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两相欢[白蛇] > 22-30
    第22章

    ◎白蛇◎

    “我说呢, 前些天就察觉到有老鼠在窥探。”

    林玉京行为举止皆自然流畅,仿佛自己胸前并没有伤一样,唯独面色上的苍白暴露了状态并不好。

    他弯唇, 声音柔和,偏偏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轻巧之下暗含几分挑衅,“原来是你。”

    青蛇抱着许纤,紧张地扭头看向白涉,生怕他被刺激到,连忙喝了一声,“冷静!”

    “她不过是欢喜你这张脸跟身体而已,”

    白涉并不理青蛇, 却也未如他所想那般暴怒,神情冷静自持,“人类之躯, 总有年老色衰的一天, 到那时, 我会替她换一个更好看更年轻的男人。”

    他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与耐心。

    林玉京闻言,却笑得越发畅快,“你不懂人心,她要的不止是这些。”

    许纤看似爱的是男色, 她还要的是精神上的平等, 甚至有时候并不是平等,她偶尔还要男子心甘情愿匍匐在她脚下,做小伏低。

    林玉京不只是心甘情愿,他甘之如饴。

    而且, 林玉京想, 许纤的心其实是软的,只是她的不安掩盖了这一点,但日久见人心,时间会证明一切,往后他总能捂热她的心,只要他如磐石不移,总能撼动她的心。

    而她担心的那些事情,他也会一一解决。

    “我会与许纤白头到老。”

    林玉京越想,眼睛便越发地亮,他弯起唇,似是提起了什么让声音柔软下去的东西,声音柔到不可思议,“我与许纤是一样的。”

    他就用那种非常柔腻,温和的声音问,“你在嫉妒么?”

    轻轻柔柔的,甚至不如前面几句攻击性高,却仿佛在白涉心头插了一把刀。

    白涉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锋利尖锐的东西搅弄了一下,他下意识忽略了过去,这肯定是林玉京那边的痛楚,他想。

    毕竟自他斩除三尸,断情绝欲之后,心脏便再也不跳动了,于白涉来说,心脏只是化人所必须的器官而已。

    只是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拉了回去,因为林玉京仍旧在继续说着,“嫉妒只有我才能站在她身边。”

    白涉的妖纹显露出来,眼睛不自觉地变成了竖瞳。

    狂风骤起,林玉京并不理自己被风吹起的乱发,也不在乎明显陷入狂怒的白涉,慢条斯理地说出最后一句。

    “因为你心知肚明,你才是那个不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的异类。”

    怒火纠缠着妒火,顷刻间燎原,再也压抑不住。

    最后一句话仿佛一片轻柔的花瓣,缓慢地落下去,却轻而易举地将白涉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给压断了。

    甚至青蛇都没来得及阻止,白涉已然动手,心随意动,空中凝出数十道水刃径直斩向林玉京。

    林玉京不躲不避,含笑看着水刃劈向自己,连眼睛也未眨一下,水刃在与他接触的刹那便消散掉了,甚至他胸口的伤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好。

    “你杀不死我的,”林玉京起身,擦掉自己嘴角的血迹,以一种堪称矜贵优雅的姿态整理好了自己的仪态。

    “你心里的那些恶欲越多,就越杀不死我,我是你心中的欲望,是你的心魔。”

    他抬起手,指尖缭绕上淡淡的,黑色的雾气,那些雾气向林玉京的心口流淌而去。

    “你不是修仙么?平白修出这么多欲望来。”

    林玉京抬眼,笑了一下,而后带着些阴阳怪气道,“修仙修成这样,你该多问问你的心。”

    白涉不语,只手中化出一把长剑,欺身上前,自左至右劈了一剑。

    杀意满溢的一剑,林玉京躲闪不及,原本正在愈合的伤口又被劈开。

    青蛇方才见白涉的法术杀不死林玉京,所以便安心在一旁看着,只是见如今白涉似乎真的起了杀意,连忙道,“何苦呢,你弄得这里这么血腥,等许纤醒过来,怕是要被吓着了,而且他说得也有对的地方,一时半时儿也寻不到比他生得漂亮的男人,你在这里将他的人身损坏,许纤定要恨你的。”

    “反正他迟早要死的,”青蛇道,“暂且等一等罢,最多几十年时间而已,到那时重新将他封印在你心里,多上几层,另待时机除去。”

    他低头又瞧了一眼自己抱着的许纤,“待会儿许纤就要醒了,你伤他伤得越重,到时还未恢复,平白被他用伤口赚得许纤的同情而已。”

    好说歹说,这才劝下了白涉。

    白涉扫视了一眼房间内,心念一动,房间内的血迹脏乱瞬间便隐去不见。

    他神情阴沉,“你最好期待她会一直欢喜你的身子。”

    林玉京冷笑一声,“我与她,关你什么事?你的恩已经报完了,又来掺和她做什么?”

    “因为你蒙骗了她,你以为她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之后还会同你在一块儿吗?你用你的脸勾引她,用你的身体迷惑她,你本质上就是个怪物而已,有什么资格同她站在一处?”

    低贱的,下作的,肮脏的怪物。

    有什么资格触碰她?

    “但现在,我是同她一样的人,切切实实的人。”

    林玉京倦怠般地垂下眼,并不为这些话所动,轻声道,“怪物分明是你。”

    “我是她的夫君,你只是一个报完恩的妖怪而已,难不成披了一层人皮便自以为不是妖了吗?忘了自己的身份?”

    “况且,你知道的,她怕蛇不是么?我们两个之间,到底是谁在害怕被她知晓本质呢?我已在她面前袒露无遗,无论是思想还是身体,可你连见她一面都不敢。”

    “你甚至都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你敢说你爱她吗?”

    房间之中寒意蔓延,外面狂风大作,雷声轰隆中,瓢泼大雨顷刻而下。

    说中了,青蛇想,被林玉京说中了。

    *

    许纤是在一片温暖之中醒过来的,桌上一盏暖黄的灯亮着,帷幔微微挡住了光,于是便只投过去一阵柔意。

    窗外似乎正在下大雨,雨声瓢泼,莫名让许纤有些安心感。

    她楞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睡过去之前的事情,刚要爬起身,便发现床边有个人坐着。

    ——林玉京一只手支着头,坐在床边,大约是刚才在闭目养神,听见许纤醒来的动静才睁开眼。

    “醒了么?”

    许纤下意识目光落在他胸前心口处,林玉京顺着她的目光低头。

    “你的伤没事吧。”许纤愣了几秒才凑过去,主要是林玉京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让她怀疑刚刚到底被刀子捅的是不是他。

    按理躺在床上的也不应该是她啊!正常来说,在床上躺着的应该是林玉京才对,坐在床边是她的戏份。

    许纤甚至有一瞬间质疑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林玉京扯开一个笑,“没事儿,”他轻描淡写道,“一点小伤而已。”

    他关切的是另外一件事,“你睡够了么?要好一会儿才天亮呢。”

    “你没骗我?”

    许纤狐疑,搁现代说不准都得进ICU的伤,刚刚哗哗流那么那一堆血,现在说没事就没事了?

    “恰逢一方士云游至此,得了他医治,”林玉京哼了一声道,口吻不大恭敬的样子,“就是把你痴呆治好的那个。”

    许纤对那个方士肃然起敬,能冲击她这么多次世界观,让许纤这个唯物主义者都快变唯心了。

    “让我看看伤口罢,我瞧瞧,”许纤上手就要去扒林玉京的衣服,“我看看他到底怎么给治的,有没有用热水消毒啊?”

    她忧心忡忡道,“给你缝起来的还是怎么弄的?动手前他洗手了吗?”

    还洗手呢,林玉京心道,直接用手掏的。

    “没缝,给了颗药。”

    直接捏碎了。

    “手上应该也不脏,没事。”

    林玉京拍了拍许纤的手,见听完自己的话,她神色反而更加惊恐了,不免又心怜几分,“别怕,已经快好了。”

    说着,他解开衣裳,让她仔细瞧已经包扎好的伤处。

    许纤见包扎得整齐干净,连一点血也不渗,不由得稍稍心安一些,而后才来得及好奇,“这个方士到底是什么来历?感觉挺厉害啊。”

    她原先没想到这一点,穿过来就自认倒霉了,从没想过其他的,现在林玉京三番五次提起那个方士,反倒让她起了点疑心。

    现代的自己是去世了还是怎么了?虽说现代身体不大好,加上她生活习惯不健康,猝死的概率挺大,但怎么说,要是她是被招过来的,是不是还能回去?

    死了就罢了,现如今有个这么大本领的方士在,去问问反正也不是说掉块儿肉。

    那边许纤起了心思,林玉京不知道她心内千回百转,只以为她单纯好奇,便道,“也没什么,只比较擅长医治一些疑难杂症而已。”

    “不知这位方士在何处能寻到?”

    “没有固定住处,应该是四处乱逛,偶尔在各处药房停留,少有人能寻到他的踪迹,瞧运气吧。”

    林玉京轻描淡写道,“我运气比较好,次次碰到他而已。”

    许纤心下失望,面上也不由得显露出一些,好在她也没抱太大希望,“我还想见见他呢,往后你若是见了他,记得叫我,我有事要问他。”

    林玉京也不问什么事,只道好,随即便不愿再提那方士了。

    转而问,“还要再睡会么?离天亮还早。”

    被这么一问,许纤倒是真的困了,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你也一块儿睡一会吧。”

    她拍拍自己身边的床铺,“在那边坐着不累吗?”

    林玉京心里一热,口中道,“也不累的,坐着瞧你,心里安定一些。”

    许纤听了,有些不大自在,她身边少有人会这么表露关心跟爱意,她扭过头,小声道,“跟我一块躺着睡觉也是一样的。”

    她看着林玉京脱了外衣,只着中衣,林玉京问她,“要熄灯么?”

    他记得她睡觉不爱掌灯。

    “熄了吧。”

    灯灭,外面雨声未停。

    许纤听到林玉京在自己身边躺下,她也跟着躺下,翻了几个身,最后与林玉京面对面。

    虽说是在黑暗处,他的视线好像仍紧紧的追随着她。

    这一个想法不由得让许纤面上浮出几分热意。

    许纤看不见林玉京的神情,只能依稀看见他的轮廓起伏。

    她的手在被子底下握了又松,好半晌才伸到林玉京那边去,她寻摸半天,只听得林玉京呼吸一滞,身体也绷得紧紧的。

    许纤这才摸到他的手,她握不住他的手,索性把自己的手塞到林玉京手中。

    “睡吧,”她道,“你得多睡会儿。”

    对面那人却半晌都不出声,好半天后,才“嗯”了一声,带着压抑不住的颤。

    只这一声,便再也不出声了,好像再多讲些话就会泄露出什么一样。

    ……

    第二天起来,许纤硬要看看林玉京的伤口,硬扯开他的衣裳,半天后憋出一句,“那个方士是神仙吧。”

    许纤眼神颤抖,看得出受了狠狠的震撼,她的世界观真的碎了!碎成渣渣了! !

    她坐在林玉京的腰上,扯着他的衣裳,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上面的那道疤,确定昨天捅的那个伤口,已经飞速长好,这才放林玉京走,带着自己碎成渣的世界观默默在床边默默坐下了。

    这根本不科学!

    林玉京倒是难得地害羞,没有半分往常的那浪样,被许纤扒衣裳的时候直接脸红到了耳朵尖,被凑近瞧的时候直接连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躺在那边,侧过头,又羞又恼,“早跟你说了,我伤口早就好了,你就非得……”

    大概是看着林玉京害羞,许纤反倒大大方方的,她回头看林玉京,态度十分坦然,“咱俩都是夫妻了,我看你几眼又怎么了,别说看,我就是上手摸几下又怎么了?不管看还是摸都是合情合理十分合法的。”

    “你这人!”林玉京霞飞双颊,一时间艳色无边。

    许纤之前看他胸没脸红,现在倒是看得脸红了。

    于是便两个人对着脸红。一时谁也都不说话,林玉京低头给自己把衣裳穿好,许纤坐在那边低头玩手,好像十分有趣似的。

    半天后,林玉京整理停当,咳了咳,这才出声,“你…你饿了吗?”

    “有一点吧。”

    许纤并不抬头,林玉京坐到她身边,将垂下的帷幔扯到一旁,借着外头的光侧头瞧她,“我替你穿裙子?”

