    谢尔比的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不说“朋友”这样的称呼是否适合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甚至想要问对方为什么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出现在这里……

    她是那样聪明的一个人,难道就猜不到身为“基金会”成员的自己为什么会跟她乘上同一艘船吗?

    “对了,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如果你这几天有空闲,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

    利昂娜比出一个手势,低声道:“就当是赚点外快。”

    谢尔比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忍了忍,还是压下那个差点说出口的疑问。

    “什么忙?”伴随着海浪声,他同样压低声音问道,“您也知道,我不能做太多引人注意的事。”

    “一个小忙,也许你顺手就做了。”

    见他没有拒绝,利昂娜侧身转向少年,单手搭着栏杆道:“帮我注意一下,三等舱中是否有一个叫''保罗''的人。”

    谢尔比等了会,发现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带着困惑抬头看向对方。

    “……只有这个?”黑发少年的脸上明显浮现出不解,“三等舱有八百多人,这又不是罕见的名字……就算从中找到了一两位也不一定是您想要找的人。”

    “我知道,但目前我也只有这一个信息……唔,其实这个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

    利昂娜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左手的拇指习惯性地揉了下太阳穴:“就……试一试?不过我想他一定是个独行者……你可以观察一下,有没有那种特别不合群的人。不愿意参加集体活动啊,总是独来独往啊,连吃饭都是一个人吃,有点阴沉或者神经质的家伙……”

    听着她说话,谢尔比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到对方金色的碎发下,停驻在她紧皱的眉间。

    “您是在说我?”

    语言系统像是出现了故障,他看着那道褶皱,嘴比思维抢先一步说出了自己完全没想到的话:“除了名字,我倒是很符合您的描述。”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让利昂娜愣在原地,一瞬间甚至连下句该说什么都忘记了。

    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反应过来般眨了眨眼,带着些许新奇和不可思议道:“你这是……在开玩笑?”

    “…………”

    谢尔比对上那双微微睁大的灰色眼眸,很快移开视线。

    “……也是事实……”他微微偏头,眸光向下,盯着甲板与栏杆的衔接处,“抱歉,我不该在这种时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等他说完,利昂娜已经扶着栏杆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好吧,如果这是你说过的第一个笑话,勉强算你合格了!”

    她笑了好一阵才慢慢缓过来,半边身子还靠在栏杆上,手掌撑着侧脸笑看向对面的少年:“但你知道讲笑话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时机!”

    不等对方回答,金发的小绅士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时机很重要啊,谢尔比!还有,笑话说完就说完了,详细解释反而会很没意思啊……”

    谢尔比安静看着她笑完,这才跟着点点头:“我记住了。”

    大笑过后,理智开始回归。

    看着黑发少年那张完全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利昂娜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笑过头了。

    “……我必须声明一下,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她观察着谢尔比的那张扑克脸,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抱歉,我刚刚失态了……”

    谢尔比再次困惑地看向她,似乎在用眼神询问她为什么要道歉。

    “您的建议我觉得很有道理,您不需要道歉。”

    他干脆终结了这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将其转到之前的疑问上:“按照您刚刚说过的,您是觉得一位住在三等舱、名叫''保罗''的客人曾经来到过A甲板,并做了些什么,是吗?”

    “这是我的猜测之一。”说到正事,利昂娜也收敛起表情,“从你的角度看,你觉得这种的可能性大吗?”

    “时间呢?是晚上?”

    “是中午。”

    谢尔比垂眸思索片刻,这才说出自己的结论:“我认为难点并不在他来到A甲板这个结果,而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会不会被人看到。”

    “就像您站到这里会被他人注意到一样,三等舱的乘客想要进入头等舱的区域也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大概率会被立刻要求离开。”

    他偏偏头,示意利昂娜看向还站在上层甲板、一直时刻注意这边的船员,继续道:“如果他想在不受瞩目的情况下进入A甲板,那他就需要在路上换上一身与头等舱乘客身份相匹配的一整套衣服……”

    “……如果有置办衣服的钱,那他也不需要买三等舱的位置了。”利昂娜接着他的话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假设您的猜想是正确的,您可以尝试把所有从C甲板到A甲板的可能路线全都走一遍。在室内为客人提供服务的工作人员负责的区域基本是固定的,只要那位''保罗先生''不是被幸运女神眷顾过,那必定有人在其中一条路线上见过他……”

    谢尔比顿了顿,看向若有所思的利昂娜,补充问道:“这是一位危险人物吗?”

    “……不一定……”利昂娜被他的话唤回神,跟着摇了摇头,“不过还要在这船上待整整一周,要是什么都不做还是有些无聊……”

    “但你说得很有道理,非常值得试一试。”

    利昂娜拍拍少年的肩膀,准备离开时又折返回来:“对了,忘记跟你说……我的房间就在C甲板的4171号房,你住在哪层?”

    “……F层。”

    谢尔比顿了顿,补充道:“7019号房。”

    “好,如果有消息记得告诉我一声。”利昂娜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如果有人阻拦你,就说你是我的客人。”

    谢尔比接过卡片,拇指从烫金的名字末尾轻轻掠过,默默将其装进前胸口袋,抬头却发现小弗鲁门先生还未离开。

    “您还有其他吩咐吗?”他问道。

    “…………”

    “算了,没事。”

    利昂娜突然笑了声:“本来想邀请你跟我一起,但我想你应该还想继续保持低调?”

