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柊慎介是个很会麻烦别人便利自己的人,在这一点上二百与神里绫人第一时间达成一致。
拜达达利亚所赐,远国监司司长的拖延症不药而愈,亲自在执行官“护送”下深入天守阁下的牢狱探监——没人知道前任勘定奉行到底签了多少废纸,【女士】那边死无对证,稻妻这边则是生怕有什么落下的授人以柄。为了尽量妥善的一次性查清楚问题根源究竟单数还是复数……或者说这个“复数”究竟可不可数,琉璃光小姐从社奉行手上光速拿到许可证,无限简化审批程序直接见到始作俑者。
两位。
外国人没有特别许可不能进入关押这种重犯的地方,至冬的外交使节只能坐在会客厅里欣赏舞蹈和茶水点心,无法亲眼观摩稻妻对高官的制裁力度。
说实话,柊慎介和九条孝行就算坐牢日子也比不少普通人过得好,有家族打点囚室内干燥而整洁,食物也都是新鲜的,甚至可以用“种类繁多、营养丰富”去形容。
狱卒将二百送到监牢外就撤了,只要远国监司司长能负得起责任,就算她一刀把里面那两人捅了也没关系。
铁栅外的地面上摆着个厚实的蒲团,柊慎介提前得到了有人前来拜访的消息,把自己捯饬得人五人六的坐在栏杆后。异瞳少女大步上前,一屁股盘着腿坐在蒲团上,浑身上下榨不出二两对前任主君的尊重。
就这玩意儿,他配吗?
“你来了……”老人抬起头,满脸尽是智珠在握的从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办不妥了?”
他想从容,这要看二百答不答应。
显然她不答应。
“没,我就是来看看你落魄的样子,顺便告诉你们几个好消息。”她垂着眼睛,一肚子坏水儿憋都憋不住。
九条孝行就住在柊慎介隔壁,两个老头没事儿就复盘这一招到底是怎么输的。复盘来复盘去最终都怪当年勘定奉行图便宜,二百摩拉给自己买了个不1定1时1炸1弹。
“镰治那孩子,那孩子还好吗?”九条家主默默走过来坐下,听到“好消息”三个字,他想起自己手撕别人家籍账时的疯狂,相当担心自家的籍账也被人给撕了。
外室和侧室所出的孩子说走就能走,改做母姓就能继续活下去。镰治就不一样了,他是九条夫人所出,压根躲不掉来自四面八方的报复。
“挺好啊,都挺好。你们两家的联姻还走着呢,千里大小姐有我和神里绫人护着,必不会让她吃亏,九条二少爷也得了鸣神青眼,多少领了分差事。不过眼狩令和锁国令的黑锅,大约是只能由您二位结结实实背上了。毕竟神明不能犯错,不能有污点,想来柊家和九条家是能够理解的。”
这样的话无论柊慎介还是九条孝行,都曾经拿来劝过已故的社奉行,今日被人还到脸上,两个老头子表情五颜六色着实精彩。
“你!”柊慎介抖着手指着二百:“小人得志!”
“对啊,我要不是小人,我干嘛来看你?你脸上的褶子很好看吗?”女孩子眯眼一笑,抬起下巴:“对了,有件事儿我可没法子解决。至冬那边的讨债人堵上柊家家门了,人家要赔偿呢,毕竟是柊家主你和执行官签了一连串协议,现在全都被我撕了,自然只能找柊家撒气。”
“可怜千里大小姐,不晓得嫁妆还能剩几分?她又守不住家族基业,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寄希望于九条少爷的良心,孤身嫁过去祈求九条少爷看在夫妻的份儿上伸出援手拉柊家一把呢!”
此言并非二百胡说,柊家上下包括分家和附庸家族打得正是这个主意。柊千里一日不外嫁,她就一日还是柊慎介的政治继承人,是唯一的新任家主人选。稻妻的继承法里女儿永远都是备选的备选的备选,只有极为特殊的情况下她们才会作为吉祥物和牺牲品被架上高台,而柊千里面临的困境则是所谓的血缘亲人连高台都不想让她上。
柊慎介心里也明白,面前这个异瞳姑娘没有糊弄自己。
“咳咳,咳咳咳!”九条孝行看看突然卡壳蔫吧了的老狱友,努力坐直身体好让自己看上去更体面些:“我九条家自来都是怜惜妇孺的,镰治那孩子性格温和品行端方,万万不会亏待柊家千金。”
本打算“嫁”出去给人做婿养子的老二从外面赚回来一只吉祥物,加加减减算下来九条家赚大了!
二百哼笑,淡淡的声音听在柊慎介耳中比天顶的雷鸣更加令他感到恐惧。
“不不不,不行!我不答应!缔结婚事怎可不经过亲父首肯,我绝不答应!千里随便嫁给什么人都行,唯独不能嫁给九条镰治!”
他宁可她现在就死在自己面前,穿着最昂贵的丝绸,戴着最奢华的珠宝金饰下葬,也无法接受她将柊家的一切拱手送给和柊家斗了大几百年的九条家。
“这我可办不到。”自始至终二百都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千里小姐是个成年人,我哪里管得了她喜欢谁想嫁给谁的事儿。我只能想想法子帮她赶走至冬人……也不能次次都出手。”
“结两姓之好的美事,外人确实是不好多管的。”九条孝行美得冒泡,就算他这辈子再也不能摆脱牢狱之灾又有什么关系?次子得了鸣神青眼,九条家迟早还能起复。最妙的是柊家也跟着倒霉却没有能够顶门立户的嗣子,只消那傻姑娘嫁进来,家老们有得是法子摆弄她。
一个关在后宅里手无寸铁的女子,想让她死得恰到好处甚至都不必刻意谋划。
二百侧眼过去看看捋胡子的九条孝行,转回来笑着朝柊慎介点点头:“话我传到了,家主要是没什么别的吩咐,我就回去告诉千里小姐你衷心祝愿她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是啊是啊,多生,多生,多子多福嘛!”九条孝行现在看二百也不恨了,长子死就死吧,谁叫他自家行事不严留下祸患。只要能合作能带来利益,他还有次子可以期待不是吗。
他知道这个狡猾又狠心的姑娘是在拿柊千里威胁柊慎介,不,不仅仅柊千里,她手里必然攥着柊家大半命脉,所以才敢如此有持无恐。可是她对柊慎介的逼迫有利于九条家,那么她就是九条家现下最好的朋友。
“你!”柊慎介调转方向含恨瞪着狱友。
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老东西心里正计划着要如何坑死他的唯一的女儿,甚至已经打算好要怎样利用女儿可能留存于世的血脉。
比起二百,九条孝行才是真正会对柊家产生威胁的人。毕竟二百行事还会受到神里绫人掣肘,而九条孝行和他一样都蹲在人生的低谷里,不管做什么都算是向上走。
“我!我可以配合你的要求!”他红着眼珠子恨不能扑上去一口咬死九条家主,要不是两间囚室由铁栅栏隔开,这俩老家伙说不得能开启稻妻第一届无限制格斗大赛,“但你必须阻止千里和九条镰治之间的婚事,我不同意!”
“这……”二百瞠目结舌:“两位不要这样,我只是来展现一下自己小人得志的喜悦,不是来给你们解决问题的。”
“不管是被吃绝户也好,还是即将被分家取而代之也罢,都是柊家和九条家该受的,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她两手一摊,将远国监司司长印亮出来:“不过是被拆分的土鸡瓦狗罢了,锁国令和眼狩令不日即将取消,咱们刑场上见。”
少女拍拍手撑着膝盖潇洒起身,柊慎介多少还是比九条孝行更了解她,明白这是二百自认生意谈崩不打算继续讨价还价的样子。他再也顾不上仪态,慌慌张张握紧铁栅栏贴在上面朝她喊:“你开价!你随便开价!我只要千里这辈子衣食无忧,离九条家远远地就行了!”