    “…好……”许纤声音又轻又小。

    大约害羞是有一定量的,她害羞过头,林玉京反倒不怎么害羞了,替她穿裙子时还给许纤揉了把肩背,松快了一下。

    穿戴好后,他从背后拥住了许纤,“往后咱俩好好的吧。”

    许纤贴着他的胸口,能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

    在这之前,他们两个都没提晚上的事。

    许纤是没想好,也不知道该怎么理清,便索性当个鸵鸟,就当没发生过,只林玉京却好似想要好好解决掉这个问题似的。

    他想拔出这枚钉子。

    许纤没说话,只是听着林玉京自己絮絮叨叨,“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日后若是我背叛了你,你只管杀死我便是,你怕血,便不用刀,我给你在暗格里换了毒,无色无味,旁人是查不出来的,对外只管说我暴毙就是。”

    白涉杀不死他,但是能禁锢他,林玉京知道自己背叛许纤,白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许纤并不知道。

    在许纤眼里,她自己是被动的那个。

    林玉京知道人心有多肮脏,她害怕属实在情理之中。

    这是遇上他了,往后若是碰上别的人呢?

    思及此,林玉京便道,“往后,不只是我,谁背叛你,你一律如此,你只管安心,那毒旁人都查不出来。”

    他还夸许纤,“我原先还怕你受人欺负呢,在你姐姐家就像是个受气包的样,能对人心警惕是好事。”

    “还有嫁妆的事,你之前提过一次,我没在意,现在想想,你应是那时起便心存不安了。”

    提起来,许纤反倒不好意思,仔细算起来其实林玉京并没有错,只是她心情实在压抑,那些怒火跟怨气,与其说是对着林玉京的,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以及对这个时代的无可奈何。

    她预设未来的林玉京会变心的可能,对现在的他也着实不公平。

    人都有着时代局限性,而林玉京对待她的方式,就是放到现代也挑不出错来。

    许纤多少有些惭愧,她小声道,“也是我多疑。”

    她将手搭在林玉京手臂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只听得头顶的声音响起。

    “多疑是好事,多想点,往后不容易吃亏。”

    许纤抬头看向他,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对方线条好看的脖颈与上下滚动的喉结。

    林玉京又道,“给你的便是你的,我也从未想过再拿回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担忧什么,那些东西虽是我全部身家,但给出去的东西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那婚书帖子上也一早就写明了,便是官府来判,也合该是你的东西。”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你也认认字罢,往后婚书都看不懂可如何是好?”

    许纤还没消化过来这一堆消息,听林玉京这么说,面上一热,小声道,“字我还是认得一点的。”

    只是以前实在懒得看。

    林玉京便笑,“那往后随我多认几个罢。”

    许纤心思只在他笑时颤动的喉结上,神使鬼差地,垫脚吻了上去。

    笑声在半截停下,突兀得很。

    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

    许纤只蜻蜓点水般,稍吻了吻,一触即离。

    只林玉京却像是僵在了那里,好半天,才动了动唇。

    若是照着往常,他定是要顺势缠上去的,只此时此刻反倒拘谨起来,许纤只看他喉结滚了又滚。半晌才嘶哑出声,“教你临摹字帖么?”

    林玉京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抓住方才说的话题继续下去。

    可能害羞真的是守恒的,许纤见林玉京的模样,自己反而更加气定神闲了。

    她轻快地应下,“好啊,临摹什么?你教我吗?”

    “往后我是不是要称你一句师父?”许纤忽然想起这一茬,她倒也不是真的想拜林玉京做师父,只是想起来了林玉京之前提起的角色扮演,能再添上几个角色倒也挺好的。

    果然,林玉京跟她想得是一样的东西。

    许纤感受到他身上肌肉又硬了几分,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她原本还等着林玉京主动呢,只他挣扎半天,还是僵硬着将许纤引到书桌前,让她坐下,又取过之前替她写的字帖,那是依照着婚书来的。

    他仿佛什么正人君子,一板一眼,凛然道,“我原先想着,应该是从幼学琼林开始,既然认一点字,幼学琼林应是学过了?”

    许纤心下一阵失望,她倒是记得翻过幼学琼林这本书,只是内容记不清,“我忘得差不多了,给我看看是什么?”

    林玉京取了一本书给许纤。

    许纤翻了翻,而后“啪”地一声合上书,诚恳道,“我觉得我们说的一点可能有点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打起来(看热闹.jpg

    其实现在基本上都是有理有据的意见,也挺好的,能看到另外一种视角跟观点,可能收藏夹上也不会有啥,毕竟我那么糊。

    但是编辑那天提示风险我就觉得好焦虑,刚告诉我那阵真感觉天塌了一样,我也觉得这样一点事大惊小怪不好但是改不掉,可能自我意识太强,妄想症一样,告诉我那天我焦虑到吃不下饭,所以我决定把我自己这边的评论区关掉,再也不看了,忍住,一心不闻窗外事,我埋头码字得了。

    不过有个不知道算不算好处的事情,之前码完字觉得很累,现在是只有码字的过程才能暂时不焦虑了,就,被迫上进?不过开始码字这个开头很难,好让人挣扎啊!

    第23章

    ◎白蛇◎

    许纤很快就不失望了。

    林玉京进入老师的角色真的进入得很快, 并且非常敬业。

    他素来便待人不真诚,面热心冷,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能落下一个热心肠的名声,演技自然是极好的。

    所以林玉京想扮成个古板的老师,也就扮得极像,他又生得极俊秀, 凛然不染凡尘的模样, 穿得十分整齐, 反而倒让人想扒了他那层衣裳。

    “学生”心不在学习上,“老师”自然是要罚的,面色一冷, 便让许纤心里一颤。

    她软声求“老师”,老师自是铁面无私,越是哀求, 面上越是如观音般端肃, 只身上的温度泄露了真心。

    许纤一碰便知, 自然要取笑,只这一取笑,挨的罚便更重了。

    这一罚,就罚到了正午时分。

    许纤对又得重整衣衫有点不满, 懒得起身, 便连饭食都是林玉京给端到床边的。

    她又重新洗漱,坐在床边,踩着柔软的皮毛,瞧着林玉京弯腰收拾东西时那窄窄的腰,不仅心下又一动。

    初尝滋味, 自是情难自持,林玉京走到床边时,许纤神使鬼差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带。

    林玉京先是不解,后便清楚了许纤的意思,笑了一声,顺着她的力气就势倒下。

    许纤抚摸过他起伏的脊背,面上一红。

    床帐上坠着的流苏颤了又颤,一日未停。

    *

    洞窟之中,青蛇与白涉相对默然,看着水镜之中的林玉京与许纤的身影。

    林玉京正与许纤说到毒药的事情。

    水镜之外,窥探着这一幕的妖怪径直冷笑,“他也配?”

    如此肮脏的东西,让他能服侍许纤就已然是恩赐,还敢生出不轨之心,到了那时还要许纤亲手杀他,简直其心可诛。

    “对对对,他不配!”青蛇连忙附和,“到那时我来动手。”

    话到这里,又想起自己乃是修仙的蛇,并非魔修,又道,“我们到时候借刀杀人。”

    原本青蛇还要说些什么的,只是此时此刻,水镜之中许纤忽地垫脚亲了一下林玉京的喉结。

    洞窟之内瞬间就觉出了冷意。

    半晌后,白涉打破了寂静,“他说得确实不错。”

    他声音平淡冷清,“我才是那个怪物。”

    林玉京对他的描述都没错,他是小偷,是怪物,偷窃着不属于自己的感受与温度,窥伺着他不敢沾染的人。

    想来,对林玉京,除了嫌恶,更多的是嫉妒。

    凭什么呢?

    凭什么林玉京就能站在她身边,同她耳鬓厮磨,与她一世相伴。

    分明他与他一样,都是一样的怪物,甚至林玉京比他还不如,林玉京是依附他的心而生的怪物。

    甚至就连那张脸,也是偷了他的,林玉京只是一个赝品而已。

    “也就只有这一世而已,”青蛇干巴巴地安慰道,“他没有灵魂,这一世死后被封印,便再也没有下一世了。”

    “人生短如蜉蝣,几十年不过眨眼间而已,何必如此在意?”

    话还未完,便见白涉面色难看起来,青蛇惊疑道,“又怎么了?”

    白涉不语,只很快,青蛇便不需要他解释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青蛇退出去,守在洞窟旁,耐心地等待翻涌的妖气平静下去。

    这一等,便是从天亮等到了下午。

    里面平静下来之后,白涉出了来,他以往次次都要化为人形,装扮齐整,哪怕他自己独处,也很少露出妖的形态,有时候青蛇觉得人身不舒坦,变个半人半蛇的样子去湖里撒欢。

    白涉从不如此,这么多年来,青蛇甚至从未见过他的妖形,自认识他起,他便是那副神姿高彻,仿若谪仙的样子。

    只这次,他却是撕碎了衣裳,只腰间一点残留的布料,人身蛇尾的模样,发丝带着些许潮湿的意味如同海藻般披在身后,银白色的细鳞在月光下像是玉石,在橙红的夕阳之下,便像是血玉了。

    他这一次真的像是从火中走出来似的,情欲的大火。

    “我后悔了,”

    白涉转过头,对着青蛇一字一句道,“我后悔了。”

    那双竖瞳鲜红欲滴,仿若泣血。

    青蛇第一眼真的以为他流了血泪。

    白涉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需要什么来填补。

    她原是他的恩人才对,她喜欢色相,他便有着最好的色相,最漂亮的身体跟脸。

    这世间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合她心意的身体。

    何须一个赝品来满足她?

    青蛇无声叹息。

    晚了,已经晚了。

    许纤心动的是林玉京,而林玉京与她同为人类,即使摒弃这一点不看,林玉京才是那个后来者,他已占据了许纤的心。

    白涉再如何,也更改不了这个事实,他改变不了许纤的心。

    “可这世上,”青蛇的话像是叹息,“并无后悔药啊。”

    这一次,青蛇是真的看清了。

    白涉眼中的确实是血泪,一滴一滴,仿若红色的宝石。

    *

    许纤直到傍晚才起床,用过饭,就听着隔壁忙乱的声音,她好奇地望过去。

    而林玉京只看了一眼,面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怎么了?”她觉出些不对,扭头问林玉京。

    林玉京很快就收敛了神情,温柔道,“没什么,只是被吵得有些头痛。”

    许纤担忧地凑过去,摸了摸他的胸口,“怎么会突然头痛呢?会不会是因为昨晚的伤口?”

    林玉京垂下眼帘,眉眼弯弯地瞧着许纤。

    许纤被他瞧得面色一红,林玉京初尝欢爱滋味之后,就连气质都变了,往日他眼神虽然勾人但到底没那么媚。

    如今只稍稍一看,就惹得人面红耳赤的。

    林玉京握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柔声道,“夫人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胸口有点疼,可劳烦夫人给玉奴瞧瞧?”

    半垂了眼看她,媚眼如丝,我见犹怜。

    许纤哪经得起这个,她本来就不是多坚定的人,被林玉京勾着,神摇意动,思想甚至都没经过斗争就被他牵着进了屋去。

    很快又厮混到了床榻上。

    许纤原本是想着只稍解解馋也就罢了,毕竟今天吃得够多了,太饱了反而让人空茫。

    只是林玉京求了一次又一次,她又狠不下心拒绝。

    被带着,直直到了深夜才罢休。

    奇怪的是,隔壁的动静也很快就歇了,许纤还没来得及深想,思绪又被林玉京撞碎。

    他似乎是不满许纤不专心,便下了些力气,眼看着又得来一场。

    许纤连忙求饶,“替我揉揉腰罢,明日再…再这样好了。”

    她红着脸抱怨道,“我的腿也疼呢,替我看看有没有被磨破皮。”

    林玉京便哑哑地笑,看过之后,又出去一躺,替她抹了药膏,又细细替她按腰。

    许纤被按得昏昏欲睡,最后真的睡着了。

    *

    隔壁府邸,如果有人在这里看一眼,定是要大吃一惊的。

    这里一片忙乱之声,只忙乱的何曾是人?一群只有半个人样的小妖怪而已。

    府邸倒是大且豪华,府中甚至还有一个种满荷花的湖泊。

    青蛇瞧着隔壁,叹了口气,“何苦呢?”