    “……是。”谢尔比微微垂首道,“有消息后我会去找您。”

    “希望能有你的好消息。”

    利昂娜向前走了几步,却在踏上台阶后第二次转过头。

    “不过就算没找到也没关系,我也很愿意在闲暇时间与你喝一杯下午茶。”

    她站在台阶上朝他挥挥手:“只要你有时间,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第198章

    198

    没有管身后人的反应,利昂娜这次没有再回头,转身走进位于船尾的二等舱吸烟室内,又顺着廊道来到位于其身后的二等舱专属楼梯。

    此时时间还算早,很多二等舱的乘客还没起床,吸烟室和这处专属楼梯间都没有人。

    利昂娜转入楼梯间后便停住脚步,看着楼梯间悬挂着的复制壁画,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也跟着慢慢落下。

    那是教经中经常被画家青睐的一幕——父神给年轻的先知伊乌斯提亚降下预言,让他告诫古巴里王,如果再继续剥削百姓、纵容腐败和犯罪,他的国家必将会在三天后遭遇屠城。

    城中的百姓会被屠杀殆尽, 他和他的妻儿会被蛮族的士兵砍下脑袋,剃光血肉,头骨会被当作邀功的物品制作成酒杯。

    可古巴里王完全听不进先知的劝诫, 反而让人砍下先知的脑袋,悬挂在了城墙上……

    画中的先知虽已身首分离,可他眼眸紧闭,面露悲悯t ,眼角有泪水流淌下来,与人头分割的身体还保持着向父神祈祷的姿势,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国家被外族毁灭的那一刻。

    利昂娜的目光停留在画中先知伊乌斯提亚那被士兵拎起的人头上,思维却不自主地飘向了其他地方。

    谢尔比会出现在这里无非只有两种原因。

    一是与上次一样,恰好“基金会”给予他一项要去新大陆完成的任务, 而又很巧合的,他们恰好买了同一艘船的船票。

    可这艘“爱丝塔斯城堡号”并不是属于马黎王国的船, 听波文说船票还很抢手。

    “基金会”想要派遣成员去新大陆办事, 搞一张马黎本国的船票总比搞一张外国航运公司的船票容易,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那么,就有可能是第二种原因——谢尔比的任务目标就在这艘船上,他不得不登上这艘船。

    考虑到出发前不久,大公主殿下与自己单独谈话时用动作暗示有人在旁听,利昂娜已经有八成把握确定谢尔比的目标就是自己。

    谢尔比是被“基金会”派来监视她的……因为她没有遵循大公主的指示,擅自把汞的问题推到了明面上,这让一些人产生了警惕?

    还是……“有人”发现了她去新大陆的真正动机,委托“基金会”调查跟踪她?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也许要感谢父神对她的偏爱。

    要是“基金会”派来的是其他人,她也许一路上都不会察觉到自己在被监视,即使有所察觉也无法快速确定对方的身份……可偏偏是谢尔比,一个她最熟悉的“基金会”成员,还在上船后的第三天就遇到了……

    …………

    不过也不能完全懈怠,说不定这次的“谢莉”只是作为障眼法出现,后面还有另一人在暗中监视。

    比如那个刚刚还在与谢尔比说话,却在她出现后立刻从甲板消失的少年。

    利昂娜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位少年的相貌,却只觉得那人浅棕色的发顶有些熟悉

    ,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摇摇头,暂时把无法解决的疑问抛到脑后,抬头时视线再次落到楼梯间的壁画上。

    作为先知,伊乌斯提亚在踏进王宫前会知道自己将迎来这样的结局吗?

    利昂娜认为他知道……就像史诗中的许多故事一样,有人为了自身利益装聋作哑,那也有人会不顾自身利益站出来,捅破那腐败的脓包,即使代价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有一段时间,利昂娜对这种只存在于史诗中的英雄式人物很不理解,尤其是先知伊乌斯提亚的故事。

    按照教经中的说法,那位国王在位几十年的时间里都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他统治下的古王国已经站在了毁灭的边缘,各种各样的内忧外患都很齐全。

    即使他翻然醒悟,真的按照先知的说的去改,那也无法阻止三天后的蛮族入侵。

    她曾经以此为话题,与父亲展开过讨论。

    在利昂娜看来,先知的行为与送死没有太大区别,她并不认同这种形式的自我牺牲。

    “假设这是真实存在的,那他的牺牲最后也只满足了自己。”

    她似乎看到了十四岁的自己,站在那幅复制壁画前侃侃而谈:“单在这个故事中,伊乌斯提亚的牺牲没能拯救任何人。他只是一个道具,一个衬托出吾主全知全能的工具……如果是在几百年前我还能理解人们为什么要宣传这个故事,可现在的时代已经变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还要推崇这样一个人。”

    “那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父亲的幻影出现在少女的对面,用低沉平缓的声音问道:“如果你是伊乌斯提亚,得知了自己的故乡即将在三日后毁灭的消息,你会说出来吗?”

    “当然。”十四岁的利昂娜这样答道,“可我不会直接告诉国王,我会告诉尽可能多的国民,告诉我的家人和朋友,劝说他们离开。”

    “如果他们不相信呢?”

