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白蛇(女娲补天好多字)◎
许纤原本有心要问一问林玉京在想什么,只是刚要开口,就有点想吐。
她捂着嘴干呕,林玉京倒是不再想些有的没的了,心里那场大戏紧急叫停,上前殷勤探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拿过痰盂,半跪在她身前,一只手替许纤捧着痰盂,一只手轻拍她的背,见许纤如此,脑子里忽地有什么灵光一闪,“不会是怀孕了吧?”
林玉京神色立刻阴沉下来, 那药,该死的白涉……
许纤干呕半天,没呕出什么来,见林玉京这个神情就知道他定是在记恨给他开药的那人了,不由得轻轻踢了他一脚,无语道,“怀什么孕,我就是有点晕马车。”
先前坐马车的路程都算不上远,如今是又绕了个路去了趟医馆, 加上不知道为何今天的路格外晃。
许纤就没忍住。
林玉京见她难受,也不与她玩闹着争辩调笑了,只起身取了水囊,让许纤稍喝了些水。
“要是真怀孕了, ”许纤忽地想到一件事,问林玉京, “要是我这次是真怀孕了,咱俩怎么办?”
虽说现在看来,那药还挺管用的,但万一呢?
林玉京道,“不会怀。”
方才是他太急切,现在冷静下来细想,白涉也不会想让许纤走一趟鬼门关,给的药定是有用的。
许纤追问,“万一呢?”
林玉京轻描淡写道,“不会有万一。”
这个万一永远不会出现。
*
李道长没想到那怨女去而复返之后修为会直接爆涨到如此地步。
他原本就天赋有限,全靠平日积累的法宝,加上那怨女无意取他性命才支撑下来,可却实实在在让他在林知府面前出了个大丑。
不仅如此,不少法宝也毁于一旦。
他生怕那怨女变了想法,连夜从杭州城跑了。
只刚在杭州城外停留,便觉一股压抑的妖气在自己身后凝结,他连来人都没看清楚,立刻跪下求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烦请……”
轻佻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想报仇么?”
李道长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黄袍的妖怪站在自己面前,身上各处都有金色的羽毛装饰,他认出了这个大妖。
他喏喏道,“金鹏妖…大人。”
那妖怪便笑了,“你既如此识实务,我自然愿意告诉你为何那怨女忽然修为暴涨,也愿意跟你讲是谁帮了她,只是作为回报,你也得帮我一个小忙。”
“不敢不敢,不知小道能帮到您什么?”
“一点小忙而已。”那妖怪道,“我想吃一个女人,只是那女人被那条白蛇看的太紧了,所以需要你一点小小的帮助。”
杭州城是白涉的地盘,被他布置的严密犹如铜墙铁壁,他窥伺了几年都没等到机会。
“这怎么……”李道长神色躲闪,“再怎么说我也是修道之人。”
金鹏妖晒笑一声,“说起来,那女人也与你有仇怨。”
“今日便是她给了那怨女自己的血,害你出丑。”
他柔柔劝道,“她与那白蛇有私情,与妖怪勾结的女人,应也与妖怪等同不是么?你若是不信我,便去打听打听,杭州城上下谁不知道她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女?”
声音蛊惑,“杀她,是为民除害。”
“小道…小道修为浅薄……”李道长抖抖索索,“况且杭州那白蛇据说已修炼千年,只差一步便能得道成仙。”
见面前的道士动摇,金鹏妖眼中不屑一闪而过,道貌岸然的东西,人跟妖的区别就是人作恶时还会给自己打上个冠冕堂皇的旗号。
“不要紧,昆吾最近寻得了避水珠,那东西便是我也要忌惮三分,我助你将其取来。加上再过几日,就是那白蛇蜕皮的日子,蜕皮之时他修为全无,只要能想法让我进入杭州城内,我定能将其斩杀。”
“何况……”他上下扫视了一眼面前的道士,又在道士心上抛下最后一个筹码。
“你难道想一直这么庸庸碌碌下去么?就这么一直作为一个杂鱼混日子?听说小你十多岁的小师弟已被昆吾收入门下,你就不想成为昆吾的弟子么?只要得到那女人一点血,足以令你修为跃升好几个阶次。”
李道长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浑浊的贪婪。
*
许纤沉入水中。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多少次做这个梦了,潮湿的,冰冷的,水波蔓延,荡出一圈圈涟漪。
以前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这一次却分外长且真实。
许纤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水包裹着她,灌入她的肺,带来一阵刺痛。
她是被林玉京叫醒的。
他趴在她身边,轻声问,“做噩梦了?”
许纤犹疑,“也算不上噩梦,只是梦到了水。”
她向来不会水,小时候学游泳,头一回进泳池就溺水了,心理阴影颇大,因为身体不好,家里也没逼着她学下去。
乍一梦到溺水,许纤觉得预兆不大好。
她一心只在回忆那个梦,没有注意到林玉京的神情变化,仿佛…仿佛有人撕开了他的胸腔,再一次捏碎了他的心似的。
林玉京抿了抿唇,仍柔声道,“没事的,横竖梦都是假的。”
许纤其实没大把这个梦放在心上,她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怨女呢?
林玉京自那次之后,便不再跟许纤再提起关于怨女的事情,许纤问起来,他就一脸警惕,“你是不是觉得她比我更好看?”
话题很快就被林玉京带偏,“你心疼她不算,现在还如此挂念她?”
许纤:……
后来怨女的消息都是许纤从小花小草那边得到的。
据说那天怨女忽地转变成了一只连李道长都无法抵挡的大妖,回去将林夫人带走了。
至于林知府脖颈上的印记,据说是西域的一种毒,每三日就要发作一次,发作之时痛不欲生,据说要发作一百次才能死去。
而怨女带走林夫人的第二天,林子京起床的时候惊慌地发现自己脖颈间也出现了一样的印记。
对于许纤来说,这样的结局就是很好的了。
只是林玉京自听了许纤那些话之后,便立志要将许纤的想法给扭转过来,成天在许纤耳朵边上唠叨,给她念,某年某月某日某地一妖做了什么坏事,跟念犯罪记录似的。
听得许纤烦不胜烦。
而且自那以后,林玉京对小花小草的态度也好了不少,对许纤经常去找他们玩一事也没意见了,而且非常盼望着小花小草这两个成天喊着除恶务尽的小道士把许纤的思想给带回来。
只是小花小草也觉得那怨女可怜,小花嚷嚷着林玉京跟李师叔一样古板,“我们师父说了,我们师叔脑子不会变通的,是榆木脑袋!”
小草点点头,补充道,“两个都是。”
说起来,他们这下下山,就是因为另外一个小师叔就是被一只雀妖给揍得回到山上哭了三天。
小花:“师叔本来要自己一个人来给小师叔找场子的,我们师父怕师叔做事太冲动不留余地,叫我们跟着,到时候拦着点。”
“师父说小师叔只是被揍了一顿,又没被吃,到时候看看那雀妖没有害过人就不要去打扰人家。”
“你们师父三观……好正常啊。”在这个世界里正常的有点不正常了都。
不过,许纤瞥了小花小草两个小身板一眼,“你们想怎么拦住你师叔?”
小花理直气壮道,“抱着大腿哭。”
许纤赞叹,“好灵活的底线。”
想必这师父应该是位妙人。
被打成榆木脑袋还跟自己最讨厌的那个姓李的道士排在一起的林玉京冷笑了一声。
小花小草立刻嘘声,悄无声息地溜了。
许纤对林玉京吓小孩的行为有些无语,“不是你说让我跟他们多玩玩的吗?”
见他欲要开口,许纤抢先道,“我知道我要时刻牢记我是个人类,我要时刻站在人类这边,我见到妖怪就必须转头就走,我肯定一滴血也不能给妖怪。”
说完自己点了点头,道,“轮到你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林玉京:……
他郁闷地在许纤面前跪坐下来,“我替你去问过了,你回去的事还得再等等,你现在魂魄不稳固,得再温养些时日。”
“今日让那人替你看看手上的伤。”
许纤甩了甩手,“这一点伤,都快好全了,你给我敷草药就挺好的,很管用。”
只是她越夸,林玉京脸色反倒不大好了。
许纤不知道,但他清楚那草药是如何来的。林玉京是半点都不想让许纤跟白涉有任何牵扯,只是也不忍心看着许纤用比较次的药膏,也就压下心里的火给许纤敷上了隔壁的草药。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道,“顺便也让那方士替你瞧瞧身体。”
许纤是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我们今天要去见那个方士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在杭州了吗?盼他来了好久了!”
她对于能不能回去这件事其实没抱太大希望,感觉魂魄稳固了也有点够呛,但是对这位从没见过面,又在她生活里无处不在的方士感到十分好奇。
林玉京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很快又想到了什么,立刻转回来,目光如炬,“你很想见他?还盼了很久?”
许纤转过头,装作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过,不然被林玉京缠上,可是非常难以摆脱的,这家伙的嫉妒心就跟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就冒出来了。
嫉妒心一起,说不定就从现在折腾到第二天也是有的。
虽然这种持续很久的快乐很带感吧,但是快乐次数太多太频繁也会累啊!躺着都很累。
为了自己的腰子着想,许纤决定还是从根源杜绝这一次的可能性。
昨天快乐的实在太多了,今天直接开启了贤者模式,即使面对林玉京美色当前,许纤也心如止水,毫无杂念,仿若圣人。
*
林玉京是昨夜去找的青蛇。
他烦透了这些来打扰自己跟许纤生活的人跟妖怪。
林玉京原本还想着那个姓李的道士能给隔壁那一窝妖怪添点堵,结果没想到那道士如此不堪重用,被个怨女就给拖住了脚步。
心里有怨,面上自然也显露无遗,见到青蛇,先是一句,“你们先前给纤纤喝的是什么药?”
再下一句就是,“那条老蛇呢?”
青蛇:……
“他不想见你,”
青蛇随口回了,而后回林玉京上一个问题,“喝的那些药我只知道一小部分,这些年白涉给寻来的灵丹妙药不计其数,要仔细算起来,那便多了。”
林玉京不大耐烦,“你不知道就叫那个知道的出来。”
青蛇心道出来再掏你一回心吗?两个人一见面两颗心都得坏事,还不是得他辛辛苦苦跑腿去瑶池再摘朵莲花。
这些年,为了治许纤那个病,许纤姐姐到处求医问药,要么就求仙问道。怕真给吃坏了身子,中间都是被白涉的各色化身给截下来了,毕竟旁人的药他们不清楚,但白涉给出的都是些好的东西。
林玉京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他这次来倒也不是为了问清楚这些年给许纤吃了什么东西,问白涉纯属没事找事的。
见白涉不肯现身,也就作罢,肃了神色道,“纤纤能看见妖气了。”
青蛇点头,“已经晓得了,明日便带她过来吧,让白涉探查一下魂魄融合的如何了,也替她瞧瞧身体怎样。”
*
许纤还以为去寻那个方士得赶一段时间路,再不济也得去趟医馆吧?结果林玉京牵着她出门,没有半点要坐马车的意思,直接在隔壁府邸前住了脚。
许纤有些震惊,“这不是你远方表哥的府邸吗?”
林玉京面不改色,“表哥不在,出远门了,那方士就暂且借住些时日。”
他也知道这话讲出来过于巧合,容易让人怀疑,但那日许纤晕马车的样子瞧着实在让人可怜,也是自那次才知道,她每次坐马车都有些不舒服,只是次次都忍着,唯独那次没忍住。
也怪不得每次坐马车瞧她的神情都有些怏怏的。
许纤其实倒是没怀疑什么,就是又想起来了那把伞,拖来拖去也没还成,原本有心要跟林玉京说一声的,让他还的,只是这人太小气,说一声还不知道心里又波涛汹涌地演什么大戏。
之前许纤倒是也托过侍女姐姐去还那把伞,只是去了几次都说府里没人在,也就搁置下了。
许纤看着紧闭的府门,里头也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动静,不由得疑心里头真的有人在住吗?
也就前几天听到些喧闹,之后都是安安静静的了,仿佛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似的,这个想法莫名其妙地浮现在了许纤脑海。
青蛇打走廊游走而过,转眼变作了一个青衣公子。
小妖怪吵吵嚷嚷的,一只雀儿飞在上空一遍遍重复,“都藏起来!老大说今天不能变回去原形。”
时不时停下来,落在小妖怪头上道:“尾巴收起来!翅膀也不要露,更不能变出来耳朵!”
倒是也有小妖怪不满,指责道,“你都没有变成人形呢!”
雀儿大大方方挺起胸脯,“我今天扮演的是会说话的小鸟。”
小鸟是有光明正大说人话的特权的!
青蛇顺手将走廊上正在跑跳的一只小妖怪拎起来,下了个静音咒之后塞到了路过的一个房间,笑眯眯道,“今日且都安静些,别吵别闹,更不要露出马脚,有客来呢。”
将府邸都看过一遍,把那些小妖怪都安置下之后,青蛇才抬手解了结界。
林玉京抬手敲门,下一瞬,大门轰然洞开。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许纤觉得门开的瞬间,整座府邸里才像是有了生机,至少能传出些了声音,流水潺潺,虫鸣鸟叫,风也开始与外界接通流动。
她还纳闷呢,这门隔音有这么好吗?