呵,早这么乖巧不就得了,非要等人耐心耗尽下狠手。
她朝一直等在外面的狱卒抬抬下巴,后者提着一长串钥匙弯腰走进来行礼:“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把柊家主请出来,今儿我好心做个中人,替他了结掉勘定奉行与至冬使节签下的烂账。”二百回头看着浑身上下直哆嗦的老头子微笑:“但凡有一笔算不清楚,别怪我翻脸不做人。”
至于九条家,异瞳少女根本懒得花力气——对外暗杀不成,那些附庸家族自然会去寻找更软的柿子下手,九条镰治是死是活有神里绫人看着呢,她懒得管。他们自己闹分家不比外界施加压力更方便快速?社奉行是个狠人,杀人不见血,一辈子奉公守法的良民不适合参与这种高端操作。
“奉公守法”但隶属刺客列传的二百哥脸不红心不跳给自己领了个“良民”标签,扔下反应过来后同样扑在铁栅栏上大吼大叫的九条孝行,带着柊慎介去见达达利亚。
赶紧把这边的公事处理完她就躲到离岛去,理由么……旅行者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信告诉她他解决掉了什么危机,又解决掉了什么危机,人家不辞劳苦帮了稻妻这么多忙,该给的荣誉和好处必须给到。鸣神岛这边不方便收拾打包寄送东西,离岛方便呐!
第122章
“达达利亚先生,以上这些内容便是【女士】在职时与前任勘定奉行签订的一系列协议以及条约。”
二百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推出去厚厚一沓文件。
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和柊慎介这种人有什么可气的?就算他把稻妻卖掉大半揣进自己兜里,那不还剩了一小半吗!再者这也是前任勘定奉行的基本操作“要钱不要命”,她早该习惯。
橘发青年拿起那些协议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就好像根本没看出其中猫腻:“都是些很正常的协议不是吗?稻妻解决不掉的麻烦交给至冬,一定能得到个满意的结果。”
不管在哪里,私人交情都仅限于私人之间,至冬的外交使节始终将至冬的利益置于首位,稻妻也一样。
“您是说一个主权国家拿关税与另一个国家抵押吗?”二百脸上笑嘻嘻,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mmp,“恕我直言,这些协议没有一份值得保留。”
就算稻妻四处流淌的雷废水无法凭借自身力量清理干净,那也得公开竞价货比三家择优聘用,而非两方私下打成个协议就这么硬着头皮上。
“嗯?冰之女皇炸弹确实能够摆平稻妻的燃眉之急,比如说……踏鞴沙。”
他单手撑着桌面,摊开另一只手的掌心。
关于这个问题么……旅行者来信前二百或许会忍住心塞耐着性子慢慢和他磨。
“踏鞴沙有什么问题?”远国监司新任司长漫不经心的随手拿起摆在最上面的协议翻开看了一眼,“御影炉心早就安全关闭,我以为大名鼎鼎无所不能的愚人众执行官知道这件事。”
事情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化,达达利亚挑起眉梢:“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一口气直接要求废止一切先期的协议与条约,这个人是无法收买或者威胁的,她身边所有关心在意的人都死了,她没有弱点。
“我需要向女皇报告这件事,稻妻要求撕毁协议,这可不怎么讲道义。”
施压还是要施压的,身为至冬的代表他会尽力为身后的国家争取利益。
“随便您怎么报告。”论起戳人肺管子,二百向来是把好手:“我记得一年前璃月公布了一位至冬外交使节是‘不受欢迎的人’,希望不是您。”
稻妻姑娘态度诚恳语气温和,潜台词一点也不柔软——她不介意效仿璃月驱逐至冬外交官。
达达利亚:“……”
好狠,这一刀正中胸口,滋味儿十足。
至冬如今四处出击,很难集结出成规模的军团与其他国家开战。尤其稻妻孤悬海外,地理位置有那——么远,其国既无资源也没土地,在这样一个国家身上费劲不符合至冬的利益。
有的国家因为其英雄的气概与团结的意志被人尊敬,有的国家坚如磐石不惧挑战而被人绕着走……稻妻纯属开辟新赛道,完全是废得让人无语才得以避开战争阴云。
很难说这到底能不能算一种全新的生存智慧。
“就这样吧,达达利亚先生。希望冰之女皇能尽快给出答复,这关系到我们后续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使领馆的诸位。”
二百端起面前空空荡荡仅做装饰用的茶盏,意为送客。
至冬兵线铺得太开,这一点从社奉行的报告以及旅行者的来信中都可以窥探一二,它就像个病痛缠身的彪形大汉,你只要不去踹他遮风挡雨的草棚子,他是不会走出来揍人的。
如果不趁着至冬分身乏术时追讨稻妻失去的利益,等这家伙缓过来之后二百不认为单凭稻妻的军备就一定能击败对方。
这是场双方各怀鬼胎但都有些小心虚的谈判。
达达利亚把手搭在额头比划了一下,起身走人:“我明白稻妻的意思了,希望鸣神对其子民的鲁莽并无意见。”
狠话还是要放的。
在这方面二百终究还是顾及了罗莎琳的脸面,她没有拿死人说事,只稍显冷淡的点点头:“那就不劳至冬使节费心了,好走。”
橘发青年前脚出门,后脚她就下令远国监司重新接管稻妻对外关税的核定与收缴——过去的烂账就让它过去,没交的不追,交了的也不退,顶多给一个“最惠合作伙伴”的名头,一切重新开始。国库的事看神里绫人的态度多半是想先绥靖一把,稳住局面再回头挽袖子挨个收拾的,合作伙伴在这件事上并不坚定,二百也不会豁出去掀翻桌面。
加加减减下来最好的办法是连同查抄出的财货点清国库中现存的账目,新开账册。
这要是再出问题,刚好方便天领奉行登门讨教。届时别说二百的远国监司,神里绫人也能找到合适理由新账旧账一并清算。
这一次三奉行之一的拆分与过渡顺利得超乎想象。
柊千里哪里把握得住这些,经历过家老和心上人家族的摆弄与为难后她发现与其坐看家族被闻讯而来的各方势力撕碎,不如老老实实与二百合作。
至少后者货银两讫从不在交易中弄虚作假。
柊家低头低得丝滑,身段又灵活柔软,“勘定奉行”这个职位很快就成了稻妻历史中的一个名词。
九条镰治也曾试图收拢家族,但很快就被现实教会了该如何做人。鸣神对九条家的赦免仅限于她个人(神)被蒙蔽这件事,过去那些冤假错案的受害者极其家属可没说过原谅。九条的附庸家族发现巨资凑出那百人“队伍”根本拿二百无可奈何之后一改口风,尤其他们得知那个姑娘半夜敲开鸣神的门连吃带住的过了一夜,鸣神压根儿就没问她身上沾的血是怎么回事儿……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那就是个没脸没皮的滚刀肉,逼急了她敢找上鸣神毛遂自荐去做御所台,事情真要闹到那个地步稻妻所有人都得陪着她一块儿丢人现眼。
有道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才最能打到痛点,面对附庸家族的背刺九条镰治无力抵御。要不是有神里绫人及时出手相救他这条命能不能保住且得另论,再提起天领奉行如何拆分这小子就跟甩烫手山芋一样将印信交出,甚至作为买一赠一的感谢顺手把附庸家族连年做下的罪证一裹送给了社奉行。
神里绫人没那么多精力断案,转手将这些东西递交给执掌天领奉行的九条裟罗,一生公正耿直的九条大将没有二话就点头同意了他的交易要求。