    话音刚落,半人半蛇的白涉便从湖边探出身。

    带着一身淋漓的冷意,他好像非常疲倦似的,语调也怏怏的,“离她近一些,也是好的。”

    何况,即便是个怪物,有了个人的样子,也总得住一住人的屋子。

    【作者有话说】

    林玉京:不被爱的那个才是赝品

    俺尽力了,躺平.jpg,另外喜欢林玉京的宝子也不要难过!林玉京是个人类呀,他死了才能跟白涉融合成一个人,没关系! !死在最漂亮的年纪!在许纤心里就没有丑过,这会是他以后最得意的一点。

    第24章

    ◎白蛇◎

    许纤这几天梦回狂练字的小学时期,只不过小学那时候怎么说也能偷点懒,现在则是一对一辅导,晚上做梦都不香了。

    且林玉京是真的把盯着她认字学习当做一件正经事来做的,真真正正铁面无私,许纤撒娇服软倒也能得点儿宽容,只那样更累,虽然会非常快乐吧,但是快乐过头竟然也是种负担了。

    毕竟胡闹完过后,林玉京仍然不会忘记盯着她认字练字,且乐此不疲地根据许纤的表现来“奖励”或者“惩罚”她。

    许纤倒是也没太大意见,唯独一点——老师跟学生的戏份占比太多了! !许纤趴在床铺上身心俱疲地想,换个采花贼的花样也好啊,至少那样她光躺着就行。

    但是她实在不好意思跟林玉京说换,除了害羞之外,主动提出来总是少了些刺激感,只能等林玉京什么时候自己想起来了。

    前些天还自己一个人在府里还孤孤单单凄风苦雨的许纤现在竟然开始怀念孤独了。

    再次经受过一番奖励与惩罚之后,许纤终于吃腻了,内心空寂且古井无波地坐在书桌前临摹字帖,平静地看着林玉京站在一边磨墨,终于能心无杂念地欣赏起美人来。

    欣赏半天后,许纤开口, “你这几天一直不出门, 生意上的事情没有关系吗?”

    她不是很委婉地明示了一下,“是不是该出门了?”

    林玉京垂眸,非常柔媚地看了她一眼, “那些琐事, 怎及得上为夫人红袖添香来得重要?”

    许纤没有接受这个媚眼, 非常冷酷地拒绝了狐媚子的要求,“不,朕最近要专心学习,你在这里添香反而添乱。”

    红袖添香夜读书确实香艳,但也不能只顾着前五个字啊。

    林玉京从善如流地跟上了许纤的角色,半坐在她腿上,活脱脱一代妖妃祸乱朝纲的样儿,两只手挽上她的脖颈,“春宵苦短,何故早朝?大王不若陪着妾再来一夜洞房?”

    许纤叹了口气,但手却非常诚实地搂上了林玉京的腰,她手贱捏了几下,见林玉京眼中又开始带上点火,连忙扯回方才的话题,“你最近生意上没什么事吗?”

    她记得林玉京还挺忙的。

    林玉京没完全坐在许纤身上,他虽然刚脱离少年,但到底身量放在那里,大半个身子全依靠着自己的力量,但他看上去倒是轻松写意的样子。

    许纤瞧着他的模样,自己脑海开始发散一些有的没的,心道不愧是高中生的年纪,折腾那么几天没停歇,腰腹核心力量还这么强。

    她一边想些有的没的,一边听着林玉京道,“那些生意也无所谓,丢开手一阵也没什么,只是要劳烦夫人养我一阵了,毕竟我名下那些铺子产业都在夫人名下。”

    这话说的,可怜巴巴的。

    许纤好奇,“你就没点儿小金库什么的?”

    “……多少给我留一点。”林玉京道,“总不能平日给你买点什么还得用你的钱。”

    说得也是,她有点抱歉,小声道,“也没有收缴你小金库的意思,我就随口问问。”

    “不过,夫人这么说起来,是在府中待得烦闷,想要出去走走么?”

    林玉京将自己与许纤调换了个位置,让她坐在自己腰腹处,他懒散地往后靠,手肘放在书桌上,特特半抬了头瞧许纤,见许纤不敢抬头看自己,他就笑,随后便叹了一声。

    长长的,餍足的叹息。

    听得许纤脸红心跳,她坐在他身上,也没个可以支撑的地儿,只能依靠着他的身体支撑,林玉京故意颠簸一下,她就坐不稳。

    许纤一只手按在林玉京小腹上好让自己不掉下去,一边羞恼地想,又被他勾住了,这厮总是这样,每每她要提起些什么正经事,他总是用美色来勾自己。

    许纤迷迷糊糊地想,幸好她不是真的什么皇帝大王的,不然有林玉京在,她指定是个昏君。

    外面的天这些天一直阴沉着,淅淅淋淋的,接连不断地下着雨,透着彻骨的凉。

    好在地上铺着白狐皮,在上面倒也不冷,两人的发纠缠在一起,堆在白色的皮毛上竟显出*些暧昧的意味。

    半掩的窗外,一丛花开得正艳,雨水殷勤,红痕点点,裙下风流。

    年少情浓,贪欢不休。

    *

    这几天,白涉一直未从莲花池中出来,距离越近,与分神的感受便越真实越细致。

    雨入莲池,溅起点点涟漪,莲叶遮蔽下,隐约有皎洁的银白色时隐时现。

    “本来就难熬,”青蛇坐在池边的游廊上叹了口气,“你又何苦自寻烦恼呢?”

    很长一段时间内,唯独只有雨打莲叶的声音的,让人疑心青蛇到底是在对谁说话。

    白涉在很久之后,才浮出水面,他似是极疲倦,连上岸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躺在水中,隔着一层薄薄的池水望着天空,半晌后,青蛇才听到他的话。

    “她是我的恩人,看顾着她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来自寻烦恼一说?”

    他本就该受着。

    无论是胸口烧灼到干渴的火焰还是那莫名的疼痛。

    他本就不该避开。

    他本就不该替她寻什么良人。

    既然她欢喜这副色相,他为何不亲自给?

    *

    许纤正趴在林玉京胸前,安静地把玩着他散落的发丝,将一缕发丝绕在指尖绕了几圈,试图让它打个卷。

    谁知林玉京忽地动了一下,他原本正一只手支着头,非常专心致志地瞧着许纤糟蹋自己的头发,好像她正在进行的是什么伟业一般,只是不知怎地,蹙了一下眉。

    而后若有所思地用另外一只手抚上胸口。

    正是心脏的位置。

    许纤扔下那缕头发,紧张地问道,“是伤口疼了吗?”

    虽说那道伤口上次瞧的时候已经结痂了,但许纤总是不大放心,次次欢好时都要细细看过一遍。

    距离上次瞧过还不到一个时辰,林玉京胸前衣衫还正松散,被许纤轻轻一扯便开了。

    也不知是为何,分明那么危险的伤口都得好得那么快,可偏偏要留个疤在上头。

    “心口疼,不是伤口疼。”

    林玉京按着许纤的头,埋入自己怀中,自己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竟笑出了声。

    许纤挣扎不开,声音因为埋在他怀里显得闷闷的,“你心口疼,有什么好笑的?”

    “我高兴。”

    许纤一头雾水,“有什么好高兴的?”

    “想到此时此刻有人不高兴,我便高兴了。”

    林玉京笑得越发厉害,他搂着许纤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将许纤翻到了自己上头去。

    许纤被他掐着腰才坐稳。

    她在林玉京胸前趴下,恨恨地在他胸前咬了一口,“你没事发什么疯。”

    抬头,却见林玉京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中似有什么野兽.欲要破笼而出。

    危险。

    ——这是在被林玉京压到身下前,许纤最后一个清楚的想法。

    第二天,许纤爬起来揉着腰,心想这样下去自己腰子不保。

    她把林玉京强行赶到了外头,“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这两天咱俩距离太近了。”

    这话还没说完,林玉京的神情就已经变得阴森,声音沉沉地问,“你瞧着我不好看了?是哪里不好看?脸还是什么地方?”

    他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低下头对着府外的一摊积水看了又看,确定仍旧侬丽动人之后,才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你又瞧上了哪个男人?”

    着急倒是不着急了,只是阴森不减,许纤毫不意外如果自己说出一个男人的名字,林玉京指不定现在就直接过去将对方的脸给毁掉。

    许纤无语,这人心里怎么这么多大戏要唱。

    她干脆道,“没有,就是我这几天要好好练字,你在这里一直打扰我,正好你今天有事……”

    “我今天没事。”林玉京打断她道。

    许纤:“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最好有事。”她一只手撑着腰,想着自己胸前林玉京放肆的那些痕迹,语气不免又差了几分,“不然我今天就有事了。”

    林玉京被噎了这么一下,倒是没再反抗什么,只是不免有些委屈,“谁家夫妻成婚不过七日便分开的……”

    许纤十分冷漠无情地打断了林玉京,“晚上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份炙羊肉,顺便带份饮子。”

    话音刚落,林玉京便蹙起了眉,“自家厨房做得多少干净些,家里厨子又不是不会……”

    见许纤面色越发不好,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长叹一声,“罢了,偶尔吃一次两次也没什么,不过这种跑腿的事打发几个下人去也就是了。”说着,又朝着许纤那边凑了过去。

    木头虽然叫木头这么个名字,但是某些时候眼色一点也不木,就在眼看着许纤就要把门拍在林玉京脸上的前一秒,他非常及时地向自家主君呈上一个请帖。

    “主君,门房刚送来的请帖,老爷请您过去一叙。”

    林玉京闻言偏了偏头,许纤趁机将门“啪”一声关上了。

    林玉京回头瞅了片刻紧闭的门,再回头时就臭着一张脸,声音冷到不可思议,“这世上谁是你家老爷?”

    木头心道那也不能跟着您叫老不死的啊,只他心里清楚自家主君气恼的并非这个。只是因着被夫人赶出来,心情不好,原本就看不惯老爷,这下过去怕是又要大发脾气。

    林玉京也没想要他的回答,方才外露的态度已然是失态。

    只是一想起来自己这个生身父亲便不快,怒气更是掩饰不住。

    “他又怎么了?上次不是嘱咐你了,除了他去世的好消息旁的都别跟我说吗?”

    木头道,“这次应该也不是什么坏消息。”

    林玉京冷哼一声,“只要没死,就都是坏消息。”

    他半点不忌讳为人子的孝道道德似的,一副阴沉恶毒的样子,几乎是诅咒般道,“他最好死的痛苦些。”

    两人走向马车,路过隔壁宅子的大门时,林玉京原本就不好的心情就更差劲了。

    虽说他这几天缠着许纤是贪她,但也不免抱着几分能气死那条死蛇的念头。

    白涉搬到隔壁,是真的有点刺激到林玉京,激发了他的危机感。

    林玉京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守在府邸之中,守在许纤身边,生怕那个老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发了疯。

    他阴沉着一张脸,伸手扔了个圆滚滚毛茸茸的蒲公英似的小东西在门口。

    这是妖怪最常养在自己洞穴住处的一种小精怪,每个妖怪的妖气都各不相同,但凡有旁的妖怪经过,那小精怪便会被妖气染成旁的颜色。

    只看那小蒲公英黑漆漆的颜色,便知道林玉京虽然是人类,但就是放在妖怪里也不是个好东西。

    第25章

    ◎白蛇◎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林玉京怀着一腔怨气去了林府。

    正堂摆的是招待贵客的席面,坐在客人的位置却只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娃娃,一男一女, 生得都一样的玉雪可爱,约莫十来岁的年纪,俱都一身道童的装扮。

    而身为主人的林知府对这两个道童却恭敬得很。

    林玉京瞧见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爹低头哈腰的样子就眼疼,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神情懒散, “叫我来做什么?”

    林知府轻斥, “你这像什么样子,没个规矩,还不快拜见两位真人。”

    林玉京不咸不淡一句, “论起年纪,也该是他们向我行礼才对。”

    语气没带什么情绪,只林知府却是立刻便嘘声,不敢再说些旁的,虽是父子,反倒是做老子的怕儿子一样。

    林玉京一路走来,发现与他上次来时相比,这府邸之中干净得很,俱都被灵气洗濯过一遍, 便知道面前这两个道童还是有点东西的。

    他心底暗叫一声可惜,倒也再没什么情绪。

    “这些日子你……”母亲,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林知府硬生生把话憋回去, 换了个说法, “我夫人, 身体不大好,两位道童说都是府里怨气聚集,招引来了妖怪的缘故,现下已经把那妖怪封印在后院枯井之中了。”

    “嗯,”林玉京不大耐烦地应了声,“所以叫我来做什么?”