开门的是一个青衣公子,黑皮俊俏,略带几分野性,笑起来时还有个酒窝,看起来格外亲切,看着许纤道,“可算来了,我家主人等好久了呢。”
“嗯?”许纤有些懵,她怎么觉得面前这青衣公子有点面熟?
“我家主人的客人,”青蛇改口,“我家主人最近不在家,只有客人暂居在府里。”
说着,便带过先前的话,热切道,“知道今日有客来,恭候多时了呢。”
第32章
◎白蛇◎
“可吃过饭了?府里厨子做的点心好吃, 待会儿尝尝罢。”
许纤被这一连串的问题打断了思绪,而且阿青也未免太热情,热情到她都不好意思走神, 她小声道, “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来得正好呢。”
青蛇心道再不来这满府的妖怪都快被白涉的冷气给冻死了。
许纤发现这府里的侍从年纪都偏小,不怎么稳重,生性活泼好奇,可能是府里很少来客人,那些小侍从都忍不住偷看她。
甚至有个走着走着就撞她怀里去了。
青蛇一把把那个小孩从许纤拎出来,挂在脸上的笑容都快僵硬了,“见笑见笑。”
而后也不知过了几重门,穿过游廊,至一花园之中,隔着莲池便见湖边亭下有一人正端坐。
身着白衣,轻纱覆面,玉冠束发,神姿高彻,仿若天上云端谪仙人。
或许是莲池冷清,虽已快入夏,但初一进门还是觉得扑面而来一阵寒意。
一条花中的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往亭子。
阿青做了个请的姿势, 许纤往前走, 林玉京要跟上,被拦了下来。
语气柔柔的,笑着道, “请留步,那位一次只见一个客人。”
青蛇那张笑脸在林玉京眼里就是笑里藏刀的阴险小人,*心知肚明他故意让白涉跟许纤单独接触,只是刚要发作,许纤就拎着裙子回头道,“那你在这里等我吧。”
她冲着林玉京眨了眨眼,以作安抚。
许纤知道林玉京这人嘴毒,跟条毒蛇似的,但凡心情不好就立刻阴阳怪气,光看他讲林知府跟林子京的那些话就知道。且林玉京还不爱背着人说,背地跟当面都说人坏话。
只是在自己府里也就罢了,呃,当面说林知府跟林子京也没什么,横竖他俩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这次是他们有求于人,那方士又神通广大的,什么都能做一样,得罪了人家就不大好。
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是有本事的人,稍微有点怪癖都是很正常的。
林玉京不知道许纤所思所想,他本是要立刻发脾气的,只是许纤给了眼神,这才勉强按捺下来。
虽说安静下来了,一双凤眼还是被妒火烧到发红,他阴沉地瞥了一眼一旁的青蛇,把这笔账全记在了这两条蛇妖身上。
青蛇被看得浑身一凉,心底不由暗道自己命苦,怎么这白涉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都跟个冰坨子似的呢?
白涉这些天因为冰莲妖气变得冰冷就算了,林玉京一个人类,这一眼还看的他心里凉嗖嗖的。
身体跟精神的双重打击。
许纤很快就到了亭子里,她紧张地行了一礼,对方也起身回了一礼。
她忐忑不安地在白衣方士对面坐下,只见中间一张方桌,桌上摆着几样精巧点心,都放在许纤那边,显而易见是给她准备的。
对方面覆白纱,只离着近了才能发现面纱之上还缀了一条细细的链子,垂下的流苏将面纱压下,稍微勾勒出些轮廓。
这人生得一定很不错,许纤想,较林玉京还未完全脱离少年清瘦的身形不同,他的肩背线条已然成熟,重叠的衣裳之下,仍旧能瞧出极其流畅好看。
身量高挑,肩宽腰窄。
露在外面的眉眼分外侬丽,眼尾一颗红痣动人,就算带着面纱也能看出来鼻子高挺。
声音也好听,行完礼之后清浅地唤了她一声,“许姑娘。”
与林玉京的声线很像,只是退却了几分少年音色的清朗稚气,掺上了些珠玉沉水波澜不惊的沉稳,教人听了莫名心安。
许纤斟酌了一会儿自己的话,尽力让自己的语句没那么像现代人,“先生应是已知晓我的来历?”
见白涉点头,许纤稍稍放松,第一句话顺利说出来,接下来就顺畅多了,连带着语气也轻快不少。
不过还是警惕地先问了个问题进行试探,“先生可知我是何时来的?”
“四月初。”
答对了!
许纤眼睛一亮,这人有点东西。
不过还是不能确定,她又问,“听闻先生神通广大,可否替我看看最近运势?前几日如何,后几日又如何?”
白涉沉默了几秒,前几日许纤的经历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在林府受伤流血之后还是他收拾的,草药也是他亲自去寻的,只是他不愿说血光之灾四个字,沉吟半晌,道,“逢凶化吉。”
至于后几日,“往后皆如所愿。”
这句话有些像祝福,但他的语气,让这六个字显得非常果断,反而听来像是预言。
许纤有些犹豫,怎么说呢,这几句话有些模棱两可的。
白涉见她费劲儿试探自己,不由失笑,他想了想,叫许纤伸出手来。
许纤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对方摇了摇头,她就又换了只,手心伤口已经结痂。
白涉半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拂过,所及之处,疤痕消失不见,皮肤光洁,仿佛从未受过伤。
许纤目瞪口呆,光速信服。
“那我真的还能再回去吗?先生跟我实话实话就是,我受得住,就算回不去我也接受的,还有就是我另外一个世界的身体怎么样了?那边的世界时间流速跟这边是一样的吗?我好希望它能停止啊。”
“但是停止的话,我再回去是不是身体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好?”
她念念叨叨的,“其实你把我招来之后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身体好点了。”
以前经常这里疼那里痛的,天天把药当饭吃也没见有什么用,喜欢喝的冰可乐也得节制,爱吃的烧烤火锅以及那些垃圾零食也不能多吃。
现在倒是能想吃多少就想吃多少,可惜吃不到了。
许纤叹了口气,撑着桌子,双手捧着脸,看向白涉。
她有一堆问题想要追根究底,她憋了好久,跟林玉京讲又怕他跟着一起着急上火的,先前林玉京转述的话,许纤总疑心他是为了安慰自己。
白涉的回答跟林玉京的别无二致,“能回去,只是需要些时日,须等魂魄融合。”
许纤眼睛亮了起来。
他顿了顿,又接着许纤方才问的问题一个个作答,“另外一个世界的身体我也不知,只是也无须担心,要紧的是魂魄,魂魄完整,再造身体也不难。”
“你先前身体不好,多因先天魂魄有缺。”
“时间流速我也不知。”
许纤担忧道,“那万一时间流速一样,或者太快,被人发现了我的身体,觉得我死了怎么办?”
她半道回去,家人朋友再以为活见鬼了。
而且户口注销掉她是不是就成黑户了?
白涉不懂她讲的一些词,也不明白户口之类的,只安慰道,“此事既然是我的过失,定会对姑娘负责到底。”
“你真是个好人,”
许纤颇为感动,她方才还以为这个方士肯定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古板,毕竟连见人都这么有规矩,只许她一个人过来,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而且她被招魂到这里,仔细讲起来其实也算不上对方的过失,毕竟她的魂魄确实完整了。谁知道她当初投胎怎么就把魂给投丢了一部分呢,怪不得她粗心呢,往常在数学上就经常算了这个忘了这个,老是因为粗心丢分,八成就是魂不全的锅。
“那,”许纤忽然想到一件事,“林玉京也能跟着我过去吧?”
白涉犹豫半晌,迎着她期待的目光,只觉得被冰莲封住的那颗心脏似乎跳动了一下,带着牵扯至血肉的刺痛,他别过头,有些狼狈地躲开许纤的注视,低声道,“若你的愿望是这个,我自当尽力。”
“那还得再等多久,魂魄才能融合呢?”
“短则一两年,最长不过三年。”
对妖怪来说,这真是再短不过了,百年尚且能算得上长,几年时光也只睡一觉的功夫。
所以许纤叹气的时候,白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几年光阴,在人的生命之中,就已经占据不少的分量了。
不过许纤很快就振作起来了,比起这辈子都回不去,至少现在已经有个盼头了。
仔细想想,运气好的话一年左右就可以回家了,就当来异世旅游一趟!还顺便拐带一个林玉京,算不上亏。
不过最让许纤感到悲哀的是,刚才她竟然想的是在这里待两年的话,再回去自己的应届生身份就没了。
都穿越了想的还是打工,天选打工人。
许纤正盯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出神呢,只见面前一缕白色的雾气缓慢地绕上了她的指尖。
她讶异地抬头。
雾气的另外一段在白涉的指尖,他垂眸,语气笃定,“你看得见。”
许纤懵懵地点头。
白涉便问,“你可愿修道?”
许纤狠狠地点头,她当然愿意啊!早先就眼馋过了,“只不过,先前试过一次,我好像没有这个天分……”
现在是有了吗?
白衣方士轻描淡写,“问题只在于你想不想。”
并不在于能不能。
“您是想收我为徒吗?”
白涉摇摇头,“我教不了你。”
他是妖,与她自然是不同的,只是想到这一点,心脏就好似覆上一层冰霜。
白涉强行让自己忽略这件事,轻声道,“我有一友人,近日恰好来杭州,想来他应该很愿意收你为徒的。”
许纤吃的那些滋养魂魄的灵丹妙药,仙草,算下来不知凡几,只是先前魂魄未归,未曾见多少效力,如今她魂魄逐渐融合,便也开始现出效果来。
只要她想,修起道来自然是事半功倍的。
这样聪明乖觉的徒弟,想来应很抢手。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好忙!原谅俺的短小
第33章
◎白蛇◎
今天听到的全是好消息, 这让许纤的心情开朗不少,她本来就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心里一高兴, 就连走路都显得分外雀跃。
她沿着那条小路往回走,林玉京就在小径的尽头等着自己,许纤最后几步几乎是跳着走着,像只兔子一样撞入了林玉京怀中。
林玉京稳稳地接住她,笑道, “与那方士谈了些什么?这么高兴。”
许纤高高兴兴地把脸埋入他怀中, 声音传出来就闷闷的,“全是好消息!”
林玉京一只手揽住许纤的腰,将她拥入怀中,俯首,在许纤发际若有似无地吻了一下。
而后抬起眼,与重重雾气后的大妖对上视线,半晌后,林玉京无声地笑了起来,也不知为何,薄红的唇显得更艳了。
他张口,无声地道,“懦夫。”
先前捏碎他心脏时候的嚣张劲儿呢?如今甚至都不敢在许纤面前露脸,用块儿白纱欲盖弥彰地盖着脸,是在担心什么?担心许纤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想起他林玉京来么?
只要想到这一点,林玉京就感到无比愉快。
即使白涉说他再多遍赝品又能如何呢?是他先在许纤面前出现的,他先占住了许纤身边的位置, 他先与许纤成的婚, 他先与许纤有的鱼水之欢。
只敢假借着报恩的名义对她好,连自己的心都不敢承认的懦弱东西不配站在她身边。
在许纤这里,白涉才是那个赝品,但凡她看到白涉的脸,脑海之中浮现出的名字必然是林玉京三个字,而非白涉。
那白涉也就只能凭着通感跟只老鼠一样偷他林玉京的东西。
林玉京又想起白涉今日的穿着打扮,暗暗唾弃一句心机,看着简简单单一身白衣,腰却勾勒得那么细,头发还故意散下来一些到胸前,不就是希望吸引到许纤吗?
呸!用美色.诱惑女人的下贱东西!
林玉京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心思千回百转,面上对许纤却愈发温柔小意,他还牢牢记着几天前许纤夸过那个叫婉婉的女人柔婉多情,想来她这些日子或许是好这一口。
“我们回家吧,”许纤在林玉京怀中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吃火锅了!”
“好,想吃什么就吃,”林玉京自是无有不应的,只一点令他妒火中烧,面上却不露分毫,“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怎么高兴成这样?”
许纤挽住他的胳膊,狡黠地笑,“不告诉你,等吃饭的时候再跟你慢慢说。”
两人并肩走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阳光下拉得长长的,高的那个影子一直俯身弯腰去迁就矮的那个,显然听得认真。
就在两人快要走出府门的时候,门口笼子里的一只雀儿忽地愤怒地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小白脸!”
“心机小白脸!!”
雀儿异常愤怒,浑身毛都炸开了,用它们老大的脸勾引女人的小白脸!可恶,虽然一摸一样,但是它们老大的脸分明比这个小白脸更白更漂亮!更有风韵!
这么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根本比不上它们老大! ! !