    “那我也会说。”

    少女的幻影坚定道:“是否相信是他们的事,可我不能在知道后什么都不做。”

    “那你与伊乌斯提亚本质上是一样的。”

    “在当时的时代,在民众间散布传言与走到国王面前直接说出来没有太大区别。”

    “可是……”

    “不如你听一下我对此的理解。”父亲伸手打断她的话,宽大的手掌从那印刷着版画的画册上抚过,“在我的理解中,伊乌斯提亚的死亡并非仅仅出于自我满足的牺牲……恰恰是他看到了未来,他相信自己的事迹与无数人的鲜血会在未来给予后人足够沉重的警示。”

    “这样,至少在下一个''伊乌斯提亚''降临时,在说服下一个''巴里王''时能够有所依据。”

    “你想拯救的是现在你能见到的人,伊乌斯提亚,或者说创造了伊乌斯提亚的人想要拯救的是后来者。”

    父亲重复道:“你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利昂娜。”

    利昂娜记得自己当时只觉得这样的逻辑很不可思议。

    用眼前人的性命换取未来的一种可能性——这样的理由她实在难以接受。

    “我不认为我们是一样的。”站在壁画前的少女坚持道,“您的解释会让我认为伊乌斯提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

    “可你无法否认,我们现在的生活都建立在先辈的血肉上。”

    父亲合上画册,转身看向她:“从农业到工业,如何盖出结构结实的房子和桥梁,怎样分辨一种食物有毒还是无毒,包括你们不久前刚刚接种过的天花疫苗,这些伟大的经验和发明都沾染着先祖的血。”

    男人的声音突然转为严厉:“你要一边享受他们用性命换来的经验,又要一边踩在他们的尸体上斥责他们吗?!”

    “那、那不一样……”

    少女的声音变弱一瞬,却很快振作起来,高声反驳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的世界已经与过去完全不同了!”

    “如其把希望寄托在完全无法预料的未来,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最重要!我绝不认同伊乌斯提亚的做法!”她几步冲到父亲面前,一字一顿地强调,“我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没有定数的未来,牺牲任何一个、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

    男人与少女的视线在半空交会,利昂娜能明显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威压,却依然没有任何退缩地瞪视回去。

    渐渐地,不知过去多久,她看到那双严厉的眼眸慢慢柔和下来。

    那只宽大的手掌按到了少女的头上,又被对方恼怒地拍开。

    “你令我感到骄傲,利昂娜。”她听到父亲这样说道,“你有了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我很高兴听到你有了自己的想法。”

    少女似乎一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突然向自己让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您……也赞成我的想法吗?”

    “不,我坚持我的观点。”

    父亲收回手,将双手背到身后:“没有牺牲就没有进步。如果是为了创造更好的未来,我愿意为了我坚信的东西献出生命。”

    “可你不需要跟我一样。就像我也与我的父亲、我的祖父完全不一样。”

    站在壁画前的那道幻影突然转过头,看向站在台阶下的利昂娜。

    “你是你自己。你可以不接受我的观点,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方式行事,只要那是你坚信的东西,那就去尽情追逐吧。”

    男人的幻影对她说道:“只是在追逐的路上也不要忘记你最初追寻的东西。”

    “……我会的。”

    少女的幻影也转头看向她,目光坚定道:“我不会忘记。”

    两人的幻影随着声音同时消失,利昂娜也彻底从回忆中回过神。

    她隐约听到有人从楼下往上走的脚步声,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表情镇定地走上楼。

    由于A甲板是专属头等舱的空间,从这处属于二等舱的楼梯上到A甲板的那层时,利昂娜只在两侧看到两扇与墙壁颜色一模一样的铁门,上面还印着“员工专用”的字样。

    利昂娜上前试着推了一下,不出意外地是锁着的。

    她继续往上走,终于来到顶层甲板。

    与之前的猜想差不多,尽管整块顶层甲板被划分成几个区域,可中间作为隔断的栏杆实在不太高,利昂娜没费什么劲就翻了过去。

    可还不等她双脚落地,左手边的小房间突然冲出两位船员。

    「您不可以翻越t栏杆,先生!」

    一位船员一边往这跑一边用罗兰语大声喊道。

    「我早就说了,我们该在栏杆上挂一个标志……」另一位船员小声与同伴抱怨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不讲规矩的人!」

    可等他们跑到小弗鲁门先生面前时,又被年轻人身上的衣服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两人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小心问道:「请问您的客房号是?」

    「 4171 。」利昂娜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房间钥匙,让钥匙圈在食指上转了个圈,笑眯眯看着两位罗兰船员,「我知道这很失礼,但船尾通向A甲板的门是锁的,我只能来这边抄个近路。」

    两位船员能看出她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价值不菲,自然也相信了这个解释。

    他们甚至主动上前移开了另一道栏杆,让这位尊贵的头等舱客人能够回到属于她的区域。

    「对了,听你们刚刚说的,最近也有人跟我一样想要……去另一边的甲板?」

    临走前,利昂娜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这个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其中一位船员非常自然地点点头:「是的。可那人与您不同,他并不是头等舱的客人。」

    利昂娜立刻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船员与同伴对视一眼,得到对方的肯定后继续道,「大概中午十二点多快一点的时候。」

    男人,中午,并非头等舱的客人却想要进入头等舱所在的区域……利昂娜没想到线索这么快就出现了,赶紧追问道:「他长什么样?」

    「这个……大概这么高。」

    船员比出一个跟利昂娜差不多的高度:「是个中年人,留着络腮胡,中等身材,有点胖,有一件深棕色的大衣和一顶黑色的圆顶帽……」

    「而且那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眼神一直在飘……我就说他不像个好人!」另一位船员补充了一句,面露鄙夷,「那时候正好是客人用餐的时间,除了他整个甲板上都没有其他人!」