作为“优待”,九条家保留了小部分权力,也算是给鸣神留个面子。九条镰治用“天领奉行”这个职位的印信换了个“市场纠察”的章子,有事没事领着被分割出去的同心们在鸣神岛和离岛各处巡查各家店铺是否按照新出的规定老老实实经营生意。
——这事儿还真就只能他去做,唬不住别人唬几个店铺老板九条镰治还是可以的。有了能认真从事的工作九条二公子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每天赶早在鸣神岛买上一包新奇点心带到离岛送给自己的心上人,可惜柊千里总是不肯给他开门,点心只能经由门房几经周折才会被侍女送上大小姐的茶桌。
别人不知道怎么收拾勘定奉行,二百总是知道的。柊慎介交代得痛快,柊家上下百十来口真正与他血脉相连的只有千里一个,对一个老会计来说不光他自家的账他门儿清,分家的账扒拉几下也能扒拉得清清楚楚。别说假账,就算不当心做错的数他也都给捅出来,一心只想给独生女儿挣条活路。
他这样上道二百哥也很讲义气,转头领人上门挨家挨户照着账目仔细抄捡追债,到了柊家老宅却客气的只在外院和某几处仓库转了一圈就算了,留下的财货足够大小姐这辈子无忧无虑。
局面一打开后头的事就如江水顺势而下,过了大半年有余,社奉行主动交上印信,鸣神走出天守阁宣布了两件事——取消眼狩令和锁国令,同时表示自己从今以后隐退天守阁,只要不是魔神之战卷土重来稻妻人少去扰她清净。
虽说她本来就跟个吉祥物似的,手握生杀大权的吉祥物和真正意义上的吉祥物到底不一样。社奉行最后一封上书是给鸣神加了个超过一百字的尊号,连同神樱大社的宫司也跟着沾了回光,八重神子的尊号稍逊一筹,八十多个字,稻妻境内的经学家们没事儿就干这个了,据说吵得特别热闹。
期间时不时闹腾几下的贵族世家愕然发现世世代代掌握于手的权力和资源不知何时被稀释得如同清水,除了田地外他们几乎没剩下什么,这段日子他们的目光全都放在如何博得鸣神青眼好取代柊家与九条家成为新的三奉行之二上,万万没想到鸣神说隐退就隐退了,“三奉行治国”的构架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拆得七零八落。
权力这种东西,撒出去容易,再说要收回来想都别想。
这个时候再提什么奉行不奉行的话,神里绫人都不需要做出任何表示,自有一群吃到甜头的小贵族、中产,甚至是寒门子弟站出来为他摇旗呐喊甘为马前卒冲锋在前。
大势已去。
天守阁大门封闭的那天,二百带了一壶酒一把刀,独自去了影向山凭吊故人。多摩的衣冠冢周围芳草萋萋,雷樱枝条丛生,一枚光芒涣散的神之眼空壳端端正正摆在无字墓碑前,白发少年抱着白猫垂首肃立。
第123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大爷是真没想到,二百哥你也有想要动地方的时候,去哪儿?璃月?”高大健壮的鬼族青年把桌子拍得砰砰做响,“上一回本大爷陪阿忍去拿她的毕业证,好家伙,差点没撂在那边儿!”
他对面坐着的少女跟个男孩子似的身穿男装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
“这回出门走得远,把没经过见过的都看一遍。”二百眯着眼睛笑:“哪怕是异国我也有几分人脉,荒泷大佬不用担心。”
说着她端起茶碗送到嘴边,漂亮的猫儿眼笑着扫过荒泷一斗,垂下的睫毛在眼窝上留下一道浅浅阴影。
“璃月啊!吃的玩儿的多到让人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我跟你说……”
说起半年前的奇遇,荒泷一斗直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他是愣,是脑子转的慢,但并不傻。千钧一发之际璃月的少年仙人舍己救人又被神秘力量所救,这些话不能对别人讲但二百是可以的。
她嘴紧,晓得轻重又是为了公事出门,知道的辛秘多对稻妻有好处。
“哦!当时竟然还有这样的曲折!果然还得是荒泷大佬呐!换个人只怕早就山穷水尽坐困愁城了。”她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荒泷一斗哄得找不着北,成功从他嘴里套出不少与璃月有关的消息。
出门看天进门问俗,除了官方印象私人之间的关节也得打点到位,不然一趟趟出去也只是白跑。稻妻是要寻求发展,不是登门乞讨打秋风,装也得装出一副好看的样子。
“璃月人!仗义!大方!讲究!”荒泷一斗竖起大拇指,两排锐利的白牙在初夏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嗯嗯嗯!多谢大佬指点迷津,这样一来我就不怕了。说来惭愧,我这还是长这么大头一回离开稻妻,哈哈哈哈哈哈。”
她把茶水喝出了酒水的气概,抬起手向“老板”道:“再来一壶茶,还要两份鱼。”
“马上就好!”
临时客串烧烤摊老板的枫原万叶扎着围裙头也不抬道:“我和北斗大姐头在璃月港等你,也好请她帮忙引荐引荐璃月的各路人士。”
“那感情好,”二百盯着不断被翻动的鲭鱼出神,“我一直搞不太清楚璃月七星的结构,既是大商人又要管理国家。嗯……”
对人品的考验比较大。
商人和买办往往只有一线之差,曾经的勘定奉行就是前车之鉴。
“等你去了就知道,天权星凝光和玉衡星刻晴是璃月七星中的代表人物。公事归公事,私下里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万叶很高兴能劝动她出门,因公出访也行,换个环境也好换换心情。他总觉得自己当年没有把二百一块带上死兆星号是辜负了多摩的请托,眼下大仇得报她整个人都变得懒懒散散的,不由人不担心。
“先去璃月,再去须弥,然后从拜达港进入枫丹,拐上去就是蒙德,至冬。纳塔暂时先不去。”
二百眯起眼睛盯着烤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嗯……”
“怎么了?”枫原万叶纳闷,“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
“那个,好像,糊了?”
在烹饪领域并无建树但好歹能把饭做熟的异瞳姑娘犹犹豫豫,生怕这是“老板”特别的烤鱼手法。万叶先是一愣,紧接着低头一看,跳脚:“啊啊啊啊啊啊啊!烤糊了!”
本想着露一手呢,结果漏了一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呀!别!别扩散!”荒泷一斗的笑声别具一格,动静和旁人完全不一样,隔着老远就能听出来。
岩元素制造出大量火元素结晶,二百端着茶碗的手一抖。她默默将茶碗放下悄悄矮身沿着墙边溜,大笑的鬼族青年还在笑,努力拯救烤鱼的少年注意到了,侧过身替她挡着一只手背在后面挥挥。
快跑!
她悄无声息的溜掉了,不到一分钟,水田编辑出现在众人面前。
“琉璃光小姐呢?有人见到她了吗?”胖编辑一边用手帕擦掉脑门上的薄汗一边问,枫原万叶抿嘴笑得纯良:“啊?您说什么?”
“是枫原先生啊,还有荒泷先生,诸位在这里小憩真是风雅得很,有见到琉璃光小姐吗?”
荒泷一斗这辈子也没被人喊过几次“先生”,他表现得格外热情亢奋:“她不就在……欸?人呢?”
对面的位置空空荡荡,茶碗孤零零的躺在桌子上。
“不对啊,万叶,咦?”
他再转回来一看,白发少年带着烤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烧烤摊真正的老板背着手走回来做生意,看到水田编辑和荒泷老大面面相觑他笑得只见牙不见眼:“两位还要再坐一会儿吗?”
“啊……?”