    他心下转过几转,后院那个妖怪林玉京是知道的,实际上把它叫做妖怪还为时尚早,只能勉强叫怨灵,那是林知府现任夫人的陪嫁丫头。

    林知府是七年前迎娶的现任夫人,洞房那日将陪嫁丫头抬了妾,坐享齐人之福,只去年,那妾不知为何投了井,芳魂一缕,井中枯骨。

    自那时起,林知府身体便不大好了。

    唯独林玉京知道底细,他看的仔细,那陪嫁丫头的怨气与魂魄是被林知府的现任夫人留住的,而那怨气显而易见是冲着林知府与他二哥去的。

    不用想也八成是他们两个造的孽,这井中怨女对旁人无碍,林玉京也只当看不见,只唯独一点不满。

    ——太慢了,磨磨蹭蹭报个仇都这么慢,林玉京还特意把堂屋前的桃符给撕毁了,这怨女竟然还没报完仇。

    如今怨女被封印在井中,想来也是这两个道童学艺不精,无法一次性超度,必要慢慢的,分多次超度才行。

    林玉京一想到这事就烦,心里不耐烦,也不费力气掩饰,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起身欲要走,林知府就叫住了他,“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件事……”

    他连动作都未停顿,只道,“我没工夫听。”

    其中一个道童开口,“善人留步,我们这番是循着一雀妖的妖气而来,罗盘所示那雀妖就在善人府邸附近停留啊。”

    林知府也跟着劝,“是啊,那妖怪就在你的府邸隔壁,两位真人说是要借府邸留宿几天。”

    林玉京一听便知是白涉那边的疏漏,想必是他底下哪个小妖怪的妖气被人记了去,心底更烦。

    “既然不是在我府邸之中,便与我无干。”

    他语气更冷,“既然妖气是我府邸隔壁,便去我隔壁留宿不是更好?”

    让白涉那厮处理去吧,最好别来烦他。

    语罢,便出了门,去买齐许纤所要的那几样小吃,又擅自添了几样不同的,趁着热便要回府。

    只是下了马车,拐入巷子之后,却与那两个道童撞了个正着。

    林玉京只当没看见,反正只要别留在他府中碍事就行。

    但是他往哪个方向拐,那两个道童也跟着往哪个方向拐,林玉京停下脚步,难得好心提醒,“我这边没空留你们两个小娃娃住下,不若快些去寻个客栈,隔壁府邸也没人。”

    虽说白涉从不杀人,但怎么说也是妖怪,不是好惹的,光手底下那一只雀妖就能把这两个小孩揍八百个来回。

    谁知那两个小道童却道,“是师父传音来,说已经找到善人家留宿来,就在这附近。”

    林玉京不置可否,反正只要别来扰他就行,想着,便往前走去,又转过一个弯,见到了府邸的大门,谁知门前屋檐下站着许纤与一个青年。

    那青年约莫三十来岁,生得只能说还能看。

    林玉京挑剔地审视了一番这人的样貌,确认自己碾压对方的年纪与模样之后,提着的心才放下。

    还没等他开口叫许纤呢,那俩道童反倒齐齐喊了声师叔。

    许纤闻声看去,正巧看见了林玉京,她笑道,“这位道长说他与同伴云游至杭州,已经是身无分文,想要在我们这里借宿几晚,我想着,府里空屋好像还很多,就应了下来。”

    她见林玉京神情扭曲,不大确定道,“我……不该应么?”

    身无分文?林玉京心道光是封印那个怨女就诓去林知府大半身家,在这儿骗谁呢。

    许纤小心翼翼再开口,“说来,是应先问你一声的,只是我看着这几天天气不好……”

    林玉京意识到什么,立刻换了一副笑模样,“这府邸本就是你的东西,有什么问不问我的。”

    他咬着牙道,“这几日你不是嫌府里太闷么?正好这俩小孩也能陪你说说话。”

    许纤这才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林玉京生气了呢,她道,“确实是,方才这位道长替我看了下手相,他竟然算出这几日我才新婚,算得真准。”

    “道长说待会儿用六爻替我算算,”许纤高高兴兴道,“等吃完饭就给我算!”

    林玉京看了一眼牌匾上还没来得及撤下的喜绸,咬牙切齿地夸了句算得真准。

    算命这东西,主打的其实是一个情绪价值。

    那位姓李的道长跟他的两个徒弟给的情绪价值无疑是异常充足的,许纤被哄得心花怒放,欢笑连连,饭桌上她最喜欢的那道炙羊肉自己都没吃几口呢,给这仨人夹菜夹了大半去。

    林玉京冷眼看着,用公筷将剩下的羊肉都夹到了许纤碗里。

    许纤正听李道长讲她命中桃花的事情,她听得入神,林玉京给夹什么就吃什么。

    听着听着,她倒是快饱了,林玉京还没怎么动筷子。

    许纤给他夹了几筷子菜,“你也快吃呀。”

    她夹完,作势要起身,“我去问问厨房的饮子怎么样了。”

    林玉京没买外头的饮子,说是最好的那家没出摊,其他家的还不如自家厨房现做的。

    林玉京道,“我去。”

    待他走后,许纤才慢慢收了笑,语气带些犹疑与真切的期待,她问李道长,“道长,方才您与我讲的,我非此地之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眼,不等李道长回答,又犹豫地开口,“既然您能看出来这一点,我还能回去吗?要是能回,又该如何回呢?”

    “自然是能的,”李道长道,“只是须得等些时日,待我将隔壁妖孽除去之后,便来为善人解忧,也不是不愿现在送您,只是法阵也需要一颗妖丹。”

    “另外,”

    他看了眼林玉京离去的方向,“善人似乎在这里生活得不错,虽非此地之人,想来是否真的回去也得挣扎一番。”

    那两个小道童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又偷眼瞧向许纤,似乎对她很好奇的样子。

    “总之,这件事先不要与我……”许纤停了停,想起来自见面以来,林玉京未曾与面前李道长介绍过姓名,便犹豫着换了个称呼,“先不要与我夫君讲。”

    这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被林玉京知道又得从头讲起,而且他是一定会闹的,这人闹起来是真的太烦了。

    还有一点则是,许纤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有些舍不得林玉京。

    这才几天! !虽说林玉京那厮确实有几分美色……好吧是很多美色,放在现代是她睡不到的那种高级美色,但是这几天尝了几天也应该够……

    好吧,尝得还是不大够。

    许纤找了许多理由,但是她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就是舍不得林玉京。

    或许是因为心里揣了件事,等许纤吃完饭回房,坐在床上的时候,都没注意到林玉京进屋。

    林玉京自背后替她按肩的时候,许纤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挡开林玉京的手,等发现是他,一颗心已经砰砰乱跳,反而更紧张了。

    就像是背着林玉京做什么坏事被发现了一样。

    许纤心理素质不行,心里踹不了事,生怕林玉京看出什么端倪,还不等他说话,自己就抢先开口,没话找话道,“你回来了?洗漱完了吗?”

    许是因为心虚,许纤还不等林玉京回答,就起身往外走去,“我正打算去洗澡呢。”

    林玉京伸手拦住她,“急什么,”

    他似笑非笑道,“我也还未洗漱呢。”

    许纤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那你先去?”

    他没应声,只一手揽过许纤的腰,望着她白腻纤细的后颈,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才哑声道,“不若让玉奴伺候夫人吧。”

    *

    两个小道童站在门口窃窃私语,“师叔是怎么看出来那姑娘不是本地人的呢?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女孩道,“许是我们道行浅罢。”

    “那我们走的时候要带走她吗?”

    “肯定要带的,师叔都说了,等取了那妖丹就走,我猜到时候应该是直接用传送法阵带到青城观去,然后再替她找地方吧。”

    只他们话音刚落,从头顶便传来冷冷的一声。

    “找什么地方?”

    抬头,正是府邸男主人那张俊秀的脸,只好看的五官此时满是阴森,骇人得很。

    *

    浴池之中,水流声潺潺,热气蒸腾。

    只两个交叠的身影若隐若现。

    许纤不知道林玉京又发什么疯,她趴在池边,只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此时此刻能不滑入浴池,全靠着林玉京的力气。

    只他是个吝啬的,此时借她一分力,定要攫取三分去。

    许纤今晚因为跟那道士谈的事情,有点不好意思提旁的要求,只任他予取予求。

    只是她都这样大方了,林玉京反倒更气了似的,带着狠厉,动作一下重过一下。

    不过,他生气倒是也别有一番风味的,虽然不是采花贼的剧本,但这个强制戏份许纤也不能违背着良心说自己不喜欢。

    只是有点过头,许纤模模糊糊地想。

    还不等她歇一歇,林玉京又掐着她的腰将她拖离了池边,裹挟着许纤到了池中去。

    池边只留下溅起的斑驳水痕,连带着湿了大半,而后便是池中的动静了。

    第26章

    ◎白蛇◎

    在许纤面前,林玉京一向是忍不住的,无论在哪一方面,这一次他也是一样,从开始到现在都没开口过一句,却仍旧忍不住趁着她意识不清时一声声地逼问,“那个道士与你说了什么?”

    他动作一下又一下,问题也一个接一个, “你要到哪里去?”

    你要离开我, 到哪里去?

    许纤一听, 便知道是自己与那个道士的谈话被林玉京知晓了,只是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实在腾不出空闲来理清思绪给他答复, 也没工夫哄他。

    光是迎接感官上的愉快就已经筋疲力尽,许纤有几次想要开口来着,只是开口的却不是自己想象之中平稳的语调,也只好等待着那阵过去。

    场外月升月落,牵引着潮汐退却又再来,一波接着一波,直把许纤卷入其中,不得脱身。

    “是因为厌恶我么?”因为迟迟得不到回答,林玉京几乎是哀求了,声音里带着绝望, “你还怕我么?”

    心脏传来的剧痛比上次被白涉捏碎时更甚百倍。

    他在她耳边一声声问,“你不信我?你宁肯信那个道士都不信我吗?”

    “你就瞧不出那道士有旁的心思吗?”

    虽不知来意,但绝非善类, 林玉京直觉对方来者不善。

    许纤好不容易才从那浪潮之中抽身,她背对着林玉京,被他揽在怀中,连指尖都没有力气抬起来。

    她缓了缓,便察觉到自己肩膀处似乎有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落下,可分明已经两人已经从浴池之中上岸,在床榻间纠缠好一会儿了,过了片刻,许纤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林玉京的泪水。

    许纤转过身,捧着他的脸,接着窗外的月光瞧,果真见他泪水盈睫,眼尾红红的,一滴泪正缓慢凝结,正巧落在了许纤脸上,仿佛烫了一烫。

    “别哭,”她轻声道,“别哭,我信你。”

    只是不出声哄倒罢了,这么一出声,林玉京的眼泪就簌簌地往下落,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但是方才那泪欲落不落,却教人觉得他的心碎了,如今泪水多了,倒是只让人觉得他带了些委屈。

    “你要到哪里去?”他重又问了一遍,说话时仍旧有掩饰不住的呜咽,但没了方才许纤察觉到的那些绝望与哀切。

    被哄好了,意识到这一点,许纤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也不大清楚是怎么哄好的,但总之哄好就是成功!

    林玉京一边落泪一边絮絮叨叨的,“这世间,你想去哪里,我都能陪你去,我行商时走过的地方也不少,知道怎么打理,那个道士与我们只是初见,你跟着他去了,被拐了卖了怎么办?”

    “你叫上我,有什么不妥的,只一句话我就替你打理了,不比那道士强上许多?何况你这么懒的一个人,现在想着出远门好玩,真到了路上有得你哭的……”

    许纤就安静地听着他念叨,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给填充满了一样,因为林玉京的神情实在是非常……非常温柔。

    他正在非常认真地对待自己的愿望,即使只是随口一说的东西,许纤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忽然不想骗林玉京了,他付出的真诚,以及扒开胸膛袒露在自己面前的那颗心脏,得到的也不应该是欺骗。

    “你想去哪里玩?去看大漠孤烟还是雪山峭壁,我曾去过一个地方……”

    “回家,”许纤轻声打断他,“我想回家。”

    她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回家。

    许纤以前并没觉得自己的家有多需要怀念的,她实际上是个避孕失败的产物,许纤的母亲之所以生下她,是因为打掉她对身体不好。或许是这个原因,许纤自打生下来就身体不好,拿她姥姥的话来说,瘦弱得跟只小猫似的,长大之后也不怎么好,而父母对她的态度,怎么说呢,也不是很热切。

    不冷不热的,许纤很少从他们那边汲取到温暖的东西。

    父母缘浅,兄弟姐妹之间情分也浅,跟唯一的哥哥年纪差距太大,也没什么好聊的。

    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许纤自从上大学之后,也很少跟父母以及哥哥联系,偶尔见一面,也是客气得像是一家人,一家子联系的频率甚至不如一个普通朋友。

    许纤曾经怨过,后来想想,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不是姐姐,自己不是重男轻女的产物,比较痛苦的行为并不好,但这让她获得许多安慰。

    可现在,许纤也有点想念那个总是充斥着安静与谢谢的家了。

    她想回家,想自己那张狭窄的小床,想自己床上那个破旧的玩偶,想学校食堂做的很难吃的饭。

    因为很想回家,所以即使是察觉到了那个道士的不对劲也想试试,万一呢?