    利昂娜:「你们没让他通过?」

    「当然没有。」第一位船员正色答道,又不安地压低声音问道,「那个人……他有什么问题吗?」

    「不,当然没有。」

    利昂娜赶忙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两枚硬币递给其中一人:「我只是有些好奇,除了我之外还会有谁这么做而已……很抱歉打扰你们工作了。」

    「怎么会,这是我们的荣幸!」

    船员们收到小费也很高兴。把利昂娜送到另一边的甲板,重新将栏杆放回原处,这才回到之前的小房子里。

    等那扇写着“员工休息室”的门重新关上,利昂娜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两边的栏杆,转身从另一边的大楼梯下到A甲板。

    第199章

    199

    经过一早上的“船上漫步”, 利昂娜已经对整艘船的结构了解了个大概。

    而当她下到A甲板时,正好看到几位侍者模样的人正推着餐车出入寝室区域——显然是住在这层的头等舱乘客也开始用早餐了。

    掏出怀表看了眼, 表面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早上八点半。

    如果菲莉亚帕伯爵夫人没有赖床的习惯,现在也应该被自己的女仆唤醒了……

    一边这样想着,利昂娜一边走到船头的两间高级套房前,并听到其中一间内传出了十分明显的争吵声。

    这艘“爱丝塔斯城堡号”在翻新为豪华邮轮后就一直是旧大陆顶尖邮轮的代表,起码头等舱客房的隔音做得很好,如果不是特别大声外面应该是听不见的… …

    利昂娜心中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正想要敲门确认, 眼前的门却先一步被打开了。

    「……我真是受够了!你简直不可理喻……」门后,菲莉亚帕伯爵夫人一边低骂着一边往外走,看到利昂娜时也愣了下,“怀特伯爵?”

    看到伯爵夫人很精神, 完全没有出事的样子,利昂娜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松弛下来。

    她正要按照礼节打招呼,却被套房内传出的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谁?你在说什么鸟语?!」

    随着一声怒喝,一位坐在轮椅上、语气粗鲁的男性在伯爵夫人身后喊道:「这是你的新情人?」

    「天哪……看在吾主的份上!」伯爵夫人的脸上明显带着烦躁和厌恶,尽可能压低声音道, 「这是马黎的怀特伯爵!」

    「所以你这次找了个马黎人?」

    这么说着,那坐在轮椅上的人总算被推到门口,与利昂娜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位身材瘦削,腰背稍微有些佝偻的老人,手中握着一根造型别致的手杖。

    除了左膝盖以下的裤管空空荡荡以外,他的左眼也被一只做工精巧的义眼代替,用唯一的右眼打量人时让利昂娜产生一种古怪而别扭的感觉。

    不需要介绍, 这位应该就是伯爵夫人的现任丈夫——路易斯·德·菲力亚帕伯爵。

    总体来说,这位老伯爵的五官也算端正,隐约能看出他年轻时也应该是一位相貌端正的男人。

    可惜脸上的皱纹和嘴角的冷笑完全破坏了那还算优秀的长相。仿佛时间抽走了他身上全部美好的部分,只留下一个刻薄而粗鲁的皮囊。

    「你现在喜欢年轻人了?」

    老伯爵打量完利昂娜,又看向自己的妻子,不屑冷笑:「这个也有些过于年轻了吧!」

    「路易斯!」伯爵夫人立刻打断丈夫那过于失礼的话语,声音里除了愤怒也不免带上一抹悲哀,「在你眼里……我已经是这么不堪的人了吗?」

    妻子的质问让老伯爵稍稍有所收敛,在轮椅中冷哼一声后便撇过头。

    菲莉亚帕伯爵夫人深吸一口气,缓和下来后才带着歉意看向利昂娜:“很抱歉,一早就让您看到不愉快的画面……”

    「遮遮掩掩,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轮椅上的老伯爵又用嘲讽的语气说道:「还是说,现在的马黎贵族连罗兰语都不会说了?」

    伯爵夫人忍无可忍地站过身:「你放尊重一点!」

    「很好很好,现在轮到你来教训我了!」

    老伯爵狠狠将手杖往地上一杵:「我给予了你想要的一切!金钱、地位、荣誉!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哪怕只有一点—— 」

    伯爵夫人似乎还想反驳什么,但不等她开口,站在她身后的人却出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初次见面,菲力亚帕伯爵。我是马黎的怀特伯爵,利昂哈特·弗鲁门。」

    利昂娜突然走到伯爵夫人身侧,从门缝的空档朝屋内的老伯爵微微欠身,笑道:「很抱歉一大早就让您产生了误会……但我与伯爵夫人确实是在昨晚的鸡尾酒晚宴上才见过第一次面,只聊过几句话我们就在晚会上分开了。现在也是我们第二次见面,这点有很多人都能作证。」

    面前青年声音诚恳,说话时平缓而条理清晰,就算是对妻子很不讲道理的菲力亚帕伯爵也一时有些语塞。

    老伯爵用唯一的那只好眼睛再次打量了一番对方,又狐疑地眯起眼:「……那你一大早来找我的妻子做什么?」

    「这事关伯爵夫人的安全问题,不如我们进屋详说?」

    利昂娜向伯爵夫人使了个询问的眼神,见对方也点点头,这才走入老伯爵的套房内。

    ***

    菲力亚帕伯爵与伯爵夫人订的这间套房估计是整艘船上最高规格的套房了,光是起居室就比利昂娜居住的那处房间大不少。

    除了沙发茶几这种基本家具,整间房间内都铺着美丽的绒毯,墙壁上挂着好几幅镶着金箔框的巨幅油画,靠近卧室的那面墙还有一个装饰华丽的大壁炉。

    如果不是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这里简直与陆地上的贵族庄园没有任何区别。

    「令人惊叹的房间!」

    利昂娜一进屋便被房间华美的装潢吸引了,转着看了一圈起居室中的油画,这才来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包含在套房内的私人甲板:「能预订到这样一间套房也不容易吧?」