林玉京倒是不生气,偏过头含笑对许纤道,“这鸟儿倒是有趣。”
好似非常大方并不介意自己被一只鸟这么形容一样。
只是许纤看不见的地方,林玉京的眼神一瞬之间就变得阴沉森冷起来,他回头瞥了那雀儿一眼。
不知死活的小妖怪,仗着自己的原形是只破鸟就乱说话。
以为他不知道是替那条死蛇抱不平吗?
那只雀儿被这一眼盯得瑟瑟发抖,一股脑儿把头插进翅膀里装鸵鸟。
林玉京转回来,视线触及到许纤时重又变得柔软起来,见她因为这雀儿说的几个字笑得前仰后合,不自觉地也跟着一起弯了唇。
许纤笑颜如花,“你跟着我笑什么,那小鸟儿在骂你小白脸呢。”
林玉京见此情此景,只觉心口流淌过一阵热意,不知该如何诉说,只弯腰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许纤的,问许纤,“我方才笑了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
*
青蛇原本在与白涉说起那怨女的事。
这怨女原先属实不该他们管,他们管的是妖怪,那怨女未得许纤鲜血之前只能还算不上妖怪。
而她成为妖怪之后也并未做恶,林知府与林子京两人日后便是死了,也是因毒发而亡,这两条人命算到她头上不大适合。
“那城隍司跟土地老儿都不爱管这事,怕惹祸上身,推到咱们这边来了。”
之前死的那几个人,是林夫人出手杀的,故就算做精怪怨灵时,怨女在城隍司也没留下名姓。
白涉道,“既是许纤救的她,便让她走就是。”
“只是一码归一码,诱惑许纤一事属实,教她莫要再回杭州。”
说着,白涉忽地垂眸,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自己心口。
青蛇见怪不怪地挑了挑眉,他已经想明白了,只要有许纤在,白涉心头这朵冰莲迟早要开的。
无非时间早晚而已。
白涉很快恢复如常,抬头看向门外,“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你这人,好生没趣,只许你替我收个徒弟,就不许我听听你墙角了?”
随着话音落下,门口转出一身青色道袍的青年人,头发用一木簪盘起来了混元髻。生得倒是清秀,肤白就容易显得干净清爽,只眼底下的黑眼圈也因为肤白格外显眼,瞧着就觉得疲惫。
“走到半道就收到了你的传音,”那道士说,“我就来看看我的两个小徒弟,还没到杭州呢,徒弟变仨了?”
说着,盘腿在白涉面前坐下,佝偻着背,腰也塌着,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招手让一旁的兔子妖怪给自己倒杯茶。
那小妖怪反倒哼了他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道士背后大声说人坏话,“你这手下好没礼貌。”
小兔妖回头,用同样大的声音说回去,“你这道士才没礼貌!”只是它个子小,同样大的声音需要吼回去才行,一边跳脚一边怒吼反倒显得可爱。
不知道妖怪跟道士是天敌吗?它才不给天敌倒茶!
青蛇挥挥手,道士面前便立刻有了一杯茶,“行了,李狗剩,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子斤斤计较呢?”
李狗剩立刻回头炸毛,都破音了,“你别叫我大名!叫我青城!!”
李狗剩这名是青城观已经故去的老道长给起的,据说是因为捡到他的时候,觉得这孩子可能养不活,就给起个狗剩的名字。
小时候还没什么,长大之后,狗剩这名就成了李狗剩的一桩心事——任谁外表再怎么仙风道骨,遗世而独立,一加上狗剩的名字,就不怎么让人信服了。
只是毕竟是老道长给起的,李狗剩也不想改,改了他老人家再在地府伤心难过可怎么得了?干脆就跟着青城观给自己起了个字,往外只说自己姓李,字青城。
李狗剩眼珠一转,“我再收个徒弟倒也没什么,反正小花小草也一早就想要个小师妹小师弟了,不过得提前说明一点,我们师门上下都是被捡回来的,我们这一大家子都姓李,所以这个小师妹若是进门……”
话到一半,便见白涉抬眼,周遭冷气顿生。
李狗剩能屈能伸,“我肯定不给她改名改姓!就跟我亲自捡的娃一样待!!”
见白涉妖气收回去,这才松了口气,就还是改不了嘴贱,眼珠又一转,“不过字跟道号……”
这次是连面前的茶杯也都被冻结上了。
李狗剩这次连腰都挺直了,坐的板板正正,从未有过的正气凛然,“也让她自己取!我们师门上下一脉相承都是自己取字跟道号!!”
青蛇看向李狗剩的目光里带着怜悯,明明知道白涉的性格,干嘛就非得嘴贱这一句呢?这手贱的行为倒是跟他的大名挺般配。
*
林玉京见了先前青蛇的反应,又想起送的那扇子跟蜀锦,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料定白涉之前定是已经偷偷摸摸见过许纤了。
思及此,心中便冷笑,而后见许纤似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心思稍定。
只是免不了觉得不安稳,又想起许纤骗自己的那次,疑心白涉对她说了些什么,在他们两人之间做了什么手脚,带歪了许纤对自己的看法,又嫉妒白涉与许纤这一段自己不知道的相处,恨不得现在就回头从白涉心头把那段记忆挖出来带走。
反复想了不知多少遍,嫉妒就跟毒液一样,将他心口都灼烧去一层血肉。
心思翻腾,面上却仍是那副柔婉模样,试探也是小心翼翼的,林玉京牵上许纤的手,“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方士,似曾相识?”
还不等她答呢,又问,“说起来,纤纤先前是如何与表哥相识的?我见那青衣侍从对你倒是很亲热呢,可惜表哥这次不在府中,无缘得见。”
“嗯?”许纤不解,抬头看林玉京,“你表哥不就是那方士吗?”
都是一身白衣,那腰那肩那头发那脸,虽然这回只露出来上半张吧,但是气质这么突出这么漂亮一人,就算是把脸全遮住了,她也不会眼瞎到认不出啊!
林玉京惊异,“你怎么知道?”
许纤也吃惊,“他们有遮掩过吗?”
难不成那张面纱就是吗?她还以为就跟腰链一样是出行搭配呢!
【作者有话说】
好忙这几天! ! !存稿箱子救我一条狗命,本来想往下多推推剧情结果三千字写不完推动度就一丢丢啊啊啊,等周六周日俺回归
第34章
◎白蛇◎
林玉京咂摸出不对, 他停住脚,抓住自己格外在意的一点,“你只见过他一面, 就能认出蒙面的他来了?”
这得是印象多么深刻?
许纤听出来了林玉京的言外之意,有点无语,怎么说,这人画重点的方向总是与一般人不一样。
她其实对那表哥没怎么挂心,看过了美人惊艳过后就抛到脑后去了,再见面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的。
而且许纤认人主要是靠整体的调调, 或者换句话说是氛围感?一个人身上最模糊的反而是脸跟五官,虽然脸也很重要!但是除此之外,声音身段个子以及身上的味道, 行为举止都会让一个人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讲道理她跟白涉那么久之前见的一面,又是那么局促,她甚至都没怎么敢抬眼看白涉的脸。
但是白涉的调调……比较突出,跟林玉京有的一比,只不过一个闷骚一个明着来。
但她也心知这一句回答不好,林玉京肯定要缠着自己不放的,不知要闹到多久才能哄好,谨慎忖度后开口,“我是听着他声音有些像你。”
林玉京一听便放下心来, 道, “像是有些像的,只是我们两个声音,你应是更喜欢我的罢?”
许纤肯定要顺着他说, “那是自然,玉奴嗓音自是无人能及。”
仔细论起来, 喜欢何种音色其实并无定论,许纤觉得其实相差不远,但要是真的让她选,她还是会选林玉京。
关系亲疏是一条,再说了,她跟那方士也就只讲了两三句话,但是林玉京可是在她耳边一刻不停的,何况……音色是一重,再者如何利用也是一重,声音沉稳若珠玉沉水是一种风味,柔婉多情又是另外一种了。
而不同场合也不同,正经谈话谁会多想这人声音多好听,还不都是专注于谈论的事务,但林玉京在床笫间或端肃或厉声或柔媚,都各有千秋。
就算旁人声音再好听,反正也不会喘给自己听。
会看她脸色,揣摩她喜好,利用自己声音取悦她的,也就林玉京一个而已。
林玉京得了许纤的肯定,这才放下心来。尤其许纤说白涉声音像自己,让他那些阴暗晦涩的情绪得到了满足,一时间便不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两人的影子落在地面上互相重叠着,从胸口到喉咙,就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似的。
轻柔又沉沉的,坠着他整个人落入云端的梦里头去。
就是梦境,林玉京想,他也梦不到如此好如此美妙的。
林玉京以往总以为,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莫过于与纤纤欲海翻腾,尽享欢情,缠绵欲死,可如今才发现,与她安安静静并肩散步这种小事,也能让他心底盈满湿润的细雨,有一种欲望满足过后的愉悦。
林玉京本是白涉的欲望。
食,奢,性是世间三尸,可再好吃再难得的食物也无法引起他的食欲,再奢侈的珍宝也只能令他感到倦怠。
无趣。
这是林玉京唯一的想法,这世间任何东西说到底都无趣,他能看透人心,更是觉得人也无趣。
或善或恶,无非就爱恨情仇纠缠而已。
唯独遇到许纤之后,内心那片死海开始涌动,她就像是一只蝴蝶,只轻轻振翅,那片欲望的海便卷起惊涛巨浪。
初尝情.欲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从无论如何都无法兴起欲望,到欲壑难填。
仿佛一个终生都活在黑暗里的人第一次见到太阳似的,对于光的贪婪与渴望刻在了本能里。
便是与许纤共赴云雨再多次,过后林玉京仍是不满足,他只想一刻不停地求.欢,每时每刻都拥着她,只有在拥抱她,亲吻她的时候,心头那把欲.火才能稍稍饶过他,降下些甘霖。
让他那颗干涸炽烈的心能得些缓解。
但得到这点儿缓解过后,随后翻涌而来的却是更大的不满足。
欲望与欲望之间的融合只能让他稍作解脱,那颗心更贪婪,想要的东西更多,仿佛无底深渊一般,怎么也填不满。
本能促使他向许纤索求更多,却不知该索求什么。
林玉京是与初见许纤很久之后,不,或许是到现在他才有些明了为何会如此。
因为那颗心在渴望着许纤的爱。
而如今,林玉京垂下眼帘,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扭过头,怕许纤看到自己发红的耳尖。
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正在被许纤所爱着。
——即使只有一点点,即使这一点点他也无法确认真假,也足以让他觉到满足。
那颗总是叫嚣着,祈求着被填满的心也终于安静下来,平静而有力地跳动着。
两人谁也没说个目的地,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慢慢走着,在府外头走了一会,回到府邸又绕着湖边走廊散步。
林玉京还打发人去取了鱼食来,好让许纤喂鱼玩。
两人就在靠湖的游廊边坐着,许纤看着水底下一堆红色的锦鲤游来游去,时不时撒点鱼食下去,就听林玉京问自己,“他有没有提及其他的?”
许纤盯着鱼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个方士有没有提其他的事情?比如修道?”
许纤彻底回过神来,这件事她忘了跟林玉京提,不过,她忽然想起来先前林玉京的那些话,好像他知道自己之后能修道一样。
许纤总觉得林玉京好像知道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她想到这个,也就直接问了,“你当时怎么知道我能修道的?”
“只要你想,自然就能。”林玉京格外坦然,“若是不能,那肯定就是那几个小道士胡说八道道行太浅,再不然就是老天瞎了眼。”
许纤:……
倒是忘了这人护短,许纤觉得就算自己在平地摔一跤,林玉京给她看好伤口之后第一时间就会痛骂地面跟无辜的土地公公。八成没什么隐情,他就真心这么想的。
“说起来,你要跟我一起修道吗?”
许纤想起来这一点就有些兴奋,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之前她总是患得患失的,今天确定自己能修道之后,就像在毕业季投了无数简历都被拒绝,最终好歹收到一份保底offer的复杂又激动的心情。
毕竟在古代她真的没啥能打拼的事业,之前林玉京倒是提出来过让她跟着自己做生意,只是许纤觉得自己没这个天分。
她社恐,不爱跟人打交道,而且跟着林玉京做事,总有种富二代在自己公司跑腿,自己给自己白打工的感觉。
但什么都不做,没有自保能力也没有赚钱能力,又让许纤心里没有个底,想起来总觉得失落——就跟毕业那会儿收不到任何一份offer的心情差不多,可能毕业那会儿还更绝望一点,那时候还没有林玉京的身家给保底。
“那个方士人还真的挺好的,他说他教不了我,但还替我找了个师父,我觉得你的天赋肯定比我好,要不咱俩一起拜师吧?”
