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201
真是一场灾难……
看看躺在地上发出呻|吟的波文,又看看被茶水浇了满头的谢尔比,利昂娜心中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这边发出这么大的动静,负责这片区域的客房管家也匆匆赶了过来,不过很快就被利昂娜说明只是意外跌倒糊弄过去了。
刚刚船的晃动确实有些大,客房管家也表示理解,并体贴地为客人拿来了一套新浴巾。
“如果您不太适应,您可以选择在自己的房间内用餐……不过也请不要太担心,风浪大概不会持续太久,根据我们的经验应该下午就能放晴。”客房管家说道, “不过要是下午船身还是很晃的话, 也许今天位于太阳剧场的演出会改到明天,希望您能理解。”
利昂娜倒是不介意这个,接过浴巾后向对方道谢。关上门后立刻把浴巾抛向谢尔比。
“去洗澡。”
她指向一旁的浴室道:“我去给你找件衬衫……对了, 你内衣湿了吗?有没有替换的?”
谢尔比一把抓住浴巾,却因为她脱口而出的“内衣”差点没抓稳。匆匆说了句“没湿”便快步往浴室跑去,完全忘记自己还有拒绝洗澡的选项。
利昂娜看着对方瞬间涨红的脸,有些还好笑地摇摇头,心说这姑娘也太容易害羞了,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张充满怨念的脸。
“你怎么能让他这里洗澡?还把自己的衣服给他?!”
波文抑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心情,捂住撞疼的侧腰,一脸不可置信地上前:“那人是谁?你们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嘘————”
利昂娜没想到他会激动成这样,赶紧竖起一根食指比出噤声的手势, 把人拉到窗边。
“那是谢尔比,你没看出来?”她小声道, “我之前在甲板上碰到她了, 让她帮我办了件小事……”
“……是她?!”
波文的嗓音再次拔高,又在雇主的眼神警告后不情不愿地重新压低声音:“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上次是碰巧难道这次也是碰巧……不会是在监视您吧!”
“多半是。”
利昂娜无所谓地摊了下手:“我刚给了他们一份''大礼'', 他们现在对我不放心、找人监视也很正常吧?”
“那您怎么……”
“比起让其他人来,是她来监视不是对我更有利吗?”
利昂娜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衣柜旁,随手找出一件没穿过的衬衫,想了想两人的身高体形应该都差不多,还是拿了一条裤子。
转头看到波文还在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当即低声警告道:“控制一下你的表情。记住你即将见到的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决斗对象。”
说完,她也没再管对方的心理活动,直接走到浴室门口敲了两下门。
“衣服我放门口了。”
小弗鲁门先生绅士地没有去看帘子的方向,打开一条门缝将衣服放到架子上就退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在陌生的地方洗浴很不自在,里面的人几乎在她放下衣服t后没多久就关闭了淋浴,快速换上衣服走出来。
大概因为头发还湿湿地贴在头皮上,身上的衣服也换了,此时的谢尔比与平时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的五官本就不错,只是之前一直被发型和搭配糟糕的衣服掩盖。
如果说之前这还是一个神色阴沉的劳工,穿上丝质衬衫的他突然变成了带着点忧郁气质的小少爷。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利昂娜见到他走出来立刻眼前一亮,视线顺着那整齐系在脖子上的领巾落到对方平坦的前胸上,带着一丝羡慕和真心感慨道,“还是小一点好啊,不管是男装还是女装都很方便……”
谢尔比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她直白的话语吓到了,硬生生忍住想要含胸的动作,僵硬转移话题:“现在能开始说正事了吗?”
“哦,当然……”
利昂娜的目光再次反复打量了对方一顿,摸了摸下巴:“不过在此之前你现在还缺一双鞋……你穿多大码的鞋?”
谢尔比:“您不需要这么麻烦……”
“难得你都来了,就不想在上层甲板转转吗?”利昂娜直接给出一个选项,“我穿七码,你要不要试试?”
总是没能找到拒绝机会的少年在心中松了口气,摇头道:“我穿八码……”
后半句客套话还没说完,却听到利昂娜打了个响指。
“那正好,我记得波文的鞋号是八码半,稍微大一点也能穿。”小弗鲁门先生当即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仆,“你带备用的鞋了吧?”
波文:…………
有之前的警告在前,波文也不敢当着雇主的面说什么,只能用自以为足够凶恶的眼神瞪了一眼那条可恶的“美女蛇”,转身去自己的房间拿鞋了。
“真的不用……”
谢尔比还想争辩什么,却被利昂娜的动作阻止了。
“来吧,我们先说说正事。”小弗鲁门先生笑眯眯地为对方拉开椅子,邀请其入座,“听你刚刚的意思,真的在三等舱找到那位''保罗''先生了? ”
说到正事,谢尔比也摆正姿态,开始陈述自己这两天的发现。
“据我目前所知,三等舱中有十四位名字带有''保罗''的成年男性。这些人有三人是新大陆的诺瓦合众国人,是来旧大陆看亲戚并准备返乡的。其余都来自旧大陆各地,但大部分都是准备移民到新大陆的人,所以都携带着自己的家人,并不符合您之前给出的形容。”
“符合性格孤僻或古怪,喜欢独来独往的''保罗''一共有三位。分别是来自罗兰的''保罗·马丁''和''加布里埃尔·保罗'',以及来自凯斯塔姆的''保罗·杰森''。”
“据那两位罗兰的''保罗''的室友说,他们都是去西大陆投奔亲戚的。我观察过他们,''保罗·马丁''是个不爱说话的男人,但到了必须与人交流的时候说话都很客气,也许只是单纯性格内向。''加布里埃尔·保罗''有小偷小摸的习惯,但因为手法比较拙劣,出手两次都没得手,名声在下面的甲板已经臭了,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至于凯斯塔姆的那位,他确实是个足够可疑的人。眼神凶恶,行为粗鲁,与他同屋的人对他的评价很低,我一开始怀疑他也是一个罪犯……”谢尔比顿了顿,这才继续道,“不过我请他喝了一杯后,他的态度明显变好不少。而他不爱说话也是因为船上除了他并没有其他凯斯塔姆人,他的罗兰语和马黎语都很差,被同屋的室友笑话后跟其打了一架,之后就不愿意跟其他人交流了……”
“那应该不会是他。我要找的那位''保罗''先生至少是会罗兰语的……”
利昂娜静静听他说完所有的信息,叹息着摇头:“看来这条线索并不可靠。”
“…………”
“也不一定。”
出乎意料地,谢尔比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您听说过''保罗侦探咨询事务所''吗?”
利昂娜仔细回忆了一下后才答道:“我有点印象……好像是一个在旧大陆上的一家私家侦探所?”
之前听吉尔斯和埃斯蒙德提到新大陆的“侦探事务所”后,她就查了一下相关资料,发现旧大陆居然还有一些类似的组织在营业。
但在大侦探法朗西斯去世后,他创立的侦探事务所很快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罗兰政府解散。当时罗兰还有几个跟风出现的“侦探事务所”,后来都慢慢销声匿迹了。
“保罗侦探事务所”算是其中混得好一些的,起码到现在都还在开张营业。只是他们的规模很小,也没有再出现一个类似法朗西斯的名侦探,知名度并不高。
“是的。''保罗侦探所''的创始人是个罗兰人,但因为一些原因,本部在几年前搬到了隔壁的巴拉本王国。”谢尔比解释道,“我发现,在三等舱中有一位保罗侦探所的成员。”
这确实是利昂娜完全没有想到的。不过她脑子转的够快,立刻想到另一种可能。
“你怎么能确定他是''保罗侦探事务所''的私家侦探?”她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一些,“你之前见过他?”
“不,是他自己喝醉后透露的。”
谢尔比答道:“除却名字不对,他的举止很奇怪。尤其是看人的眼神很不对,像小偷寻觅猎物的眼神。我一开始以为他和加布里埃尔·保罗一样是个小偷,但后来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一直在跟人打听头等舱客人的消息,着重寻找服侍头等舱客人的随身侍从或仆人,似乎是想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头等舱的消息……”
即使名字对不上,但这么明显有问题的人谢尔比肯定是要调查一番。
经过观察,谢尔比发现对方是个颇有赌瘾的人,尤其喜欢打牌。于是他先在牌桌上与之结为搭档,先输后赢,带着这位运气不太好的侦探小小赚了一笔。那人明显很高兴,打完牌后立刻表示要请谢尔比喝一杯。
之后就是谢尔比的老本行了,也是“基金会”成员去外面套情报都会用上的小手段——在酒里稍稍加一点会加重醉酒状态的“药”,立刻就能让目标的大脑陷入混乱,到时候套话也更容易。
果然,这位不够谨慎的私家侦探立刻中了招,“烂醉”之后吐出了自己就职于“保罗侦探事务所”的关键信息。
利昂娜隐隐有种预感:“这位私家侦探是不是个中年人?中等身材但偏胖,有络腮胡,穿着深棕色的大衣和一顶黑色的圆顶帽?”
谢尔比有些惊讶,点点头:“没错。他叫雷内·维萨里。据他自己说,他曾经确实是个小偷和情报贩子,但出狱后被保罗侦探事务所吸纳,后来就一直在做私家侦探,没有再从事犯罪活动……”
利昂娜点点头,再次沉默下来。
按道理说,一位侦探事务所的探员实在没必要给菲莉亚帕伯爵夫人写那样一封可怕的信件——但从选用最普通没有标志的信封,到用报纸上和书籍的文字拼贴成一封信、隐藏自己的字迹这点看,又确实很像一位有反侦查意识的人能做出来的——至少那位伪造“莱姆河屠夫”信件的报社编辑都没想到过这一点。
而且保罗侦探事务所的总部现在位于巴拉本王国……如果利昂娜没记错,现在正在热烈追求伯爵夫人的那位“拉肯公爵”就是巴拉本现任国王的弟弟……
“只给了你一个名字,居然就能查到这种程度……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谢莉''。”
掩下心中的诸多猜想,利昂娜没有再提案子的事,而是按着桌面站起身,走到写字台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本支票簿。
“之前忘记谈价格了,但我觉得这些情报值得这些。”
她在支票上写下一串数额,撕下,递给坐在对面的人。
谢尔比微垂着眼眸,看着那张递到自己的面前的支票,却迟迟没伸手去接。
“拿着。”利昂娜见他似是在犹豫,直接把支票塞进他手里,“你付出了劳动,我支付报酬,这是你应得的。”
她如此坚持,谢尔比在经过短暂的迟疑后还是将其塞进口袋。
“……谢谢。”
他的手指摩挲着支票上的纹理,一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候波文也回来了,利昂娜在一旁用力劝说,总算把谢尔比那双极度碍眼的半旧皮鞋换下来了。
有一就有二,换完鞋的谢尔比就像跨过了什么隐形的界线,之后利昂娜往他身上套马甲、试穿外套,甚至是试戴合适袖扣时他都老t老实实地站在那里。
仿佛自己是个一比一的等身娃娃,任凭小弗鲁门先生摆弄也不再反抗。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折腾,连他的头发都半干了,利昂娜也终于在他身上弄出了一套最完美的搭配。
“以前都没注意到,你这张脸真的很适合扮男人。”
她在思考发型问题时捏住了谢尔比的下巴,上下左右地调整角度观察他的五官:“之前为什么不扮成男人呢?穿男装行走在外应该更方便吧?”
“……''基金会''里女人太少,可在有些地方女人行动要比男人方便。”
似是已经习惯,即使被扣住下巴左右摆弄,少年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表情波动,只一边配合着转头一边答道:“而且真发比假发方便,也不容易暴露,但留长头发需要不少时间……如果不是必要,我还是穿女装的时间比较多。”
利昂娜的动作停了一瞬,有些惊讶对方今天的话居然很多。
要知道两人第一次在机械飞艇上合作时,这人可是一句话都懒得说……
而且她还记得谢尔比以前可是义正词严地说过,有关“基金会”的内部情报绝对不能向外透露,这次怎么就如此轻易地说出来了?
利昂娜记下这不太寻常的表现,却在对方带着疑惑看过来时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啊,如果不是我要去新大陆,你也不需要把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剪掉了。”
“这没什么……”
谢尔比刚说出口就意识到对方话语中的陷阱,无奈地抬眸看她一眼:“您不需要这么试探我,我确实是''基金会''派来监视您的。”
对方的坦诚让利昂娜和波文都十分惊讶。
利昂娜连脸上的笑都微微收敛起来,心中那种违和感越来越重。
“不过,之前我与您之间的约定依然有效……”
黑发的少年抬起头,直接迎上那双充满审视的烟灰色眼眸:“我想,如其让其他人接这个任务,还是我来比较保险。”
利昂娜想要从那双棕黑色的眼中找到说谎的痕迹,最终却只是放开了他的下巴。
“白色的领巾还是不太适合你,换个领结怎样?”
她再次转身走向自己的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领结。
谢尔比看着她用食指挑起的领结,交握放在腿上的双手莫名收紧了一下。
“……不用了。”他拒绝道,“包着脖子会让我更安心。”
这点利昂娜倒是深有体会,点点头没有在意。
察觉到室内的光线似乎有了变化,她拎着领结走到窗边探头看了眼,顿时露出一个笑。
“果然是有经验的人,说放晴就放晴了。”
小弗鲁门先生把领结随意扔到衣柜里,对完全打扮好的谢尔比勾勾手指:“走吧,带你去上面参观一下,顺便享用一下这边的午餐。”
第202章
202
按照利昂娜的原计划,趁着现在两人间的气氛比较舒缓,带着谢尔比到处走走,吃个饭再聊聊天,也许还能聊出更多“惊喜”。
可波文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连书都不抄了,说什么都要跟在两人身边,不管利昂娜怎么使眼色都不好用。
再拖延下去就算谢尔比是个瞎子也该察觉到不对了,利昂娜只能默认了计划中的二人漫步变更为三人行,开始带着两个尾巴在船舱四处溜达。
刚刚下过雨, 现在才放晴, 大部分室外甲板上还有水,船员们正在加紧清理,目前还不是去顶层甲板观光的好时候。
于是利昂娜三人到船头甲板逛了圈, 就准备往位于B甲板的餐厅走。
“对了,给你看样新奇的东西!”
路过头等舱专用的大楼梯时,利昂娜带着谢尔比走入楼梯后身的一个小房间,指着两扇铁栅栏门道:“你见过这个吗?”
“……升降梯?”
谢尔比打量了一下铁栅栏上的半圆形表盘,眼中也露出一丝诧异:“他们居然把这个装在了船上……”
“是吧?我也是第一次在船上见到升降梯, 不得不说马罗尼先生的一些想法还是蛮新颖的。”
利昂娜探头往栅栏里那黑漆漆的梯井里看了看,转身感慨道:“只是蒸汽机的启动时间总是很长,现在主要还是用于运货,或者给实在不方便行走的客人使用……不过据说机械飞艇上的发动机与蒸汽机的原理有些不一样,就算启动「索罗提斯」那种大型飞艇也只需要几分钟? ”
“单论发动机的原理应该是相似的,但结晶矿确实与焦煤拥有本质性的区别。”谢尔比跟着小弗鲁门先生走出放置升降梯的房间,平淡道, “结晶矿之所以能被称作''神之心脏'',不但是它可以作为燃料燃烧,更是因为它在其他方面也有很重要的作用。”
“这个我也听说过,可以用它提炼出一种柔韧性极好却又十分坚固的新型物质?”利昂娜偏头回忆了一下,“不过结晶矿那么珍贵,他们总不能用那种东西做衣服或是日用品之类的吧?”