    也许是她孩子气的举动取悦到了菲力亚帕伯爵,这位老者没有在刚刚阻止她参观房间,只是听到问话后冷哼了一声。

    「哦,得到这样一间房可不需要花钱。」他掏出怀中的烟斗叼在嘴里,示意身后的女仆帮自己点上,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只需要你的妻子与邮轮的主人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就可以了……」

    「路易斯!」

    「我又没说什么。」老伯爵唯一能动的眼珠t转向妻子,「这不是你说的?你与马罗尼只是朋友?」

    伯爵夫人大概是气狠了,也不想再理会这个无理取闹的丈夫,坐上沙发后直接撇过头,一脸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利昂娜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可以起到这种效果。

    视线在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间转了一圈,感觉还是直接说到正题比较好。

    「是这样的,菲力亚帕伯爵阁下。昨晚伯爵夫人向我咨询了一件事……」

    见老伯爵终于看向自己,小弗鲁门先生也摆正态度,严肃道:「据说,有一位狂热的追求者一直在骚扰她,经常寄一些信件之类的——这件事您知道吗?」

    「…………」

    「这我当然知道……」

    老伯爵瞥了眼妻子的背影,说道:「瓦莉一直是个有魅力的女人。我们没结婚的时候就有不少追求者,即使婚后也有很多……几封情书而已,这不是很正常吗?」

    「如果是在平时,收到情书确实很正常,可伯爵夫人昨天中午收到的那封绝对不在''正常''的范畴内。没有人会悄悄潜入他人的房间,并在房间中留下一封用剪报拼成的信。」

    利昂娜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伯爵夫人,询问道:「您有把您收到信的事告诉伯爵阁下吗?」

    「我当然说了,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

    伯爵夫人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从其有些低沉的声音中也能听出她的忍耐已经即将到达极限:「可你连话都没听我说完,还打断我,说是我的妄想症又犯了!」

    「……你昨天是跟我说有什么跟踪狂跟着我们上了同一艘船,可没听你说起过什么信!」老伯爵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谁让你说话总是那么啰里啰唆,半天都说不到重点!你要是早说收到一封信不就好了……」

    眼看着两人又要拌起嘴,利昂娜赶紧上前打断,并请伯爵夫人把信给自己的丈夫看一下。

    「我放在我房间的抽屉里。」

    伯爵夫人撑着沙发的扶手准备站起身:「我这就去拿……」

    「这么麻烦干什么?」菲力亚帕伯爵看向站在轮椅后的女仆,「艾琳娜,你去夫人房间拿。」

    「算了吧,我可不敢用她。」

    伯爵夫人站起身,似是不经意地瞥了眼女仆:「至于艾琳娜,还是让她去做自己的工作,给客人上杯茶吧。」

    被女主人提到的女仆当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工作失误,立刻拘谨地行了一个礼,转身去泡茶了。

    利昂娜环视一圈,这才发现这么大的房间居然除了那位名为“艾琳娜”的女仆外没有任何仆人。

    不过菲力亚帕伯爵本来就是个性格古怪的老头子,他身边有多少仆人都不会让人感到惊讶。

    等女仆端着放置着茶具的托盘走回时,轮椅上的老伯爵已经阅读完妻子收到的那封“情书”。

    他放下信后沉默片刻,又看了看沙发上的妻子,终于在寂静中问出第一句话。

    「你确定你当时真的锁门了?」完好的右眼与无法眨动的左眼一起看向诧异的伯爵夫人,缓缓道,「昨天中午,你真的是一个人在房间吗?」

    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反应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才猛地站起身。

    因为她的动作太大,正在为她递茶的女仆艾琳娜惊呼了一声,手中的茶杯也掉到了地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

    伯爵夫人的声音难得拔高:「把话说清楚!」

    「我太了解你了,瓦莉,你总是喜欢搞这种小动作,这样就能让别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你身上。」老伯爵没有丝毫动作,只是阴沉沉看着自己的妻子,「所以你这次的目的又是什么?又在引起谁的注意?」

    他这么说着,阴冷的视线转向利昂娜:「你看起来是个正派的年轻人,怀特伯爵,那我也愿意给你一个忠告——离我的妻子远一点。」

    「她总是这样,用你最感兴趣的话题引诱你跳入陷阱……一次又一次,我看过太多次了,也劝过太多次了……可那些男人都一样愚蠢!愚不可及!」

    说到这,老伯爵唯一完好的眼中迸发出无比生动的怒意:「我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一群蠢货,我只要与他们对视就能知道他们的想法!他们觉得我是在嫉妒!呵呵,我只是在可怜他们!一群被利用了还在自鸣得意的家伙有什么值得我嫉妒——咳、咳咳————」

    不知是因为太激动还是被烟呛到了,轮椅中的老人突然躬身咳嗽起来,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正在收拾茶杯的女仆赶忙拍着围裙站起身,匆匆跑到老人身后帮他拍背顺气。

    而身为妻子的伯爵夫人只冷眼看着这一切,不等丈夫缓过来便迈开脚步。

    「我就不该相信你。」

    女人抽走他手中的信,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中的老人,声音中再也没有任何情感起伏:「这是最后一次了,路易斯。等我们回去就离婚吧。」

    「什……咳咳咳————」

    老人抬起头,一边艰难忍着咳嗽一边往外吐着词语:「我、咳咳,不允许!」

    伯爵夫人没有理会他的意思,直接转身离开。

    她都走了,利昂娜也没有再留下的意义。

    与老伯爵说了声“保重身体”便跟着一起走出房间。

    「咳咳!我绝对不会答应离婚……你听到了吗?瓦莱里娅!」

    「或者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嘶哑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老伯爵用尽全力嘶吼道:「只要我还活着,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我分开——」

    ————砰!