荒泷一斗心虚的摸摸口袋,老板张嘴亮出后槽牙:“琉璃光大人已经结过账了,她留了话,您随意点,回头都算在那边儿。”
水田编辑:“……”
琉璃光大人这段日子一个字儿的稿子也没写过,逃避催稿的功力倒是与日俱增,还好八重堂内这样的“作者”只有她一位。
“唉……看来是我来的不巧。”他摇摇头,决定过两天去离岛堵人。
——您有那么多精彩的经历,就不能随便捡点有趣的出来写写吗?
这会儿功夫二百和枫原万叶一前一后溜回她那个小院子,少年提着成功拯救回来的烤鱼给她看,被留在院子里看家的小白咪咪叫着从樱树上跳下来。
“咪~”你们在吃什么好东西呀?香香的!
“给你。”万叶将烤破了皮的盐烧鲭鱼递过去,这是他最拿手的菜色了,紧张到手抖但也衷心希望她能喜欢。
二百扭着胳膊一手一根接过竹签,鲭鱼这种食材对烹饪手法并不挑剔,只要够新鲜不管怎么做都很好吃。
小白叫了好几声没有得到回应,气得用尾巴大力拍打地面:“喵——!”
“啊!知道了知道了,猫咪饿了!”二百把右手里皮更少的鲭鱼留下,拥有肥厚油脂皮层也更完整的那条向前伸出去:“可以喂猫吗?小白看上去很着急。”
“尾巴折下来给它就行了,尾巴上没放盐。”猫咪不能吃太咸,对人来说正好的盐量对于它们稍显刺激。
二百动动胳膊示意他赶紧:“我没手了,你折。”
“好。”少年探头小心折断鲭鱼的尾巴,蹲下身将鱼尾放在小白面前。这猫从不吃人拿在手上的东西,闻了好一会儿等到鱼尾巴摆在自己面前才低下头“喵呜”一声将它叼在嘴里。
白猫叼着鱼尾巴找地方吃鱼去了,二百也把跟在身后跟了一路的客人请进会客室坐下休息。
她家的会客室简单得不能更简单,还是当初从枫原老宅拉过来的古旧家具,连换都没换过,修缮的痕迹历历在目。雪白的墙壁就这么坦荡的摆着,无论名人墨宝还是重工彩绘都没能成功占领这片高地。
如果有心,以琉璃光今时今日的地位,最多一小时她就能用别人送来的财物堆满整个会客室,但她并没有表现出对摩拉的额外热情,就好像过去那个孜孜不倦钻在钱眼儿里的二百和现在的她不是同一个人。
“老宅里好像还存着不少古画,我拿来给你装饰下墙壁吧,空空荡荡的会让访客多想。”老宅进出不便,没有必要的理由万叶自己都懒得回去,进趟家门就跟做机关解密似的,累得慌。
二百“哗啦”一下笑开,调皮的翻了下眼睛:“别啊,你留着吧,给我我也看不懂。”
“有什么好留的,祖上买了那些东西也不过装饰屋子用,不用才是种浪费。”少年垂下眼睛安静微笑,他倒是希望能被小院的主人允许经常登门拜访。
那个橘色头发的至冬青年每天都会在门板上夹一枝花,持续了大半年的行为满稻妻城都知晓。如今外城的赌坊里最热闹的盘子莫过于至冬人到底能不能撬掉神里家的墙角,其热闹程度就连八重神子也提过一嘴。
神里绫人……不适合她,万叶试着站在多摩的角度思考。那人有妹妹,有家族,有朋友,琉璃光没有,她孑然一身,万一被大家族欺负了去可怎么办!
异瞳姑娘还在摇头拒绝他赠画的打算,少年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好,我知道了,依你的意思。”她不喜欢,那就暂且先算了,也许异国能遇上她喜欢的东西。
“什么时候动身?”稻妻的外交使节出访海路肯定搭乘稻妻的船,死兆星号走得快,他可以先行一步在璃月港做好准备等着她。
公事上二百还是很认真的:“我已经收拾好行李了,衙门里的事安排妥当再给璃月那边发个消息就行,预计一周后出发。”
使节出访可不是出门逛景游玩,同船同路的还有不少稻妻商人,二百要约束他们也要保护他们。
“可惜呀,走得急,怕是赶不上神里小姐组织的容彩祭了。”远国监司司长窃喜。容彩祭其实就是个轻小说出版物的展览会,跳票放鸽子一条龙的人生怕被编辑抓到,她是真的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别说长篇小说了,她写个公文都费劲!
“如果你很想看我可以中途回来一趟买书……”死兆星号经常往返离岛港与璃月港,锁国令已经解除,稻妻外海的雷暴早就消散,这条航线安全得很。
二百弯了弯嘴角,没有应声。
第124章
一周后,重建过的离岛港人头攒动。
远国监司的新任司长亲自赶赴璃月替稻妻商人张目坐镇,这样好的机会只要是能够得上规模的商人都不会轻易错过。跟着官家的船队出门至少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司长琉璃光更是一刀捅了鸣神的狠人,谁敢挡她的道!
各色商船中官船看上去灰扑扑的不是很显眼——过去那些好船大多都在锁国令的影响下被凿穿了,临时造船不现实,二百也不挑剔,差不多是那么回事儿就行。
她是去璃月重新签订贸易协议的,又不是要和人家争奇斗艳,朴素些也有朴素些的好处……反正想华丽也做不到。
“琉璃光大人此去劳心劳力,我等且先道一句辛苦。”神里绫人作为稻妻政坛的代表亲自来为远国监司司长兼船队送行,权力分散开来后他总算不必像之前那样忙碌,鸣神又已经隐退,裁掉每天必写的问候文书时间更是充裕。
一群人嗡嗡嗡嗡的附和着,二百耐着性子把百合华连夜写好的稿子背了一遍。其实不背她也知道这种场合该说什么,但是部下付出了心血,于情于理应当尊重她的劳动。
送别仪式并没有耗费太久,大家都很忙,远国监司的司长简单扼要鼓励了商人们几句,看看天色就登船出动。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务实的人,此行目的是赚钱,没有人会把重心放在她都说了什么上。
离岛重修后整个岛屿都被建造成了港口,远远近近的洋面上停着从提瓦特大陆各国驶来的商船。稻妻属于资源进口大国,不进口连粮食都不够吃,商人们自然趋之若鹜。然而摩拉这种东西过多外流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如果不尽快找到生路用不了多久稻妻诸岛就会陷入另一场关于钱和粮的危机。
二百把随行商队的门槛订得非常低,甚至允许他们到港后自行其是,只要别触犯各国法律别买卖违禁品,想怎么做生意就怎么做生意——老百姓各个穷得荡气回肠跟个骡马跪族似的,对于生意的种类委实没什么可挑剔。
只要能卖得出去,有什么你们就卖什么吧!
国库充盈起来才能花钱想法子平山造田自己种粮食,不赚钱哪有钱花?托福于三奉行这么多年的疏于管理,稻妻哪儿哪儿都需要打补丁,每天屁股后面追着一群人讨钱花的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大家都知道琉璃光跟个财神似的,逼急了就会拿着预算提前堵上门。国库人人都盯着呢,轻易抠不出半个摩拉,只好把主意打到目前唯一个盈利的部门上。
官船四周拱卫着几艘护卫舰船,屁股后面跟着大大小小的商船。海面上留下道道涟漪,碎了一片淡金,海豚在更远些的地方好奇观望,海鸥拍着翅膀左右随行。很多商人都忍不住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过去相当一段时间内他们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抱着盆和木板纵身一跃,然后把性命交给玄之又玄的幸运。
鸣神收了神通,海上商道对于生在岛国的稻妻人来说并不比陆地危险,前前后后大约在海上走了一周璃月港隐约可见。
稻妻数次与璃月国书来往,这次又是远国监司司长亲自带队出行,诚意不可说不足。璃月向来是个朋友来了有好酒的国度,规规矩矩来做生意的人走到哪儿都受欢迎,年轻的司长又是个很有话题度的年轻姑娘,七星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同样年轻的玉衡星负责接待。
巧了么这不是?恰好玉衡星也是个主张神明与人类各行其道的人。
不久之前刚巧是璃月的传统节日,港口码头上的装饰品尚未来得及去掉,稍稍加以洒扫完全可以拿来继续待客。
玉衡星刻晴和月海亭秘书甘雨齐齐出现在码头迎接贵客,这位访客实在不一般!