“是的,那也是结晶矿的作用之一,但比起这些,它在医学上的价值更大。”
谢尔比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出了令人震惊的内幕:“有人曾将从结晶矿中萃取的物质注射入动物体内或浇灌给植物,结果发现植物并没有受太大影响,但动物会很快死亡。”
“可一只幼兔幸存下来了。虽然存活的时间也没超过一年,但在这一年中它的身体明显出现了异样,这让实验者看到了希望。”
“之后他们把用药物灌注过的植物做了处理,投喂到动物的食物中或者将注射它们的血管中……果然,这一次活下来的动物更多了。一部分动物在活着的时候停止了生长,或者明显比同龄的动物生长得更慢……”
他转过身,毫无波澜的黑色眼眸看向面露震惊的利昂娜和波文。
“因为这个成果,一部分人坚信这是一种可以延缓衰老的药物,并开始针对其展开研究。”少年用缓慢却清晰的话语吐出一个名词,“维利斯计划——他们曾经用春之女□□讳称呼它。”
“什么……这怎么可能?”
波文率先回过神,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而且从来没听说过……”
“那个计划应该早就被叫停了才对!”
利昂娜的声音先一步打断波文的询问,又快步走到谢尔比身边。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她的脸上再也没有轻松的笑意,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少年,沉声问道,“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难道不在''基金会''的保密信息中吗?”
两人的距离靠得很近,可谢尔比这次却没有像过去那样避开。
他依然垂着眼眸,短促而带着讥讽的轻呵刚被利昂娜捕捉到就消失了。
“怎么会叫停呢?都已经有了那么多实验资料,如果不继续利用,那也太浪费了……”他首先回答了利昂娜的第一个问题,这才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青年,“我可以肯定,那种药物仍然在开发中。不过您可以放心,这次接手的负责人并没有之前的那批人丧心病狂,还不至于去用人来做实验。”
“至于您的第二个问题……如果我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您一定不会相信。”
他依然迎着利昂娜的目光看过去,不卑不亢道:“那就当我也是在利用您——这是一件我无法改变的事,但我还是希望有人能去阻止。”
“哈?”利昂娜的尾音因他的回答带着上扬了一瞬,有些好笑地指向自己,“你觉得我会阻止?”
“您不会吗?”
“不会!”
利昂娜拒绝得毫不犹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可当年大公主殿下都因为这件事被驱逐出庞纳,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会为此冒险?”
说罢,她再次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的目的……在我没有达到目的前,我不可能冒险去管这种危险的闲事!”
“可您明明已经做了。”
谢尔比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报纸上那些有关水银的文章,揭露有关制帽厂的内幕,难道不是您做的吗?”
“是啊——所以你看,我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利昂娜率先后退一步,同时张开双臂感慨道:“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差一点就被我的一时冲动全部葬送了!我也已经从中得到了教训和经验,不该自己管的闲事就不要管……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再犯一个相同的t错误?”
这番的话终于让谢尔比沉默下来。
他没有继续说什么,再次与利昂娜对视了一秒后如往常般顺从地垂下眼眸。
“是我的错。”他站在原地道,“我不该对您说这些……请您当做从来没听过吧。”
谢尔比的顺从并没有让利昂娜好受多少,反而让她有种被一团棉花捂住口鼻的不适感。
并不会导致窒息,却也让人堵得难受。
当作没听到……倒是说得容易!
这样想着,利昂娜忍不住狠狠瞪了眼那颗微微向下、仿佛很谦逊的脑袋,率先再次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你该庆幸现在这里没有什么人。”她没好气地说道,“吃完饭还不够,陪我喝完下午茶才能离开,不许拒绝!”
谢尔比看着那道快步向前的背影,一时没明白她是在生气还是没生气……
“走吧。”
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下。他循声看去,竟然是小弗鲁门先生身边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男仆。
“利昂就是这种脾气,吃完饭就好了。”波文小声对他说道,“快跟上去,否则他又要生气了。”
***
等来到餐厅,四人方桌上三人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之前一向不待见谢尔比的波文开始对前者展现出自己温和的一面,见对方对菜单上的罗兰菜式不熟悉还会耐心讲解。
而一直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的小弗鲁门先生难得摆出了一副臭脸。
持续一夜加一上午的风浪总算停了,头等舱的客人们也纷纷出来用午餐。
威廉·伍斯特刚一进餐厅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利昂娜,立刻上前打招呼,理所应当地占据了餐桌的第四个空位。
尽管这一桌人里威廉只认识利昂哈特这一位老同学,可这并不妨碍他成为整张桌上最能说的一个人。
众人简单介绍完彼此的姓名,点完菜后,威廉·伍斯特都没问另外两人与利昂娜之间是什么关系,放下菜单便兴奋道:“你们知道今天下午两点开演的戏剧吧?《忒普提之死》!我之前一直听说过但还没来得及去罗兰演出就结束了,我还等着剧团什么时候能来马黎巡演呢,结果谁能想到在船上就能看到?”
棕发的青年不停说着,又抽空询问桌上的其他人:“你们之前有人看过吗?”
得到一个理所应当的否定答案,醉心戏剧的青年又开始给在场的几人科普起这部剧的来源。
与之前的《帕斯卡利斯与塞芙拉》一样,戏剧《忒普提之死》的主要剧情也是由古阿祖尔传说改编而来。
主角忒普提是一位喜欢刚愎自用的古代城邦国王。
有一次他听说隔壁的城邦虽富庶却没有足够强大的军队,便想要发兵踏平对方。
可就在他即将带领军队离开前,他照例前往附近的神庙进行祭祀,却得到了神明不许他出兵的启示。
忒普提得到结果后心生不满,最终让祭司更换了神谕,坚持带领士兵们出发,并按照计划顺利打败了附近的一个较为富庶的城邦。
战败城邦的国王为了议和,声称自己可以献上大量财宝,并愿意将自己的女儿米西娅献给忒普提做妻子。
忒普提原本不想答应,因为他知道如果破城他一定能得到更多,可坚定的想法在看到公主美丽的画像时迟疑了。
他召集了手下的将军商议,将军看出他又想要财又想要色的想法,便推说不如再次占卜询问神灵。
于是他们杀了一头牛祭神,这次得到了神明让他们接受米西娅公主的启示。
忒普提看着城墙心有不甘,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弄臣看出他的心思,便以“神明让我们接受公主,可也没说不让攻城”为借口,劝说忒普提继续按照原计划攻进城。
这个说法说到了忒普提的心坎上,年轻的国王当即答应了下来,并与众人预谋了一个歹毒的方案——先告诉对面城邦自己愿意接受公主——现成的理由也有,这是顺应神明的安排,然后便可以趁对方不备冲入城中。
与此同时,王宫中的米西娅公主在梦中得到神明的启示,告诉她忒普提想要屠城的阴谋。
她急忙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父兄,可软弱的父亲完全被忒普提的军队吓破了胆,只当女儿是不愿意嫁过去找的借口,将其骂了一顿后继续筹措赔款。
眼看着双方约定好的日子就要到了,公主终于不再忍耐,与同样不满父亲决定的兄长商量好计策,与忠实于自己的女仆一起趁着夜色溜出城,来到忒普提的军队中。
米西娅公主声称自己十分仰慕忒普提,等不到明天,今天就想与他见面。
本就被公主美貌迷惑的忒普提当即答应下来,赶走了其他人,带着公主来到自己的军帐。
公主灌醉了忒普提,看着他带着满足睡去,这才从女仆手中接过固定帐篷用的橛子,用一块石头将其敲进了国王的太阳穴,瞬间杀死了他。
第二天,发现忒普提已死的军营中发生混乱,米西娅公主的兄长趁机率领一千勇士冲出城外,将还处于混乱中的敌军杀得片甲不留……
利昂娜原本是对这个戏剧的兴趣不大,可经由威廉·伍斯特的讲述她还是提起了兴致。
之后也不需要再商量,四人吃完饭后,除了声称还要继续抄书的波文,谢尔比被利昂娜拖住,直接就往D甲板的太阳剧院走了。
D甲板同时也是二等舱餐厅的所在地,三人来到这一层时已经是一点半,很多二等舱的乘客也聚集在太阳剧场门口。
剧场中的座位有限,虽然能容纳所有头等舱乘客,但头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加在一起就不够了。
等到头等舱的乘客都入座后,二等舱的乘客才能依照预约的次序进入一部分。
谢尔比并非头等舱的客人,但因为波文主动把自己的份额给了他,这让他能与利昂娜和威廉·伍斯特一起坐到最佳观赏戏剧的位置。
报出“波文·利文朗”的名字,谢尔比等到工作人员在名单中打上一个勾,三人终于能顺利进入剧场。
也许是习惯使然,谢尔比选了一个靠近过道的位置便坐了下来,利昂娜顺势坐到他的左侧。
威廉·伍斯特不明白为什么中间还有空位他们却坐在这么靠边的位置,但两人都已经坐下,他也只能挨着小弗鲁门先生的左侧坐下来。
三人刚坐好,没想到很快就见到了两位熟人。
这艘船中八卦的中心——菲莉亚帕伯爵夫人与船主马罗尼先生挽着胳膊进入了剧院。
利昂娜所坐的位置靠近过道,转头时立刻与两人打了个照面。
“下午好,弗鲁门阁下,伍斯特先生。”
菲莉亚帕伯爵夫人向她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并对坐在她旁边的威廉·伍斯特颔首致意。
被她挽住手臂的马罗尼先生也恭敬地对利昂娜两人微微点头,笑着邀请道:“前面还有空位,两位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前排?”
“不用了,我比较喜欢这里。”
利昂娜率先拒绝,看向坐在身边的老同学。
威廉·伍斯特倒是想去,但他也是接受马黎精英教育长大的人,当然能听出这只是一句客套话,只能同样婉拒。
可没过一会他就后悔了。
没等伯爵夫人和马罗尼先生入座,坐在过道旁的三人又听到剧场后方传来一阵轮子摩擦地面发出的古怪声音。
顺着声音看去,众人立刻看到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被人推着进入了剧场。
“那是……菲莉亚帕伯爵吧!”