    许纤期待着,也恐惧着那个万一。

    或许是因为几乎不可能再见面,许纤发现自己能够回忆起来一些能够算是温暖的东西了。

    即使疏离如哥哥,也曾经在她小时候不厌其烦地抱着她,在她高考吃不下饭的时候买来零食放在桌上。

    她曾经无比渴望过爱,却是在这里意识到了以前曾经得到过的爱,并且又重新得到了一份满到要溢出来的爱意。

    许纤垂眸,看着林玉京无意识间落下的泪。

    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他热烈地 、忘我地爱着自己。

    虽然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但至少现在,许纤想,她是非常确定这一点的。

    许纤抬手擦去林玉京的眼泪,软声哄他,“别哭啦,别哭,起来我慢慢跟你说,都跟你讲好不好?”

    于是,就从头开始给林玉京讲,讲到最后,许纤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她抬头看林玉京,见他神情莫测,瞧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好自己开口问,“你不会觉得我疯了吧?或者把我当妖怪?怪物?”

    “胡说些什么,”林玉京从一片惊骇之中回神,听见许纤用这样的字眼形容自己,便蹙了眉,下意识就开口反驳道,“不过是魂魄归位而已,怎么就变成怪物妖怪了?”

    他哼了一声,忍不住拉踩隔壁的妖怪,“若世间妖怪都如你一般,那些所谓的正道便不该灭妖,而是灭人了。”

    林玉京双标得理所应当,一时让许纤有些无语。

    “不过,”许纤好奇道,“你怎么确定我是魂魄归位而不是夺舍呢?”

    “你之前的身体不是与这具生得一模一样吗?”林玉京轻描淡写地扯了过去,“而且你来之前,身体不好,气虚,应是魂魄分离两处的缘故,现在魂魄完整,便没那些情况了是不是?”

    许纤点头,心里还有些狐疑,但口中只道,“那你知道的还挺多的。”

    林玉京知道的当然更多些,他身为白涉心脏生出的多余情绪与欲望,自然对他的计划一清二楚。

    只是,谁能想到招来的那部分魂魄已然投胎转世去了呢?何况听许纤话音,还是从后世招来的。

    并非两地的两个躯壳,而是两个不同时空的残魂。

    思及此,林玉京安抚许纤道,“残魂易磨损,早些完整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不若说不准哪天就魂飞魄散了,你来这一趟,倒也不是白来。”

    “至于你回家的事情,”林玉京忽然开始翻旧账了,语气含怨,眼尾犹带泪,“你怎么不早些同我说。”

    他说着,又伸手替许纤按肩,“方才我恼了你,就折腾得狠了些,你那时也不说话,是因着这个生我的气了么?”

    沉迷于快乐的许纤:……

    她不大好意思说自己乐在其中,又怕自己默认之后,林玉京也不再搞这些花头,只是红了脸,含含糊糊道,“时不时一次……倒也有…有些趣味……”

    林玉京怔愣了一瞬,随即便笑,笑得许纤又羞又恼,她强撑着转移话题,“你不生气了吗?就,就是我想回家这件事情。”

    她还以为说出自己要走之后,林玉京会发疯呢。

    虽然许纤不大希望林玉京发疯,但是他这么平静地接受了之后,她心里反倒不大得劲儿。

    她默默地再一次认清了自己似乎真的是个烂人的事实。

    “想家是人之常情,虽然把你招来的那个人,令你魂魄完整了,但怎么说也是办了坏事,让你与这一世的父母家人分离。”

    林玉京又暗戳戳黑了一把白涉,而后才道,“我方才只是气你背地里与外人商量些有的没的,你宁信外人都不肯信我。”

    “我也没信他,就是想着万一呢,”许纤道,“试试又不会少块儿肉,何况那道士十有八九是奔着钱来的,最坏也不过花点银子而已。”

    “不过,你真的不生气吗?”

    林玉京眼也不抬一下,“这有什么好气的,反正横竖都是那把你招来的方士的错,过些天我便带你去找他,让他想法把咱俩送回去,能送回去是好的,若是送不回去咱俩在这里的家也不错。”

    反正是白涉做的事,林玉京想,那时候他已然投胎了,这件事自然与他无关。

    “嗯?”

    许纤有些懵,“什么咱俩?”

    “你光想回家就没想过带上我?”

    林玉京睁大眼睛,语气控诉,“你只想自己回去?”

    “我回去是我在那边还有身体,你怎么回?”

    许纤正在努力接受着这个世界上有鬼有轮回的事实,然后试图用道理与林玉京进行论证。

    林玉京:“魂魄离体,身体怎么还能活?你又没留个一魂半魄在那边撑着,那黑白无常说不定顺手就把你的尸体给处理了,魂魄出了岔子,上头定要责问到他们头上,谁还留着证据?”

    许纤哑口无言,“那,那我怎么回去?”

    “我们就这么回去。”林玉京道,并且将重音加在了我们这两个字上面作为强调。

    他十分平静道,“既然是未来,便是不做什么,也总有等到的那一日的。”

    【作者有话说】

    床头吵架床尾和

    第27章

    ◎白蛇◎

    林玉京这么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极其好解决,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小事一般。

    或许是因为有个人分担,这让许纤稍稍安定了些, 原先那些难过与不安竟也少了些。

    她笑起来,“这里与我生活的地方隔着千年,说不定我们等成白骨才能等到。”

    林玉京垂眸看着许纤,没作声,他的心脏平稳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之前白涉与许纤见了一面之后, 心便乱了,又生爱欲,林玉京便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感受, 只是不知为何,他这几日接收不到白涉那边的感受了。

    只是虽然无法感受到,他也清楚地知道若那人窥探到这一幕,浮现在心头的念头会是什么,毕竟他们本质来讲是同一个个体。

    ——无非又是另一个千年而已。

    白涉带着他的心,在孤独之中等待了一千年才与许纤相遇,在这千年之中,林玉京自他的心中,由孤独催生出来了,如今,无非又是一个千年的等待而已。

    只要白涉心中爱欲不止,林玉京想,他便不死不灭。

    不过区区千年光阴而已, 等得起。

    隔壁的府邸内, 青蛇恍然大悟, “怪道她魂归之后,行为举止与这处的人不大一样。”

    也怪不得用寻常方法,遍寻不到剩余的魂魄,原来是那残魂已经投胎为人了。

    他望向将才泛起涟漪,如今已经重归平静的莲花池,“她想回去。”

    府邸之中,唯独莲池之中起了雾,只能模糊看见池心莲叶上站着一人,身着白衣,衣袂飘飘,玉冠端肃,正是白涉。

    半晌后,传来清淡飘渺的声音,若有似无的,“须得等一阵子,待她魂魄稳固之后,再做筹谋。”

    青蛇欲言又止,“林玉京……”

    话被截断,“他属于此世,跟不过去。”

    “没有法子?”

    白涉未回,只点了点头,他如今又是那副不沾染世间情爱的模样了,像个冰雪雕成的人一样,迟钝且冷情,教青蛇看着,总觉得不大顺眼。

    他不知道为何白涉对情爱如此避之不及,便是天上的仙人,也时不时便去历一下情劫。在尘世翻滚时自然是摧心折肝,只是待取回记忆,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前尘往事,虽不尽忘,也不再提。

    再不然,就喝碗离情草熬成的苦药,喝几天,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这么多神仙都历过的情劫,谁像白涉这样了?人家根本还不认识他,自己倒是历了一番曲折。

    “割下来了?”青蛇问,“心还痛么?”

    白涉只微微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回哪个问题。

    半晌后,才道,“心不跳了,不痛了。”

    自从斩除三尸失败之后,白涉便有了心痛的毛病,痛也罢了,只每次发作起妖气总是沾染上一些乱七八遭的东西,越变越黑,看着颜色有点不祥,且心痛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之前一向都是用一朵冰莲封住心脏,让它不再跳动,冰莲稳固且恒定,就连林玉* 京自白涉心脏出逃那日,冰莲也丝毫未变,无一丝一毫的损伤。

    只是自那次见许纤之后,又一发不可收拾,冰莲也彻底封不住了。

    ——那朵冰莲有了开花的迹象。

    这次是青蛇又自瑶池求来一朵莲花,白涉将心脏连同开花的冰莲一同割去,待心脏长好,才又重新封好。

    只青蛇觉得,或许那冰莲也不是自见许纤之后才想要开花的,是自许纤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便有了松动,只是那日波动太大,白涉终于察觉到了心脏的变化而已。

    证据便是自许纤来后,白涉身上多了点温度,对着那些小妖怪也不是公事公办,一副木偶的模样了。

    他自己或许没察觉到,但是青蛇与周围一众小妖怪都察觉到了,只不过白涉自己当局者迷而已。这些日子连去找白涉来裁断鸡毛蒜皮小事的小妖怪都多了,以前那些小妖怪只敢拿那些小事去闹得青蛇没有个清净。

    怎么说呢,白涉身上多了的东西,青蛇想,是温柔?

    这个词一从脑海跳出来,倒是吓了青蛇好一跳,随即又看了眼跪坐在莲池边一副冰雪神情的白涉,彻底将这个词从脑海踢了出去。

    得了,以前那个冷面杀神又回来了。

    青蛇想起几百年前初见白涉时自己与一众大小妖怪挨过的揍,不由得眼前一黑。

    他哀叹几声,心道这个样子,没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没了对这个世间的感受,便是修仙修成了,又有什么乐趣呢?

    神仙比起妖怪,无非也就差在一个名头而已,在青蛇看来,比起修仙成功与否,不若及时行乐得好。

    何况,青蛇总隐隐觉得,白涉走的,是一条不通的路。

    是歧途。

    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测,何况青蛇也没有旁的法子来解决白涉心口痛的问题,也只好看着他如此。

    不过,倒是有一点,青蛇比较好奇,他转头看了好几眼白涉,终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那许纤当年到底是给了你一个多大的恩情啊?”

    报成这样还没报完,依照青蛇来看,帮着许纤把魂魄凑个齐整就已经算完了,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投的胎,还投的丢三落四的。

    再进一步,护她一世安宁也就是捎带手的事,只是看样子,白涉似乎铁了心要按照许纤的心愿,再给送回去。

    送回去可就难了,这一遭不知道又得折腾成什么样,再折腾下去,青蛇琢磨着,这老大说不准就能他来当当了。

    只是白涉沉默半晌,吐出了两个字,“不知。”

    给青蛇震惊得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那你……我…”

    “那些记忆被林玉京偷走了。”

    白涉坐在莲花池边,白衣公子,仙姿玉质,霞姿月韵。只神情带着茫然与不自知的难过,仿佛无意间丢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我记不起来,只记得要报恩而已。”

    林玉京拿走多少记忆,白涉也说不清楚,只一点确定,他偷走的那些,全是关于许纤的。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白涉想到这里,心底便无端泛起一阵疼痛与怨毒,只是很快,就被包裹着心脏的冰莲压了下去。

    重归平静。

    青蛇见到白涉那张俊秀的脸扭曲了一瞬,很快又回归漠然,不由得心下一惊。

    那朵刚启用的冰莲,这么快就压不住了吗?

    *

    跟林玉京说来之后,许纤就跟心口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之前心事重重,好吃的也没怎么吃,那炙羊肉吃着一点滋味没有,现在无事一身轻,她不由得又馋那一口了。

    大半夜跟林玉京提了,林玉京不由得又想起了饭桌上的事。

    话音酸溜溜的,“你还敢提,那炙羊肉你自己给人家夹了一块儿又一块儿,若不是我夹给你,你自己都吃不到多少。”

    给那几个臭道士夹菜都没想着给他夹一块儿,这小没良心的。

    许纤不好意思,“我不是想着人家是客人吗?”

    林玉京自动理解成许纤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心下一热,道,“我明日再给你买去,改天让府里厨子放个假,让他也去学一学,到时候想吃在家便得了,也不用再跑到外头去,外头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提到了这一茬,许纤有点犯愁,“那个道士怎么打发走呀?你很讨厌他吗?”