“尚且不满十七岁?”每次翻开情报查看刻晴和甘雨都有些不可思议,这位名为琉璃光的稻妻姑娘行事作风潇洒随性,总有股子游侠的味道。
那是个敢掉头给自家神明一刀的人,天守阁下惊艳的一刀划开了人与神之间的分界线。虽然许多稻妻贵族对她的评价并不高,但是刻晴认为问题并不是出在琉璃光身上——要是璃月敢有人提什么收缴神之眼还要封锁港口,能安安稳稳活过二十四小时不被臭鸡蛋砸死就得算老璃月人没血性!
你说岩王帝君?帝君他老人家怎么可能提出这种离谱的政策!绝对不可能!
为了表示对主人家的尊重,稻妻的外交使节下令船队在孤云阁海面停下稍等。小艇传信完成必要的礼节后船只才继续前进,很快就进入璃月港。
那是艘非常朴素的座船,体积和个头符合一国使节出访的规格,但装饰与材料一看就知道它已经很旧了。从这个侧面也可以看出眼狩令与锁国令对稻妻造成的不良影响,这个国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
礼官往返,使节很快就从船舱中走出来。刻晴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快速走到自己面前——她确实很年轻,有双颜色不一样的漂亮眼睛,皮肤偏白头发有些发棕,人很瘦但精神很好,整体而言算得上健康。
和情报里记载的一样,琉璃光其人少年失怙颠沛流离仍旧不改其志,她身上带着营养不良的痕迹。
“琉璃光小姐,这位就是璃月七星之一的玉衡星,后面那位是月海亭秘书甘雨小姐。”礼官居中介绍,“刻晴大人,甘雨小姐,这位是稻妻的外交使节。”
二百含笑按照璃月的礼节与人打招呼,看上去又温和又好说话。
“琉璃光小姐远道辛苦,不如先行随我至玉京台下榻,稍晚些再与诸位接风洗尘。”刻晴是个直爽的性子,对方既然是来做生意的,那就开门见山先谈一谈,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来回拉车上。二百也这样认为:“刻晴小姐实在是太体贴了,真叫我受宠若惊,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她一张嘴刻晴怔愣甘雨挑眉——稻妻人说璃月语多半会带点可爱(笑)的小口音,琉璃光小姐就不是这样,如果不是刚刚亲眼看她从稻妻的官方座船上走下来,她们都要怀疑这其实是个老门老户的老璃月姑娘。她分明从未来过璃月却能把璃月话说得如此标准,甚至还能正确使用成语,好感度一下子就刷上去了。
“请!”在座都是人精,刻晴飞速收回表情,完全看不出她惊讶过一瞬。二百含笑点头谢过她的客气与款待,停下两步等待后面随行人员跟上,一行人步行从码头走了几步走到璃月准备好的客舍。
能跟着她一起住在这儿的要么是工作人员要么是出了大价钱的豪商,规模较小的商人们早就说好自行解决食宿,另有飞云商会和北斗船长帮忙安排——飞云商会的二少爷被稻妻请去参加容彩祭,看在自家孩子的份儿上商会会长与大少爷对待这次来访的稻妻商人们格外温和,也算是大家交了好运。
洗掉海风带来的尘土与海鲜味儿,二百从行囊里翻出罗莎琳留给她的新衣服,这些颜色艳丽的衣服她到现在也还没穿过一个遍。稻妻的正装是黑色,但晚间赴宴不需要那样正式,穿得鲜亮些相当于变相释放交好的善意。
数小时后刻晴在月海亭招待了从稻妻远道而来的外交使节,主人热情好客,客人体贴守礼,宾主双方很难不投缘。
二百为了活命在勘定奉行府寄人篱下了那样旧,早就学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正常的恭维总能做的恰到好处,既让人高兴又不显得过分谄媚。明明身处弱势诉苦哭穷却不会留下“乞丐”的印象,一顿饭吃下来很难不在心理上被她拉近距离。
“这几日琉璃光小姐若是有空可以多在璃月港转转,美景常伴美食在侧方不负一游。”与稻妻的协议内容还需七星开会商讨,空闲下来的时间也不能让人坐牢一样蹲在客舍里眼巴巴向外张望。刻晴好心向二百推荐了好几处璃月港内的景色,有名的百年老店也提了几嘴:“坦白地讲,璃月近来正在自上而下的优化产业结构,既有新的产业逐渐兴旺也有就得产业慢慢凋零,事情总是在变化,我们也不能拿老眼光看待现今的稻妻。”
“您说的有道理,”二百听得很认真,“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稻妻睁眼观察外面的世界,如果允许的话我希望能拜访璃月的同文书塾,尤其是律法和商法方面的学者,不知能不能请刻晴小姐协调一下?”
稻妻那破法律有跟没有区别不大,有劲儿尽朝着老百姓使去了,考虑到人类寿不过百年她得想法子让现下的政策既能延续又不至于成为后人脖子上的枷锁。神里绫人也是这个意思,人不可靠,神也不可靠,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法度。
“好说,我还能帮您安排个很有学问的向导,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玉衡星露齿一笑,二百跟着笑:“太谢谢您啦!我怎么会介意呢?不介意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
这可是免费白嫖的高级私教,平日求都求不来!
第125章
说起律法之事,这也是二百此行着重关注的要点之一。除去璃月以法典为主的契约型律法外,枫丹神奇的审判机制也很值得参考——不不不,不是让神明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介入,毕竟雷神的审判一般人承受不起,而是枫丹审判的依据让稻妻人很感兴趣。
这世上并不存在万载不移的永恒,所谓的睿智也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不合时宜。自家就养着一位相当敢于在探索“永恒”之路上创新求变的神明,二百压根就不奢望找什么捷径能一劳永逸解决掉稻妻所有问题。巴尔泽布用她无与伦比的行动力向世人展示了怠政的后果,其他国家吸不吸取教训她不知道,但稻妻至少一百年内不敢尝试重蹈覆辙。
别,千万别偷懒,偷懒的结果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始作俑者付出代价就能抹平的,无数无辜之人也得跟着一起用血与泪去解这道证明题。
她确实可以躺在鸣神岛的小院里找几个在璃月枫丹留过学的稻妻人询问,远的不说,荒泷派的二把手久岐忍可是同文书塾法学专业的优秀毕业生,难道还不值得信任吗?但是道听途说终究及不上亲身体会,二百晓得自己没上过学懂的少,这种专业性极强的大事她必须多少有所了解,而不是等着一切都从别人嘴里“听”。
上一个什么事儿都从旁人那儿听来的家伙已经被赶回天守阁强行退休了呢。
别人的建议要听,自己也得懂行,人是不能偷懒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安排好商人们的行程,登记好他们的去向后二百卷着袖子按照刻晴给的地址去请那位据说“很有学问”的向导。她心里是把这位向导当做老师与私教看待的,为了表示尊重甚至专门请随行厨娘搓出一匣应季精巧和果子装在漂亮的红漆洒金樱花纹食盒里——稻妻人的习惯食盒一般都是黑底红衬,但璃月人似乎不喜欢这种配色,客随主便嘛走了九十九步也不在乎这最后一步,从离岛出发时司长特别让人按照璃月的偏好准备了许多这样的盒子。
“绯岩坡往生堂……”穿着异国服饰的年轻女孩拦下一位面善的路人,含笑询问:“您好,不好意思,请问往生堂怎么走?”