威廉·伍斯特倒吸一口凉气,双眼放光地抓住利昂娜的手臂:“真是……我刚刚就应该厚脸皮答应的!你说我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
第203章
203
那自然是来不及的。
利昂娜好笑地瞥他一眼,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臂:“你可以去试试,我想马罗尼先生不会拒绝。”
“哈哈, 还是算了吧。”
威廉·伍斯特自觉尴尬地笑了两声,身体还是很诚实地不停往后转,试图追寻那道坐着轮椅的身影。
只是与众人的猜想不同,看似是来“捉奸”的菲力亚帕伯爵并没有让自己的女仆把他推到妻子身边,反而是在进入剧场后往左拐,来到侧门附近便停了下来。
他没有占用剧场中的座椅,就那样坐在剧场最后一排的座椅后面。
那个区域一般是工作人员,或是没有座位却还是想要观赏戏剧的观众站立的地方,是剧院中最高的位置,也是一个能将整个剧院收t入眼中的位置……
利昂娜一开始以为菲力亚帕伯爵是怕坐着轮椅下台阶会出糗……现在看来,他应当是早就找到了一个监视妻子的绝佳视角。
坐在她身边的威廉·伍斯特明显也察觉到了这点,凑近她身边小声道:“怪不得伯爵夫人想和他离婚!如果我是个女人,有这么一个丈夫也会想要快点逃跑… …”
……或者一开始就不该嫁过去。
利昂娜一边在心中这样补充着,一边伸着脖子朝坐在第一排的伯爵夫人看去。
伯爵夫人今天戴了一顶装饰着黑色羽毛的时髦宽檐帽,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她的所在。
不过她似乎并没有因为丈夫来到现场、并从后监视自己有什么不满。
最开始听到动静也只是往后看了眼,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拿起曲目单与身边的马罗尼先生说着什么。
虽然只看到了短短几秒, 但利昂娜还是能看到那张侧脸上的笑并没有因为丈夫的出现收敛半分,显然伯爵夫人此时的心情依然很好……
不管外面那些有关菲力亚帕伯爵夫人的传说是真是假,利昂娜唯一能确认的是这位伯爵夫人的心理素质真的很强大。
没再给人们太多八卦时间, 剧场的大门在一点五十分准时关闭,演出正式开始。
戏剧与歌剧不太一样,失去音乐的协助,是否能够吸引到观众的注意力全靠演员本身的演技和剧情台词。
好在这次“爱丝塔斯城堡号”确实下了血本,几位主演都是罗兰大剧院的台柱演员, 也是《忒普提之死》这部剧当年首演时使用的原班阵容,从开头的演出就相当精彩。
帷幕拉开,男主演嘹亮且充满力量的笑声立刻把所有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舞台上。
之后随着剧情发展,年轻国王忒普提初次想要篡改神谕的那段内心独白更是十分精彩,将野心与信仰之间的矛盾纠缠演绎得淋漓尽致。
随着战争节节的胜利,彻底抛弃信仰的忒普提变得越来越刚愎自用。
他没有发现自己手下的将军变得越来越沉默,反而是他身边的弄臣话越来越多。
而另一边,战败国的米西娅公主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她的父亲坚持要把作为智慧神女祭司的女儿献给敌国的国王,完全不愿意相信女儿刚刚从神明那里得到的神谕,这让看到屠城未来的米西娅公主陷入深深的绝望。
最后,台上米西娅公主终于下定决心,要亲自深入敌营执行一个计划时,连利昂娜都不由被演员的演技吸引,视线再也无法从舞台上挪开。
而到了整部剧的高潮,一片寂静中,米西娅公主从女仆手中接过橛子和铁锤。
众人屏息凝神,准备看着她将其钉进忒普提的太阳穴时,一声惊叫骤然打破剧场中的气氛。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段接连不断的尖叫撕破宁静,台上的女演员被这声惨叫吓了一跳,手跟着抖了下,“沉睡”的男主演顿时也痛呼出声,赶紧捂住被尖端戳中的地方。
可台上的意外已经无法吸引群众,所有人的视线都向第一声尖叫的来源,也就是剧场的后侧方看去。
利昂娜跟很多人一样站起身,向声音的来处探望,却只看到几位工作人员聚在菲力亚帕伯爵身边解释着什么,而坐在轮椅上的老伯爵却在大声用罗兰语骂出一堆肮脏不堪的词语。
这么下去演出要进行不下去了。
作为船主的马罗尼先生自然要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而坐在他身边的伯爵夫人也匆匆起身向后走。
利昂娜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即将走到近前时她似乎捕捉到了“被咬了”这个词语,可就在她想要继续靠近时却被工作人员礼貌拦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轮椅上那位骂骂咧咧的老伯爵被人快速推离剧场。
为了不让剧院中的人产生恐慌,马罗尼先生在了解完大致情况后快步走到舞台上,向不知所措的众人挥手示意。
「大家请不要惊慌!只是一位客人身体出现了些问题,需要去医务室看看!」他小声与剧院经理商量了两句什么,又高声解释道,「演出还会继续,很抱歉给诸位带来了不好的体验……」
利昂娜并没有再继续听他说下去,而是趁乱躲开工作人员的阻拦,从侧门离开剧场。
邮轮的医务室恰巧也在D甲板,她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人,来到医务室的门口。
此时的老伯爵已经开始接受医生的治疗。
但他在接受治疗的同时嘴也没闲着,依然在吼着一些利昂娜听不太懂的罗兰语脏话,只隐约还能听到船主马罗尼先生的名字。
隔着一道门板利昂娜也无法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向守在门口的船员。
「菲力亚帕伯爵发生什么事了?」她做出一副极度担忧的表情,「我听到他是被什么咬到了?难道是蛇?!」
船员被小弗鲁门先生的质问吓了一跳,也意识到这位可能是刚刚听到了什么的客人,用马罗尼先生那套“身体不适”的说法显然糊弄不过去。
「不不,先生,我发誓没有那种可怕的东西!」
船员赶忙压低声音解释道:「只是一只蜘蛛而已……马罗尼先生都认出了那种蜘蛛,说不会有什么危险,好好静养一下就好了。」
「蜘蛛?」金发的小绅士还是面露狐疑,「什么蜘蛛?」
“是塔兰图拉蛛,弗鲁门阁下。”
身后,马罗尼先生也匆匆赶了过来,对利昂娜做出邀请的手势:“诸位如果不信可以进来看看,蜘蛛的尸体就在里面。”
利昂娜刚准备答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身侧。
果然,谢尔比就如往常一样沉默地站在她身边,存在感低到她差点把对方忘了……而且威廉·伍斯特不知何时也跟了出来,正用期盼而鼓励的眼神看向自己。
利昂娜无语片刻,倒也不是很在意。
她只是短暂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马罗尼先生的邀请,几人一起进到医务室中。
老伯爵正坐在他自己的轮椅里,一位医生和医生助手正在检查他的后颈处,他的女仆和妻子都站在一旁等待。
伯爵夫人明显已经面露不耐,女仆则是一脸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看起来也吓坏了。
而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只据说咬了老伯爵的蜘蛛尸体也正静静躺在医生的办公桌上。
利昂娜探头看了眼,也被蜘蛛的个头吓了一跳。
虽然那蜘蛛已经被拍扁了,但隐约能看出它生前应该足有一个成年人的手掌那么大。
而且与一些常见的、细腿大肚的蜘蛛不同,这种蜘蛛浑身长有黑色的硬绒毛,连八只腿都显得格外粗壮。
有关蜘蛛的知识利昂娜知道得不多,不过“塔兰图拉”这个名字她倒是有点印象,好像是个会经常听到的词语……
「我保证,这个伤口不会给您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
医生在仔细检查过后终于直起身,向眼前这位暴躁的病人解释道:「塔兰图拉蛛虽然有毒,但那只是它捕食昆虫用的手段,至今还没见过人类因此死亡的案例。您可能现在会感觉有些痛,两天内,也许一天就会好转……」
「我不管那些!我只想知道这该死的东西到底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老伯爵怒吼着,左眼没有焦距地“看”着正前方,只能用唯一完好的右眼恶狠狠地瞪向马罗尼先生,显得他此时的表情更加怪异。
「我需要一个解释,马罗尼先生!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等回去我就只能去找大罗兰航运公司的董事们聊聊天了!」
「我能理解您的愤怒,但请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将这件事调查清楚。」马罗尼先生赶忙安抚道。
「你需要多久?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
「三天,在我们到达新大陆前我一定给您一个答复……」
「三天!」
老伯爵不可置信地拔高声音,右手重重敲击着轮椅的把手:「你是想拖到我直接痛死了,就不需要调查了是吧——」
「别丢人了,路易斯!」
一直站在一旁的伯爵夫人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道:「医生都说了,那只蜘蛛根本要不了你的命!你还想怎么样?让我把你抱起来跳支舞吗!」
伯爵夫人的话顿时让老人的脸涨红,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妻子半天,最后只吐出一个利昂娜没听懂的词。
不过从周围人瞬间露出t震惊、厌恶和鄙夷的反应来看,利昂娜也能大致猜出那不是什么好词。
伯爵夫人大概是被丈夫的话语伤到了,连反驳的话都没说转身就走。马罗尼先生也只留下一句「您不该对一位淑女这样说话」便离开了。
吵闹的医务室总算慢慢安静下来。
医生尴尬地咳嗽两声,最后在老伯爵的强烈要求下给他开了点鸦片酊用于止痛。
医生还想询问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疾病,可还没说完就被暴躁的老伯爵打断,并以「你才有病」作为回敬,弄得医生也很无奈。
保险起见他只先开了很少的量,只为了快点把这位不讲道理的病人送走。
「对了……艾琳娜,把那个可恶的东西带给我!」
即将被推出门时,轮椅上的老人这样对女仆吼道:「那可是重要的证据,可别让这艘船上的某些人拿去销毁了!」
那位名为“艾琳娜”的女仆明显很畏惧蜘蛛这种东西,好不容易磨蹭着走到近前,还是犹豫着不知从哪儿下手好。
威廉·伍斯特实在看不下去了,率先抽出自己的手帕包住蜘蛛的尸体,再递给女仆。
「拿好,小姐。」他说道,「手帕就不用还了。」
女仆接过手帕时明显抖了下,但还是感激地朝他微微颔首,匆匆回到老伯爵身边,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医务室门口。
主角都离开了,三个纯粹是看热闹的人也只能悻悻离开。
此时,就算是威廉都失去了回去看剧的心情,顶着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跟着利昂娜往前走。
“啊……塔兰图拉,我想起来了!”
走到一半,利昂娜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般,兴奋地转身看向二人:“你们听说过那个意图恩诺的民间传说吗?要是被某种毒蜘蛛咬到就要不停跳舞,否则就会毒发……那种蜘蛛是不是就是''塔兰图拉''?”
威廉·伍斯特被她的突然发言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对,就是这个。一旦被''塔兰图拉毒蛛''咬到,必须跳''塔兰台拉舞''才能解毒……”
说着他还觉得有些好笑:“什么啊,原来你之前都没意识到吗?你以为刚刚伯爵夫人说的''抱着一起跳舞''是真的跳舞?”
“我就是觉得那句话很奇怪才想起来的。”利昂娜摇摇头,“可惜这种解毒方法并不适合菲力亚帕伯爵。”
两人又唏嘘一阵,一路上楼来到C甲板,威廉表示自己的房间在更上一层,双方这才挥手告别。
利昂娜正往自己房间走,发现谢尔比还跟在自己身后,心想这人应该是想把衣服换下来,也没有管,由着他跟自己一起回到房间。
波文此时估计是在自己的房间或是图书室,利昂娜的房间中并没有人。
可还不等她说些什么,谢尔比却动作利落地关上了房间的门。
“那只蜘蛛,我大概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不等利昂娜询问,他便说出了自己同屋的室友中有一个一上船就把床铺用床单围起来的怪人。
“与我同屋的一个孩子说过,他有一次曾看到过床单内的场景,那个人正在把玩一只长着毛的蜘蛛。”谢尔比补充道,“不过之后史蒂文先生找到了船员说明情况,船员也来检查过他的行李,并没有发现任何蜘蛛。”
利昂娜怔了下,脱口而出道:“这人你之前怎么没提到过?”
“……您不是要找有关''保罗''的人吗?”谢尔比同样很疑惑,“他的名字是''尼克拉·赞诺'',与''保罗''完全没有一点关系……而且,如果是与''保罗''这个名字无关的怪人,除了他船上也有不少。”
这是事实,三等舱中大多是想要移民新大陆的人。可如果在家乡还有牵挂或者能活下去,谁又想要跑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开始呢?
因此,从新大陆开放移民开始,移民潮中就不乏犯罪分子混在其中。
在这种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只要踏上新大陆的土地,他们便可以以全新的身份开始新生活……可想而知,其中“性格孤僻”“不喜与人交谈”的人数应该不少。
这是因为自己之前给出的线索有问题,而且自己也没有要继续查下去的意思,利昂娜自然也不会因此责怪谢尔比什么。
趁着谢尔比去浴室换衣服时,她再次思考起那天伯爵夫人展示给自己看的那封信。
写信的人会是这个“尼克拉·赞诺”吗?
不过根据谢尔比的描述,负责三等舱的船员曾收到过有关蜘蛛的举报,还搜查过这位“尼克拉·赞诺”的行李,现在应该还能有印象。
如果船主马罗尼先生要从“蜘蛛”这个线索查应该很快就能查到,倒也不需要她……
而且医生也说过,那蜘蛛的毒素并没有多强,顶多就是毒死昆虫,想要毒杀人类还是太弱了些……如果“尼克拉·赞诺”真的是伯爵夫人的狂热追求者,用这种蜘蛛教训一下菲力亚帕伯爵倒也算合理……
可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大概是她的直觉作祟,总感觉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
而这一次,她的直觉确实奏效了,之前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8月21日,就在利昂娜登船的第六日清晨,一声尖叫在A甲板上响起。
昨天还被医生再三认定不会有事的菲力亚帕伯爵,今天却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第204章
204
“死了?”
第二天早上,利昂娜乍然得知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一时连波文抄录的手稿都丢到一边,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确认道:“你真的听清了?是菲力亚帕伯爵死了?”
“那是当然!不然我一大早连早饭都没吃就来找你是为什么?!”
坐在她对面的威廉·伍斯特情绪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千真万确,利昂!菲力亚帕伯爵的女仆今早发出的惨叫整个A甲板的人都听到了,现在都在讨论这件事!”
利昂娜把身体靠回沙发靠背,缓了缓得知这个消息的冲击,这才继续问道:“你知道死因吗?”
听到这个,棕发的青年立刻姿态扭捏起来,用一种欲说还休的眼神瞥着自己的老同学,顿时把利昂娜恶心到不行。
“……我劝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人,看着让人手痒。”金发的年轻人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想说什么直接说。”
“我当然不知道, 那个房间已经被马罗尼先生封锁了……但你不是跟伯爵夫人还有马罗尼先生不都有些交情吗?”
再次扭捏一阵,威廉·伍斯特小声怂恿道:“你就不好奇那位伯爵是怎么死的吗?”
利昂娜确实有些好奇。
虽然那位来自罗兰的伯爵阁下年纪已经很大了,自身的身体状况也不是那么健康,什么时候去世其实都在情理之中……但他偏偏在昨天刚被一种有毒蜘蛛咬过,今天就传来了过世的消息,不管怎么看这个时间都太巧了……
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后, 利昂娜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决定去看看情况。
而既然决定要看尸体,她还是叫上了抄书的波文,加上甩不掉的威廉,三人一起顺着楼梯来到A甲板。
正如威廉所说, 此时位于A甲板船头右手边的高级套房前已经站了两位船员, 明显是不想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利昂娜上前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后,表示自己曾经与菲力亚帕伯爵有些交情, 听到消息后想要过来悼念一下。
小弗鲁门先生的身份让船员们明显犹豫了。最后他们表示可以向内通传一下,至于里面的人同不同意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还好,那位去通报的船员很快便出来了,随即向利昂娜三人做出请进的手势。
***
仅仅隔了三天,利昂娜再次进入这间房时的心情已经与上次完全不同,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属于套房外间的会客室内很安静,伯爵夫人一脸愁容地坐在沙发上,戴着长手套的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指间夹着一支卷烟,即使听到门口有响声也没有第一时间抬头看过来,显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坐在她身边的还有她的继子——也就是老伯爵的长子,利昂娜记得他叫“阿尔弗雷德”。
还记得他们在鸡尾酒晚宴上初次见面时,这位“阿尔弗雷德少爷”因为一些时政上的问题对两位来自马黎的绅士都不是很友好,再加上后来几天几乎没有遇到过对方,利昂娜差点都把他给忘了。
伯爵夫人此时的精神状态不佳, t只简单与三人打了个招呼,还是坐在她身边的阿尔弗雷德站了起来,代替继母迎接客人。
「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们,但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听到的……」
利昂娜与阿尔弗雷德简单握了下手,表示哀悼后,这才小声问道:「伯爵阁下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
阿尔弗雷德有些惊讶这位马黎的伯爵原来会罗兰语。
但两人本身就不熟,这种小事他此时也不想计较,只一边将众人引向左手边的卧室一边道:「父亲的身体从几年前就不太好了,医生都叮嘱他每天要注意休息和饮食,不能太过劳累……」
说到这儿,这位明显比利昂娜大上好几岁的伯爵之子不由面露愤愤:「他这次就不该跟过来!都是因为那些报社,一天到晚别的都不会,只会散播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本来这次只需要我陪夫人去新大陆就可以了,可他不知听了谁传播的谣言,竟然在最后一刻宣布要一起来……他的身体根本不能承受这种长途旅行! 」
男人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语气中满是抱怨却几乎没有悲伤的情绪,这让利昂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真是自然死亡?