    有了林玉京说要带自己去找那个正牌方士的保证,许纤也不指望那个道士了,只是她已经应下了人家让在府里住几天,但又觉察到林玉京似乎很看不惯那几个道士。

    不由得有些为难。

    林玉京看惯人心,这一点为难一眼便瞧出来了,便笑着道,“府里这么大,让他们住着也不妨事,反正住的是夫人你的府邸花的是夫人你的银钱,用不到我的小金库。”

    “如果你讨厌他们,就替他们找个旁的房子住下吧,”许纤道,“你的感受比较重要一些。”

    林玉京一时心里柔软到说不出话来,半天后才道,“看你还挺喜欢那两个小道士的,就让住些时日也不妨事。”

    他又想起那日下午自己出门办事,许纤自己也只能找点乐子跟侍女打发时间的事,一想便觉得她实在是可怜。按照许纤的说法,她那个时代,女子也可以随意出门,只要有钱,便有的是地方消遣。

    但这里消遣大多是给男子提供的,女子出门也只能去买些首饰布匹之类,没什么耍头。

    这么一想,林玉京不由得咬牙切齿地,真切地恨起来这个可恶的、让他的纤纤无处可去,无处可消遣的时代。

    第28章

    ◎白蛇◎

    许纤其实也不大喜欢那个姓李的道长, 得到林玉京的承诺,说要陪她去找那个本事很大的方士之后,她就松了口气。

    不过,跟着李道长的那两个小童倒是呆呆的,说起话来分外可爱。女孩子叫李小花,男孩子叫李小草,对外说是满十岁了,但许纤瞧着不像,仔细问了,才知道是虚了两岁。

    许纤爱跟他们凑一块儿玩,三个人聚在一起,倒是很快就把时间打发过去了, 不过那两个小孩极怕林玉京,每每见到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所以许纤也不大带林玉京过去,被林玉京好一顿抱怨。

    这两天许纤的作息非常规律,除了睡觉吃饭之外,就是带着小花小草在府里疯玩。

    两个小孩似乎也很少玩小孩子的游戏,午后许纤带着他们坐在廊下翻花绳就能翻一下午,也不哭不闹,乖乖地看。

    走廊的地板被仔细擦过,三个人脱了木屐坐下,阳光透过细密的花枝碎碎地落了一地,风轻轻吹过,翻起花叶的一阵惊声欢笑,那些光斑被笑声惊动,也跟着晃来晃去。

    红绳在许纤手中灵巧地翻来覆去, 在两个小孩的惊叹声中反复变化, 情绪价值给的非常足。

    哄得许纤好不高兴,大大方方地教给了他们。

    教着教着,李小花忽然睁大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扭头对哥哥道,“好像我们学的那些法决啊!”

    小草害羞些,不大爱说话,闻言腼腆地点了点头。

    提起这一茬,许纤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唯物主义被砸的稀巴烂了。

    都是这个不科学的世界的错!

    她稀碎的世界观砸烂之后还没来得及重新建立,对这些设定还不是很了解,现在提起来好奇的同时也未免有些跃跃欲试。

    “你们说的那些法决什么的,我能学吗?”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小花开口,“学是可以学,但是能不能用就得看天赋了。”

    许纤非常好学地发问,“努力也能算在天赋里面吗?”

    小花无情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命里就定下来的事情,自己努力是不成的。”

    据说有天赋的人万中无一。

    小花说着,教给了许纤一个法决,“这是荧光决,夜里用来照亮的,师父拿来当烟花放,你试试能不能成,感受一下丹田灵力的涌动,试着调动一下。”

    她做出最后一个结印的手势,周围便生出来了许多微弱的光点,只是在白天并不显眼。

    许纤羡慕地看着那些光点缓慢地消散,而后朝着自己的两个小玩伴不耻下问,“丹田在哪里?”

    小花:……

    好不容易找到了丹田的位置,许纤照着比划了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过她喝个汽水都是谢谢惠顾,从来没中过奖,这种大奖她没中倒是也没太过沮丧。

    正打算再问一些小花小草他们斩妖除魔的故事,谁知小花率先站起来,扔下一句“姐姐我们待会儿再来找你玩!”说完就拉着小草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

    许纤回头,果然是林玉京来了。

    他拎着一个食盒,面不改色地脱了木屐在许纤身边坐下,完全没有自己是把人吓走的罪魁祸首的自觉。

    林玉京问:“要吃点心吗?”

    许纤点了点头,“要,”不过,她非常好奇,“你跟小花小草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这么害怕你?”

    林玉京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做贼心虚呢。”

    趁着他不在,眼睁睁看着那个姓李的死道士诱拐纤纤,这笔账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虽说这俩小孩好像也稀里糊涂的,但跟那个道士一块儿来的,就算不是团伙也是帮凶。

    许纤不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不妨碍她拿这个取笑林玉京,“对小孩子还这么记仇啊,小心眼。”

    林玉京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行行行,我小心眼行了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成天就知道气我。”

    说完,他又装似无意地问起方才许纤与两个小孩在说什么。

    许纤吃吃地笑,他就羞恼,“问问而已!你不说我又不会生气。”

    许纤笑完才跟他慢慢说了一遍,讲到自己没有天赋的时候,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林玉京的反应倒是激烈。

    “那两个小道士学艺不精而已,”他笃定道,“你怎么可能会没有天赋呢?”

    语气坚定而确信,仿佛这是什么恒定不破的真理一般。

    “据说这是生来就定下的。”

    “没有什么是生来就确定的,只要有心,就可以改变。”

    林玉京道,“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

    说完,他顿了顿,仔细审视了一番许纤,而后像是安慰般道,“不要着急,再等等。”

    好像再等等,她就会马上飞升成仙似的,许纤被林玉京鼓励的语气逗笑了,笑完,倒是她反过来安慰林玉京了,“没事,没有天赋就没有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林玉京神色不大好看,看她真不在意,这才不再提。

    许纤有意换个话题,“这两日李道长是捉到妖怪了吗?”

    林玉京就不怀好意地笑,笑得像个阴险反派,语气也带着幸灾乐祸,“那个姓李的道士没空去捉隔壁那只雀妖了。”

    还没等许纤问,他就主动解释了,“这些时日他被那个怨女折腾得不轻,据说要在林知府那边举办一场盛大的法事,怕是没工夫来履行跟你的约定了。”

    解释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前几天许纤的事,连带着用含怨的眼神瞥了一眼许纤。

    许纤:……

    她目视前方,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怨女?”许纤歪着头,“那是什么?你之前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值当与你说,既然提起来,就当个故事听罢。”

    林玉京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这么一出悲剧,他没带任何情绪,言简意赅,不作任何点评,冷眼旁观一般,通过一系列事情推出来真相。只最后一句带出些遗憾,“倒是叫那两人逃过了这一次。”

    亏他还特意助了那怨女一把,不过这一件事林玉京没跟许纤提,特意略过去了。

    不过许纤没抓他这一点,她注意到的是旁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纤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只是这几个字却让林玉京惊慌了一瞬,显而易见的慌乱,原本捧在手中茶杯也差点没捧住。

    他说出口时是犹豫的,“我幼时……幼时便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怨灵妖怪之类。”

    只不过说出口之后,林玉京便立刻强调道,“不过我只当它们不存在,从未跟它们有什么牵扯。”

    惹得许纤看了他好几眼,她还满心沉浸在方才林玉京讲述的事情里,刚才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得知林玉京能看见妖怪之后,不免也好奇,就着这件事问了好久,问它们生得什么样子,又靠什么为生,吃什么东西,住在哪里。

    林玉京一一回了,许纤又忽然想到,“你这样的,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有天赋?你如果修道的话,进步应该会很快?”

    “谁稀罕修那种东西,”林玉京轻嗤一声。

    许纤:“听人说,修到最后能踏破虚空得道成仙呢。”

    小花小草的目标就是这个,在许纤面前慷慨激昂地进行了一番演讲。

    虽然许纤觉得是他们师父给画的大饼,但是小孩子嘛,她小时候也想过清华北大到底要去哪个来着!

    “自古以来,能得道成仙的又有几人?屈指可数而已,还一个个的都是些圣人,”林玉京显然很不将这件事放在眼里,也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跟圣人这俩字都不沾边。

    “修个百来年,多活上个几十年,有什么好修的,空耗光阴而已。”

    “也算是个事业,”许纤的看法倒不同,“修道对女子来说或许好一些,能稍微挣脱些对世俗的禁锢。”

    人们对所谓的“仙人”总是会宽容些的。

    想到这里,许纤不免为小花感到庆幸,她能这么活泼不怕人,大部分也是因为修道之人的身份。只看小花的状态,许纤下意识觉得小花小草的师父应该是个好人。

    林玉京好半晌没出声,不知过了多久后才道,“你若是想,我们便去修道,一块儿修,倒也不算耗费光阴,何况,天赋又不是不能……”改。

    “双修吗?”许纤脑海里随机跳出来关键词,嘴没过脑子,直接说了出来。

    直到看到林玉京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东西。

    本来是该她感到羞愧的。

    只是林玉京率先脸红,许纤就没了这项义务。

    林玉京咬着牙道,“你怎么回回都把我的话往那处……那处想!”

    显得他好像是什么色中饿狼一般,他愤愤不平地想,便是再急色,在安慰她的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思想这个?

    许纤小声为自己辩解,“我也不想的。”

    脑子里塞的全是那些乱七八遭的东西,自动跳出的关键词就是这个,她能怎么办?

    林玉京哼了一声,压低声音,“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我又…又不是没有……你你…何至于此,何况双修一事……”

    说着说着倒是把自己给说得哑巴了,林玉京恨恨地瞥了她一眼,双颊浮霞,眼尾带艳,甚至还有些潋滟水色,波动得人心摇晃。

    许纤非常羞愧地低下了头,又想起方才林玉京的神色,觉出来些什么,她凑到林玉京身边,趴在他肩上,附耳道,“我提出来之后,你敢跟我说你想的是什么吗?”

    说着,还垂眸,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那孽处。

    然后,许纤便得意地看到林玉京低下了头,非常倔强地转过了身背对着自己。

    羞愧转移成功! !

    只是……她用手肘轻轻捣了一下林玉京的胳膊,又锲而不舍地跟着凑过去,双手撑在他膝上。

    林玉京只快速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垂下了眼眸。

    许纤小声问他,“不然,今晚就这个?”

    话音落下,林玉京的手便攀上了她的后腰,他哑着声音道,“双修乃是正经要事,怎可拖来拖去?师妹当真不专心,于修炼一事马马虎虎的。”

    最后两个字是慢条斯理地吐出来的,端肃里带着点儿居高临下,让人心尖一颤,“当罚。”

    门被锁上。

    花枝颤动,风翻翠浪。

    穿花.径,俊情郎,一线春风会海棠。

    【作者有话说】

    偷偷看了一下评论,评论都好好啊! ! !

    在这里统一回复一下问的比较多的问题,大家不要自己刀自己啊啊啊,这是神鬼志怪背景,死亡不是终点,而且融合也不是不是两个人各砍一半,拼凑起一个新的,是两块残缺的拼图拼成一个完整的,而且也不是一下子就融合了,俺肯定得写一写拉扯。

    俩身体的时候扯头花,一个身体里那扯头花不更刺激嘛,俺努力写到一点缺憾都没有!

    不好透露太多,只能说一点,最后,“白涉,字玉奴,号玉京子。”

    这个月比较忙,俺只能保证每天一更,更新区间在六点到晚上十二点之前,实在更不了会请假,月底更忙,所以这两天存稿一下!下个月就轻松了!俺努力写! !

    至于番外,到时候咱们商量着来!正文完结再说!

    其实林玉京跟白涉本质上是一样的,是一个人,只是目前表露的性格各种偏向两极,白涉更像是残缺的那部分确实,因为他无心无情。林玉京扮老师那块儿我本来想提一嘴像白涉来着,最后忘了为啥反正经历过一番心理斗争最后没提,扯头花过程我要好好写! ! !然后结局争取让每个读者看了都觉得很圆满! ! !加油! ! !

    还有评论都好好啊,显得我之前的焦虑很煞笔啊啊啊,俺的心路历程得有个八百里! !那几天俺真的心理极速上下,评论区这么好那我提前预见自己被骂惨甚至为此痛哭流涕焦虑不安做出选择之后觉得自己简直非常英勇无畏的那几天到底算什么! ! ! !