林玉京打小就能看见那些精怪,这天赋肯定杠杠的,就是不知道买一送一,那个师父会不会收下了。
林玉京懒懒散散地托着下巴看了一眼许纤正在喂的鱼,“我当初说陪你修道就是陪你,现下也一样的,只陪读挂个名而已,先不说人家收不收我,第一个我修不了道。”
虽投胎成了人,可他到底并非人,要修只能修妖道,反正走不了正道。
但林玉京也不耐烦搞那些东西,横竖麻烦,得到的进益也不多,修了若能跟许纤一块儿长生不老便罢了,但修再厉害,也顶多多活几十年,不如不碰。
走妖道,也就是跟怨女类似的路子,倒是能千年百年的活下去,但要一来妖道也难走,二来许纤是肯定要走正道的,光他一个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
何况,白涉应也是这么想的,林玉京想到这一点便冷笑,他才是两人之中拥有完整记忆的那一个,很轻易就能揣测出白涉的想法。
虽然白涉自己很可能没意识到,但他潜意识是想要许纤千年百年地活下去的,许纤这些年吃的那些灵丹妙药,很多功效并非是凝聚魂魄。
“好吧,”许纤听他如此说,也就不再勉强。
只是道,“那日后我成了除魔卫道的道士,到时候若有妖怪欺负你,我替你免费除了去。”
林玉京没骨头似地靠在湖边游廊的围栏上,闻言扭过头来,咬着牙道,“我就那一点小金库你还惦记!”
这个小没良心的!
再说了,有什么妖怪敢欺负他?他倒是日思夜想都想把隔壁那窝妖怪都除了去,但依照许纤之前那个好妖怪坏妖怪的分类方法,隔壁的妖怪一个个都在好妖怪名单里排着队。
许纤这才“啊”了一声,她方才倒是忘了林玉京的身家都在自己手里了,她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下巴,“我都忘了,你的家产都在我这儿呢。”
她经常忘,倒是林玉京非常自觉,回回提起来都这是你名下的,那也是你名下的,划分得清楚。
许纤知道这是他为了让自己安心才这么经常提的。
“不过,按理说起来,那些东西算是你的婚前财产,也不该给我。”
“什么婚前婚后的,”林玉京打了个哈欠,“我听不懂,反正是你的就是你的。”
“按照我们那边的法律,婚前财产就算是离婚之后,也是不应该拿出来分的。”
林玉京随口道,“既然这样,那那些就算婚后好了……”话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许纤说的什么。
他一下子坐直了,“你想跟我离婚?”
许纤心道这人怎么处处都是敏感带,但她还是得好好哄着,“没有没有,我就是忽然想到这一点,随口一提而已。”
林玉京端详她的神情半晌,见许纤一脸无辜,这才重新倚靠回去,悻悻道,“以后这么不吉利的话不许再提。”
“往后修道你就认真修道,”
林玉京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认真地叮嘱许纤,“捉妖还是少去吧,第一个危险,第二则是你这么经受不住诱惑,又没见过世面,审美也不太好,碰见哪个都说好看,再碰见哪个长得稍微不那么歪瓜裂枣的妖精,被迷去了心可如何是好?”
许纤:……
她没好气道,“光是你这个妖精我就遭不住了,还能被哪个妖精迷去?”
这个人,怎么不管什么事情都往男女关系上想呢?动不动就你看上了那个吗?还是看上了这个?再不然就是你觉得谁谁比我好看吗?搞得她好像心智多么不坚定,见一个爱一个似的。
许纤愤愤不平地想,她是这种见色起意的人吗?
林玉京斜倚在栏杆上,一手撑着头,青丝懒散垂下,闻言便笑,倒真像是个用美色勾人吸人精气的妖精。
他眼尾上挑,不知何时半解了衣裳,胸前半遮半掩,尾音也勾人,“也不知道长想怎么捉我这个妖怪去呢?”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如玉的指尖绕了一缕许纤的头发,
许纤视线不自觉地被林玉京牵引去,随着他指尖那缕头发越绕越多,她也不得不离他越来越近。
直到她整个人都伏在了林玉京怀里,林玉京就笑,“看来现在是道长被妖怪捉了去。”
“是、是你……”许纤磕磕巴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的脸正对着林玉京的胸前,一张脸早就红透了,被他这如丝媚意缠了满身。
“名门正派的修士也会被妖怪勾引么?玉奴若是想要道长饶过这一次,该付出什么代价呢?”
他音色带了些哑,眉眼间艳色无边,仿佛真的妖精一般。
许纤半偏了头,那妖精就势伏在她脖颈间,细细吻过,留下一连串的红痕,时而停下,温热的舌尖舔舐过皮肤,引起一阵颤抖。
好像真的是在吸人精血一般。
许纤浑身没个着力点,整个人全倚靠在林玉京身上。
林玉京将她整个人抱起来,一只手按上她的腰,扶住许纤的同时也好让两人贴得更紧。
他偏头,寻许纤的唇,捉* 弄她的舌,缠得细密又紧。
妖精很快占了上风。
许纤衣裳松散,半露出肩,终于得了一瞬喘息,“去……”
她尽量压着呼吸,只是仍旧泄露出些许,“去…房间。”
林玉京不语,只一只手抱着她,将许纤的腰按得更紧,自己一边去寻她的唇,一边循着她的话,起身往卧房走去。
许纤怎么也没想到这妖精竟然一点空当都不放过,仿佛要抓紧一切时间吸她精血,走去卧房的路上倒是让她差点没忍住出声。
早知道还不如在莲池旁边呢,许纤想,谁知道路上更累更多,光这一条道走停停的,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去。
第35章
◎白蛇◎
李狗剩是忽然就被扔出了门外。
上一秒还在喝着茶呢,下一秒发现自己连带着那张桌子还有桌子旁边的青蛇一块儿被扔到了离着莲池八百米的外头。
随后便是森寒冷气蔓延,小妖怪们各自回各自的小窝安眠。
李狗剩在这府里没窝,不仅没窝,他还穿着夏天的单衣。被忽如其来的寒意冻到,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扭头问一旁一块儿被扔出来的青蛇,“他这是发什么疯?”
青蛇仰天长叹, “可能是他想冬眠了吧。”
提起冬眠,青蛇忽然就有点同情白涉,怎么说,虽说他二人已脱兽形,可到底曾经是蛇,冬天自然疲懒小睡一觉就差不多就能把冬天给睡过去。
可人类冬天的时候闲着在家里没事干。
尤其是林玉京原本就欲.望厚重,裹挟着许纤初尝情事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饮食男女,两两相欢,虽说那许纤面上看不出来,但貌似也挺热衷于那事。
那可不就得成天日夜厮混。
青蛇思及此,忽地反应过来,若那两人冬天的时候还天天浓情蜜意,自己岂不是也得跟着一块儿不得安宁?
白涉是很少冬眠的, 他最恨自己妖怪的出身, 自化为人形之后,更是极少变成半人半蛇的样子,更不要说带有蛇习性的冬眠了。
青蛇是不管那些的, 只要自己舒服就行, 所以在冬天一睡就是几个月, 这几个月内,杭州关于那些妖怪的大小事务,便都是白涉负责。
而白涉现在都这个样子,到了那时想必也是无心管任何事的。
那些杂务都得落到他头上!还得操心白涉心口那朵冰莲何时开! !
青蛇不知道为何白涉从不休息。
但他每日辛辛苦苦修炼,替那些小妖怪裁断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盼着这每年一次的冬假。若冬天不能一口气睡上两三个月,做妖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当回那条山里的小青蛇。
青蛇一惊,思绪纷飞,即刻决定要找个替死鬼。
只是这处妖怪里能顶事的没几个,手上沾了人命的大妖都被白涉给剿灭了。那些小妖怪一个个心智不全,尚且还每日为谁偷了自己的点心大闹到白涉前头去。
青蛇眼珠一转,瞥到了身边的人类。
李狗剩还在同情地拍青蛇的肩膀,“有这么一个大王,活得挺累吧?”
他左右看看,一只手别着小声道,“要不跟着我混?我这边正好缺个能撑场面的妖怪,到时咱俩就专门去找那些富贵黑心人家,你稍微委屈点,在人家家里稍微显现一下你的…呃…”
李狗剩找了一个稍微委婉点的词,“妖法,然后我就登场,到时咱俩三七分成。”
青蛇笑眯眯地点点头。
说服进展太过顺利,自己没挨揍,反而让李狗剩心生犹疑,“你最近……这脾气倒是越发见好了哈。”
“说起来,我知道这边就有个黑心富贵人家。”
“干上一票,保准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李狗剩思想剧烈动摇,他心知青蛇这边定是藏着什么事,只他一心被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这个甜头给黏住了。
虽说知道其中必定有诈,但不是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还有句话叫火中取栗么?
虽说自己向来运道不大好吧……李狗剩神情犹豫。
“那家子人口少,府邸主人还是个年轻妇人,对银钱多少无甚概念,手头宽裕。”
李狗剩神情挣扎,他现下已经为人师父,为了孩子三观着想,早已金盆洗手好几年,方才说那些话也就是习惯性嘴贱。最重要的是,骗那些富家老爷跟公子倒还行,骗妇人他问心有愧啊!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青蛇笑道,“咱不去哄骗那妇人的钱。只她身边养了个小白脸,那小白脸为人处世阴险毒辣,手中余钱也不少,你骗他一回也算是为民除害。”
“而且最近白涉也没空管你招摇撞骗的,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两记猛药下去,李狗剩神情坚定,他必定就是那天选之人!
他这师门现下也算是添丁了,又多了一张嘴吃饭,哪哪都需要钱!等干完这一票他就金盆洗手,给小花小草树立一个优秀模范道士的榜样。
*
许纤是第二日早上起来才得知自己那个未来师父就是小花小草的师父的。
小花小草得了传音,一早就在许纤院门口等着,兴奋地告知她这个好消息。
许纤想到了小花小草说过他们师父只他们两个徒弟,她第一反应,“那到时候我就是师门大师姐了。”
林玉京两手抱胸,懒洋洋地靠在院门口的树上。因为小花小草害怕他,所以被许纤勒令站在距离三人十米远的树下,声音幽幽的,没什么存在感地跟了一句,“那到时候我就是师门大师姐的夫君。”
小花小草偷偷摸摸瞥了林玉京一眼,不大敢正眼看他,又朝着许纤叽叽咕咕好热闹一顿,终于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不按年纪排,按入门时间排。”
小花用殷切的眼神看向许纤,“你是小花小草的小师妹。”
许纤大惊,“小花小草的小师妹?”
她都二十多岁的人了!
林玉京倒是毫不介意,叼着一根狗尾草,毛茸茸的尾巴尖就随着他犬齿松合一晃一晃的。
慢悠悠地在一片咋咋呼呼跟唉声叹气的背景音里补上了一句,“那我就是小花小草的小师妹的夫君。”
他对于师姐师妹排名倒是无甚在意,小孩子才讲究那些东西,只一点,休想落下他!
过会儿三人又聊到小师妹之后该住哪里,“等我们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自然是要走的,小师妹也要跟着。”
小花理所当然道,“小师妹是家人,肯定要跟着我们一起住在青城观。”
说完还偷偷瞥了一眼林玉京的脸色。
在她的认知里,别管什么夫妻父母之类,统统比不上师门内的关系,全部都得往后稍稍。
师门内才是一家人,许纤是她的小师妹,自然也是自己人。
林玉京充其量算是许纤的附属品,还是个不怎么讨喜的附属品。
林玉京接收到这个眼神,冷笑,“意思就我一个外人?”
许纤一听就知道林玉京阴阳怪气要发作了,连忙回头,“小孩子说话,别挑刺。”
小花胆子大一点,心思机灵,见林玉京被许纤克制得死死的,便鼓起勇气大声道,“小师妹的夫君不能住到青城观。”
说着,又认真看向许纤,小声道,“野男人在外头相好也便罢了,不能往家带。”
先前她只当许纤是一个脾气好的姐姐,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在既然已经是一个师门,也不免多亲近些,讲几句掏心掏肺的话。
林玉京大怒,“这些天里你们吃我娘子的喝我娘子的,在这府里白住了这么久,结果现在你们那个破道观连她的夫君都容不下?”
那破青城观在深山老林,本来就吃不好住不好难不成还要让许纤睡不好吗?没了他伺候,夜里谁让她快活?做道士又不是做和尚,何至于清心寡欲。
那头正吵嚷间,忽听得外头一阵惊呼,只见府邸上空一道黑烟滚滚而来,而后在墙头停住,不多时一个道士便从墙后跃出,身姿灵巧,又生得瘦,衣袂飘飘的,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小道从此处路过,正巧发现府中有妖邪之气……”
台词还没讲完呢,底下此起彼伏地喊起来了师父。
李狗剩原本世外高人的姿势僵了一僵,下一刻就连声音都破音了,“小花小草!?”
*
走廊底下,李狗剩蹲着,怀里抱着小草,头低到恨不得埋进土里。
林玉京抱着胸靠着廊柱嘲讽地哈了一声,“这就是你们青城观的风气?”
“装神弄鬼?坑蒙拐骗?”