她暗暗与身侧的波文对了个视线,这才真正走进老伯爵居住的寝室。
寝室中的人可比冷清的客厅热闹多了。
除了老伯爵的尸体,昨天在医务室见到的医生和他的助手也在,正在向马罗尼先生汇报着什么,马罗尼先生的秘书则站在雇主的另一边。
而四柱大床旁,那位一直照顾老伯爵起居的女仆正在默默抹着眼泪,似乎是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
阿尔弗雷德看到父亲的尸体后情绪开始有些失控,呼吸变得有些乱。
像是无法再在这间屋子里待下去一般,他快速说了声「抱歉」便转过身,在路过抽抽噎噎的女仆时脚步顿了下,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快步回到客厅。
利昂娜看了眼他那有些摇晃的背影,这才走到华丽的四柱床的床边——菲力亚帕伯爵的尸体正静静躺在那里。
老伯爵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袍,大概是刚刚做完初步的尸检,睡袍明显是被解开后又简单盖了回去。
尸体双眼紧闭,头部自然地歪倒向右边,鼻下有些血迹,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嘴角似乎还有一些干掉的白沫。
单从面部上看,菲力亚帕伯爵临终前的表情并不算痛苦,看上去确实是向在睡梦中死去的人。
尽管菲莉亚帕伯爵经常出口成脏,性格也十分古怪恶劣,但看到一个昨天还很精神的活人变成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这种事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产生好心情。
利昂娜看着那张爬满皱纹的苍老面庞,按照基本礼仪上前向死者致敬,这才走到马罗尼先生身边。
“日安,马罗尼先生。”
“日安,伯爵阁下。”马罗尼先生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音,打起精神朝利昂娜三人点点头,“这真是一场谁都没料到的灾难……”
“如果这是来自吾主的召唤,那便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
利昂娜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尸体,话锋忽地一转:“可恕我失礼,也许是我的疑心病太重了,我总是忍不住想到另外一种可怕的可能……如果不能亲自过来确定一下,我怕我今晚是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马罗尼先生大概是料到了她会来这里的目的,当即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并将身边的医生介绍给小弗鲁门先生。
“这位是韦斯特医生,我想您昨天应该见过。”邮轮的拥有者介绍道,“不瞒您说,我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也觉得菲力亚帕伯爵的死另有蹊跷,所以我立刻找来了韦斯特医生来给伯爵的尸体做了一个全面检查,可结果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
利昂娜的视线跟着他的介绍落到医生身上。
难得这位罗兰的医生马黎语并不差,除了有些口音外甚至比马罗尼先生说得还好。
“除去昨天那只蜘蛛咬到的伤口,我们没有发现菲力亚帕伯爵身上有任何外伤,也没有针孔。”
医生肯定了马罗尼先生的话,走到床边,更加详细地向几人介绍道:“而根据菲力亚帕伯爵的女仆和他的家人所说,伯爵阁下的身体一直都不算好,那突发疾病去世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请问具体的原因是……”
“这还真说不准……伯爵阁下这次没有带家庭医生一起来,我只能根据他携带的药以及女仆的描述进行判断。”说到这,医生也有些苦恼地蹙起眉,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瓶药,“我检查过他携带的药,发现除了日常用药还有一种治疗心脏病的药物。再加上目前发现其他外伤,我初步判定是伯爵阁下在半夜心脏病发却没来得及拿药,这才突然病逝。”
利昂娜接过他递来的药,查看一番后突然皱起眉。
“这上面的成分有毛地黄毒苷,可我记得你昨天给他开了一瓶鸦片酊?”小弗鲁门先生把药瓶交给波文查看,“这两种药都有强心作用,如果同时使用也会致命。”
“鸦片酊?”
波文闻言猛地抬起头:“塔兰图拉毒蛛的毒虽然不致命,但那是神经类毒素,一样也有强心作用。是正常人就算了,你怎么能给他开鸦片酊?”
医生赶忙解释道:“我之前并不知道他有心脏病啊!我开药前询问过他,可他说自己什么病都没有……如果我知道他有心脏病,绝对不会给他开止痛药!”
他赶紧拿出另一瓶药:“而且我开的这瓶鸦片酊浓度很低,就算全都服用了也不至于引起心脏的问题……”
“可要加上这个就不一定了。”波文举起自己手中的药瓶,“就算菲力亚帕伯爵有心衰,同时摄入这三种东西也不一定能扛住。”
“这瓶药昨天并不在这里,伯爵阁下生前根本没吃过!”医生继续争辩道,“那瓶治疗心脏病的药是由伯爵阁下的女仆保管。她说伯爵阁下很久都没吃这种药了,甚至都不让她携带,这次带上只是以防万一……”
众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到站在床边哭泣的女仆艾琳娜身上。
艾琳娜并不懂马黎语,完全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些什么,突然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慌张,双肩都跟着瑟缩了一下。
「请不要紧张,我只想问你一些问题。」
利昂娜从波文手中接回小瓶,却没有立刻展示在女仆面前,只是态度温和地问道:「听说你昨天并不住在这里,能说说你离开前发生过的事吗。」
这是很合理的要求,女仆之前跟其他人也说过,此时再说时除了时不时会抽泣一下,条理倒还算清晰。
在女仆的描述中,她在昨晚九点等待老伯爵睡着后便离开了A甲板,回到自己居住的二等船舱。
那时候也不算晚,很多人都看到了。
这也是老伯爵自己要求的。他不放心任何人与自己待在同一个房间,就算他睡在卧室,让女仆睡在隔壁起居室的沙发、甚至是再隔一道墙的杂物间也不行。
不过像这种高级套房都有服务贵客的专属客房管家。
老伯爵的床边有一个拉绳,他稍微伸下手就能够到。拉绳的另一边连接着客房管家房间的铃铛,一旦他在半夜有什么需求客房管家都能及时出现。
昨晚客房管家没有听到响铃,除了在女仆离开前按照老伯爵的指示反锁了两道房门,一晚上都没有再进入过老伯爵的房间,这点有他的室友能够作证。
女仆那边也有人证实她确实回去了,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老伯爵房间的钥匙。
今天早上八点,女仆艾琳娜按照往常的时间来到老伯爵的房门前。
老伯爵年纪大了,睡得早起得也早,这个时间他应该早就在客房管家的帮助下吃完早饭……可到了后女仆才发现外门居然还是锁着的,说明客房管家并没有过来过。
她大概在门外等待了十五分钟,实在等不下去,来到客房管家的房间询问情况,这才得知老伯爵今早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拉铃唤来管家。
两人感觉到不对,客房管家赶紧取来钥匙打开门,这才发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老伯爵……
利昂娜一边听着t她的叙述一边点头,等对方说完突然一收笑脸,举起手中的药瓶:「听说这瓶药一直是你保管的,这趟旅途中菲力亚帕伯爵都没吃过里面的药,是吗?」
「是、是这样……」
女仆看了眼药瓶上的表情,带着不安点点头:「这是加普医生(伯爵的家庭医生)给伯爵阁下准备的常用药之一……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问题就大了。
心脏病如果不发病还好,一旦发病,如果没有及时用药,病人很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死亡。
所以一般有心脏病的人都会把药带在自己身边,还从没听说有谁把药交给别人保管,还是一个不会在同一层过夜的女仆。
「可这不是普通的药,这是治疗心脏病的药,小姐。」利昂娜举着药瓶的动作没变,声音却变得十分严厉,「菲力亚帕伯爵有心脏病史吗?这么重要的药他为什么不随身携带!」
女仆被她陡然转变的语气吓到,更多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一边摇头一边往后缩。
「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她小声啜泣道,「我是想让伯爵阁下随身携带那瓶药,过去也是这样……可两个月前伯爵阁下突然与加普医生大吵了一架,还说他根本没病,不会吃任何药,那是一瓶毒药什么的,让我把那些药都扔了……我,我不敢扔,就怕以后还有用,所以一直留到现在……」
第205章
205
女仆的话让众人都很意外。
即使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菲力亚帕伯爵是个性格古怪的老头, 但大家没想到他会在“健康”这种事上不听医嘱。
可现在伯爵的家庭医生并不在这里,女仆说的话没有其他人证, 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谁也无法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马罗尼先生只能去客厅询问了伯爵夫人和伯爵的长子,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一点有关老伯爵病情的相关信息。
伯爵的长子,阿尔弗雷德对父亲的健康情况知道一些,对女仆的话表示了认可。
「我听加普医生说过,父亲前些年确实经常心脏不舒服,他给开了相关的药物,之前也用过……可最近父亲又不知道听了哪里的传言,突然说加普医生要害他,在他日常服用的药里下毒什么的,之后就坚持不肯吃药了,还要解雇加普医生!」
阿尔弗雷德这么说着,再次露出愤怒的表情:「加普医生在我们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家庭医生,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了,对我们来说就像家人一样……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因为旁人几句挑拨的话就怀疑他!」
男人话语中的怨愤十分明显,利昂娜不由也走到外厅询问道:「那你带他去其他医生那里检查过吗?」
阿尔弗雷德被这句话噎住一瞬,反应过来后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你是在指责我吗?」他双拳紧握,双眼通红地瞪向利昂娜, 「可你又知道什么?我们家的事、罗兰内有多少庸医我比你更清楚!外面的医生怎么可能比加普医生更可靠?!」
见他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朝小弗鲁门先生扑上来,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伯爵夫人赶紧站起身。
「这不能怪阿尔。我之前也跟路易斯说过, 如果他怀疑加普医生我可以带他去其他诊所,或者请有名的医生给他做更详细的检查, 但他根本不听……」
菲力亚帕伯爵夫人走到继子身边, 纤长的手指轻轻在对方的肩上拍了两下,立刻让年轻冲动的青年闭上嘴。
「您之前也看到了, 他的疑心病有多重……自从失去左腿后,他就开始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了。」
伯爵夫人轻轻按揉着太阳穴,眉间满是忧愁:「不但是加普医生,最开始他怀疑的是我们的厨师……可怜的理查德,他真的是个很优秀的厨师,就因为路易斯怀疑他在汤里下毒,直接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赶了出去……家里的佣人也因为他的要求换过好几批,不信你可以问问艾琳娜。她才来他身边工作了半年,这已经算是时间最长的一个了,之前的贴身男仆或女仆都不超过一个月就会被辞退……」
「……包括阿尔和我,我们现在也在他的怀疑名单里。」伯爵夫人疲惫地叹口气,看向利昂娜的眼中带着无奈,「他说他不信任任何与我有关联的人,见过一面都不行……后来我说,你自己去大街上找医生总行了吧,我不跟着,他又说不行,还说我收买了整个罗兰的医生。」
这么说着,女人似乎也觉得好笑极了,轻笑一声后摇摇头:「你跟他讲不清道理的,这点跟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我没有必要向您说谎。」
这点利昂娜倒是相信伯爵夫人说的是实话。
首先,就像她说的,这种众所周知的事她没必要说谎。
其次,利昂娜也见过一次老伯爵本人并与之交流,而仅仅是一次,对方的偏执已经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站在与三天前相同的位置,利昂娜似乎还能听到那天老伯爵朝妻子喊出的话。
【我绝对不会答应离婚……你听到了吗?瓦莱里娅! 】
【或者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只要我还活着,你这辈子都别想跟我分开——】
…………
多么巧合……这才过去短短三天,老伯爵的话就成为现实,死亡真的将这对夫妻彻底分开了。
「我当然知道您没有说谎……」
利昂娜朝伯爵夫人躬身致意,并向她身边的阿尔弗雷德微微颔首:「我也没有指责您的意思,只是很好奇伯爵阁下到底有没有心脏病……如果我的好奇心让您感到冒犯,我在这里向您道歉。」
阿尔弗雷德的表情并不太好,但周围人这么多他也不好当场发作,只沉默着朝小弗鲁门先生点点头,这件事便这样揭过去了。
了解完大概情况后利昂娜也没有打算久留。
正好见到波文和威廉·伍斯特也从里屋的卧室出来,她再次向伯爵夫人表达了自己的哀悼之意,三人便准备告辞了。
“请等一下,弗鲁门阁下!”
他们刚走出房门,船主马罗尼先生也跟着快步走了出来。
见小弗鲁门先生看过来,男人有些不自在地偏了下头,比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低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您谈谈……”
利昂娜微微挑了下眉,倒也没拒绝,跟另外两人试了个眼色后便跟着马罗尼先生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我就不跟您绕弯子了,弗鲁门阁下……我想知道您怎么看这件事。”此时的马罗尼先生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停用拇指的指腹搓揉着食指的侧面,“您觉得……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马罗尼先生。”
利昂娜眨眨眼,明知故问道:“刚刚船上的医生已经给出了答案,难道您有什么不同意见?”
“请不要这样,阁下,您明明也感觉不太对劲了……”马罗尼先生再次压低声音,视线不安地扫向套房的方向,“我跟菲莉亚帕伯爵夫妇都有些交情,如果伯爵阁下真的是被谋杀,那我……”
“您是在怀疑谁?”
“不、不,我没有在怀疑任何人……我只是,我实在不太放心,阁下,您能明白吗?菲力亚帕伯爵死在了我的船上,这种事瞒不住,等消息传开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谣言,而我不希望我的公司,或者任何无辜之人会因此受到不好的影响……”
男人这样说着,两撇抖动的唇须生动地表达着主人的不安:“我知道伯爵夫人跟您说过那封威胁信的事……您觉得,会不会跟那位''保罗先生''有关?”
“……这确实是个有趣的想法。”
利昂娜歪头看了眼对面的马罗尼先生:“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不是明摆着吗?一位伯爵夫人的狂热追求者,当然会对她的丈夫产生嫉妒……”马罗尼先生摇摇头,似是在感慨。
利昂娜观察着他的表情,半开玩笑地说道:“您看起来倒是有些''感同身受''?”
“我?哦不不……”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马罗尼先生赶紧摇摇头,无奈笑道:“那些小报上的传言没几个是真的。我与伯爵夫人并不是那种关系,但我们确实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她第一任丈夫,阿道夫·赫兹是我的至交好友。他参加决斗前邀请我做他的见证人,连他的遗言都是我t传达的,让我照顾好他的妻子……”大概是想起往事,马罗尼先生轻叹了口气,这才继续道,“不过伯爵夫人并不是个需要他人照顾的女人,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我非常尊重她。她曾经帮助过我,帮助大罗兰航运公司度过一次很严重的危机,手上也有不少公司的股份……”
伯爵夫人居然也是大罗兰航运公司的大股东,这是利昂娜没有想到的。
不过这也倒能解释为什么伯爵夫妇会住进最高级的房间——要是马罗尼先生说的是真的,他们之间确实清白,那把最好的房间让给公司的大股东兼多年好友也是很充足的理由。
利昂娜对旧大陆的新闻知道得确实不多,此时也无法确定马罗尼先生口中的话是真是假,暂时只能持保留意见。
“可我以为,除了拥有钥匙的客房管家以及持有药剂的女仆,你会最先怀疑那个把蜘蛛带上来的男人。”她不动声色将话题扯回,“毕竟那位''保罗先生''除了一封信外还没真正出现过,而那只蜘蛛可是实实在在在菲力亚帕伯爵的身上咬了一口——菲力亚帕伯爵的身体可一直不太好,毒蛛的毒可能毒不死一个正常人,但对于本就体弱的老者来说,引发一些意想不到的病症也并非不可能。”
尼克拉·赞诺——昨天谢尔比刚跟她提到过的可疑室友。
这人自从上船后就行为古怪,不喜与任何人交流,曾被另外一位同屋的少年看到他在把玩一只全身长满毛的大蜘蛛,还引来了船员的检查。
马罗尼先生愣了下,又有些叹服道:“您真是什么都知道……是的,我昨天听底下的人汇报过,也怀疑过他……可船员也说过,他们当时就搜查了那位赞诺先生的行李。昨天下午他们又去了一遍,依然没有任何痕迹,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随便抓人……”
利昂娜:“你们询问过''赞诺先生''昨天下午两点到三点半都去了哪些地方吗?”
“询问过,他昨天吃完午饭就一直在房间里睡觉。”马罗尼先生带着遗憾继续摇头,“否则我们也不会放他留在客房。”
“有人证吗?”