路人的眼神从惊艳无缝切换成同情:“啊!往生堂啊!”
瞧她这一身黑呦!孩子年纪轻轻原来已经尝到人生八苦了吗?可怜见的!
“唉……来,给你这个甜甜嘴。”他从长衫内袋里抓了一大把包装精致的糖块出来,不由分说塞过去,又抬手为她指路:“看见前面那座红色木桥了没?别过去,桥头右手边红色大枫树下就是往生堂。”
说完他提起衣摆就跑,打定主意不给问路的女孩留下拒绝糖果的机会。二百抓着一把糖站在路边风中凌乱,不是,这是怎么一说来着?应该不算受贿吧!
路边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只毛色各异的猫咪,为首那只麒麟尾的虎斑狸花猫抬头又懒又娇的“唔喵”了好大一声,像极了看完热闹后的评论。
“嗯,猫咪说不算,那就不算。”她把糖果塞进袖笼,朝着好心行人的背影略微弯了下腰,提起食盒按照那人的指点继续向前走。
晚霞一般灿烂的巨大红枫下,古朴精致的檐角和其他店铺朝向完全不同。明明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往生堂却大门紧闭,站在门前的黑衣姑娘脸上写满疑惑。
欸?
她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后退了几步仔细打量往生堂四周的环境与设施,很快就找到一方雕工精湛的木质告示栏。
“原来如此,往生往生,果然是这个‘往生’呐……”
稻妻也有类似的行当,不过没有这样直接开店的。毕竟大家对于“死亡”这件事多少有些忌讳,没人愿意和做这一行的人做邻居,从业者自己也讳莫如深。
往生堂白天不开门也不是不能理解,所以要晚上来拜访吗?可是晚上登门拜访似乎更不大礼貌,她又不是来委托丧事的雇主,专挑别人生意红火的时候跑过去添乱……这种行为可以理解为讨打吧!
年轻姑娘双手提着精巧的食盒,一只脚脚尖点在地上来回转,浑身上下写满了为难。
“请问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很难形容的特殊嗓音从背后传来,二百甚至无法判断这人究竟何时出现在自己毫无防备的背后。她肉眼可见的炸了毛,差点像只被吓到了的猫那样两步窜上枫树:“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抱歉!抱歉!你还好吗?”青年向后退了两步,为了表示自己安全无害直接举起双手掌心向外。
纠结得太入神又被自己的多年以来养出的警惕给吓了一大跳,二百只觉得心脏好悬没从胸口蹦出来。如果不看人的话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倾倒下来的山岩活埋,转身看到说话的人后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稻妻人大多胆小敏感,她已经算是格外胆大包天神经粗大的罕见品种了,长长呼出口气后心跳才慢慢放缓。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二百微微欠了下身,抬起头看清楚来者的模样。
那是个身形高挑的褐发青年,俊美儒雅,金棕色的眸子温和含蓄。他好奇的看着面前这个异国姑娘,缀着黄玉的单边耳坠被海风吹得飘来荡去。这样好看的人任谁见了都要脸红一下,二百移开视线,耳朵有点发烧:“……”
“不好意思,我鲁莽了,请问你是……来往生堂下订单的吗?”钟离安静的观察着陌生少女,方才一个熟人专门跑去找他打招呼说是有客登门,没想到客人如此年轻,“近来堂主做活动,嗯……”
那样活泼的广告词老人家委实有点遭不住。
“第二碑半价。”他做好了被人骂的准备,不想“客人”居然掰着手指头算起来——第二碑半价,那不就是买二赠一?
“万一要是有余下的呢?单笔打六折行不行?”她浑然不觉的这句话有多可怕,钟离梗了一下,深觉自己确实有些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
年轻的客人一点也没有忌讳的样子:“我是稻妻人,全家都埋在稻妻,请贵堂主漂洋过海的跑过去一趟不太现实,能不能只买墓碑?只买墓碑什么价位?量大还有什么优惠吗?”
钟离:“……”
“全家”这个范围涵盖得有点吓人,他年轻时和人动手也少有狠到这个地步过。
“具体看堂主意思,我只是个客卿。”钟离侧头思索,今日出门身上没有带糖,要不……请小姑娘吃个串儿安慰一下?
不想这姑娘漂亮的异色瞳一亮,脸上绽放出无限欢喜:“您就是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吗?我是稻妻来的琉璃光,刻晴小姐告诉我您是全璃月最博学的人!”
被樱花一样柔软的姑娘用崇拜满满的眼神看着,实在很难拒绝这份请托,钟离也不打算拒绝。向外来游客介绍璃月港是他非常乐意做的事,就像家长向客人介绍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孩子,无论重复多少次不会觉得烦闷无趣。
“刻晴小姐确实告知过我有这样一件事,看来你是来游历璃月的,冒昧问一句,有具体的计划吗?”稻妻的远国监司司长携商队来访,锐意进取的年轻人不管放在哪儿都很招老人家喜欢。就算这位情况有些特殊也……她应该不至于见魔神就捅吧!
二百才不在乎他浮想联翩什么呢,提起食盒向前送:“这是我的束脩,请先生收下。我没上过学,也没怎么读过书,只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希望先生不要嫌弃我驽钝。”
不嫌弃不嫌弃,敢造反捅自家不争气的尘世执政,就这股精神头已经超过提瓦特大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类了。回想起她那句“全家”,哪怕同为魔神他也觉得巴尔泽布这一刀挨得不冤。
若是两年前璃月港也有这样一个人物,说不得他还能更轻松些。
青年接过少女递上的红漆食盒单手提着,另一只手指路:“往生堂白日里只有仪倌值班,许是忙别的去了,请随我来。”
“好的先生!”她就跟个第一天上学急于表现想要讨老师喜欢的孩子一样,努力让自己显得活泼伶俐。
这点小小的伎俩在活了大几千年的老人家眼里稚嫩得可爱,此刻她就跟毛茸茸的团雀一样无害。
“无需紧张,如果你想游历璃月名胜的话我有很多不错的参考,求学之事还得看同文书塾,不过考虑到你时间紧张,也可以买了书带在路上看。”
年轻人敢担当起这份责任就已经很不错了,遇到困难还知道求学以弥补自己的短板,平心而论她实在是个被耽误了的良才美质。
钟离不着痕迹的低下视线扫过异瞳少女鸦雏似的发顶。
稻妻的风水有点东西,鸣神无上的威光也不能斩断人类的勇气,看来选择“急流勇退”是对的,总好过万一哪天老糊涂了和巴尔泽布一样与自己的子民白刃不相饶。
第126章
沸水汩汩,茶香渺渺。
仪倌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勤快过,有事没事都得找点事从茶室门口走一趟,趁机用眼角余光瞄一眼室内坐着的两人。客卿先生跟个老大爷似的慢吞吞喝茶讲古,坐在他对面的异瞳姑娘咬着笔头时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满脸为难。
二百:钟离先生说话总是四个字四个字的,出口就是璃月的典故与成语,对于外国人来说简直就是场灾难!
“要送些新的山泉水进去不?茶叶也该换了吧!”外国人在璃月港并不罕见,但是天生异瞳的放在哪儿都不多见,尤其这两人看上去着实有趣,老老小小的,大家都很好奇。
有知道些内情的人压低声音和同事们八卦:“那姑娘是稻妻远国监司的司长,敢行刺雷神的狠人!”
“原来是她啊!我听北斗船长的伙计们说过,可不得了!”仪倌们一片小小声的哗然。
放在璃月相当于敢和岩王帝君动刀子,那不得一百斤的人一百二十斤反骨?