每说一句,底下那仨师徒头就更低一点。
许纤也跟着蹲在旁边,刚才林玉京站在上面训话的时候,小花顺势扑在了她怀里,而且总觉得虽然还没见过师父,但这种时候悄悄走开有点不讲义气,所以她也就跟着一块儿挨训了。
她想象中的师父要么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要么是个白胡子老头,刚才小花小草喊师父的时候许纤就整个人都在发懵。
过了好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师父就是旁边那个身形虚浮的带着黑眼圈的苍白青年。
许纤扭过头,看着那个臊眉耷眼的小青年,内心有一瞬间的天崩地裂。
上头林玉京原本就不满许纤跟着那三个人一块儿在下头,不跟自己站在一块儿,又看见许纤扭头去看那个道士,心头情绪瞬间剧烈波动,又想起方才小花鼓动许纤不带自己去,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
林玉京冷笑了一声。
李狗剩随着这笑哆嗦了一下,心底暗骂青蛇故意坑自己,明知道他最怕白涉,就胜在白涉平日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爱计较嘴上那些便宜,所以他能嘴贱几句。
但面前这林玉京可是个毒舌版白涉啊!而且这边还有白涉给他收的那个新徒弟。
这一回可算是在仨徒弟面前可是把老脸都给丢干净了! !
第36章
◎白蛇(女娲补过)◎
林玉京是行商的人, 商人惯会与人打交道,不管是谈判与说话,让人听了心里妥帖。
这世上没有他想交好而不能的人,想要讨好人自是不必说,平日里这项技能都用在了许纤身上,只是他说起难听话来也是直击重点,直直往人心窝子上戳。
他只说了三两句话, 底下的青年已经快羞愧到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林玉京其实并不在意李狗剩骗自己, 只要他能好好教许纤, 也不在乎他想要多少财物,他恼的是方才小花说的自己是外人,又见到许纤跟他们蹲在一处去了, 情绪立刻就翻涌了上来。
他指尖死死掐着手心,不过是师门而已,怎么可能会越过自己去?
但林玉京也不得不承认,等到了青城观,自己能插手的地方就少了,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盘,但许纤无论如何都是要跟着李狗剩修道的。
既然是白涉选的人,必然是最适合许纤的。
林玉京眼珠一转,面上立刻春风和煦了,从游廊下去,先是瞥了许纤一眼,伸手将她拉起来,而后将手搭在李狗剩肩上,道, “方才我怒意上来,说话有些口不择言了,道长想必是着实困窘才出此下策,仔细想想也颇为道长不平,除妖卫道之人自是有些手段,但未曾借着这些手段欺诳普通百姓,而是找上富户之家,想来也是心怀大善之人。”
一席话说得李狗剩泪意都上来了,心道这林玉京不愧是投胎成人的白涉,人就是比不食人间烟火的妖怪要体贴多了!
林玉京把抱着小草的李狗剩扶起来,“见不得道长如此落魄,有心想资助一些。”
李狗剩已经眼泪汪汪了,把方才林玉京的那些刻薄话都丢到了脑后,大善人啊!
“说来惭愧,某身家都在妻子处,手里多少还是有些余钱,供养道长师门上下倒也是绰绰有余,只一点……”
林玉京面上犹疑着叹了一口气,“我娘子身体不大好,坐不得马车,那青城观又那么远,若道长愿意,某想出资在杭州为道长建一分观,好在杭州有个落脚处,也能长住。”
他笑盈盈地,又添上一笔筹码,“到时建了分观,再遣人去重新修一修主观。”
“只不管是分观还是主观,到底需要时间来收拾,若不嫌弃,这些时日便在府中落脚罢。”
图穷匕见。
就算是小花一个孩子也能听出来林玉京的真实目的,何况李狗剩。
但这是一个阳谋,哪怕就算是指着李狗剩鼻子骂一顿,再扔给他这些好处,他还是会点头,更何况林玉京这席话不仅说得好听,还全了两方的面子。
李狗剩自是无有不应。
于是许纤就迎来了一位修道版本的家庭教师。
*
外头下了一夜急雨。
许纤是在凌晨惊醒的,这一次溺水的真实感太强烈,让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死了一遍。
只是醒来才发现林玉京并未入睡,而是侧躺在一旁,支着头,安静地注视着她。
他慢慢地替许纤拍着背,好让她能够呼吸顺畅一些。
许纤稳下呼吸,扭头问,“你怎么不睡觉?”
大半夜的看着她做什么。
林玉京蹙着眉,眉眼间颇有一股美人忧愁的风流之意,“又梦到水了么?”
许纤迟疑地点点头,三番五次做这个梦,让她自己心里也有些敲鼓,只是林玉京表现得反而比她要紧张得多,整个人仿佛一只应激的猫,在得到她的肯定之后,整个人的神情又开始阴沉了下来。
阴森森的,也不知是在心里暗自记恨什么,八成是在恨这世界上所有的水吧。
许纤已经对林玉京不讲道理回护自己的程度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总而言之就是怨天怨怨其他人,也挺好的,这样不内耗。
她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的,梦都是反的。”
谁知林玉京反而察觉到什么,他握住她的手,“你这次梦到的不止是溺水么?”
“也没有,”许纤看了眼窗外,“再睡会吧,早上还要去上课的。”
幸好林玉京为她争取到了在家授课的权利,至少在熟悉的环境里,她的睡眠质量不至于那么差劲。
*
李狗剩看着不大正经,但教导起人来是分外严厉的,拿他的话来说,“这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出去外头除妖卫道都得冒着生命危险的,学不好,出不了师,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许纤是个非常努力听话的学生,跟着李狗剩这几天教学进度就已经跟上了小花小草,毕竟她怎么说也比小花小草虚长几岁,也多读了两年书,在应试教育的鞭策下,挑灯夜读死记硬背也把那些东西背得滚瓜烂熟。
只是有一点,背是背下来了,不怎么理解。
比如提问清心诀,许纤能条件反射背出来口诀,但是李狗剩讲一些什么心神合一的东西,她就有点懵。
从丹田调动灵力之类这种就更抽象了。
这导致她掐诀经常失败,想唤阵风,不是毫无动静就是招来的风暴烈不听控制。
许纤一开始觉得是自己国学底子太薄跟想象力不够的问题,但问过小花小草发现他们懂的并不比自己多。
李狗剩说想来应该是她的魂魄还没融合好的缘故,法决运用灵力精细些,自然用得不好,可以先放一放这个,练练近战,直接利用武器释放灵力。
所以许纤最近在试自己适合什么武器。
她本来一心想试试刀剑之类的,只是这些东西需要长年累月练习,一时上手反而容易伤到自己,鞭子也用过,也是同理。
后边李狗剩建议说不如试一试弓箭,许纤在这上头还真的有些天赋,她耐得下心,几乎次次正中靶心,只是弓箭对腕力要求高,要求手稳跟力气,所以持续性不算好。
后头林玉京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把弓弩,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李狗剩这个人不大爱动弹,能用法决解决的就用法决,光看他外表也能看出来挺虚的,所以许纤关于近战方面的提升就交给了林玉京。
毕竟他算是正经学过骑射的人。
于是许纤的一天就开始充实起来了,上午跟着李狗剩探讨那些道术,下午跟着林玉京进行骑射训练。
至于晚上,晚上是林玉京给她按摩放松的时间。
许纤晚上洗漱完直接往床上一趴,林玉京就自动跨她背上给按摩了,半道倒是经常说一些那些深闺怨夫的幽微话,抱怨占比不多,反而半勾半引的,低声细喘,媚意无边无际将房间内淹了个彻底。
奈何许纤刚开始那几天累到指尖都不想动,没心思想些旖旎的事情,就算意动也有心无力,只放着他自己在那边,听那些话跟喘息也就当催眠了。
后边适应下来,晚上还能留下些精力,再享受林玉京的按摩,听他的喘息,不免也被他勾上意来。
不过这样劳累倒也有个好处,做噩梦做的少了。
许纤睡得比以前好很多。
只是有了第一次回应,林玉京食髓知味,知道许纤禁不住这个,有时候不到晚上,在外头教许纤骑射时就开始勾她。
府邸内许多地方两人都放肆胡闹过,许纤本来就不是意志坚定的人,在骑射的时候被林玉京勾搭成功过两次之后,就严禁他踏入自己练习的区域了。
反正该学的都已经学到了,剩下就自己练习了。
林玉京被免职,知道自己理亏,也不敢多辩解争取,怕自己多嘴一句连晚上的职位都被罢免了,只是那几天看向许纤时的目光不免带上几分幽怨。
许纤只当没看见。
期间许纤跟着李狗剩出去除了几次妖,算是积攒了点经验。
一直到外头热起来,下午不大适合长时间在外头骑射之后,许纤才停了下来,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前些日子虽然累,但那是许纤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最安心的几天,就好像被公司辞退坐吃山空的时候接到了offer那样的安心。
至少在这之后她有了一技之长,就算之后离开林玉京也不会饿死了,她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好自己,也能靠自己活下去。
——就算接不到除妖的活儿,她也能靠法术制冰卖,大夏天的摆摊卖冰肯定能赚不少钱,实在不行就向李狗剩老师看齐,找个黑心的富贵人家敲一笔也就是了,虽然听起来有点缺德,但不会饿死。
李狗剩老师讲这项技能的时候讲了三天,将其中精髓如数传给了许纤。
许纤还做了笔记,笔记放在书桌上还被林玉京看到了,夸她机灵会变通,脑子不迂腐,说许纤以后肯定是为民除害劫富济贫的侠女。
夸得许纤自己都不大好意思了。
不过这些天她心情确实很好,或许是力量给予了她安定感,许纤回过头来看,觉得自己刚与林玉京成婚的时候,确实是有些不安与急躁,非常悲观。
有时候还冲着林玉京发脾气,但她实际上并不是觉得林玉京做的不好,那些坏情绪也并不是给他的,就算是放到现代,林玉京作为丈夫,也已经够尽职尽责了,不仅包容了她的那些情绪,还给出了解决办法。
只是她仍旧不安,因为在他们两个之间隔着的是将近千年时光,是封建社会的变迁。
仔细想想,在这方面,她好像真的有点对不起林玉京。
坏情绪是这个时代带给她的,但承受她这些情绪的却是他一个人,而他回馈给她的是那些好的东西,从没跟她生过气,甚至连赌气都没有。
许纤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林玉京通常都会跟着她一块儿起床,就算醒得早也会支着头看着她,许纤几乎是头一回自己在床上醒过来,反倒有点不适应了。
她翻了个身,在枕边摸到了一个精巧的木盒,打开,里头躺着一只精巧的腕弩。
正瞧着腕弩发怔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许纤循声望过去,只见林玉京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我瞧今日太阳大,你肯定不耐烦出去,就替你把饭食拎回来了,既然醒了,我替你穿衣服吧。”
许纤早就学会穿那些复杂的衣裳了,只是林玉京回回都代劳,她也就乐得自己不动手。
林玉京将食盒放下,走到床前,见许纤捧着那个盒子便挑了挑眉,他一只手撩起床帘,问道,“可喜欢?这个轻巧,能在屋里练。”
许纤合上木盒,也不知怎么的,一把抱住了林玉京的腰,闷闷道,“喜欢的。”
林玉京似是没想到许纤的反应,身体僵了一下,半晌才松下来,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心情不好么?”
心情是好的,许纤想,只是有点被感动到。
但她不知为什么,不大好意思直接说,就把头埋在林玉京小腹处摇了摇头,转开话题,“洗漱一下吧。”
结果发现林玉京好半天没动弹,抬头时只见他眼中一片艳火燎原,烧到眼尾都发红了。
他俯身,握住了许纤的脚腕,声音嘶哑道,“我抱你去。”
许纤更不好意思了,只觉得被他握着的地方分外滚烫,脸上红了红,稍稍挣脱了一下,挣脱不开就由着他握着,“大白天的……”
“白日看得更仔细些,”林玉京慢条斯理道,“我想好好瞧瞧你,好么?”
问询的尾音湮没在两人唇齿间。
床帐被放下,轻纱之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覆上了另外一个较小的,两个影子很快就纠缠在了一起。
床上的流苏轻轻颤动,时轻时重,时缓时慢,偶尔停一会儿,很快便再次颤动起来。
许纤最后连吃饭都是坐在林玉京身上被他喂的,向他求口水喝,林玉京也偏偏要她主动去他唇齿间索求。
而林玉京也真的跟先前说的一样,仔仔细细瞧着她,便连一个喘息跟下意识的瑟缩与颤抖都不肯放过。
他对她一向都是大方的,从来不计较银钱之类,也从来不要求回报,只是在床上,林玉京与大方这个词从来沾不到边。
他格外的不知足,贪婪地索取她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终于有空能歇歇脑子进剧情了,写的时候五六千地写,感觉几章过渡剧情还好,结果太忙每次发三四千,感觉剧情节奏一下子慢了,停留在一个状态好久不变,接下来不存稿了,写多少发多少,俺要发奋图强
还有捉虫!一直忘了给变花,等我今天开电脑给变! !