    随着门扉合拢,老人可怖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如果是威廉在这里,他估计会乐疯了……

    利昂娜这样想着,有看向面露疲惫的伯爵夫人,关切道:「您还好吗?」

    「……哦,是的……」伯爵夫人回过神,用力闭闭眼才再次看向小弗鲁门先生,「实在抱歉,我昨天就不该把您扯进来……还有,我知道这样有些……还请您不要把刚刚看到的说出去。」

    看着女人眼中的疲惫和心灰意冷,利昂娜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当然,我不会说出去。」她指了指伯爵夫人手中的信,说道,「可夫人,我来找您确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

    她简单把昨天有人试图从顶层甲板的尾部翻栏杆去头部的事说了遍,并重复了下船员们所说的、那人的体貌特征。

    菲莉亚帕伯爵夫人的脸色因为这个消息变得有些苍白,身体晃了晃,幸好船舱内的走廊里都有扶手,这才险险站稳。

    「居然真的……」她扶着扶手,喃喃道,「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必须跟您说实话,我不能确定那人是否就是那个往您房间里放了信的人,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

    利昂娜绅士地伸出一只手臂,让女士扶住,一步步将人送到另一间套房的门口:「但这些天我还是希望您能小心一些。如果您能信任您的女仆,让她搬过来与您一起住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

    「…………」

    「我会考虑的,伯爵阁下。」

    走到自己的房门前,菲莉亚帕伯爵夫人感激地看了眼利昂娜:「再次感谢您的帮助……我记住这个人情了,下次您有什么需要做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忙。」

    第200章

    200

    在利昂娜看来, 自己发现了一个可疑人士、并把对方的体貌特征告诉了菲莉亚帕伯爵夫人,这件事也就算结束了。

    毕竟不管这位伯爵夫人真正的品行是否与传闻一致,她总是很容易引人注目这一点确实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虽然单从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来说,利昂娜确实有些同情伯爵夫人的现状,但这并不代表着她想卷进这种混乱的人际关系里。

    再加上那位老伯爵的精神状态实在堪忧,她觉得自己近期还是不要再出现在这对夫妻面前比较好。

    而作为“爱丝塔斯城堡号”的贵宾,那位罗兰的伯爵夫人比自己更熟悉邮轮的拥有者。不管是想要搜查什么人,还是加强她自己的人身安全都会比自己有办法。

    总而言之,该提醒的利昂娜都提醒过了,只要伯爵夫人足够珍爱自己的性命,出入各处时都带着人,不要落单,起码在船上的这几天还是能保证人身安全的。

    事实也如利昂娜所料, 之后海上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令人担忧的大事件出现。

    唯一让利昂娜感到头疼的,大概只有船上的社交活动实在有些太频繁这一点。

    也许是t那次与菲莉亚帕伯爵夫人的交谈让她在某个圈子中挂上了号,船上一旦有什么活动,不但是老同学威廉·伍斯特,连作为船主的马罗尼先生都会派人来邀请她参加。

    利昂娜表面笑着应和,心中已经开始骂人了。

    不过参加这些宴会也确实能更加了解旧大陆和新大陆两边的近期动态,且这些人口中的消息可比小报上的消息可信得多。

    因此,就算心里再不情愿, 小弗鲁门先生还是为了那些“可能会出现的情报”加入绅士们的无聊聚会中。

    8月20日,也就是利昂娜登上“爱丝塔斯城堡号”后的第五天, 近一周都保持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

    从凌晨开始外面便下起了小雨, 船体的晃动也明显比之前剧烈。

    与瞬间紧张起来的船员们不同,利昂娜看到外面下雨后差点欢呼出声。

    “这下总算有理由拒绝那些无聊的牌局了!”

    利昂娜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沉沉吐出一口气:“感谢父神,总算能让我休息一天……”

    “您那么不喜欢,不去就好了?”波文抱着书本走到写字台旁,又因为船体晃动差点没站稳,赶紧扶住窗框,“不是去吸烟室打牌就是去喝酒……就算您自己不抽烟,在那种空间里待时间长了也对身体不好。”

    对此利昂娜也很无奈:“我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们只有在那种时候才会说点真正有用的东西?”