但是看看那个细瘦的女孩子,好像普普通通除了让人眼前一亮的好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
门外嗡嗡嗡的细碎议论声并没有影响谈话的两人,二百喜欢听人谈论历史,每当她遇到不知该如何解决的事时都会回过头去试图从过去提取经验与教训进而找到解决的办法。可惜她该读书时没机会坐在学堂里听讲,只能依靠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故事摸索一二。须弥的学者是她主要的知识来源,然而他们聚在离岛都是等着被驱逐的,这样的学习并不连贯,零零碎碎有一句没一句,效果有限。
钟离原本以为这姑娘会问些他答不上来的现实问题,没想到她真的很聪明,知道璃月的方法放在稻妻并不一定能行得通,所以她求的是思考的方法与智慧的本源,而非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固定答案。
大约越是历经磨难的地方越容易生出天生灵秀的奇才,此乃天道。
“同文书塾的教材我可以帮你寻上几套,遇到看不懂的地方随时欢迎你来信。”吃了她带来的甜点心,这份契约相当于签下了,别说这姑娘本就是块璞玉,她就算是颗土豆钟离也非得雕出个形状来。
“谢谢先生,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从璃月字认起……”二百记了一本子的鬼画符,只要是觉得有道理的话她就通通记下来,一时想不明白没关系,她还不满十七岁,有得是时间慢慢思考。
“嗯。”钟离放下茶壶,用手指点点桌面:“总坐在书斋里听眼界是打不开的,今日讲得足够多了,我带你出门看看。”
“好嘞!”稻妻姑娘精神头十足,跳起来手脚伶俐的收拾桌子:“马上就好!”
璃月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有事弟子服其劳。虽说只是临时的便宜师生关系,但做先生的毫不藏私,身为弟子总不能连最基本的殷勤也不献。
“我来我来!这些我都能做!”她一个人就把桌子擦得光洁清爽,零零碎碎的茶具小心送进水槽泡上,动作轻巧灵敏。
钟离并不说什么“放着让人做”之类的话,既是来求学,那就要有求学的样子,不然她不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知识。等女孩子擦干净手上的水滴,他这才背着手迈着四方步向外行去:“随我来。”
璃月是如何从一片多山多岩多魔神的地狱模式走到今天的呢?
“这里是璃月禁地之一,按道理讲不应该带异国人进入。但是有位英雄帮助璃月解决了这里的难题,它的地质结构已经稳定下来,只要不深入得过分,在四周走走还是可以的。”
站在层岩巨渊绯红色的岩石圈顶端,钟离指着脚下巨眼一般的矿石坑对二百道:“五百年前这里爆发了一场大战,是璃月人用血和肉铸成了狙击敌人的城墙,神明的帮助微乎其微,璃月人凭借意志与勇气自己保护住了自己背后的家园。”
“沧海桑田,海枯石烂,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唯有人的智慧能穿透时间和空间桎喾,一代又一代绵延不绝。”
“传承,这大约就是璃月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秘密。”
要传承就不能藏私,不能只顾惜自身,为了让新芽顺利长成嫩枝,老朽的叶子会主动选择脱离枝头让出资源。
这答案很简单,简单到只有两个字,但它也很难,稻妻目前根本做不到的难。
“我能下去地面上走走吗?”二百眨眨眼,乖巧的不得了。
钟离轻轻点了下头:“可以,不下去矿坑就行。”
矿坑里并没有不能见人的秘密,只是出于安全考量。
“好嘞!”
她会操作吱呀吱呀的升降机,很快就从山顶来到山岩林立密布的地面上。这里和任何一处矿场都一样,矿渣遍地,灰尘漫天,铁矿石和白铁矿水晶矿零零星星贴着岩壁生长。
二百摸摸据说是岩王帝君留下的巨大岩晶,又蹲在矿坑口向下张望了一番,很懂道理的见好就收。
这个矿坑真大啊!人站在地面上就像趴在锅底的蚂蚁,就这还不包括地下空间。
神明能移山填海,矿石只可能是人类自己挖的,一代代璃月人为了今天的富庶生活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
“我在稻妻常听人说,岩王帝君如何如何,曾经也幻想过如果鸣神也能像岩神一样英明睿智的为稻妻人领航指路就好了。但是现在我发现问题并不能只归结在鸣神身上,她固然有怠惰的罪过,稻妻人自己也不是没犯过错……先生,您觉得是先有璃月还是先有岩王帝君的呢?”
提瓦特大陆上的其他国家只要一提起璃月首先就会想到岩神,同样只要一提起岩神就会想到璃月,好像岩神与璃月已经成为了同一件事物的不同方面,二百很想听听这位博学的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啊?”这个问题么……钟离微笑着摇摇头:“如果你想听我的答案,我会告诉你先有璃月后有岩神。是璃月选择并成就了摩拉克斯,但摩拉克斯从不是璃月唯一的选择。”
“欸?这样吗?”异瞳少女侧头,猫儿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我其实没有听太懂,不过我会一直思考下去。哈湫!”
“没关系,你还年轻,有时间也有机会思考,这是件好事。”
山岚带着特有的尖啸穿过山岗与低地,虽然是夏季,层岩巨渊的温度总有些偏低。二百底子单薄,吹了一下午风鼻子眼眶都是红彤彤的,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哈湫!哈湫!!哈湫!!!”一直生活在海岛上的姑娘没见过苍凉干燥的荒漠,也不晓得它的厉害。钟离听到她不停地打喷嚏才意识到层岩巨渊只是气候也会对人类产生威胁。
“要离开吗?我不会有事,但你可能着凉。”不是可能,事实上她已经着凉了。
倔强的姑娘摇摇头:“我没事,回去客舍泡泡热水就行。”
她才没有那么娇气!
不过这会儿天色是真的不太早了,由于地势原因四周山体挡住了西下的夕阳,谷底会比其他地方黑得更快。
两人开始向山岩上的地脉锚点移动,经过一顶破败腐朽的帐篷时二百没注意到脚下,有什么东西从土层下探了出来,把她绊了个结结实实。
“哇啊!”差点平地摔,女孩子歪歪扭扭好不容易才保持住平衡和脸面,她回头看向那顶帐篷,昏暗的光线下债务处理人的帽兜长袍被风吹得来回飘荡。
“你还好吗?”钟离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听到动静又拐回来。聪明的稻妻少女站在一具愚人众的遗骸前,呼吸有些急促。
层岩巨渊之所以会成璃月为禁地,其中凶险之处后来人根本无法想象。过去曾经有不少愚人众驻扎在层岩巨渊,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永远留在了矿坑底部,还有一部分就算活着被救上来也难逃厄运。看来停留在这顶帐篷里的债务处理人就是其中之一,他没能回到白雪皑皑的故乡,也没能再一次见到记挂在心上的姑娘。
“对不起,先生,我可能需要麻烦您帮点小忙,第二碑半价的活动持续到什么时候?”
二百蹲下身,伸出手替那具骸骨整了整领口:“伊凡你这家伙,衣服上的补丁怎么总是七歪八扭的和别人不一样……”
她沉默寡言的搭档,如今正安安静静躺在璃月的荒原上,也不知道他为了这场重逢等待了多久。
钟离站在她身后,像座屹立不倒的山峰。
“你的朋友吗?”如果不是极其熟悉的朋友,应该不能一眼就认出这具骸骨的身份。
二百慢吞吞把伊凡从沙土里刨出来,她这会儿脑子有点木:“大概吧,我心里是把他当成朋友的,虽然只同行了一段算不上长的时间,伊凡是少数从一开始就对我报以善意的人。”
她抬起头,嘴角上翘,微笑就像是焊在脸上一样:“先生,命理之说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有人不配得到人世间的温暖?”