    人定胜天那句出自哪里我忘了,反正不是俺写的,在这里标注一下。

    后边那段小车有参考一首艳诗的一句诗,改了一个字,原句是“一线春风透海棠”,出自明清小说《欢喜冤家》

    第29章

    ◎白蛇◎

    李道士忙中还找到机会邀请林玉京与许纤去参加那场法会。

    林玉京对此异常刻薄, “他那法会能成个什么事?白走一趟,看个笑话而已,浪费时间。”

    许纤倒是有点忧心忡忡, “小花小草也得过去,我怕有什么事。”

    “他们再不济也是道士,学的就是除魔卫道,若是真要旁人来救, 我看这道士最好别做了。”

    林玉京劝道, “我们都是普通人, 还是别去了吧。”

    他倒是理直气壮地把许纤跟自己都归为了要被保护的普通人行列。

    林玉京见许纤面色犹豫,便又道,“何况那怨女投井而死, 怕是不大好看。”

    他知道许纤最怕那些鬼怪之类,先前讲起些怪力乱神的故事,她总是一副害怕的模样。

    许纤怕这些东西,但她总觉得因为胆怯而退缩不大好,何况做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她也该鼓起勇气看看这个诡谲奇异的世界了。

    这里本就是有着鬼怪存在的世界,要是真有一天不小心碰到了,没有点心理准备,岂不是要被吓死?

    林玉京倒是挺赞同许纤的心态,他思忖了半晌,道,“确实是这个理,去见见世面也好。”

    这一遭有他在,有那几个道士在,总不会出岔子,只是不免要问几句许纤身上有没有随身携带护身符,给她特制的匕首有没有好好放着。

    提到匕首,许纤倒是稍稍有些放松,怎么说,在知道那些妖魔鬼怪仍然会被匕首伤到之后,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是讲那么一点科学的——虽然匕首上要涂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至少能被匕首伤到的东西,就已经脱离精神攻击的范畴了,比那些恐怖片里的怪物好多了。

    只不过,她这次想去那个法会,“倒也不是光想去见世面。”

    许纤犹豫了再犹豫,想起林玉京似乎不怎么喜欢妖怪的样子,但到底还是开口道,“我总觉得,那个怨女还挺可怜的。”

    他的语气古怪,“你觉得那妖怪……可怜?”

    许纤点点头,“她是被人害死的,变成怨女以后,也再没有害过人,难道不可怜么?”

    林玉京只吐出了四个字,“除恶务尽,这样的话,你只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别在旁人面前乱说。”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倒是教人稀奇,林玉京一向都是冷眼旁观的,人或妖在他眼中应是一般无二。

    所以许纤有点惊讶,“你很厌恶妖怪吗?”

    “我不喜欢这世上的大部分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妖怪,”林玉京道,“只是你生活在人群中,人对妖向来便是这种态度,但凡你流露出对妖怪的丁点同情,那些人会一拥而上,先把你当作妖怪杀死。”

    许纤马上道,“我也只跟你说说的,旁人我又不交心。”

    林玉京哑然无言,他扭过头,“你惯会哄我。”

    话是带怨的,只是语气实在甜腻,泄露了主人真正的心情。

    许纤但凡一哄,林玉京就什么都应了,这一回也是一样,他道,“你若是想看,便去看看也无妨,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这些话,有什么话,你回来……”

    话里的未尽之言,许纤意会,她使劲儿点头,拉着林玉京衣袖道,“等到晚上咱俩关起门来说话。”

    关键词:晚上,关门,说话。

    她眼睁睁看着林玉京慢慢红了脸,恶人先告状,得意道,“这回是你先想歪了不是?”

    许纤扳回一城,笑得好不高兴。

    林玉京其实任何时候都很好看,至少在许纤的审美点上是这样,他露出阴森扭曲的神情时很好看,看的人心头一颤,狠厉的神情也别有一番滋味。

    但脸红时,是不大一样的。

    像是个纯情小公子,脸一红,那身皮子更显得白了。

    林玉京听出她是故意闹自己,红着脸厉声道,“你就是记恨我昨天逼你喊我师兄是不是?”

    只是声音里严厉不足,反而多了几分羞涩,就显得颇为色厉内荏,像只张牙舞爪的纸老虎。

    “我可比你大三岁。”许纤哼了一声,她昨天迷迷糊糊太沉迷了,直接跟着林玉京的剧本走了,后边趴着休息的时候才后知后觉自己比林玉京年龄要大,怎么就沦落成小师妹了呢?

    后边她想当一回大师姐,或者直接叫姐姐也行,只是旁的事情林玉京都依着她,偏偏这件事情不肯。

    许纤威逼利诱的,林玉京才勉强同意要她交出更多好处才肯唤她一声姐姐。

    虽说那好处交出去,她自己也享受到了,但总觉得自己亏,分明她年纪就是明摆着就是要比他要大三岁的,林玉京这一声姐姐叫出来又不会怎么样。

    许纤见好就收,见林玉京被闹得连耳朵尖都红了,她才慌忙将话题带到上一个。

    “快些备马车去吧,不然赶不上法会了。”

    法会自然是赶得上的。

    只是林玉京自在府门口见了他那二哥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

    林子京这次连色心都来不及起了,看也不看许纤一眼,似乎是在府门口等了好久,见到林玉京的身影就迎了上去,“我的好弟弟!你可来了!二哥这几天可等苦你了,你这些日子可周转开了?前天我去你府上拜访,你那门房竟不让我进去。”

    林玉京侧身挡在许纤面前,面色不是很好看,语气也冷淡,“新婚不久,手头紧,想来是帮不到二哥多少忙了。”

    只是这话说得并不怎么令人信服。

    光看林玉京一身装扮,身上配饰不多,倒是有几分可信,只是他身边站着的妻子虽则首饰不多,颜色也特意配得素雅,只那一个腰带上勾着的玉环便能看出来价值不菲。

    林子京艰难地笑了笑,“五百两你来说不过……”

    “二哥还是去看看那井中怨女吧。”

    林玉京轻描淡写地截断了林子京的话,“去认认脸,日后若是相见,也好教她知道该找谁报仇。”

    言罢,便拥着许纤进去了,他护得严实,又生得高,从林子京的角度只能瞥见那姑娘发上的玉蝶一闪而过,仿若真的振翅飞走了一般,轻巧而灵动。

    许纤先前就从林玉京处得知了林知府与这林子京做下的那些事,待稍走远一些,就震惊道,“他也真的好意思两次三番地提!”

    跟他爹已经害死了府里的一个人不说,竟然还不知悔改。

    “别生气,再气坏了身子,”林玉京换了副柔软的腔调,与先前判若两人,“我们管好我们自己就成了,别理他。”

    说罢,又叮嘱道,“往后你见到他避着点走,那是个欺软怕硬的,别跟他多说话。”

    许纤只是气,但确实自己对他也无可奈何。

    道士做的法事,准确来说应该是叫做斋醮,这次摆的斋醮既然是为怨女摆的,当属幽事,主为化幽解冤,赦罪解厄。

    许纤听完这一截,原本还松了口气来着,心想这里的道士应该就像是法官,只是裁决的是横跨阴阳两界的事务。

    只是林玉京却冷笑,道,“你以为是化解的怨女的冤仇,有罪的是那两个碍眼的东西是不是?”

    恰恰相反。

    这场斋醮之中,被判有罪的是怨女。

    许纤骇然,仰头看着林玉京,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玉京掩在衣袖下的手握住她的,在压低声音道,“这世间共识便是活人才算得上人,怨魂再怎么冤屈也是鬼怪之流,举世之上,如你一般想法的人实在是少。”

    言罢,便带着她到后院去了。

    斋醮在后院枯井处举行,要维持一旦一夕,许纤跟林玉京过去的时候,已经开坛过了。

    院内没太多闲人,只有林知府与夫人在,说起来,许纤其实是见过这位夫人的,只是那时并未仔细看,如今再见,便觉她面色实在苍白,身段瘦弱,脸上都没多少肉。

    据说那怨女一直纠缠着她,缠绵病榻好些日子了。

    只是许纤朝着她那边看了又看,总觉得这位夫人的神色好似并无惶恐与怨恨,反而是……担忧?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斋醮已经进行到下一个阶段了,小花小草跪坐在那口井两端,站在中间那个姓李的道长取了法水,开始荡秽。

    清扫坛场,荡清秽气。

    而后扬幡挂榜,请天上诸神降下道力。

    这个过程其实有些枯燥,主要许纤也看不见他们荡清的那些秽气,多少有些不明所以。

    她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又借着林玉京身体的遮掩,偷偷去看那位夫人,这一看不要紧,倒是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那位夫人的肩膀上正聚集了一团灰色的,粘稠的,好像水又好像雾一样的东西,而她与身边的林知府却恍然未觉一般。

    许纤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再看,还是在,并且随着荡清秽气的过程,这个院子内的那些清淡的雾气仍旧朝着她肩上聚集。

    而李道长好似也没注意到,仍旧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下一个步骤。

    林玉京注意到了许纤的反常,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心下了然,弯腰在她耳边提醒道,“别看了。”

    顿了顿,补了句,“实在想看,你也好歹收敛些。”

    那么明目张胆的,教人一看就知道她心里藏着事。

    许纤敏锐地从林玉京语气里觉察出些什么来,她的直觉向来准,于是开口问道,“你也看得到吗?”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林玉京道,“自生下来,我便看得到。”

    许纤低声为自己辩解,“你当时只说能看到鬼怪而已。”

    她还以为是自己精神出问题了呢,分明李道长也没看到。

    似是察觉到许纤的疑问,林玉京轻声嗤笑,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那些道士道行不深,只能瞧见怨女,瞧不见怨气流动。”

    只是随着夫人肩上的怨气凝聚得越来越多,李道长似乎也看了过去,只是他精力大部分集中在法会上,正进行到了发牒的步骤,也未细看。

    而孤魂坛上,一个女子的剪影逐渐显现了出来,随着凝实,竟然是水做的形体,只没化出五官,瞧着渗人。

    她柔声细语的,“你这道士,怎地无端来扰我?”

    李道长闭目不言。

    小花倒是脆生生应了,“我们这是为姑娘超度,澄清怨气,不然姑娘不得投胎呢。”

    那女子的影子幽幽叹了一声,她声音好听,满腹幽怨,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句叹息,“说得好听,只是超度我,澄清我的怨气,总也得问过我一句愿不愿意。”

    随着最后一声叹息落下,夫人肩上那团怨气忽地暴涨,法坛之上几人连忙制止,掐起法决,立时便生禁锢,护住了夫人。

    只那怨气却是绕过了夫人冲着旁边的林知府去了,幻化作一条黑色的绸缎绕上了林知府的脖颈。

    这一下,所有人都能看见那黑色的怨气了,只细看去,就能发现实际上并非黑色,而是红到发黑,就像是鲜血经历过几天之后呈现出的那种颜色。

    绸缎一端绕上林知府的脖颈,而另外一端,则是握在夫人手中。

    她面色平静,一丝一毫的惊慌都没有,只摊开左手,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用自己的血肉供养着这团怨气的。

    场上之人,除却林玉京与许纤之外俱都大惊。

    林玉京是一早就知道,只是许纤能毫无波澜地面对这件事,倒是让他有些讶异。

    许纤一早就有些猜测,林玉京讲述故事毫无偏颇,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感情——除了在最后感叹一句为什么林知府跟林子京不早点死——但除此之外,他讲事情就非常像是纪录片了,虽然枯燥,但好在并不误导人。

    他提到一点,那怨女对旁人并无杀害之意,只为何李道长跟林知府都说那怨女害的是夫人呢?

    再加上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

    许纤觉得怨女报仇还是挺专注的,不迁怒旁*人,只一心盯着害死自己的人,没道理对自己的玩伴下手,何况,林玉京之前就提过,让她少跟林知府的夫人来往,因为那夫人手上已经有了几条人命。

    众所周知,杀人是很需要力气或者技巧的,毁尸灭迹更是比杀人更难。

    一个后院里深居简出的女人,府里没有心腹,又如何能做到这一点而不被人察觉呢?

    第30章

    ◎白蛇◎

    李道长出手快,那绸缎似的东西只绕着林知府的脖颈稍一停留便消散了,只是许纤看的分明,林知府脖颈上的皮肤残存下了一圈黑红色的痕迹。

    许纤扭过头, 看向怨女,她分明没有五官,许纤却觉得怨女正在与自己对视。

    仅仅一息之间,许纤便已置身另外一个地方,面前景象换了一个样,原本是在后院,如今却是在一处室内,与林玉京牵着的手也已经分开。

    这就是妖鬼的世界?这是幻术?许纤第一次接触到,但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却是新奇大于惧怕。

    欢悦震耳的锣鼓声自外面传来。

    许纤所在的显然是一处女子的闺房,梳妆台前坐着红衣的新嫁娘,许纤自铜镜之中与那女子对视,正是盛装打扮的林夫人。

    她年轻时的模样与现在其实差不多, 只是气色精神要好许多, 声音也欢快, “婉婉快来,帮我选一选哪支钗更好看?”