    “那我只能希望您的收获对得起您在健康上的损失。”

    “…………”

    利昂娜无语地看了眼扶着椅子坐下的波文,又叹息着靠回沙发靠背。

    虽说是为了不错过任何消息,利昂娜参与了马罗尼先生组织的牌局……但除了那些有用的消息外,反而是有关菲莉亚帕伯爵和伯爵夫人的八卦了解得更多。

    年近四十、却保养得体的伯爵夫人会包养情夫利昂娜并不意外——毕竟有关这位夫人的丰富情史在旧大陆上传了十几年,完全没有一个情人根本不现实。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位看上去对妻子充满占有欲的菲力亚帕伯爵也有不少情人,不管是与现在的妻子结婚后还是结婚前都从未跟情人们断了联系……

    包养情人这种事在旧大陆的贵族圈中很常见。大概从几百年前开始,“情人文化”已经深植在旧大陆的上流阶级。

    不但是女人,很多年轻的男人也会为了金钱和前程拜服在贵妇人的裙摆下。

    上位者为了体验刺激的情感,下位者为了生活——这种畸形关系除了背叛了宗教信仰和道德外也没有其他实际的损失。

    如果正巧再遇到一位喜欢包养情妇的国王,那“情人”就会变成这位国王在位时的流行品,没有情人的人反而会被这个小圈子排挤。

    而让利昂娜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她之所以会被马罗尼先生叫来一起打牌、并得到很多人的认可,除了有菲莉亚帕伯爵夫人的原因,还有很大的原因是他们听说了自己也是马黎大公主的情夫之一。

    大概是把利昂娜认作“同类”,他们甚至还跟她分享了很多在外界鲜有人知的“皇家八卦”。

    其中最令利昂娜感到震惊的是,卡里根王室居然动了与罗兰皇帝联姻的心思。

    要知道罗兰重新□□还不到十年,目前新上任的皇帝更是一直被旧大陆上各种历史悠久的王室鄙夷,导致当时没有一位公主愿意嫁给这位“暴发户”皇帝。

    罗兰的皇帝倒也有骨气,干脆娶了一位家世并不高却足够尊敬他的贵族小姐。

    婚后皇后很快怀孕了,但好景不长,这位年轻的皇后似乎在生育上格外艰难,第一胎便流产了。

    之后的几年中她又多次怀孕,却都没能为帝国生下一位继承人。

    这样的折磨让她身心俱疲,不管是对生产,连对□□都产生了恐惧。

    可比她大二十岁的丈夫更关心何时才能有一个继承人——这点更让她对婚姻产生厌倦,夫妻二人的感情也在这段时间中慢慢破裂。

    最终,在两年前的冬天,罗兰的皇后在生下唯一的一个儿子后难产去世,时年只有三十岁。

    如今,已经五十多岁的罗兰皇帝已经单身很久了,他开始想要重新找一位能与自己相配的皇后。

    但就如之前一样,旧大陆上的王室们依然看不上这位“暴发户”国王。别说这位国王还有一位健康的继承人,不管是从哪种角度考虑都不是一桩合适的买卖。

    可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马黎王国和帕鲁本大公国联姻的刺激,卡里根王国的国王居然起了把寡居多年的妹妹嫁给罗兰皇帝的念头。

    这位卡里根公主今年已经四十四岁,比起上一任皇后,她与五十多岁的罗兰皇帝年龄差不算太大。

    而且因为年纪原因,她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不会因为未来有可能出现的亲生孩子而对罗兰年幼的皇太子生出不好的心思,对罗兰国王来说是目前能找到的最佳人选。

    听牌桌上的人说,罗兰皇帝似乎还在因为对方的相貌问题有些犹豫,不过估计不会犹豫太久。

    有帕鲁本大公国这位强壮而不稳定的“邻居”在,罗兰三国的联合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此次联姻会不会在某种程度上刺激帕鲁本,那就是另一件三国需要考虑的事了。

    旧大陆不安稳,新大陆也没好到哪儿去。

    据一位新大陆商人的说法,威廉·伍斯特那位外祖父的猜想完全正确。诺瓦合众国的北方联邦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扩大兵工厂,并与罗兰秘密签下一笔数目不菲的军火订单。

    总之,旧大陆的情况也许会在今年或者明年发生巨大的变动,而新大陆上的战争目前暂时停战,还不知道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所以,您再次确认了现在实在不是去新大陆的好时机。”

    波文有些无奈地从书本中抬起头,朝自己的雇主摇摇头,又把视线移回书页上:“我就说您做的这个决定太仓促了……”

    “反正现在都上船了,你抱怨再多也没用。不见到欧尼尔夫人我是不会走的。”利昂娜不服气地哼了声,又看向坐在桌边、一刻都没放下书的波文,“我都没问你……你这些天都在看什么?眼睛都要沾到书页上了。”

    “你如果看到也会入迷!本来想给您一个惊喜,但既然您都问到了……”

    波文这么说着,双手捧着书将扉页展示给利昂娜看:“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罗兰侦探——法朗西斯的自传!”

    利昂娜愣了下,赶紧起身,扶着沙发走到他身边,接过书翻到了第一页。

    在看到上面写着「我与烟斗——艾格·法朗西斯著」的印刷字,她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与波文相同的激动。

    “真的是……居然是真的!”

    她情不自禁地翻起书页:“亏你能找到!我以前就拜托父亲帮我找找,但他总是以我不会罗兰语为借口推脱,等我都学会了他还是没能找到…… ”

    大侦探法朗西斯,一位出生在上个世纪的传奇人物。

    他做过士兵,因为一场冤案当过数年的囚徒和逃犯。

    在这段时间中他接触了各种各样的底层人,其中不乏各式各样的流氓和凶徒,这种独特的经历让他后来能够轻松把握罪犯者的内心和作案手法,并自己总结出了一套经验。

    之后他因帮助警方抓捕大量犯人和粉碎犯罪集团有功,摆脱了通缉犯的身份,成为一位正式警察,传闻光是他自己亲手抓捕的罪犯就高达两万人。

    当上警察后,他终于有机会将自己构建出的一套侦查技术发挥到了极致,并将其传授给了罗兰警察局。

    他在罗兰的首都建立了全世界第一个侦探团队,是弹道学的开创者,早在庞纳治安所还没有成立前就知道保护犯罪现场的重要性,并严格规范对罪犯的档案归类……可以说,现在庞纳治安所的很多侦查手段和规章制度都有他留下的影子。