“有。虽然他把床铺用床单遮挡起来了,但他昨天睡午觉时不小心把手伸到了外面。与他同屋的人在两点半和三点十分回屋取东西时还看到了,确实是在睡觉,到了晚饭时间才在餐厅看到他……”
利昂娜沉默片刻,又摇摇头:“一只手太好伪装了。他都不需要再找一个替身,弄一只假手就能让自己摆脱嫌疑。而且蜘蛛这种东西就算看上去个头大,有时也可以钻进很小的缝里,单单只是搜行李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
马罗尼先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招手叫来一位船员,让对方立刻去三等舱把那位“尼克拉·赞诺”叫过来,转而又一脸期盼地看向利昂娜。
“可如果那只毒蛛真是他的,为什么毒蜘蛛偏偏咬到了菲力亚帕伯爵?”马罗尼先生的眼珠灵活地转了两圈,又神秘兮兮道,“难道是他故意…… ”
“不,我可什么都没说。”
利昂娜有些好笑地摊了下手:“也许只是巧合,也许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更有可能他根本不是蜘蛛的主人,是他同屋的人真的看错了……但目前为止也只有他与那只塔兰图拉毒蛛扯上了关系,而昨天下午他的不在场证明又不是特别明确,还是见到真人后再问问比较让人放心,仅此而已。”
马罗尼先生明显有些失望,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不寻常就是该查一查,否则大家都不能安心。”
他又闲扯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询问利昂娜在船上的生活是否舒适等等,直到看到那位跑去找人的船员匆匆赶回来才停止闲聊。
「不好了,马罗尼先生!尼克拉·赞诺不见了!」
船员一开口就是让人不安的糟糕消息:「与他同屋的乘客说昨夜熄灯前看到他钻进了自己的床帐里……可我过去时拉开帘子,里面根本没有人!」
第206章
206
“……然后呢然后呢?那个''赞诺先生''是真的不见了?”
位于C甲板、利昂娜的房间内,威廉·伍斯特一脸兴奋地直拍桌子,急声催促道:“你快把我急坏了,利昂!接着说啊!”
坐在他对面的利昂娜喝了口茶润嗓子,对上他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时也十分无奈:“之后我就跟你们一起回来了啊。”
她对这艘船的了解必然没有船员多,找人这种工作还是要船上的人去做。
威廉有些遗憾地叹口气,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摸着下巴分析道:“你说,那位''赞诺先生''会不会是什么专门饲养毒蜘蛛的高手?有人听说了他的能力,高价请他来刺杀菲力亚帕伯爵?”
利昂娜被他的话逗笑, 却也乐得听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在旁鼓励道:“这听上去有点意思,你再说说。”
“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啊!我之前看过的书上说过,塔兰图拉蛛虽然有毒,但其实是一种性格相对温和的蜘蛛,也是可以驯化的……那么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位''赞诺先生''就饲养了这么一只毒蜘蛛做宠物,就像东陆上有些人会把眼镜蛇当做宠物、还能用笛声操纵它们一样……也许''赞诺先生''与毒蜘蛛也有相同的羁绊!”
一旦开始, 威廉·伍斯特的幻想就停不下来了, 越说越兴奋:“然后有人听说了他的事迹,就请他和他的蜘蛛登上''爱丝塔斯城堡号''上,专门来刺杀某个人——毕竟带一只蜘蛛上船总比带一条蛇容易吧?”
利昂娜:“那为什么不带毒药?那应该更容易吧?”
威廉·伍斯特沉吟一阵,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因为凶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伯爵阁下,最好是能伪装成一起意外!事实也是如此,如果不是有人偷窥了''赞诺先生''的床帐内部,提前发现过那只蜘蛛,我们现在一定会以为蜘蛛是不小心随货物一起上船的呢!”
利昂娜仿佛被他说服般点了点头,又继续道:“那么最重要的,那位''赞诺先生''要怎样才能让毒蜘蛛在那么多人中咬到指定的目标呢?他可是一位三等舱的乘客,理论上是不允许进入太阳剧场的。”
这次威廉·伍斯特思考的时间更长了一点,最后一拍手:“也许是用食物或者特殊的味道?就像吸引蚂蚁一样,他在菲力亚帕伯爵进入剧场前在他身上弄了点东西,然后悄悄把蜘蛛放走,它就会自己找过去……”
“……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波文忍无可忍地从抄写中抬起头,打断未来剧作家的幻想,又看向自己的雇主:“要我说,事实可能根本没有那么复杂。菲力亚帕伯爵本来就有严重的糖尿病,甚至到了需要截肢的地步,那他同时患有心衰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说起正经的,利昂娜便也抛下听故事的心态,手臂搭着椅背转身问道:“你是说菲力亚帕伯爵的家庭医生没有说谎,他确实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多半是有的,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并发症。再加上他昨天刚刚受到刺激,不管是毒素的原因还是精神的原因,因此突发心脏病都算合理。”波文摇摇头,再次埋头抄写起来,“不过要确认他的心脏是否有问题还是需要做更详细的尸检才能确定。”
“那为什么不立刻尸检?是船上医务室的工具不够?”威廉·伍斯特再次开始自己的阴谋论,“还是伯爵的家属不同意?”
波文:“罗兰那边的规矩我不知道,但在马黎,如无特殊情况,尸体都是在确认死亡的两天后、尸僵完全结束才能做解剖[*1]……那时候我们都到新大陆了。”
而作为乘客,等到了地方后他们也没有资格再留下来。
威廉·伍斯特还要去自己的外公家中,利昂娜和波文则是要立刻前往马希侦探事务所……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这起发生在船上的小插曲并不能让他们停下脚步。
“……可如果菲力亚帕伯爵是自然死亡,那位''赞诺先生''又为什么会消失了呢?”威廉·伍斯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如果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为什么要藏起来啊?”
“也许是他听说了伯爵死亡的消息,以为是自己的蜘蛛毒死了他,也有可能是他单纯在一大早出去t遛了个弯,船员去找他的时候恰好不在罢了。到中午应该就有答案了吧。”
利昂娜打开怀表看了眼时间,起身道:“不说这个了……我想去一趟壁球室活动一下身体,你要一起吗?”
“不了……我感觉我有了点灵感……”
威廉·伍斯特也跟着站起来,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没错,我想我知道我写的剧本缺少什么了……剧情太平淡,应该增加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转折……我知道该怎么写了!”
话音未落,棕发的青年连招呼都没打就冲出了门,速度之快令利昂娜连连咋舌。
波文见她把门关上后又折返回来,好奇问道:“您不是要去壁球室吗?”
“哦,那是我随便说的。如果不打断他,他不知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金发的小绅士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走到衣柜旁把放在里面的箱子拖了出来,从中翻出一套半旧的衣服,走到浴室换好。
在全身镜前站定,她仔细把自己的头发塞进一顶边缘有些毛糙的圆顶帽中,确认那十分亮眼的颜色全都被帽子遮住,这才满意地直起身。
“我要出去一趟,午饭你自己解决。”
***
另一边的三等舱中,谢尔比第三次注意到守在门口的船员在往里看,心中不免生出一些烦躁。
他看看包里的药瓶和注射器,现在实在不是拿出来的好时候,只能暂时把它们塞回行李的暗袋,抬头时恰好与一位熟人对上视线。
“哎呀!好难得碰到你在房间里……”
站在门口的少年,也就是E018朝他露齿一笑:“去甲板上逛逛呗,这里多闷啊!”
自从两人上次碰头后已经过去了三天,这段时间谢尔比前两天在帮利昂娜查那个“保罗”的不明人士,之后的一天更是几乎陪着那位在上层甲板待了一整天,两人竟是一直都没再见过面。
而上一次因为小弗鲁门先生的突然打断,声称自己是来送药的E018也还没有把药交给他……
虽然之前谢尔比已经从医生那里预支了三个月的药,但这种关乎性命的药当然是多存一些比较好。
想到这里,他也顺势站起身,跟着E018走出房间。
可有些意外的,当他们走到甲板上、确认四周没有人注意这边后, E018并没有提“药”的事,反而率先问道:“你昨天为什么去了头等舱?”
谢尔比被他的问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可看到那张原本总是挂着笑的脸此时一反常态地板起,心中也升起一丝警惕。
“当然是为了我的任务。”他不动声色地看回去,“这不关你的事。”
“这当然关我的事,你离你的目标太近了。”
一向活泼的少年突然靠近他,压低声音道:“我一直在看着你,包括你这两天都做了什么…… S033 ,你真的在执行你应做的任务吗?”
对方的突然靠近让谢尔比习惯性地蹙起眉,同时向旁边挪了半步。
“关你的事?”谢尔比重复着他的话,看向少年的目光也变得犀利起来,“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E018:“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
谢尔比没有立刻回答,只用冷淡的眼神注视对方片刻,又摇摇头:“我从没听说过让低级调查员监视高级调查员的先例。”
少年闻言却是冷笑一声。
“以前确实没有,可你不一样啊……”他轻声道,“你真以为审查那么快就结束了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接了这项任务这么久,该说出点真东西了。”
他双手都搭到栏杆上,身体却再次向谢尔比的方向靠:“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的一无所获已经引起''那位''的不满,要是这次再不说出点有用的东西,那只能证明你是个无用之人,针对你的审查也会继续……”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三等舱和二等舱的乘客大多都准备去食堂吃午饭了。偌大的船尾甲板上除了他们,只有几位为今晚舞会准备曲目的乐手正在排练,以及零星几个躺在甲板上晒太阳的酒鬼。
嘹亮的风笛声伴随着海浪声传入耳中,让谢尔比感到愈加烦躁。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诱导你的监视对象说谎?这同样不是一位优秀调查员该做的。”
他有些不耐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身边的少年:“我的任务该如何做,还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说罢,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松开栏杆就打算绕过对方往回走。
“你就这么袒护他?!”
E018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呼吸似乎都因为愤怒变急促了一些:“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偏袒他?你是要为他选择背叛吗——”
“注意你的言辞,E018!”
谢尔比觉得他实在很莫名其妙,回过头后语气也不是很好:“他是马黎的怀特伯爵,更是一位品行高洁的绅士!从他继任伯爵之位后就一直在勤勤恳恳地工作,不但履行着符合他身份该承担的义务,还数次以身犯险,参与抓捕威胁民众的罪犯……”
似是连自己都觉得很荒谬,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
“我从来没有袒护他,我对他的一切评价全部属实。任何人、只要不是心怀恶念的人,站在我的位置上也只会得出相同的结论。”
“我不会为了证明我是否''有用''就去抹黑一位正派的绅士。如果我为了摆脱审查而说谎,那才是真正的背叛……”
他一把挣脱了少年的桎梏,冷淡道:“我也给你一句忠告,不要为了所谓的捷径走向歧路。”
E018似乎还想拉住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鼓掌声。
利昂娜的身影突然从起重机后转出,正带着满脸的笑意看向这边。
与上次那高调的穿着不同,此时的小弗鲁门先生穿着一套整洁却明显有些褪色的深灰色大衣,略长的裤腿遮住半双鞋,头顶的圆顶帽更是遮住了那头明亮的金发,一时还真让人认不出来。
“我以前一直以为''基金会''的成员都是聪明人,看来哪里都有意外?”
她笑着走到明显有些僵硬的少年身边,单手按住对方的肩膀,在他的耳边小声道:“ E018是吗?你的话很有意思,应该不介意我跟其他人分享一下吧? ”
第207章
207
尽管少年的年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 但小弗鲁门先生从来不会因为年龄区别对待自己的威胁对象。
小小的警告过后她挥手送走了面色难看的E018,转头看向谢尔比时嘴角的笑都没落下。
看着小弗鲁门先生那张灿烂的笑脸,谢尔比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他的右腿已经率先往后退了一步。
“我之前都没想到,我在你心中的评价居然这么高——”
没有给他太多后退的空间,利昂娜抛掉平时维持的稳重形象,小跳一步来到他面前。
“这种话你该多说一些。”她突然板起脸,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着让人哭笑不得的话,“我很喜欢听,你快点再说说?”
看着面前的这张脸,谢尔比突然有些语塞。
他还以为自己昨天中午说的那些话得罪了对方,她大概最近都不会想见到自己……没想到一夜过去,这位金发的小绅士就像是失忆了般, 又变回了之前那副缠人的模样。
“……您不该因为几句好话就沾沾自喜。”不知为什么,一些话突然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您怎么能确定这些是我的真心话?也许我一直在骗您……”
“没关系,谁没说过谎呢。”
与谢尔比的反应不同,利昂娜毫不在意地一摆手,还学着时常在街上见到的劳工,将手肘搭到对方肩膀上。
“来,猜猜接下来我说得是真是假——”她在他耳边小声道,“我并不在意你刚刚的话是否是说谎。因为我也很喜欢你, 所以就算你是故意说给我听,我也很乐意听。”
有那么一瞬间,谢尔比感觉自己完全丧失了分辨语言的能力。
明明每一个词语他都能听懂, 却在脑中变为一堆黑蝌蚪般的音符,叮叮当当地落到脑海里, 需要他自己去挨个拾起、重新拼接到一起,才能弄明白那段乐谱的真正含义。
他的呆滞足足持续了三秒,这才像是回过神般挣脱开那条搭在肩膀上的手臂。
“您实在该注意一下社交距离了!”
这句憋在谢尔比心中许久的话终t于被他说了出来:“您不能总是……总是这样……”
利昂娜看着对方渐渐红透的耳朵,实在是又好笑又无奈。
她一直以为谢尔比之前不想跟她靠太近是因为对方当时穿着女装,与穿着男装的自己走得太近会太过引人注意……原来只是因为本人是个保守的人吗?
“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小弗鲁门先生十分自然地收回手,按住帽檐道:“那么,接下来我们来谈谈正经事吧……”
年轻人脸上的笑意随着这句话瞬间收敛,声音也跟着放低。
“菲力亚帕伯爵死了,昨天半夜死在他自己的床上。”
谢尔比刚稳定下来的心情瞬间被这个新消息提起来。
不过他的反应很快,立刻就联想到了今天早上客舱中的骚动。
“……尼克拉·赞诺?”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利昂娜:“今天那些船员来找他是因为这件事?”