    直到身后传来一句温婉的“是”,许纤才惊觉原来对方并非在看自己,而是在看向自己身后的人。

    她转身, 恰好与那被唤作婉婉的女子擦肩而过, 经过许纤的瞬间,婉婉眼珠往许纤那边转了一下。

    这就是怨女了,许纤心中一股没来由的肯定。

    那名字也起得极妙, 虽五官算不上大美女, 但气质很好, 人如其名,温婉柔情。

    场景再次变换。

    这一次,是林夫人出嫁之后为人妇的时期。

    先前还光鲜灵动的新嫁娘如今已是一副憔悴的光景,声声哀切,“婉婉已与人定下婚约,过不两月便要出嫁,怎能做夫君的妾?”

    林知府不语,转身走向婉婉的房间。

    许纤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的一生可以被这么短短几个片段与瞬间概括。

    再下一个画面,便是被纳为妾室的婉婉,在一次宴席上被喊出去抚琴助兴。

    一去未曾归,霜打梨花去。

    旁人都说,婉婉不堪屈辱,投井去了,“可她怎么会投井呢?”

    “她说过,她无论如何都要活着的,她怎么会自己去投井呢?”

    夫人坐在堂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

    因为林知府还是不出声。

    府里的下人跟外头的那些人都清楚婉婉是怎么死的,但林知府沉默,他们也就跟着不作声。

    直到参加宴会的那些人慢慢的,一个接一个死去。

    “纤纤?”许纤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纤纤?”

    她猛然回头,入目的便是林玉京那张俊秀好看的脸。

    他握着许纤的手,紧紧盯着她问,“你去了哪里?”

    不是“你在想什么。”而是“你去了哪里。”

    她去旁观了两个女人的半生,许纤想,只是她现在精神有些恍惚,而且周围也不好说话,也只冲着林玉京摇了摇头暂作安抚。

    周围吵吵嚷嚷的,许纤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清楚些的三个字,“烧死她!”

    林玉京起身,给许纤让出视野。

    林夫人被捆了起来,周围的人看她的神情好像在看一个妖怪。

    林知府站在人群后,神色惊恐,李道长站在他身边,为他诊脉后道,“无事,只要除了那怨女,便不用担忧。”

    又冲着群情激奋的众人道,“林夫人与怨女勾结,是烧不死的,须得选好时辰,请来神火,方才有用。”

    许纤瞧着这一幕,总觉得荒谬可笑。

    她回头看向林玉京,他面上波澜不惊,好像早就知晓这件事情会如此发展似的,脸上的神情也好像在说,“瞧,人就是这样的。”

    他蹙了蹙眉,不大高兴的样子,“我们走吧,在这里被吵得头痛。”

    林玉京拥着许纤往外走去,许纤忽然问,“为什么你忽然同意来参加这场法事呢?”

    分明昨日反对的那么激烈,就差陈述参加这场法事的八百条理由了。虽然许纤坚持,林玉京也都会妥协,但是他妥协的同时一般都会带着全世界每个人都欠自己钱的表情,不情不愿地跟着来,期间也少不了见缝插针踩几脚这场法会有多不值得来。

    而今日,林玉京却过分安静。

    许纤想了又想,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里头肯定有鬼。

    林玉京轻轻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眉目舒展,越发显得俊秀,“我只是想让你亲眼看一看,跟妖怪混在一起后的下场。”

    她不清楚这个时代,但林玉京清楚。

    但凡与妖怪牵扯上,就是这么人人喊打的,昨日许纤流露出的对妖怪的同情是非常不对的,只是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既然如此,也只有让她亲眼看一看,方才能记得清楚。

    他柔声道,“往后,便是一个妖怪再可怜,落再多泪,你都不要理它,不要可怜它。”

    “若不然,先不提那妖怪如何,你的同类会先将你杀死。”

    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许纤并未作声,林玉京以为她被吓着了,倒是让他开始反思自己的做法有些激进,不免有些后悔,心想有他看着,慢慢教她,耳提面命地说着,总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何必要她亲眼看这一幕呢?

    他想到这里,不免又低声下气几分,“别怕,只是一个小精怪而已,甚至还称不上妖怪,就连妖气都……”没凝聚起来。

    话音未落,便见许纤张开了手,手中一支染血的玉簪,玉簪尖处,一道伤口正在渗血。

    几道水流自她衣袖中蜿蜒流出,从她手中席卷而过,卷走了那些血迹,而后便凝结成了一个比先前凝实得多的人形,那人影对着许纤点了点头,周身妖气蔓延,随即裹挟着水流自许纤身边迅疾而去。

    卷起一阵妖风,带的许纤的发丝与衣袖浮空。

    这一系列的变故只在瞬间便发生了。

    而那一阵潮湿的水流裹挟着一点淡淡的红色穿过了重重游廊,自垂花门后往后院去了。

    目的不言而喻。

    林玉京甚至都维持不住往常那副假象,俊秀的面容底下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仿佛撕裂而出,眼神里阴冷满溢而出,回头看向那怨女时几近目眦欲裂,“她竟敢……”

    怒意蔓延,眼睛泛红,神智瞬间就被怒火覆灭。

    许纤拉了拉他的衣袖,她听着后院处远远传来的惊惧的尖叫与咒骂,非常心平气和地拉回林玉京的注意力。

    林玉京的动作与情绪都因着这轻轻的拉扯停顿了一下。

    许纤见他神智回复过来一点,抬起手,软声道,“帮我包扎一下吧。”

    她刚才用玉簪划的时候没收住,深了一点,现在血又开始流了。

    林玉京不言不语地从许纤手心里取过染血的玉簪,握着玉簪的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玉簪折断。

    他瞧了片刻那伤口,道,“去医馆。”

    *

    几乎是在瞬间,白涉的妖气便笼罩了整个杭州,妖气攫取风中的血腥味,将其阻断。

    如果有人正在自云头往下看的话,就只能看到杭州上空厚厚的云层。

    他抚上自己的心口,青蛇神色紧张地看过去,“怎么了?”

    别又是那朵冰莲出了什么岔子。

    “是林玉京的感受。”白涉又细细感受了一遍,重复了一遍,“是他的心的感受。”

    好像是在跟青蛇强调,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的一样。

    青蛇听着,总觉得不大对,但白涉都这么说了,也只能按下不表,道,“你把血腥气掩盖完了么?”

    又叹一声,“这几天便盯紧些吧。”

    白涉起身。

    “你做什么去?”

    “寻草药,”白涉道,“她手伤了。”

    *

    林玉京在生闷气。

    非常明显的闷气。

    从医馆上了马车之后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是用一只手撑着侧脸,扭头看向车窗那边,好像非常沉迷于窗外的景色似的,唯独一点——马车的车帘还没升上去。

    所以现在就成了他对着那道细密的竹帘非常入神地盯着,好像那是什么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一般。

    许纤中间试图找个话题打破这不同寻常的寂静,谁知林玉京就只是在她说话的时候回头看她,能用一个字回答的就绝不多说第二个字,回答完就立马回过头去,继续盯着快被看出窟窿的竹帘。

    一时间只有车轮轱辘的声音响起。

    “你生什么气呀。”

    林玉京“呵”了一声。

    “我就是瞧着她可怜,她讨要我一点血而已,我寻思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玉京:“嗯?”

    音调先上扬再下沉又上扬成一个疑问,曲里八拐的,只用一个音节就表达出来了自己对这个说法的极度不赞同。

    许纤:……

    她低下头盯着林玉京给自己包扎的严丝合缝的手,幽幽叹了口气。

    许纤这一次一句话未讲,林玉京反倒回过头来了,他垂眸瞧她的手,问道,“疼了么?”

    许纤乖巧地把手捧到他面前,可怜巴巴地夸张道,“是有点。”

    大约是故意装痛的神情太做作了,被林玉京瞧了出来,他冷哼一声,“知道疼,你还给那个妖怪血,依我看不如再疼些的好,也让你长长记性。”

    一提起来这事,林玉京就恨得咬牙切齿,“我前脚刚跟你说过什么?嗯?我的话是不是就跟那耳旁风一样,刮过就算完?”

    刚跟她说完别可怜妖怪,后脚她立马给了人家自己的血。

    “要是那妖怪拿了你的血害你怎么办?”

    “可是,”许纤说,“她又不会害我,她没害过任何人,是别人害得她这么苦。”

    林玉京才不管旁人可不可怜,他只觉得现在伤了手的许纤全天下第一可怜,他为此耿耿于怀,“横竖又不是你害的,干嘛要你割手放血?”

    许纤讪讪道,“我不是想着反正也是举手之劳嘛。”

    看着怨女跟夫人被那些人害成这样,还得被道士追着超度,许纤想想就来气,怨女问她要血,她也就给了。

    林玉京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腕,叹了一声,“你得记着我的话,便是那妖怪再如何好再如何可怜,你都不能心生一点怜惜之心。”

    “这次是没被人瞧见,没被人发现,若是被人知道你与妖怪有任何一点关系,你也会被当作妖怪烧死。”

    “可是,这很没道理,”许纤抬眼,语气认真,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执拗。

    “这不合理,凭什么林知府跟林子京杀死了那么多人,没有人说他们的不是,也没人说他们该死,怨女到现在甚至都没亲手杀过人,被害成这样,只因为她现在是妖怪,就连活着都不被允许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林玉京却从其中听出了沉重的坚决,“这样不对,就算她是妖怪,她也有资格去亲手取回属于自己的公道。”

    “我不能因为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错的一方,就跟着他们做错的事情。”

    林玉京一怔,随即决定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服许纤以后见到妖魔鬼怪最好躲得远远的,“你不是怕鬼怪么?我跟你讲……”

    “至少现在看来,我见过的鬼怪好像比人还要好一点。”

    许纤严肃道,“而且种族歧视是不对的,有好人自然就有坏人,同样的,有坏鬼怪,自然也有好的鬼怪。”

    还有一点。

    “怨女长得多好看啊,”许纤回想了一下,“做人的时候是温婉的气质,变成妖怪之后就成了御姐范!”

    虽然变成妖怪之后没有五官,但也是一种魅力啊! !

    林玉京原本想跟许纤陈述妖怪多么可恶生得多么可怕的计划胎死腹中。

    他先是默了默,再是警觉,“你觉得她好看?哪里好看?”还没等到许纤回答,又找到另外一点来说服她,“你不怕好妖怪,那你就不怕被坏人烧死?”

    这一点显然找对了,林玉京想,他清楚地从许纤眼中看到了非常明显的退缩与惧怕。

    又柔声劝慰,“所以,以后还是明哲保身,不必冒险,看到……”

    “我怕,”许纤轻轻打断了林玉京的话,她抬起头,直视着林玉京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林玉京疑心自己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看到了正在燃烧的火焰。

    “但就算害怕,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

    一只火焰燃烧成的雀儿从她眼里飞出来,撞到他胸口,于是心脏便也连带着一片滚烫。

    林玉京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感受着那一片滚烫。

    只听见她的语调轻快地道,“我听人说过一句话,有时候沉默也算是一种选择,所以我什么都不做的时候,有种自己做错了事情的愧疚感,心里很难受。帮了怨女之后,我反而轻松了很多。”

    许纤想了想,“或许是我潜意识觉得得做正确的事情?”

    毕竟期待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人的天性。

    “反正,看到夫人跟怨女落到那样的境遇让人心里怪难受的,她们又没做错什么,但现在我心情很好!而且我只付出了一点点血而已,对我来说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许纤特意强调了一点点,意图劝林玉京也别再追究了。

    林玉京哑然。

    他垂下好看的眼睫,安静地盯着许纤,半晌后才艰涩出声,“可我不想你冒险。”

    哪怕有一点可能,林玉京也不愿意让许纤去,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今天被围住,被喊着要烧死的那个人是许纤,自己会怎样。

    许纤察觉到林玉京情绪不对,安慰他,“没事的,你不要多想,我这么胆小,肯定会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再去帮别人的。”

    她举例,“你看,我一开始就觉得怨女可怜,但我还是只跟你说了是不是?小花小草我都没告诉。”

    许纤自认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自量力冲上去送死这种事她才不做,也就背后偷偷摸摸给怨女放点血。

    只是这些话并没安慰到林玉京,他仍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甚至露出些许哀戚,随即便是愤恨。

    也不知在恨谁。

    显然心里又演了一场大戏。

    【作者有话说】

    叛逆纤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