    年老退休后,法朗西斯创立了世界第一家私家侦探事务所,成为远近闻名的大侦探。

    他留下的经验不但让世界各地的警察受益匪浅,更是影响了一代文学t家。

    许多人以他的经历进行创作,侦探犯罪系小说的发展离不开他的影响。

    他写就的《街道之下》被誉为“有关罪犯的百科全书”。

    其中包含了他一生遇到过的很多典型罪案记录,也有他多年总结出的办案经验,一经问世就被鲁斯特公爵定为马黎所有治安官的必读书目,利昂娜也在女侯爵的推荐下早早拜读过。

    而除了这一本外,传闻他在晚年还写过一本自传。

    传说那本不知名自传里因为记录了许多罗兰政府不愿意让外人知晓的案子,在进行小量印刷后就被叫停……现在能看到一本实属难得。

    “那你还等什么,快抄啊!”

    利昂娜一改之前的态度,兴奋地推了下波文的肩膀:“只剩下三天就到新大陆了!”

    波文:“我已经抄了一大半了,但今天船上太晃根本写不了字,我就想那还不如先读一遍,把这部分内容记住,明天也能抄的快点……”

    利昂娜对这样的做法表示了极大的赞许,都没有谴责对方把这么棒的消息隐瞒到现在才告诉自己,赶忙催促波文去把抄录好的部分拿给她看。

    等波文无奈又好笑地离开房间后,利昂娜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兴奋的心情,不等对方回来便率先翻开书页读了起来。

    大侦探法朗西斯是罗兰人,他的自传当然也是罗兰语写成的。

    利昂娜的罗兰语并不能算好,日常对话还好说,一旦遇到专业术语便会因为单词卡住……好在这位大侦探看起来也没接受过多正规的教育,行文十分口语化,用词也很简单,即使是利昂娜这样的半吊子也能看懂。

    可还没等她翻到第二页,房间的门突然被从外敲响了。

    利昂娜此时的注意力都在书本上,也没思考波文为什么进门还要敲门,直接喊了声“进来”。

    “弗鲁门阁下,有位先生找您。”

    开门声响起后,一道陌生的声响总算让利昂娜回过神。

    她抬头看向门口,却惊讶地发现谢尔比和一位船员并排站在门外。

    “这位先生有您的名片,他说是您允许他上来的。”船员面带狐疑地在两人之间看了圈,这才看向利昂娜,征询一个答案,“是这样吗,阁下?”

    “哦……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利昂娜愣了两秒才露出恍然的表情,笑着对船员点点头:“这位是我的朋友,是我邀请他有时间就上来跟我坐坐……麻烦你了。”

    船员确认了身边的黑发少年并没有说谎,表情明显恭敬了一些,分别向两位客人行礼后便离开了。

    赶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前,利昂娜已经先一步把还傻站在原地的谢尔比拉进屋,并快速关上门。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怎么从早上开始就都是惊喜?”

    利昂娜拉着少年的手腕,双眼都弯成了愉悦的月牙状:“终于想起来找我喝茶了?不过现在还没到下午,不知道厨房那边有没有甜点供应呢,茶水也有点凉了……”

    谢尔比一开始被她亲昵的语气和自然的动作弄得没回过神,反应过来后立刻不自在地想要抽回手。

    还好小弗鲁门先生并不是什么流氓,他刚使力往回缩了一点,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手就松开了。

    忍住想要确认耳廓是否在发烫的冲动,谢尔比的声音都比平时更僵硬了一点:“您之前说过,如果有什么线索可以来找您。”

    此时的利昂娜已经拿起茶壶倒了杯茶,闻言惊讶地转过头:“线索?”

    “……就是那位''保罗先生''。”谢尔比提示道,“您不是让我留意一下三等舱中是否有叫''保罗''的乘客吗?”

    利昂娜这才想起三天前自己为了接近对方随便找的理由……即使那对她来说早已不再重要,小弗鲁门先生的脸上还是依照惯性绽放出一个迷人的笑。

    “看来你有线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放下茶壶,结果船体突然有了一次比较剧烈的晃动。

    两只手都被东西占满的利昂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眼看着身体开始向一旁倾斜,她赶紧高举起一只手试图保持平衡。

    “小心!”

    谢尔比赶紧上前,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高举起茶壶的手,却没有计算到容器的角度问题——

    ————哗啦

    茶壶中的茶水突然浇下,利昂娜眼睁睁看着眼前人被茶水淋湿了……

    “嘶——刚刚那一下真晃啊!”

    就在这难言的尴尬一刻,波文一手捂住撞红的额头一手拿着手稿,跌跌撞撞地开门走进来:“没有事还是不要走动了,今天的风浪真的很大……”

    他边说着边抬起头,立刻看到自家雇主被一个陌生男人挟持着、试图“抱”进怀里的一幕。

    在短暂的沉默后,高大的男仆突然大喝一声“住手”,抄起距离手边最近的武器——一根放置在门口玄关柜上的银烛台,就打算往谢尔比的身上挥去。

    利昂娜看出他的动作趋势,赶紧露出脑袋叫停:“等等————”

    可一切都太迟了。

    在波文踏出身为保护者的第一步时,脚下的地面再次晃动起来。

    本就平衡力极差的男人再次失去重心,一边尖叫一边不受控制地向旁倒去,腰部磕到玄关柜上后被反弹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