“虽然医生初步判定老伯爵是死于心脏病发作,但谁也不能保证那只毒蜘蛛会不会是其中的诱因之一。”
按住差点被风吹走的帽子,利昂娜转过身倚着栏杆,抬头看向邮轮的顶部:“我知道之前船员搜过他的行李,没有发现什么毒蜘蛛,可他是目前这艘船上唯一一个与''蜘蛛''扯上关系的人。之前只是咬伤、又没有直接的证据人们不会把他怎么样。可现在出了人命,要查当然会第一个查他……”
“可你说巧不巧,他偏偏在这种时候失踪了……真是让人不想怀疑他都难。”
利昂娜直起身,看向若有所思的谢尔比:“既然你与他同屋生活了这么多天,我想听听你对他的评价。”
不远处,风笛的演奏声还在继续,伴随着海浪拍击着船体的声音,周遭似乎都变得无比宁静。
“……这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谢尔比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迎着利昂娜的视线看了回去:“这并不是一桩普通的案子,它涉及一位罗兰贵族的死,不管结果是什么对您来说都会是一个麻烦……”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主动参与进来。”他再次问道,“那位死者对您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不重要。
大概是因为马黎王国内掌控权力的人年纪都偏大,利昂娜自从跟随玛格丽特公主在外行走开始,就见过各式各样的老人——只要见得多了,就会发现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年轻时就喜欢接受新事物的人,老了也会成为一名格外开明的老者。而年轻时就喜欢一意孤行的人,年老后大多也不会有太多改变……
老人只是年纪大了,但很多身上展现出的特质与年龄并没有关系,人们现在看到的也只是时间在之前几十年里在其身上雕琢出的轮廓罢了。
而菲力亚帕伯爵,可以说是利昂娜遇到过的、最难以相处的老人之一。
他粗鲁的用词,打量人时的眼神,对妻子不加掩饰的掌控欲都让人深感不适。
可即使如此,这场看似意外却有颇多疑点的案子还是让利昂娜有些烦躁。
她说不清这股烦躁感从何而来,似乎是一种潜意识——在意识到这个案子有疑点开始,她的潜意识就驱动着她去挖掘真相——即使明知道这没有回报,放任不管也会让自己少惹到一次麻烦,可她还是忍不住换上了衣服,来到了这里。
此时,这种完全没有理由的行为被谢尔比明确指了出来,利昂娜居然一时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犹豫了几秒,正想以“在船上很无聊”作为理由糊弄过去,对面的那人却先一步收回了视线。
“我知道了……”
谢尔比似乎自己默认了什么,不等利昂娜解释就自顾自说到了正题:“虽然我与尼克拉·赞诺住在同一间客房内,但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我登船的那一天,也就是8月17日。我第一次进入客房时,属于他的床位就已经被帘子围起来了,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外几乎不会离开床位。”谢尔比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个子与我差不多高,但体型要健壮一些,留着浓密的黑色络腮胡,头发也不短,且他本人似乎很不愿意打理自己的发须。在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中,他的脸几乎都被头发和胡须盖住,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和鼻子……”
利昂娜隐约从他的描述中感受到其中的棘手之处。
胡子和发型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的气质,甚至能在某种程度改变一个人的样貌。
而按照谢尔比的描述,尼克拉·赞诺之前一直是一个近似“流浪汉”的形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过长的胡子和头发遮掩住了他真实的面部轮廓。
如果他真打算隐藏起来,只要刮掉胡子、梳理或修剪好头发就可以了。
一个之前在室友面前都没露过几次脸的人,只要他不回自己房间,这艘船上便不可能有人能认出他。
而唯一能找到他的方法就是在三等舱内展开大搜查。
让所有乘客都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一一比对他们手中的船票,在保证其他人都在自己的客房中时彻底检查一遍邮轮的每一个角落。
可这样做的弊端也很大。
首先,三等舱一共有近八百名乘客,人数接近船员数量的一倍。要安抚好这么多人,并让他们安安静静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等待数个小时,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其次,这艘“爱丝塔斯城堡号”的体积非常大,各个边边角角能藏人的地方实在不少,想找一个随时都会改变位置的人又谈何容易。
而最重要的是,如果要在船上进行全面搜查,那马罗尼先生就势必需要拿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可一个能让上千人都认同的理由并不会那么好编造,也许产生的效果并不会比实话实说少到哪儿去。
那等到船靠岸的那一天,这件事势必会成为大罗兰航运公司的一件惊天丑闻——这绝对是船主马罗尼先生不想看到的,仅仅冲着这一点,他就不会将这件事闹大……
不知何时,排练的乐队成员们已经离去,海浪声竟成为两人间唯一的背景乐。
发现利昂娜陷入沉思后,谢尔比就不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对方微微颤动的浅色睫毛,似是也陷入思索。
“…………”
“不行,这条路行不通……”
过了许久利昂娜才长叹出一口气。
现在正是正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让她感觉头皮都要烧起来了,心情也跟着焦躁起来。
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她干脆摘下帽子拿在手里扇风。
“……您认为,菲力亚帕伯爵被蜘蛛咬到并非巧合吗?”
站在身侧的人突然出声,利昂娜不由循着声音转过头,确定刚刚发出问话的真的是谢尔比,这才点了下头。
“一切都太巧了,巧合到我不能不怀疑。”她说道,“就像医生所说,塔兰图拉蛛的毒素对一个健康人来说并不致命,可当时剧场中有三百多人,为什么偏偏就选上了身体最差的菲力亚帕伯爵?”
这么说着,她又想起刚刚威廉那完全不靠谱的假设,突然笑了起来:“总不能真是有人在菲力亚帕伯爵的领口上涂了点果酱,然后让蜘蛛循着果酱味去找人吧?”
谢尔比:…………
谢尔比:“我想那应该只会招来蚂蚁,蜘蛛并不吃果酱。”
他一本正经回答的样子再次把利昂娜逗得前仰后合。可笑了一阵后她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八音盒上失去动力的人偶,声音连同动作一起停滞。
“对……如果要让蜘蛛爬到指定的人身上,那就要进入剧场……”
“如果真是尼克拉·赞诺做的,他本人的身份并不能进入剧场,那就必定跟你一样,报上了其他人的名字才混了进去……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才想到呢! ”
烟灰色的眼眸慢慢亮起来,她兴奋地拍了下谢尔比的肩膀:“走,去太阳剧场!我记得他们在每个人入场时都做了记录,如果我的假设成立,我们一定能从其中找到另一个冒名顶替者!”
利昂娜越说越激动,当即就要去印证自己的猜想。
可她刚往楼梯的方向走了两步便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转头一看,刚刚一直站在身边的人居然没跟上。
“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她自然地向前摆了下头:“快跟上啊。”
黑发的年轻人似是愣住了,呆t呆站在船舷边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前面那人再次发出催促声,空白的大脑才像是终于发出指令般,牵扯着僵硬的腿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
另一边, A甲板的高级套房内,老伯爵的尸体被船员们收拾好,从床上转到了担架上,准备将其搬运到位于下层船舱的冰库储存。
马罗尼先生早已不在这里,后续清扫由他的秘书监督完成。
秘书先是让人把女仆和客房管家这两位嫌疑最重的人扣下,找来他们口中的证人进行问询,确定他们在昨晚确实没有作案时间后才允许两人离开。
之后他又找人把床单都放到洗衣篓里,监督清扫人员打扫套房中的卫生。
最后本着负责的心理,秘书在临走前再次巡视了一圈房间,却发现老伯爵卧室的窗帘居然在晃动。
他匆匆走过去,发现一个人正蹲在卧室外的私人甲板上,双手抓着栏杆,不知在做什么。
「你在干什么?!」
秘书当即大喝道:「谁允许你来这里的?」
那个身影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瘦削的肩膀抖了下,脸上带着惶恐转过身——居然是负责照顾老伯爵的那位女仆。
秘书看清是她态度稍微好了些:「抱歉,刚刚没认出您来……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不、没有……」
女仆艾琳娜赶紧扶着栏杆站起身,手还捂着胸口:「我、我刚刚有些头晕,想要吹下风……」
她面色发白,看上去确实不太舒服的样子,秘书没有怀疑,只客气道:「如果您实在感觉不适我可以让人给您准备一杯薄荷茶。但这边我们要锁门了,还请您尽快离开。」
女仆捂着胸口点点头,小声道了声谢,这才跌跌撞撞地从甲板回到内室,擦着秘书的肩膀穿过卧室的门,快步走出套房。
第208章
208
利昂娜的执行力一向很强, 尤其是在想通一些问题后,只要条件允许她便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印证。
之前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是波文, 不管是出于对雇主的关心还是对这份工作的责任,他都会习惯性跟在她身边,而利昂娜也在不知不觉习惯了有人跟在身边的感觉。
利昂娜招呼谢尔比跟上只是习惯性的一句话,说完后才意识到这次身边的人已经不是波文了。
不过她倒也没有收回指令的打算,带着些恶作剧的心理再次朝前方扬了下下巴:“还愣着干吗?”
这次站在下方的年轻人总算有了反应。
虽然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但总算是走到了她面前。
利昂娜觉得对方呆滞的表情真是有趣极了。
活像只被陷阱引来的山雀,明明看到了小麦上方的竹筐, 却还是被食物吸引, 一蹦一蹦地靠近。
不过“山雀”的胆子小,提醒了也许就会飞走……还是就这样比较好。
利昂娜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也完全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对方就是自己的仆从,理所应当地把人带到自己的房间。
一回生二回熟,波文这次看到雇主把谢尔比带回房间,并分别换好衣服,他已经不会感到大惊小怪了。
“你们要去哪儿?”
看着两人换完衣服又要离开,波文还是从书本中抬起头:“需要我一起吗?”
“不用, 你快点抄书。”
利昂娜已经走出门,听到他的话却又返回来,从门缝中探出头:“后天一早船就要靠岸了, 不在那之前抄完不许下船!”
“砰——”的一声响,房间内只剩下波文一人。
波文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可又一时形容不出哪里不对。
直到笔尖上的墨水滴到纸上, 他才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手忙脚乱地用手帕吸掉墨水, 再次把精力放回书稿上。
***
另一边,船主马罗尼先生也从船员口中了解到了有关“尼克拉·赞诺”的详细信息。
作为大罗兰航运公司的董事之一,马罗尼的脑筋自然也不差,利昂娜能想到的地方他也想到了,早就断绝了在船上大范围搜查的想法。
其实在他看来,“尼克拉·赞诺”自己心虚藏了起来也许还是一件好事。
他要是老老实实在自己的床铺上待着,马罗尼先生说不定还要想办法制造伪证,把毒蜘蛛的责任甩到他身上。
现在好了,他这一藏简直是自己证明了自己的罪行。尽管还是没有证据,但在旁人看来反而更像害人后的心虚表现。
不过能抓到人当然还是抓到为好。
毕竟如果真是那人做的,这样一位危险人物不知身上还是否藏有其他毒物,航程只剩下两天,谁都不想在这期间再遇到什么变故。
心中思量着之后的计划,马罗尼先生还是笑着让船员取来昨天来过剧院的客人名单,交到小弗鲁门先生的手里。
“这位是管理剧院的杰森经理,昨天也是他在剧院门口负责迎宾,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马罗尼先生将剧院经理介绍给利昂娜后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恕我失礼,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不能在这里陪您了。”
作为这艘邮轮的主人,马罗尼先生的一天也相当忙碌,利昂娜表示自己很能理解。
目送对方离开,她这才把注意力放到手中的名单上。
在剧院经理的介绍下,她得知太阳剧场一共有205个座位,昨天均已坐满。
且因为邮轮的大力宣传,光是登记的头等舱客人就来了152人,剩下53人都是二等舱的乘客。后来应许多乘客的强烈要求,剧院又放了二十几位二等舱乘客来到剧院后的最后一排站着观看演出,所以昨天在剧院中的观众应该有二百三十多人。
不过菲力亚帕伯爵和他的女仆并不算在“正规票”中。
老伯爵本人自带轮椅,而他的女仆始终站在他身边。
也是因为有一位剧场工作人员站岗的位置就在他们附近,所以对两人的站位很清楚。
当时事发后也是那位工作人员率先发现不对,快速冲上前打死了那只蜘蛛,没让太多人看到。
利昂娜让经理把那位敢徒手拍死蜘蛛的工作人员找来,自己则走到昨天老伯爵所在的位置。
整个剧院有两个侧门和一个正门,老伯爵所在的位置就在左侧门的旁边。
侧门不但能离开剧院,同时与剧院内的男卫生间距离很近。
利昂娜半蹲下来,试图以老伯爵坐在轮椅上的高度观察一遍整个剧场,发现这个位置确实能看到昨天伯爵夫人所坐的位置。
即使现在剧场中没有人,但伯爵夫人昨天戴的帽子真的很大,上面装饰的巨大羽毛过于显眼,即使老伯爵是坐着的应该也能看到个大概位置……
就在她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探头探脑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咳。
“……弗鲁门阁下,杰森经理回来了。”
谢尔比在她身边小声提醒道。
利昂娜站起身,正好看到杰森经理与一位年轻船员已经来到不远处。
杰森经理大概是什么人都见过,看到这位年轻伯爵做出奇怪动作时依然一脸处变不惊。而他旁边的年轻船员就差远了,尽管努力在掩饰,可在看向小弗鲁门先生时还是藏不住自己眼中的惊奇。
“这位是马克,昨天就是他负责看守这个点位。”
剧场经理分别向两人介绍道:“这位是马黎的怀特伯爵,关于昨天发生的事,他有几点需要询问你。”
“你好。”利昂娜率先向年轻船员伸出手,“你看起来是个罗兰人,会说马黎语吗?”
“会的,我们船上的人基本都会一些。”
名为“马克”的年轻船员有些紧张地跟她握了下手,用带着口音的马黎语说道:“有什么问题您请问。”
利昂娜指向侧门的位置:“昨天你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演出期间有离开过吗?”
“没有,阁下。我从演出开始前半小时就站在这里了,演出期间一直没有离开。”
“我们这边的规定是入场时都要从正门进入,侧门只有在演出期间观众想要离开、或是演出结束要离场时才会打开。”剧场经理在旁补充解释道。
利昂娜:“也就是说,昨天所有路过侧门的观众都会从你面前路过?”
“是的,阁下。”
“那在菲力亚帕伯爵发现身上爬上蜘蛛之前,从他身边路过的人你都有印象吗?”
这个问题显然把船员马克难住了,年轻的面孔上立刻露出尴尬的表情。
“我、我只记得好像是有个人路过,但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他的声t音越来越小,“我、我那时有些分神了,只注意到那人从伯爵阁下身后路过,然后往卫生间的方向走……我以为那只是个想要去厕所的客人……”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老伯爵发出尖叫前,台上的戏剧正演到米西娅公主来到敌军的帐中,引诱忒普提并把他灌醉的场景。
那场戏的场景设计得非常巧妙,一张半透明的纱帐遮住演员,却用灯光从后方照亮,让观众们只能看到演员的剪影——应当算是全剧中除了米西娅公主钉死忒普提外最有看点的一幕。
船员的年纪不大,估计也是第一次看这出戏剧,被舞台吸引而忽略了一个路过的人也很正常。
话说回来,如果他当时看清了,马罗尼先生现在也不会这么烦恼……
“……对了,刚刚马罗尼先生说您是昨天在剧场负责迎宾的人之一,那您应该见过昨天所有进入剧场的观众?”