第37章
◎白蛇(女娲小补四百字)◎
许纤路过花丛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她被吓到的时候不爱出声尖叫,只是直接往身边的林玉京怀里窜,等林玉京揽着腰将她抱离地面,许纤才小声道,“有蛇。”
“不是蛇。”林玉京顺着她指的方向扫了一眼,“是蛇蜕。”
“这个季节蛇虫多些,我待会儿让人多撒些硫磺之类, 府邸各个角落都仔细查一查。”
“好了, ”林玉京将许纤抱到廊上,仔细叮嘱,“去上课吧,我今日有事得出去一趟,晚饭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不用等我。”
许纤点了点头,“你不用担心我,有什么事尽管去办吧。”
林玉京今天神经紧绷似的, 一丁点小事都要提好多遍, 今天早上起来又跟许纤说了一遍府里哪个管家最可靠,库房也跟她讲了一遍,还特意写了个册子,怕许纤忘。
仿佛不是出去办点事, 而是要出远门一样。
今天好像大家都很忙, 昨天李青城也说了,今天只上半堂课,他今天有事要出门一趟。
半堂课结束, 临出门前, 李青城为难起来。
他接到了自己的师弟传音, 说湖边有怨灵作乱,虽不棘手,但需要些人手,想让小花小草前去援助。
小花小草一早就出去除妖了,至今未回,一旁听着的许纤见他面露难色,自告奋勇举手要去。
她的灵力虽不是很受控但格外磅礴,在攻击这方面意外地有效。
一些弱小的妖怪甚至都经受不住她一箭。
杭州城内有白涉坐镇,周围也没什么大妖,俱都是一些作乱的小妖怪,多半教训一顿就行了,李青城思索了一下,也就放她自己去了。
他自己则是在出门之后,径直跳上了隔壁府邸的墙头。
身姿灵巧像只轻飘飘的蝴蝶,落在莲池边上,李青城还未落地便看见青蛇与白涉并肩一起。
只是还未等他落地,青蛇旁边那人已经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与白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只眼尾少了那颗红痣,情绪要外露许多,眼角眉梢俱都是清晰的不耐烦。
见来人是李青城,他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转了回去,靠在廊柱上,目光落在莲花池的池心。
李青城跟着望过去,只望见一片雾气,他站在青蛇另外一边,轻声问,“白涉呢?”
他还有事情要问白涉呢。
青蛇也同样轻声回他,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他在蜕皮。”
蜕皮的时间比原先的提前了许多天,而这次也凶险许多。
白涉修为提升是没有天劫的,但与之对应的,他每年一次的蜕皮就变得凶险无比。
*
发出传音的地方在城郊,几乎就在杭州城外,要不是许纤尝试着用了风咒,怕是路上就要耗费掉一大堆时间。
正午时分,太阳正毒辣,到处都热浪蒸腾,唯独湖边寒意肆虐,千里冰封,似有风暴降临。
而湖心有三个人正被围困在一块孤冰之上,空中到处都是飞舞的冰蝶,密密麻麻成群结队。
许纤一路疾行,最后风咒停下的时候险些没站稳。
湖心孤冰上的三人已经放弃抵抗,缩在一起取暖,躲避冰蝶。
许纤不大喜欢正面面对敌人,这样的时机正好,她取下背后的弓箭,搭上一支箭,闭了闭眼,灵气便汹涌而出聚集于箭头之上。
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她使用弓箭也稳定了许多,至少不会再乱晃了。
稳住,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等待情绪平静,许纤睁开眼,手中那支箭也随之飞驰而出,似乎带着成山成海的火焰与冰蝶群撞上,顷刻间便化成雨滴落下。
只是湖上的冰面也随之融化。
许纤:!
她慌了一瞬,脑子里开始过那些背过的乱七八糟的法决,企图从中挑选一些能用的,只是脑子不争气,好不容易想出来个勉强能用的风咒,又遭遇了卡壳,念了几遍不中用。
而湖上三人已经在水上扑腾了。
许纤满怀愧疚地蹲在岸边,那三个人还没上岸就开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想用风咒来着……”但是失败了。
幸好这三个人都会水。
许纤道歉到一半,忽然发现这三人之中竟然还有位自己认得的,“李道长?您怎么在这里?”
这位李道长就是一开始给许纤算命的道长,许纤的李狗剩师父来之后,这位李道长就忽然消失了,许纤也没想起来问。
许是落水的缘故,李道长的面色不大好看,另外两人都身着白衣,一样的制式,瞧着倒像是一个门派的弟子。
李道长好半天后才指着一个怯弱些的人说,“我是去接小师弟过来的,他天赋卓绝,已被昆吾二长老收为入室弟子,此番过来是为着与青城师兄拜别。”
青城观只是一个小道观,连个杂鱼门派都算不上,虽说师兄师弟的称呼着,可到底没有个正经的师承,拜入昆吾也不算是坏了规矩。
李道长的小师弟,论起来还是许纤的小师叔。
许纤听小花小草讲起过这个小师叔,据说很怕生,是个学了一身本事但面对妖怪什么也用不出来,能被雀妖给揍一顿的人,虽说秉持着除恶务尽,除妖除根的理念,但据说很容易动摇,如今一见,果然怯生生的,不大爱说话。
她看了那少年几眼,那少年就躲到李道长身后去了,反倒是那个同他穿一样的白衣的娃娃脸少年丝毫不怕生地冲她笑了笑,喊了一声,“姐姐。”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只是现下虽说已经破了那怨女的妖法,但那怨女仍在湖中。”
李道长道,“我们一行三人已经筋疲力尽,还望姑娘将其除去。”
许纤歪了歪头,问道,“怨女做了什么坏事么?”
她没从妖气中察觉到血腥气,说明怨女并未作恶。
李道长:“除妖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许纤道,“别人我管不到,但我是需要的,我不杀没作恶的妖怪。”
“仔细论起来,你也算是我的晚辈……”
许纤看向李道长的目光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疏离与冷意,她径直打断了他的话,“恕我难以从命,李道长若是想除妖,便自己亲自去吧。”
端看这三人目前的样子,就知道他们是拿怨女毫无办法的。
既然能够在怨女的法阵之下坚持这么久还没死,就说明怨女并没有想要取他们性命的意思,只是警告一下而已。
或许是风水好,在杭州这个地界,许纤几乎没见过害人的妖怪。
她回去的时候恰好傍晚,路边的小摊还没收起来,许纤忍不住去逛了逛。
她有点想给林玉京一点什么东西。
想知道他喜欢什么,想回馈给他一些东西,想让他也高兴。
搜寻好久,才在一个小摊上搜寻到一盏花灯,说样式多稀奇倒也说不上,只外面绘制的画有些奇特,画的是一个站在湖水中的少女,一条巨大的,鳞片如同月光一般的白蛇将她围绕了一圈,低下头颅与其对视。
那条白蛇有着碧绿的竖瞳,仿佛湖水般温柔静谧,其中满映的不是天边的月亮,而是少女的身影。
许纤将这盏灯捧在手中,看得有些出神。
还是摊主叫了她几声,许纤才回过神来,等付了银钱,摊主又道,“天将要黑了,不若替姑娘将这盏灯点起来吧?到时会更好看些。”
许纤犹豫了几秒,点了点头。
反正也不是长久用的东西,只让林玉京看到这盏灯最好看的样子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久违的二更!终于要腾出脑* 子了! !
第38章
◎白蛇◎
许纤提着灯往回走,走入巷口时,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回头,只见来时路上空空荡荡,哪有任何人烟跟灯火?
一阵风过,她手中提的那盏灯随之熄灭,月光如水一般铺展开来。
而伴随着月光而来的,还有许多细细的丝线,那些丝线轻柔地落在许纤的肩上。
许纤抬起手,一点火焰便从她指尖燃起,将几道丝线全部点燃,火光映照出她的脸,也映照出她身后的那个瘦高扭曲的影子。
她将手放在袖中匕首之上,汹涌的灵力聚集,集中于一点,仿若风暴降临,搅动了月色也顺带着将身后那个黑雾般的影子撕碎。
一切重归平静。
许纤收起匕首,正要弯腰去拾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灯笼,却见拐角走出来一人,正是小师叔,靠在拐角的墙上,动了动唇,似乎要想跟她说些什么。
许纤诧异地抬头,刚想凑近些,只是眼前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耳边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尖锐的嗡鸣,随后颈后一痛,她往后倒去。
李道长一只手接住许纤,浑浊的目光看向墙角的人,“你方才想与她说什么?难道竟然对这么一个妖女心生怜悯了不成?”
墙角的小师叔低头不语,看着自己的脚,半天后吭哧出一声细细的,“她不是坏人。”
李道长语气一转,“你就是心太软,忘了师父教你的东西了吗?与妖孽为伍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说完也没等对方回答,催促道,“罢了,快些随我去城外。”
*
许纤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张有些眼熟的娃娃脸。
随后,她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之中,外面还有隐隐的水流声,像是瀑布。
双手被一条金色的绳子绑住,她试着调动了一下灵力,无果。
或许是因为她醒来的时候沉默的时间太久,对方笑眯眯地问,“你就不害怕么?”
当然害怕啊! !被人绑架哪还有不害怕的,只是许纤这人情绪比较内敛,不大爱表达出来,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在心里独自崩溃,加上有一点迟钝,就造成了这种临危不惧非常冷静的假象。
但是许纤也不可能跟他仔细解释这些,而且这是什么烂问题。
大概是她目光之中的愤怒太明显。
对方在她面前席地而坐,一只手托着下巴,拉长了声音道,“别生气嘛——”
许纤才不想跟他掰扯一些有的没的,已经是晚上,躺在石头上有点凉嗖嗖的,她坐起来,发现自己方才躺的石头是这洞窟之中唯一能坐能躺的东西,她问,“你抓我来做什么?”
娃娃脸认真道,“吃了你。”
许纤:……
恕她有一瞬间的想歪。
这个吃包含的意思有点多,她也不大能确定这人说的是物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虽然不管哪一种都有点炸裂,但是如果可以选,许纤还是想选后一种,毕竟这种类型还在恐怖片的范围之外,而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能活还是活着。
而且她穿的也不是恐怖悬疑类型的作品啊,加上有林玉京这个前车之鉴,她觉得对方口中这个吃应该是指的后者。
但还是得确认一下,于是许纤非常严谨地又问,“怎么吃?”
对方沉思,“这个倒是没想过,生吃方便些,不过吃进肚子里应该都一样吧。”
说着,抬起头,看向许纤,竟真的露出几分垂涎之意来。
许纤:! !
她一激灵,脑子乱七八糟地闪过一堆念头,又怕他现在直接生吃了自己,口中胡言乱语,“你对待食材怎么可以这么随便!”
一般食人魔对待食物不是很珍惜的吗?给我向汉尼拔学习一下啊! !
娃娃脸倒是个非常听话的人,从善如流道,“嗯?那你有什么建议?”
许纤真诚道,“我建议别吃。”
“那还是不行的。”娃娃脸摇摇头,“我也想留你一段时间,每天吃一点,毕竟你这么有趣,但留太久对你来说也是痛苦吧。”
“……你还怪体贴的。”
娃娃脸点头,接受了这一阴阳怪气的赞美。
正说着,从洞窟深处转出来一人,“别跟她废话这么多。”
声音有些耳熟,许纤扭头望过去,只见来人竟然是李道士,而他身后跟着的人就是小师叔。
小师叔避开了许纤的目光,看向洞窟外的瀑布。
“我已经将她带来了,你答应我的东西也该给我了吧?”
娃娃脸面上的笑立刻便淡了,他看向李道长,“这么着急做什么?”
“你骗我?”
“我虽是妖怪,可从不做这等骗人的事。”
娃娃脸站起身,“你最想要的,不就是提升修为么?”
他指向许纤,“对你来说,只需她一滴血便能将你的境界提升不止一个层次,你不是也亲眼见过么?当初那个让你颜面扫地的怨女便是得了她的血。”
忽然变成唐僧肉的许纤:?
她怎么不知道?她还以为随便一个人的血都行呢! !
那句话一说出口,李道长看向她的目光变得热烈了许多。
许纤抖了抖,觉得自己有点冷,那个娃娃脸握住了她的手腕,五指变成尖利的爪,只稍碰了碰,便出现一道伤口,蜿蜒的血迹顺着她的手腕流下。
李道长道:“我要的可不只是一滴血。”
娃娃脸不理他,只弯腰去舔舐许纤腕上的血迹。
他舔一下,许纤就抖一下,直到他顺着血迹往上快舔到伤口的时候,许纤紧急叫了停,“这样…这样不大卫生吧,我也没洗洗什么的……”
她好怕这个变态用舌头钻进伤口里啊! !她都不敢直接看自己的伤口。
娃娃脸倒也停下来了,闷闷地笑了一声,道,“我倒真的有些想要留下你了,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
许纤有气无力:“你还是别留了,痛快点吃吧。”
留下一点点吃,她心理压力真的很大。
娃娃脸又笑了一声。
许纤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风将血腥味带了出去,又渗入水流,被水汽带去更远的地方。
娃娃脸这次没再舔了,而是抬起手,用手指将那些血抹干净,用那些血在自己脸上画了个什么东西。
他看向李道长,一双妖的黄色竖瞳便显露出来,伴着脸上用血画出的纹样确实一眼就知是妖怪,“硫磺跟雄黄可带来了?须得是供过的才行。”
李道长忍气吞声,“早就布置好了。”
他提醒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可得记着你说过的话。”
“当然记得,”娃娃脸道,“该给你的事后都会给你,毕竟没有你将她带来,我也进不去杭州城。”
杭州城被白涉布下了结界,但凡什么妖怪靠近都会被他知晓,这次是正逢白蛇蜕皮,又有人替他将许纤掠来、
此番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得了他这番话,李道长算是安心了些,“接下来就等着他们过来……”
“算了吧,”娃娃脸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李道长背后的人,而后又将许纤拦腰捞起来,“等那条蛇过来未免太慢了。”
他要亲自去将那条白蛇杀死,等解决掉白涉,再将这个凡人连同魂魄一起炼化掉。
李道长:“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杭州城内的大妖,贸贸然……”
娃娃脸不耐烦地打断李道长的话,“他正虚弱,再说了,不是已经布下雄黄跟硫磺了么?”
“况且,”他低头看了眼许纤,信心又增了几分,“有这个女人在,他不敢轻举妄动的。”
*
林玉京等得不大耐烦,他看向青蛇,问道,“避水珠可寻到了?”
此言一出,李青城不由得好奇地凑过去听了。
避水珠乃至纯至净之物,名为避水,避水功效反而不大被用到,最大的功效是克妖制邪,寻常小妖仅仅碰到就会魂飞魄散。
青蛇一个妖怪,寻这东西做什么?
这东西难寻,一旦落入水中便无色无味无形无象,只能用梨木乘装着。
再者认主也难,寻常人最多只能拿着它十天,十天之后若是不放入梨木之中,便会化为水,汇入最近的水源,再一次安静地等待被发现。
只是李青城并未得到什么消息,只看到青蛇摇了摇头,道,“昨日白涉得了消息,说昆吾有,本想去寻,只被蜕皮这事绊住了。”
林玉京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没了往日的跋扈与不着调,眉眼里仅仅带了些倦意。
李青城见林玉京第一面,便觉得他与白涉虽生得一模一样,但性子却南辕北辙,只一眼就能分辨出两人。
但林玉京现在这个样子与神态,倒让人分不清他与白涉了。
“快些去寻吧,”林玉京道,“纤纤总梦到水。”
李青城多少知道一些白涉与林玉京的渊源,但也只知道一点,他可不敢好奇,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问一件事。
他站在青蛇旁边,不知该怎么开口,本来是要问白涉的,只是正赶上白涉蜕皮,他现在走开好像不大礼貌。
于是等了又等,只觉得自己命苦,为什么非得今天过来问,好不容易青蛇开口,问他,“你今天过来是做什么?”
李青城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想来问问,白涉都给她吃了些什么东西?”
虽未说明,但在场众人都知道李青城话语里的她指的是谁。
许纤。
李青城又接着道,“巩固魂魄的药吃了倒也罢了,只是我瞧着,许纤吃过的丹药似乎不只是这一种作用的?”
林玉京闻言便笑,带着些不怀好意与戏谑,显然是对此心知肚明的,“你问了也是白问,他可不会承认的。”
他就是这么一个胆小鬼,连自己的心都不敢承认,更何况是这种能暴露他心思的事情?
问他你给许纤吃那些些丹药是想做什么?为了报恩?那为什么给吃另外的丹药,想让她入道?为什么?只需想想那些帝王费尽千方百计吃丹药是为什么就知道了。
旁人或许想不过来,但林玉京清楚洞悉白涉的心思,毕竟换了是他也会这么做。
他要她成仙。
他不止想要一世的报恩而已,他要许纤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他要与许纤长长久久,永生永世地产生牵绊。
他将这些隐晦的心思都揉碎在了那些替许纤寻来的药里,死也不肯承认是因为爱,而是为了报恩。
只是能骗得了谁呢?
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第39章
◎白蛇◎
许纤被一路拦腰提着只觉得头晕得很,晕车就算了,这怎么还晕人呢。
不过这么一晕,倒是不怎么害怕了,只恨不得立刻死了算完,反正早晚都得被吃,还受这破罪。
被一路提溜到目的地,许纤才发现周围有点眼熟,这不是她跟林玉京的房间吗?书桌上还放着她的笔记跟林玉京给她写的字帖呢。
书桌上笔记半开着,旁边是林玉京特意给她做的炭笔。
临到快死了,许纤看着这些东西莫名鼻子就有点酸。
娃娃脸把她扔到床上,指尖随手一画,床前便有一道光芒亮了一亮,四周升起透明的屏障。
他随意转过身,拎着小师叔衣领,将小师叔扔到了床边,指尖夹着一只正在挣扎的纸鹤, “现在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做什么?后悔了?可惜也晚了。”
说着,便松开了那只纸鹤,饶有兴致地看着它飞走了。
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走向许纤,放了她两瓶血,将其中一瓶小的丢给了李道长,嘱咐他,“你在这里看着这两个人。”
等娃娃脸一走,许纤就顶着李道长警惕的目光,立刻凑到了小师叔旁边, “你刚才是给我师父传的消息吗?他能揍得过那个妖怪吗?实在不行你再发个消息,让他打不过就别来了。”
幸好小花小草今天出去给人家除妖了,林玉京也有事出门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不然要被这该死的妖怪一网打尽了。
而且听这妖怪话音,似乎还是冲着她来的,连累到别人就不好了。
小师叔扭过头去不回答。
许纤心道这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在社恐个什么劲儿,就看他这个样子,八成还要死在她前头。
李道长道,“你要跟那个妖女站在一起吗?”
许纤大怒,“你这颠倒黑白的牛鼻子,我看你是个妖道才对!”
跟吃人的妖怪同流合污,还有脸说她是妖女?
李道长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杭州城里的大妖有什么首尾,水性杨花勾三搭四的,引得那高家公子因为你消瘦得不成人样,就是狐妖也没有你这么浪荡。”
“现下无非是替天行道而已,若是放着你不管,也不知会有多少妖邪因你而兴盛,那怨女不就是你催生的?”
“看在你勉强叫我一声师叔的份上,到时候我倒是能给你寻个沉眠之处。”
许纤不言不语只是听着,下一刻,忽然站起身来,绑住她双手的绳子也随之落下,方才的伤口没包扎,绳子上的血迹斑斑。
她一脚将面前那个白衣少年踹开,没留力气,十分力里有九分是私仇怨气。
“多谢小师叔的匕首。”
她说着,抬手掐了个风咒,眸光亮得惊人,几乎调用了身体里能够调动的所有灵力。
狂风骤起,席卷着风刃而来。
书桌之上的纸张随着风纷飞,房间内的东西俱都被刮走。
这是她用得最好的一个法决,风咒原本是温和的,大多数人只做赶路之用,只许纤用出来总是暴烈的。
而且有些敌我不分,虽说大部分风刃都朝着李道长去了,但许纤身上也多了不少细小的伤口,鲜血很快染红了衣袖。
靠坐在床边的小师叔白衣也被染红了大半。
她不管不顾,只一心一意盯着风暴中心的那人。
当风止息,许纤看着虽然衣服被砍成布条,但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的妖道沉默了几秒。
他手中握着的正是刚才装着许纤血的瓶子。
怎么着,她这血除了提修为还能治疗了?
许纤沉默,许纤低头,许纤抬手,许纤舔了一口自己的血。
许纤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感受到,许纤忽然跟唐僧感同身受了起来。
小时候光觉得唐僧真烦天天念经,觉得孙猴子好可怜,现在发现唐僧真的好坚强一和尚。
既然这血对她自己没有用,也只能浪费点给那小师叔喝了,虽然许纤不大乐意给他,但怎么说现在那小师叔也算是站在她这边的人。
许纤刚想要去喂他,结果发现小师叔已经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被吓晕的,但是这人果然像小花小草说的那样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啊!
果然还是得靠自己。
许纤压榨了一下剩余的灵力,想再掐一个风决,有些遗憾先前没问问李狗剩老师能不能自爆的事,不然不管怎么说也能带走一个。
正想着呢,发现李道长唤的是火决,周身漂浮着火焰。
火克风。
他伸手,随意把玩着一团火焰,“我这神火遇风就长,遇水不熄,若你再用风决,只会引火烧身而已。”
他显然知道许纤的底细,知道她只擅长这一个法决,而许纤现在身上没有武器,只要让她用不出风决,自己便能稳操胜券。
许纤差点都忍不住脸上的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火焰映入了她眼中,一双杏眼比方才还要亮,她手上的动作仍旧没停。
甚至还有心情慢悠悠地问,“你知道火灾致死的主要原因是什么么?”
大多数不是死于火焰,而是因为窒息。
即使这火焰伤不到他,烟雾也会进入他的肺,人总不可能不呼吸。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 !学习果然是有用的!
许纤不由得庆幸幸好那妖怪把她扔在了这里,她跟林玉京的院子里跟院子附近从来都不留侍从,旁边就是莲花池,即使烧起来,也只会波及一小片区域而已。
至于那个小师叔,许纤心道一句对不住,反正早晚要死,还是再带一个来得划算。
……
水汽弥漫,远处的风带来了极其细微的血腥味,莲池之中的雾气忽然开始涌动。
林玉京抬头,望向远处,忽然开口问道,“纤纤呢?”
他临出门前跟许纤说过了,今天他可能很晚才回去。
其实并不一定能回去,若是白涉这次没挺过去,他作为白涉的心,也是存活不了的。
林玉京本不想来,只是想到若是万一白涉这个废物没挺过去,自己死在许纤面前,怕她难过,这才过来的。
而且白涉受他的波动影响大,若是这期间林玉京跟许纤有什么接触,他被一刺激出什么事,也怪不划算的。
他现在可惜命得很,若是不小心死了,就凭白涉对自己情爱跟心脏的那个态度,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许纤了。
正想着呢,天边忽地阴云密布,沉沉压下去。
月光被一丝不漏地遮住,屋檐之上,一双棕黄色的竖瞳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攒攒写五千字一起发一章,但是俺狗窝里藏不住剩馍,只能分两章发了hhh
前几天太忙了不想动脑子想着先日常过渡章结果刚刚回头看看感觉剧情一点没往下进!好烦! !本来计划二十五万字完结的,可能要多出几万字。
第40章
◎白蛇(女娲补天忘了补了多少)◎
青蛇面色微变, “金鹏妖。”
猛禽本就是蛇的天敌,若是往常,凭着白涉的修为压制住这金鹏妖绰绰有余,但此时白涉蜕皮还没结束。
与此同时,风也带来了血的味道。
莲池之中传来白涉的声音,“许纤。”
他开口的同时,林玉京转身就奔向府邸之中,李青城犹豫了一下,随之跟上,虽然这金鹏妖明摆着就是冲白涉来的,但许纤怎么说也是他的小徒弟,还是先去看徒弟一眼再说。
金鹏妖倒也不阻不拦,饶有兴味地看着林玉京与李青城的身影,又转过头来道,“就只剩下你们两条爬虫来陪我玩么?”