“是的。”剧场经理似是猜到了她想询问的问题,此时只是遗憾地摇摇头,“马罗尼先生向我描述过那位''赞诺先生''的外貌……我自认自己的记忆力不差,可昨天的观众中只有三位留着那种夸张胡子的人,三人都是头等舱的宾客且都有女伴,身份上没有任何问题。”
一切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利昂娜再次拿起那张名单,视线扫过那一个个人名。
如果“尼克拉·赞诺”真是顶着其他人的名字混进剧院,那绝对不可能是顶着头等舱客人的名字——毕竟能坐得起头等舱的人必然会穿着符合自己身价的衣服,他如果有钱也不至于连二等舱的船票都买不起,只能与好几人一起挤在三等舱里……
可比起头等舱的客人,二等舱客人的衣着就丰富很多了。
他们并不是都很有钱,有一部分是头等舱客人的侍从,这些人的私服大多是比较整洁却不一定会昂贵。而且三等舱和二等舱的很多公共空间是共享的,双方能在甲板或是走廊遇到都很正常。
综上,冒充一位二等舱的乘客不管是从难易程度还是风险上都比冒充一位头等舱的乘客划算。
从登记手册上可以得知,昨天进入剧场的二等舱乘客一共有78人,要排查这些人可比排查三等舱的乘客方便多了。
而且排查他们的理由也很好找——不管是什么原因,昨天的剧场演出到底是被意外事故打断了,邮轮方面给受到惊吓的客人们分发一些小小的礼物也在情理之中。
马罗尼先生很赞成这样的提议,当即让厨房做了一些小点心,按照名单找到每一位昨天来到剧场的乘客。借由送点心时闲聊两句,看看他们中是否有人被冒名顶替。
这么一查,居然还真有了别样的收获。
一位住在二等舱的男仆在被船员找到时正在服侍自己的主人用餐,而他的主人在听说自己的贴身男仆在昨天中午也来到剧场观看演出时分外诧异。
「你们一定弄错了。我昨天也许去看了那出剧,但雅克昨天中午肚子不舒服,一下午都在自己的房间……」
那位贵族看向自己的男仆,发现后者的脸色不对,脸色顿时变了:「……起码,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男仆对上雇主狐疑的眼神后明显更加慌乱,连解释的话语都说得颠三倒四,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对、对不起……我、我把我的名额卖掉了……」
最终,男仆还是顶不住诸多压力,向雇主和船员坦白:「有、有个人说,他想用一金币购买我的名额去看那部剧……我、我本来就对戏剧不感兴趣,就答应了……」
「那人是谁?!」
利昂娜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正好听到男仆的坦白,焦急问道:「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留着唇须和络腮胡,稍稍有些胖……」男仆比划出一个轮廓,「为了让我相信他,他给我看了他的船票,上面的名字是''雷内·维萨里''……」
……雷内·维萨里?居然不是“尼克拉·赞诺”?
利昂娜惊疑不定地定住脚步,眼睫快速眨动两下。
她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可一时没能想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我之前跟您提到过,他是保罗侦探事务所中的一位私家侦探。”谢尔比适时在她耳边提醒道,“前些天我还碰到过他试图打探头等舱乘客的事……”
第209章
209
有他的提醒, 利昂娜总算想起“雷内·维萨里”是谁了。
之前菲力亚帕伯爵夫人莫名在房间中收到一首来自疯狂追求者的“情诗”,而那封信最下方的署名就是“保罗”。
利昂娜为了确定那位“保罗先生”是否有可能是三等舱或二等舱的乘客, 开始在邮轮上四处游荡,正好碰到了同样在甲板上吹风的谢尔比,便请对方注意一下三等舱中是否有叫“保罗”的可疑人士。
而当谢尔比向她汇报有关“保罗”的调查结果时,“雷内·维萨里”这个名字赫然在其中。
对方是一名旧大陆上的私家侦探。虽然自己住在三等舱,可经常向头等舱的侍者们套近乎,试图套取头等舱客人们的信息。
而好巧不巧,利昂娜在探索邮轮的过程中也得到了一个消息——就在伯爵夫人的房间内无缘无故出现“剪贴信”的那天中午, 一位与“雷内·维萨里”特征相似的男人在翻越顶层甲板的栏杆、试图来到头等舱区域时被值班的船员发现并制止……
当时利昂娜没有太在意这个人。
一个是手中没有任何证据,老伯爵又是一个精神不稳定的人,要是让他知道有个来自巴拉本的侦探跟他们在同一艘船上,不一定又会发什么疯。
可现在老伯爵已经死了, 医生也认为导致其死亡的间接原因可能与那只在剧场袭击他的毒蜘蛛有关……那“雷内·维萨里”这个本不该出现在太阳剧场的人便十分可疑了。
不需要再多思考,利昂娜立刻问出“雷内·维萨里”的房间号,这便打算向下层船舱走。
***
雷内·维萨里看着自己手中的扑克牌,感觉今天的运气真的糟糕到了极点。
自己手中的牌稀烂就算了,主要是自己的队友很一言难尽。
坐在他对面的那人显然是个新手, 完全是在毫无章法地胡乱出牌, 这样下去他们真的输定了!
结果也正如他的预料,随着庄家完成定约并摊牌,他算是输了个彻底。
「下次我会找个好搭档!」雷内·维萨里瞪了眼坐在对面的搭档, 放下狠话,又从兜里掏出两枚银币扔到桌上才站起身。
「还是锻炼下你自己的牌技吧!」他的对手收起硬币,嘲笑道, 「之前那个''琼斯''呢?他可是难得把你带赢的人,怎么再没见到他?」
听到这个名字, 雷内·维萨里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没有再跟牌桌上的人多说什么,沉着脸打算离开时,却在刚走到走廊时就迎面遇到一队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衣着体面的金发年轻人,从穿着上也能看出对方必然非富即贵,而年轻人身后则跟着一群气势汹汹的船员。
雷内·维萨里的眼力不错,在看清金发年轻人身边站着的黑发少年时脸色顿时一变,当即转身就跑。
「雷内·维萨里!」他听到身后有人厉声喊出他的名字,「站住!我有事要问你!」
站住?多么耳熟的话语,熟悉到雷内·维萨里像是被鞭子猛抽了一下的马,脚步迈得更快了。
可仓皇逃窜的人显然忘记自己并非身处四通八达的小巷,而是一艘行驶在海上的邮轮……没跑出多远就不出意外地被其他路过的船员按倒在地。
「放开……放开我!」
即使被船员们按住,男人还是不甘心地在地上挣扎:「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可是乘客,是客人!」
利昂娜还没开口,跟在她身后、跑得气喘吁吁的船员忍不住抱怨道:「你不心虚你跑什么啊!」
这句吐槽大概是戳到地上那人的痛点,挣扎的动作都跟着顿了一下。
不过他的反应很快,在短暂的迟疑后再次大吵大闹起来,惹得路过的人纷纷看过来。
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利昂娜立刻让船员就近找到一间员工休息室,直接把人扔了进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土匪吗!」
被扔进员工休息室的男人总算站起身,发现船员都离开了,只剩下对面两位衣着体面的年轻人,底气瞬t间又足了不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我劝你不要这么鲁莽,我身后的雇主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私家侦探愤恨的视线只是从利昂娜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居然集中在她身后的谢尔比身上,指着对方的鼻子痛骂道,「上次你往我酒里下药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居然还敢跑到我面前找麻烦——」
————啪
利昂娜一把拍开他向前指的手指,上前一步的同时挡到了谢尔比的身前。
「说话就说话,不要这么不文明。」小弗鲁门先生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再者,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先生。你说我的朋友在你的酒里下药就请拿出证据,否则我们也有起诉你污蔑的权力。」
男人大概是完全没料到对方如此不要脸,一时间嘴巴张张合合,却吐不出一个词。
「如果没有证据,那就请冷静一点,跟我好好聊聊。」
利昂娜随手把这间狭小休息室中唯一的椅子扯出来,毫不客气地坐下后朝男人扬了下下巴:「不如就先说说,你觉得我的雇主是谁?」
年轻人极度嚣张的态度并没有激怒雷内·维萨里,反而让他警惕起来。
中年侦探眯起眼,总算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金发青年,可越是观察越觉得心慌。
“您……您是个马黎人?”
他突然转换了语言,小心试探道。
这倒是让利昂娜有些惊讶了,脸上的笑顿时带上一丝兴味:“现在我有点相信你是个侦探了……你根据什么得出的结论?”
“您的口音,还有您的服饰……和皮鞋。”男人收回视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液,“您的罗兰语有口音,身上的衬衫、袖扣、领针和皮鞋都不像是罗兰产的,与旧大陆上流行的款式都不一样……还有您的表链夹,上面刻着牌子……”
他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了,突然道歉道:“实在抱歉,我以为……我以为您是伯爵……菲力亚帕伯爵派来的,但以他的能力不可能请得动一位马黎贵族为他办事……”
利昂娜跟着他的话看了看自己的皮鞋鞋尖,又扫了眼夹在裤兜边的表链,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眼力真不错。”她真心赞扬道,托起下巴看向对面的男人,“可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或者我这位朋友会是菲力亚帕伯爵派来''找你麻烦''的呢? ”
雷内·维萨里显然没有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支吾了几秒却没能吐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因为你说谎了。”
“你不觉得我是菲力亚帕伯爵派来找麻烦的,你认为我是伯爵夫人身边的人——因为你的任务就是监视菲力亚帕伯爵夫人。”
看着男人低着头没有说话,利昂娜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让我猜猜,你口中的''靠山'',你的雇主到底是谁?”
她走到侦探身边,转到男人侧后方时突然拍上对方的肩膀。
“巴拉本王国的玛利亚王太后,她应该对伯爵夫人很不满吧?”
小弗鲁门先生贴到男人耳边道:“一个把自己的儿子迷到昏头的女人,还是一位没有良好出身、嫁过两次且名声糟糕的女人,她甚至还有一个在世的丈夫……王太后殿下在得知自己的小儿子执意要与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应该会气到昏厥吧?”
她的话让雷内·维萨里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寂大概持续了半分钟,男人的肩膀终于垮下。
“……您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委托人是谁,为什么还要抓我?”他的态度几乎是默认了利昂娜的说法,无奈道,“我会登上这艘船也是在工作,我必须调查出伯爵夫人去新大陆的真实目的……”
一件事得到印证,利昂娜心中的假设也算是印证了一半。
“都说了,我只是有事要问你,谁让你看到我们就跑了的?”
她拍拍对方的肩膀,再次走回椅子前。
见男人带着疑惑抬起头,利昂娜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既然你的委托人是巴拉本的王太后殿下,就算不能给你弄来头等舱的船票,买一张二等舱船票应该不是问题吧?”
就算巴拉本王国国土面积小,没有罗兰这种传统大国强大,但一国的王太后在拨调查经费的时候应该不至于这么抠门……
“我……之前玩牌的时候输了些钱……”说到这件事,私家侦探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又慌忙解释道,“后来我自己把亏空补上了,但耽误了一点时间……再加上我得到伯爵夫人要乘坐''爱丝塔斯城堡号''前往新大陆的消息时,这艘邮轮的票已经卖出去了一半。二等舱的票最快售罄,剩余的一等舱船票太过昂贵,我只能去买三等舱的票……”
利昂娜早就从谢尔比那里得知这人确实很沉迷打牌,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点原因,倒也没在这种地方纠结,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
“你昨天是否从二等舱乘客,雅克·阿莱那里购买了观看戏剧《忒普提之死》的名额?”
“是……可那是我听说菲力亚帕伯爵夫人也会去看演出,这是我为数不多能够近距离接触她的机会……”
“演出期间你坐在哪里?期间是否去过卫生间?”利昂娜进一步询问道,“周围有人能为你作证吗?”
“演出期间我没去过厕所,至于证人……”雷内·维萨里有些尴尬地扯扯嘴角,“我隐藏自己都来不及,怎么会做让人记住的事……”
他的理由非常合理,却也让情况陷入新的僵局。
“…………”
“最后一个问题,8月17日中午,你是否翻越了顶层甲板的栏杆,试图进入头等舱所在区域?”
利昂娜突然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眼神凛冽:“我建议你不要说谎,这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雷内·维萨里:“……是,不过我也只是想要试一试!从登船日开始菲力亚帕伯爵夫人就没离开头等舱的专属区域,我那天有些着急了,后来被人拦下就没有再行动……”
“你没有给伯爵夫人写过信?”
“信?”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男人完全愣住,“我为什么要给她写信?”
他的反应非常自然,利昂娜盯着他看了一会便收回了目光。
可就当利昂娜沉默下来,试图理清其中的关系时,对面的男人再次开口了。
“请问,是船上出什么事了吗?”这些问题到底让私家侦探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神色紧张道,“难道是……伯爵夫人出事了?”
这话问出口,他再次从金发的小绅士那里收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伯爵夫人没有什么事……”
像是觉得有些讽刺,利昂娜向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你之前也算是歪打正着……我来找你确实是因为菲力亚帕伯爵。”
“他死了,维萨里先生,就在昨天晚上。而引发他猝死的原因可能与昨天他在太阳剧场被一只毒蜘蛛袭击有关。”
她转身打开休息室的门,向愣怔的男人比出一个手势:“现在我只希望你有证据证明你之前说过的话……在你的嫌疑被彻底排除前,会有人一直在你身边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
“……您真的觉得是他吗?”
离开休息室后,谢尔比忍不住上前两步,小声询问小弗鲁门先生:“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受雇于玛利亚王太后去调查伯爵夫人,那他就没有动机杀死菲力亚帕伯爵……”
如果菲莉亚帕伯爵还活着,并坚持不与妻子离婚,那伯爵夫人就算与那位巴拉本的拉肯公爵互相爱慕也注定不能结婚。
而爱情实在是个美妙而容易变质的东西。拖上几年,也许两人的感情就会发生变化,或者其中一人遭受意外……
只要能拖延,一切就都有转机。
可现在老伯爵死了,正疯狂爱慕着伯爵夫人的拉肯公爵也不需要再顾忌人伦道德上的问题,可以顺理成章地对其展开追求,甚至求婚——这是他的母亲,巴拉本的王太后绝对不想看到的事。
如果那位侦探先生真的是杀害老伯爵的元凶,都不需要其他人出手,正为儿子烦恼的王太后绝对不会放过他。
思绪只是从脑中一闪而过,利昂娜并没有停下脚步,边走边说道:“是的,可这一切都建立在''雷内·维萨里''说了实话的基础上……现在就看他能不能拿出为自己脱罪的证据了。”
可就算能拿出来,雷内·维萨里这次的任务也可以说是彻底搞砸了。
邮轮的主人马罗尼先生可是与t伯爵夫人关系匪浅,这种事肯定不会瞒着她……让任务目标知道有人暗中调查自己,让对方有了防备,整件任务便算是失败了一半。
这么想着,利昂娜不经意地瞥了眼走在身边的谢尔比,继续顺着廊道走向自己的房间。
“说起来,我之前找你是想让你带我去下面几层逛逛,结果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打算扭开自己的房门,“你那边的用餐时间已经过了吧?等会我叫人送点餐食,我们吃完你陪我去下面看看……”
谢尔比原本在一旁垂眸静静倾听,可不经意地,在视线捕捉到某个东西时深色的瞳孔骤然放大。
“等等!”