他叹了口气, “倒是忘了, 白涉你正逢蜕皮, 若是你开口求我一求,我倒也不是不能等你蜕皮结束。”
青蛇暗骂这金鹏妖,谁不知蛇蜕皮结束那会儿是最脆弱的?那死鸟说得仿佛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白涉不语,莲池之中忽地荡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池心开始,水中晕开一重更浓重的血,径直染红了整个莲池,随后雾气仿佛被人撕裂开来,裹挟着莲池之中的水流疯狂扑向屋檐之上的妖怪。
青蛇也随之变回原形,与这股雾气一同扑向金鹏妖。
一时间遮天蔽日, 不知过了几时,才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一阵血腥味浓厚的急雨。
等水雾散去,莲池之中的水池浅了一半,花叶交错间,赫然是半人半蛇的白涉,下身银白色的鳞片掺杂着斑驳的血迹,仍旧沿着鳞片边缘往下滴落。
白涉人形的时候就有一股不染红尘的气质,无情无心一般,只是那时候更近似于仙,如今却是妖异诡谲。
他抬头,看向空中的金鹏妖,仿若浴血的玉像。
金鹏妖捂着左眼,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来,语气既惊又怒,“你、你竟敢……”
他没想到即使是强行中断蜕皮,白涉的实力竟然也如此不可小觑。
白涉握紧手,仿佛捏碎了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金鹏妖竟然往后退了一步。
这次是他预估错了,金鹏妖心下开始萌生了几分后悔之意。
白涉盯着金鹏妖,一瞬不移,那双平日里漂亮的梅红色竖瞳此时甚至可以用猩红来形容。
因着怒意,那副仿佛神龛之上玉雕的神情此时才带上几分红尘鲜活。
金鹏妖听见了白涉的低语。
他说,“我会一点点放干你的血,直到一滴都不剩。”
金鹏妖忽地想起来,在人间,蛇本来就是惯常跟仇恨,报复,阴冷这类词汇联系起来的生物。
*
寻找许纤的过程并不难,毕竟府邸之中只有一处火光冲天,在漆黑的夜里无比显眼。
大火惊醒了府邸之中的人,只是火势实在太大,没人敢深入进去,只在边缘提些水进去,却怎么也浇不灭那火焰,只能看它安静燃烧,继续往外吞噬蔓延。
林玉京出现的时候,那些侍从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看向他,希望着府邸的男主人能给他们一个答案或者指示,只是林玉京顾不上回应任何人,只是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头扎进了火海。
李青城在看到这火焰时惊了一惊,虽说许纤背下来了那些法决,但是他还没有教会许纤火决。
他进去之前往自己身上浇了桶水,调动灵力避开前头的火焰,想开口让林玉京跟在自己身后,奈何烟雾太呛,开口便是一阵咳嗽,也就只好作罢。
林玉京径直往他跟许纤的房间冲过去,丝毫不顾火焰正在灼烧,仿佛不觉得痛似的。
许纤一直没冲破那死妖怪下的禁锢,刚刚才不知为何碎了,正拖着小师叔努力往外走,这死小孩,看着瘦得干巴巴的拖起来跟秤砣似的。
拖延的时间太久,房梁开始往下掉,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一根房梁啪一声掉面前去了。
弄不好得交代在这里。
许纤捂住嘴咳了几声,寻思要不再掐个风决赌一把,虽然根据她的控制能力,有很大概率引火烧身,但也有可能把火跟烟雾往相反的地方吹。
正在犹豫间,就听到了林玉京的声音。
下一刻,林玉京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就好像天神降临一般。
虽然这个天神有些狼狈,脸上抹了好几道灰,甚至衣袍还燃着火。
林玉京伸出手,“过来,我抱你出去。”
许纤咳了咳,把地上的小师叔往前拖了拖,“还有一个人。”
“已经死了。”
林玉京看也不看,无视地上那人起伏的腹部,面色不改地睁着眼说瞎话,“可惜这么一个年轻人,”说着可惜,语气里却毫无惋惜之意。
他催促许纤,“你快过来。”
许纤:……
好在后头的李青城很快就过来了,帮着把另外一个人拖了出去。
许纤是被林玉京抱出去的,到处都是倾泻掉落的火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倾倒,往外走时不时便有廊柱倒下。
人在大火面前是如此渺小。
许纤缩在林玉京怀里,在看到朝着自己倒下的廊柱时,唯一能做的事就只是闭上双眼。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只有耳边传来林玉京的一声闷哼。
许纤睁开眼,进入视线的便是林玉京漂亮的脸,在火焰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容颜艳丽。
他用肩背挡住了那根廊柱,仍旧被压得半跪下来。
林玉京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在心里大骂白涉废物,蜕皮期惹出这档子事来,连累得他也变弱迟钝了许多。
许纤想说些什么,嗓子眼却止不住的痒意,她忍不住咳嗽起来,也不知是咳嗽得太厉害还是烟雾太呛,她发现自己竟然落了泪。
林玉京听她咳嗽,起身便往外走去,路过池塘的时候,他的脚步稍顿了顿,许纤察觉到了这一停顿,抬头问,“怎么…咳咳怎么了?肩膀疼了吗?放…咳咳放我下来吧。”
她咳嗽一直停不下来,缩在林玉京怀里,一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
林玉京方才给她浸了一块帕子,让许纤捂住口鼻,现下见她咳嗽得厉害,不由得蹙眉,伸手将那帕子替她捂得严实了些。
“没什么,先别说话了,出去之后去寻那方士给你看一看。”
虽说上回被许纤揭穿了林玉京的远方表哥就是那方士,但林玉京仍旧还是开口闭口那方士,好像要划清界限似的。
“也顺道…咳咳…看看你的伤。”
许纤方才经历了那一番波折,身上灵力所剩无几,见到林玉京之后心神就放松了下来,这才觉得疲累,靠在他怀里只想闭一会儿眼,结果稍一闭眼困意就袭来了。
甚至林玉京把她放下之后都还睡得昏沉。
许纤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梦里人声喧闹,也是在夜晚,火把随着人群汇成一条长长的河流。
周围的人大声叫嚷着,“妖女!”“杀了她!”
一双双眼睛仿佛会发光一般,紧盯着她。
许纤低头,却发现自己一身银饰,紫色的露腰裙子,银链在腰间细细勾勒出曲线,好似苗疆的打扮。
这是梦,她想,别怕,她对自己讲,却仍旧慌了神,心脏如擂鼓。
再下一秒,便不是这个场景了。
许纤也不知为何梦到了自己溺水的画面,冰冷的水灌入她的肺,她睁开眼,只能看到水面的一点光亮。
这感受太过真实,真实到她在现实中也因为呼吸不畅而醒了过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有李青城在她身边,浸湿了帕子替她擦拭。
大概也不久,外头的天还是黑的,人声喧闹,想来林玉京应该是把她放在就近的一个房间了。
许纤坐起来,扫视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想要说话,嗓子却嘶哑疼痛,她强忍着,说了好几遍,才让李青城听清自己的话,“林……林玉京呢?”
只是在听到这个问题时,李青城露出了一瞬停滞,仿佛许纤问的是什么难题一般。
好半天才道,“我、我也不知。”
其实是知道一点的,但是他实在摸不着头脑,也摸不清林玉京的想法。
谁知道他为什么在抱着许纤出来之后,又好像疯了一样折返回去呢?
*
林玉京站在池塘边,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却好似没看到一般,只是道,“还不出来么?”
好半晌后,才从水底浮出一个人影。
正是李道长,他浑身湿漉漉的,出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可能是因为你的臭味太明显了吧,”林玉京嗤笑一声,“把我娘子最喜爱的池塘都弄臭了。”
李道长却并未生气,只是叹了口气,“她不是你娘子,她是个妖女,你们都被她蒙骗了。”
“便是作为妻子,她也并不配你,不是么?不忠不孝,七出之条犯了个遍,林公子,你莫要被她迷惑呀。”
李道长苦口婆心地劝道,“待我回去,便去请各方大能过来,替杭州城上下百姓除去这妖女,她不仅水性杨花,还与大妖勾搭成奸……”
话还未落,一道寒光闪过,李道长心有余悸地看着护身符替自己挡下的那柄匕首,看向林玉京的目光带上了忌惮。
林玉京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她才不是什么妖女。”
李道长欲要再辩,却听林玉京又道,“便是妖女又如何?她也比你可爱一千倍一万倍。”
林玉京不耐烦地打断了李道长再次的长篇大论,“我不在乎她如何,不管是喜欢什么都无所谓,喜欢漂亮男人也罢,喜欢杀人也好,甚至于就是爱吃人心脏,只要她高兴,我也替她寻来便是。”
他本来就无所谓许纤是好是坏,他只是爱她而已。
但林玉京不高兴别人贬低许纤,更不高兴旁人喊她妖女,用那种看异类的目光看她。
她会非常伤心的,林玉京想。
他不能让这个李道长活着走出这里。
所以,“我要来杀了你。”
而且,林玉京的目光落在李道长胸前那一颗剔透漂亮的珠子上,一瞬不移,眼里满是势在必得,有些傲慢地笑开来,“你那避水珠我也要了。”
避水珠乃天下少有的宝物,除了能让人在水中行动自如以外,还能克妖制邪,另外最出奇的一点便是难寻,若落入水中便无声无息无色无形,犹如水珠,遍寻不到。
白涉自千年前就在寻这宝贝了,没想到让他在这地方碰上了。
李道长声音嘶哑,“你不过是一个普通凡人而已。”
他方才如此狼狈是因为被那小妖女给算计了,可现下他已经吸收了她的血,修为提了几层,而且身上也没有伤,灵气正充沛,又有避水珠,对上一个受了伤的凡人,也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而已。
林玉京不为所动,他一只手放在颈后,扭了扭脖子,发出一声渗人的啪嗒声,肩背处的衣裳被血染红了几重,他却仿佛不在乎那样,眼眸亮得惊人,仿佛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嘻嘻道,“凡人也能弑仙啊。”
不长眼的东西,林玉京想,分明他才是那个披了一层凡人皮囊的妖邪,为了接近许纤才装成了个人样,这道士反而说许纤是妖女。
李道长对上那双眼,竟无端退缩了几分,也不知为何那双眼睛让他想起捕猎时的猛兽。
专注且凶猛,不咬死猎物誓不罢休。
避水珠忽地亮了起来,避水珠是至洁之物,最克妖邪。
他心下一惊,握住了胸前的避水珠,再次沉入水中。
林玉京嘲讽笑了一声,“胆小鬼。”
随后毫不犹豫地走入了水中,水波荡开一圈,随即便平静下来。
水面再次被破开的时候,只一个高挑的身影爬上了岸边,水中一处地方慢慢现出一圈淡红色。
大概在避水珠那边,林玉京勉强只能算半个人,仍在半个妖邪的范畴之内。
他只觉得手中握着的那颗珠子灼烧得一阵剧痛,整个人神魂都快被灼透了去,手已经被灼烧到可见白骨,但仍旧没松开避水珠,挣扎着爬上了岸,他实在不乐意跟那李道长待在一处池塘。
只是,林玉京低头,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下巴左边那块儿被避水珠烫灼到了一点。
便如美玉有瑕,平白多了一点碍眼的污渍。
他神色不明,抬手抚上左脸。
避水珠造成的伤口,怕是极难好的了。人类的皮囊到底有太多局限,如今是他年华正好,若是再过几年,便是这张脸没被毁掉,也会被岁月摧毁。
林玉京只要想到自己容颜不再,许纤厌弃自己的可能,心头就翻涌出一阵淬了毒般的嫉妒。
正想着呢,便见前头现出一片雾气,便知是白涉来了。
只他第一个记挂着的就是将那避水珠扔*到了岸上去,瞧见青蛇弯腰,施法将避水珠收起来,这才整个人松了下来。
林玉京一眼就看到了悬在白涉腰间那枚摇摇晃晃的金铃。
他心知肚明白涉的来意,也心知肚明自己的下场。
毕竟若是换了他是白涉,也会这样做,趁着虚弱将他这个分神收回。
这一天无非早晚而已,不过无论什么时候,林玉京都会觉得早,但能用这个早换来避水珠他觉得划算。
只一点让林玉京妒火难消,若是以后许纤瞧了白涉的脸,因为白涉跟他相像而对白涉有所触动会让他不高兴。但再一想,若是许纤看完白涉的脸后无动于衷,好像也不怎么让人高兴。
好在他给纤纤留了厚厚一沓书信,是早前写下的,也早就提过,若是再找,定要寻一个比他生得更好看的男子。
纤纤这么乖巧听话,一定不会找到白涉身上去的,毕竟白涉生得跟他一样。
林玉京低头瞥了一眼水中倒影,下巴处那点碍眼的伤口仍在那边,烧灼到皮肉都发黑了,像是一处脏污,落在他眼里便格外碍眼。林玉京抬起头,避也不避,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一道白光自他心口浮起,伴随着金铃的声音撞入了白涉心口那朵冰莲之上。
青蛇用梨木盒将避水珠收起来,好半晌后才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也知道趁着这个林玉京被避水珠伤到正虚弱的时候,将林玉京收回来是再好不过的,若是错过,再等下次怕是要等到他寿终正寝。
只是,青蛇有些愁眉苦脸,“许纤还挺喜欢林玉京的。”
【作者有话说】
写完看评论区,俺天又塌了,啊啊又犯老毛病了,一旦做好详细大纲,故事在俺脑子里走完了,就很多细节会忘了写,默认读者住在我脑子里也跟我知道那些事情啊啊啊啊,晚上修了一点,早上起来等脑子清醒一点,准备把许纤前世的事稍微透露一点,本来想压一压的,但是好像不提前说一下显得林玉京崩人设了,所以这章又添了点字数。
她前世是苗疆小姐姐hhhhhh ,查了一下四川那边好像就有,正好白蛇是四川蛇,我本来还很得意这一点,结果前头忘了点,回头看不知道这点确实莫名其妙啊啊啊,等我把下一章理顺了再顺一顺前头剧情,许纤前世是被人作为妖女喊打喊杀,但她不是因为白涉死的,一点是她苗疆的身份,另外一点就是她对妖怪的态度很容易引来名门正派的口诛笔伐,但不管遇不遇到白涉,她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也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或者事而改变,不对的就是不对。
俺也不知道为啥故事明明顺下来了,讲的时候老出毛病,难不成是我这几天太着急进剧情了吗!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