他突然伸手握住利昂娜的手腕,制止了她握住门把手的动作,紧接着半蹲下来,目光依然黏在圆形的门把手上,另一只手却向利昂娜抬起: “请给我一张手帕。”
利昂娜察觉到他的异样,二话不说便抽出手帕递给他,同时也跟着半蹲下来:“你看到了什么……”
话音未落,谢尔比已经隔着手帕,从门把手的缝隙中抽出一根极细的短针。
“…………”
“有腥味,上面也许有毒。”他将断针凑近鼻尖闻了闻,说出自己的判断,“具体是否有毒您需要找只老鼠试验一下……”
利昂娜看着谢尔比手中的针,反而是气笑了。
如此充满恶意的行为,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个没有实质伤害的“恶作剧”。
而她在这艘几乎全是陌生人的船上唯一做过的、会引旁人注意的事,就是追查了一下那个害老伯爵被毒蜘蛛咬伤的嫌疑人……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她从谢尔比手中接过手帕,冷笑道,“现在我倒是想要见识一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210章
210
之前谢尔比想要阻止利昂娜开门的动静有些大, 门内的波文其实已经听到了。
他原以为外面的人很快就能自己开门进来,可他又抄了好几行都不见门外再传出什么动静,只好放下笔,起身开门查看。
结果刚一打开门,两个半蹲在门口、凑在一起的脑袋立刻映入眼帘。
波文:…………
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些年轻人的爱好了。
“我就说刚刚听到门外有声音,”他单手搭在门板上,无奈道,“都回来了倒是进来啊……”
话说到一半,他总算看到雇主手中的手帕以及手帕中的那根细针,诧异地微微俯身:“这是什么?”
“不知道, 我们回来时就插在门把手上。”
利昂娜将细针用手帕包好,扶着膝盖站起身:“不知道上面有没有毒……我去让人捉只老鼠来实验一下。”
***
只要有食物的地方就有老鼠,只不过活的老鼠还是有些难抓。
今天利昂娜的运气不错,厨房的陷阱夹刚夹住一只老鼠,还没来得及被学徒拍死就让人拦了下来,连带着陷阱夹一起带到了马罗尼先生的办公室。
尽管是人人都厌恶的老鼠,但看到一个动物被夹断腿,听着它发出凄惨的叫声时,正常人都会感到很不舒服。
“吾主在上……”
波文在胸前画出祈祷的手势,这才隔着手帕捻起细针,将其插进老鼠的伤口中。
也不知算不算出乎意料,细针上的毒作用相当迅速。
针尖插|入老鼠体内不到两分钟, 它挣扎的动作明显变小,不到十五分钟就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
不需要其他证明, 这根出现在小弗鲁门先生门把上的针确实有剧毒。
看着老鼠僵硬的尸体,波文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吾主在上,感谢吾主……”尽管理智上他知道利昂娜并没有被扎到,但此时还是手忙脚乱地拉起她的手,一边念叨着一边反复检查,“您真的没碰到那东西吗?真的没被扎到?”
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样子,利昂娜只能任他翻看自己的手,安慰道:“真的没有,要是被扎到我自己还能察觉不到吗?”
这么说着,她还转头,用下巴点了点一直站在旁边没吭声的谢尔比:“不过你该感谢的是他。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说不定我真的会被扎到。 ”
虽然谁也不能确定能杀死老鼠的毒针是否也能杀死一个成年人,但到底是十分危险的东西,全程围观了实验的马罗尼先生也变得非常严肃。
“非常抱歉,弗鲁门阁下。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他郑重地向利昂娜行了一礼,“在抓住放置毒针的犯人前,我会让人格外注意您的房间,保证这种事不会出现第二次。”
利昂娜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吩咐波文把毒针收好,这才询问道:“我想,你们应该已经核实过''雷内·维萨里''的身份了?”
提到这个,马罗尼先生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点头承认:“是……他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工作手册和一封盖着巴拉本王室徽记的信,他说那是王太后托他转交给拉肯公爵的……”
有关菲莉亚帕伯爵夫人和那位拉肯公爵的八卦,利昂娜之前从老同学威廉那里听到了不少。
尤其是伯爵夫人突然接受前夫的情妇邀请去新大陆这件事——因为事件本身听上去就很离谱,所以不少人都说那是伯爵夫人想要去新大陆找拉肯公爵,两人打算就此私奔云云。
利昂娜之前是没把这事当回事,可既然王太后真的专门找人给自己的儿子送信,那不管目的是不是真的想要私奔,起码拉肯公爵确实是真的先一步到达了新大陆……
果然,这一点很快就被马罗尼先生证实是真的。
“这件事您知道就可以了,千万不能向外说。”他在小弗鲁门先生耳边小声道,“拉肯公爵确实在这个月月初秘密前往了新大陆,这件事还是我帮着办的……不过他去新大陆的并不是为了伯爵夫人,而是……”
说到关键处他又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声音放得更低了:“我只能说,拉肯公爵在临走前曾被皇帝陛下传唤过……其他的我就不能说了…… ”
他说得很含糊,但利昂娜已经明白了。
巴拉本王国本就与罗兰帝国关系不错,这两年更是走得越来越近,即使没有书面上的结盟也已经算是同一个利益共同体。
作为旧大陆上的强国,身为罗兰君主的罗兰皇帝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做很多事都不方便亲自下令,这才找到来自同盟国的拉肯公爵帮他处理一些事。
也许他是想干预新大陆的内战,也有可能是想与某个党派结交——总之,拉肯公爵是被罗兰皇帝派去新大陆公干的,与伯爵夫人的行程撞上也许只是一个巧合,也可能是一种引导舆论的烟雾弹——毕竟拉肯公爵可不会变装,被认出来也只是时间上问题。
其实那位公爵是去私奔还是公干利昂娜都不是很关心,但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证明那位“侦探先生”的身份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按照时间线看,利昂娜和谢尔比第一次回屋换衣服时门把上还没有毒针,而毒针是在他们到太阳剧场询问经理、又根据入场名单锁定了冒名顶替的雷内·维萨里后才出现的。
这段时间里,侦探雷内·维萨里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起码利昂娜房间门把上的毒针与他并没有关系。
那会是谁?
整艘船上的人大多是旧大陆的人,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马黎的怀特伯爵”是谁,那究竟是谁会对她抱有如此可怕的恶意?
答案实在太过明显,所有人几乎是同时想到同一个人选。
“还没有找到尼克拉·赞诺吗?”利昂娜询问道,“午餐时间已经过了,他没在餐厅出现?”
“没有……”马罗尼先生说到这时神色更显尴尬,“我们还在搜寻,请您再等等……”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这种危险人物怎么能放任他继续在船上自由活动?应该尽快在船上展开搜索才对!”
波文见马罗尼先生还有些犹豫,愤怒间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距离到达新大陆还有至少两天,谁知道这段时间里他还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行为?就算是为了船上乘客的安全,您也应该尽快将人抓起来!”
马罗尼先生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可波文话中的可能性也是他担心的。
之前他还觉得能拖一拖,等到船靠岸再借由检票的理由筛选……但现在这人竟然大胆到试图杀死一位马黎贵族,还真不能保证t他之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最后迫于压力,马罗尼先生还是答应会先在三等舱内筛查一遍。
方法也与之前差不多,让船员通知每一位三等舱乘客可以凭船票领一份免费的小礼物,但仅限晚餐的时间也必须是本人到场。请所有人来餐厅取晚餐时都带上自己的船票或钥匙,以便领取时船员能对每个人进行登记。
这种方法虽然麻烦但也确实好用。大家都喜欢免费的礼物,尤其是会购买三等舱船票的乘客大多并不是特别富裕,随身携带船票和钥匙也是大部分人的习惯,以此作为凭证领取一份免费的小礼物不会有人感到排斥。
等房间空出来,会有活动组织者在餐厅尽量拖住乘客,负责各个区域的清洁人员也好趁机进入,以打扫卫生的方式检查房间内部是否藏了人。
时间走到晚餐时分,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船员们去检查乘客房间的同时,利昂娜和谢尔比换上了船上侍者的制服,混在工作人员的身后观察每一位进入餐厅的人。
可直到所有人都登记结束,拉出名单找到没有来餐厅的客人,再一一确认身份,还是没能找到那位失踪一天的“尼克拉·赞诺”。
眼看着时间已经走到九点,搜查不得不暂停,利昂娜二人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折腾了大半天却一无所获,所有人都有些泄气。
尤其是波文,他连书都没有心思抄了,不停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不行,太不安全了……”他边走嘴上还念念叨叨着什么,最后站到利昂娜面前强调道,“你不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一旦那个蜘蛛怪人再做些什么怎么办?!”
蜘蛛怪人……
利昂娜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又在对方瞪过来时险而又险地忍住。
“好好,我会锁好门窗的。”她抬手做出投降状,“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那么大胆……”
“可您之前也没想到他会在门把上留毒针!他就是个疯子!”
波文难得打断雇主的话,纠结了一阵后突然眼前亮:“不然我们换下房间,您今天到我的房间去睡,他总想不到这个……”
“不行。”这次换利昂娜断然拒绝,脸上的笑意全部收敛起来,“想都不要想,波文,现在就回你的房间去!”
“可如果您出了事……”
“我说过,不会有事。”这方面小弗鲁门先生没有丝毫相让的意思,微微扬起下颚,“而且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在这里我才更不放心。”
两人都因为彼此的安危不肯退步,正在僵持之际,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一直像个装饰品般站在门口的谢尔比反应最快,对室内的两人比出一个“不要靠近”的手势,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还好,门后出现的并不是什么可疑人士,而是利昂娜的老同学——威廉·伍斯特。
“你们的声音好大啊,外面都能听到了……”棕发的青年带着一身酒气走进来,在看清室内居然有三个人时顿时愣住,“这是……在干什么呢? ”
即使大家都觉得同一招不会在短时间内重复使用……但看到他推门而入时,众人还是不免把视线集中在青年握着门把的手上,看得威廉一脸莫名其妙。
利昂娜快速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脸严肃地走到他面前:“你的手刚刚有没有被什么扎到的感觉?”
“没、没有啊……”威廉·伍斯特一脸莫名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这是怎么了?你们的表情怎么都这么吓人?”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说威廉也是这艘船上为数不多会来主动找利昂娜聊天的人,一旦无意中被坑害就糟糕了……于是利昂娜把他请进屋,简单把今天中午在门把上发现毒针的事跟他说了一下。
“……所以,你最近没事还是不要来找我了,免得遭受牵连。”解释过后,她真心建议道,“有什么事下船再说。”
猛然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威廉·伍斯特甚至有些回不过神,只呆呆“哦哦”了两声,又问道:“所以你们刚刚就是在说这个?想出找那个蜘蛛人的办法了?”
“不是。我的朋友担心我今晚会遇到危险,我说不会,就争执了两句……”利昂娜一手捏住鼻梁一手随意摆了摆,“不说这个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一晚上的操劳让小弗鲁门先生有些烦躁,自然也没考虑措辞的问题,好在威廉·伍斯特并不是那么在意细节的人。
听她提起自己来这里的原因,青年的双眼立刻闪出兴奋的光。
“对了,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个的……利昂哈特,你没来参加今天晚上的舞会真的亏大了!”
他睁着闪闪发亮的眼睛,压抑着激动道:“你一定猜不到舞会上发生了什么!”
今晚在A甲板上确实有一场舞会,但利昂娜一整晚都在忙找人的事,当然没有参加……当然,就算没有这事她大概率也不会参加。
不过看威廉这么兴奋,她也不好扫兴,随意猜了一下:“是有关菲力亚帕伯爵夫人的新闻?”
“啊哈!我知道你肯定能猜到这个,但你绝对猜不到我看到的……”
这么说着,棕发的青年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看到有人在勒索伯爵夫人!”
利昂娜确实没想到这种情况,不由跟着他的话重复道:“勒索?”
“没错,我亲耳听到的!当时伯爵夫人在甲板上跟一个人说话,但表情有些奇怪,我就想要凑近看看,却听到伯爵夫人这么说——”他清了清喉咙,端起一副淡漠又高高在上的神情,“''我帮不了你,亲爱的,你说的这些也没有意义,不会有人相信''……”
利昂娜等了一会,见他没有下文了还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有个侍者路过,我惊慌之下跟他撞了下……你看,现在弄了一身酒也不好再待下去了……”威廉·伍斯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人站的位置在我的视线死角里,我没能看清对方是谁……不过这消息很有趣吧?我可是连舞会都没结束就溜出来告诉你了!”
利昂娜上一秒还在思考,下一秒又被他逗笑。
“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消息,麻烦你还特地跑这么一趟。”
她拍了拍威廉的肩膀,这才发现他肩膀处还是湿的,同时散发着一股很重的酒味。
“……快去换衣服吧。”利昂娜一脸嫌弃地收回手,并向后微仰,“还有,你该去洗澡了。”
见她的五官都皱到一起,威廉·伍斯特不由发出“哈哈”的大笑。
“不行,换了衣服我还得回去……好不容易跟几个人搭上话。”
见小弗鲁门先生面露不赞同,他还开玩笑道:“要不这样,等我成为真正的剧作家,你来当我的投资人,这样我也不需要跟那些旧大陆的老家伙们套近乎了。”
“你还需要投资人?”利昂娜好笑地看着他,“你家里要破产了?”
“没有,但父亲说如果我执意要做这行,他就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棕发的青年沮丧一阵,又很快打起精神,“但没关系,我外祖父还挺喜欢戏剧的,说不定会支持我呢!”
威廉·伍斯特过来主要是来分享新鲜的八卦。现在八卦分享完毕,他也要回到舞会,继续跟自己不喜欢的“老家伙们”聊天。
“对了,我刚刚就想说来着……要是你担心自己的房间有危险,不如今晚搬到我的房间?”
临走前他突然探出一个头,朝利昂娜眨眨眼:“我那边套房的沙发不小,应该能睡得下一个人,我们还能趁机多聊会天……”
“行了,快回去吧!”
利昂娜笑着把他的脑袋推出门:“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去找真正能为你投资的投资人吧!”
房门关上,利昂娜脸上的笑意还没消退,转过头后却看到波文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会当真了吧?”她摸了下突突直跳的眼皮,强调道,“别想了,我绝对不会跟他在一间房睡觉!”
去帕鲁本大公国迎亲那次是任务需要,客观条件实在不允许她住单间。否则就算是为了降低暴露身份的可能,她都会尽量避免与任何人同住一屋。
“当然……我知道,我知道……”
波文嘴上这么说着,心思却还是浮动起来。
他当然知道利昂娜在顾虑些什么,也想过要不自己干脆就睡在她的沙发上……但利昂娜已经十八岁了,这间t房又不是套房,沙发和床铺间没有隔板,他作为异性在这里过夜实在不合适……可就这么让她一个人睡一间屋还是不放心……
这么想着,波文的视线却开始偏移,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平移到一直保持沉默的谢尔比身上。
利昂娜肯定不能跟男人睡一间房……但女人总可以吧?
“…………”
“之前我对您有些误会,我为我的肤浅向您道歉,这次真的很感谢您。”
波文深吸一口气,走向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少年,用从未有过的态度郑重道:“但现在犯人还没抓到,弗鲁门阁下的安全依然不能保证……谢尔比小姐,不知是否能麻烦您一下,在犯人被捕前再多陪伴弗鲁门阁下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