这孩子……过得不容易呀!岩石都忍不住同情。
魔神就没有哪个不是孑然一身独立中宵的,钟离索性蹲下去看着她的眼睛:“不,你值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所以你的朋友也都是世上最好的一些人,只不过意外来临时无关人品,就只是意外。”
“……唔,谢谢您,您是个好人。”伊凡也一样,大家都是好人。
第127章
稻妻的远国监司司长游历璃月,从层岩巨渊带出一具至冬人的骸骨。别说胡桃听了有些懵,接收遗骨的北国银行也觉得这段描述实在有些小众。
“伊凡·米哈伊尔家的地址是这个,他是长子,母亲身体羸弱,下面还有一堆弟弟妹妹。”二百写下地址,又开了张汇款单,“这是我一直帮他保管的财物,麻烦直接划账寄到他家里去。另外……”
她一点也不别扭的把北国银行和愚人众当快递小哥使唤:“劳烦将此事告知至冬驻稻妻使领馆的外交官达达利亚先生,伊凡的身后事就拜托给他了。”
友情赞助了个漂亮乌木盒子的胡桃胡堂主站在远处捅捅自家客卿:“钟离,这位究竟是?”
钟离被她闹得没法子,侧过头去和老板咬耳朵:“玉衡星的请托,堂主忘了吗?”
“噢!那个,我没忘。”借用别人家的客卿,怎么能不经过老板同意呢?胡桃从塞满脑袋的一堆广告词创意里找到了关于稻妻访客的小幅内容,“但是吧,这又是怎么回事?”
愚人众这种走到哪儿都跟野生小怪一样不招人待见的家伙,竟然会有立场不同国籍不同什么都不同的朋友?
不得不感叹稻妻年轻的远国监司司长着实是交游广阔。
“偶遇,偶遇。”低头看看自家堂主,再抬头看看隔壁邻居家的倒霉孩子,哪怕钟离也不由感叹稻妻日子不好过。
琉璃光这样的小姑娘真真是放在哪儿都活泼讨喜,偏偏她就生长在气氛压抑僵化的稻妻。小小年纪养了一身得寸进尺见风使舵的市侩气,但又不失其赤子之心,让人同情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同情起才好。
——她不需要同情,她需要的是承认与信任。
“没关系没关系,下了订单就是客户,咱们往生堂的宗旨就是一定要让客户高兴,不管盒里躺着的还是盒外站着的。”
除了讲价时杀得太狠,总体上胡堂主对二百这个外国客户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她给的钱少,但她事儿也少呀!
钟离:“……”
不管怎么想来往生堂委托的顾客都不会是一副高兴的样子,哪怕只是装,多少也得往悲痛那挂努力吧?
两人讲小话的功夫二百就把伊凡的后事给安排妥当了。她是稻妻的外交使节,不能带着至冬人的遗骸拜访其他国家。幸好北国银行的触角遍布提瓦特大陆,交给他们转运的同时她又扯上执行官达达利亚的虎皮充大旗,银行这边肯定不会怠慢伊凡。
“不好意思,我这边处理好了。”她神色自若的离开柜台,钟离咳了一声做提醒,胡堂主很专业的弹弹袖口袍脚,“还有什么是我们能为客人您做的吗?”
“啊,不用,谢谢……”二百抿着嘴角平淡道:“我已经习惯了。”
胡桃:“……”
钟离:“……”
这种事要怎么样才能习惯?稻妻究竟是个什么可怕的地方啊!
“麻烦两位了,”她打起精神挤出笑意:“不如我请你们吃饭?”
“远来是客,这顿饭该我们请。”堂主大气的把手一挥,“让钟离给你介绍,看中哪个馆子咱就下哪个馆子,随便吃!”
还不是有月海亭给报销了?人家是外交使节,守规矩懂道理的,必须好好招待!
“钟离呀,这事儿交给你了哈!”
痛哭流涕当场昏阙或是哭得满身狼狈,不管怎样激动的客户胡桃都知道该怎样面对。唯有这种安安静静一言不发的,堂主实在不知要怎么安慰她才好。
就像是疼痛太过破坏了阀门后就再也感知不到疼痛,这是种病态的表现。
胡堂主朝客卿用力挤挤眼睛,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看着点,不行赶紧送人去不卜庐!
钟离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面对二百时到底没忍住:“唉……琉璃光小姐,节哀。”
于情于理该有这么一句,就算知道它不痛不痒更没什么用也不能省略。
“多谢,没什么的,我真的……已经习惯了。”
二百咧开嘴笑得丑丑的,告别北国银行的工作人员后回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夏季璃月港的气候有些湿热,下晌街道上来来回回都是穿着短打出来纳凉的行人。热闹的吆喝声忽远忽近,食物与香料的气味融合在一起,让人真真切切碰触到“活着”这个概念。
希望有一天稻妻的港口也能日日如此。
二百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干嘛,满脑子乱糟糟的站在街头发呆。
“小心些,”钟离停留在她身侧更靠外的地方,稻妻姑娘强打精神抿嘴一笑,“多谢,我有些累了,可以先回客舍休息吗?今天学到了很多东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先生才好。若是哪天有机会,欢迎先生来稻妻赏花。”
遇到这样的事想要静静很正常,往生堂的客卿马上道:“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返回玉京台的路上她格外安静,好几次钟离都要专门侧身看一眼……确认人还在。
客舍里没什么人守着,好不容易才解除了锁国令,稻妻商人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半用,不存在“闲着没事做”的可能。倒是有个白发的稻妻少年边看书边等人,看到二百从外面回来他放下手里的书迎上前:“……嗯?”
这脸色不太对啊,发生什么了?
“我没事,给我半小时休息一下,谢谢。”
她勉强朝枫原万叶动动嘴角,径直进屋关门。
少年转向送她回来的璃月人,钟离叹了口气:“琉璃光小姐发现了一位朋友的遗骸,心情不太好。”
“啊……这样啊……”
本想着她离开稻妻换换心情,没想到还能遇到这种事,“多谢您送她回来,我们会更注意一些。”
万叶送了往生堂的客卿出门,拐回头去厨房煮了锅浓浓的甜汤。跟着北斗在死兆星号上风里来雨里去,厨艺总算是练了个大概。
“琉璃光,你醒着吗?”少年端着锅敲响二百的房门,无人应答。
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他又去敲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抱歉,我可以进来么?”这家伙做傻事的概率几乎为零,但是总也不出声多少有几分让人担忧。
他认为不能再继续等待,应该采取些行动。
他第三次敲响那扇木质房门,仍旧没有应答。少年放下陶锅出门绕到客舍另一侧,风元素作用下他轻飘飘跳上她的阳台。还好窗户开了条缝,他成功从阳台翻进房间内,只见二百趴在床上裹着被子和衣入睡。
敲门的声音并不小,再困也该被吵醒了。他走上前,隔着还有三两步停下:“琉璃光,你还好吗?”
“……”
“我过来了哦!”万叶又向前挪了两步,赫然发现二百露出来的脸颊皮肤红到不正常。
小心翼翼上手摸摸,好家伙,温度烫手,几乎能抬去烧开水了。
热成这样怪不得没反应!
稻妻访问团没有随行医生——从事这个行当的稻妻人并不多,不是说大家都不生病,而是普通人家通常默认生病了能熬得过就熬,熬不过就了账。
为数不多的医官大多由世家所豢养,上一户东主倒台不会影响到他们下一个工作机会,这些人往往是头一份被挖走的,所以没有谁想到要自己在外面开家医馆经营。
“我送你去不卜庐,数十个数你要是不反对,我就当你是同意了哦!”
枫原少爷哪像这样靠近过女孩子呀,早年在稻妻他要么在祖宅里与老仆们相依为命,要么跟着多摩四处游历。后来慌慌张张被送上死兆星号逃亡,多见的也是北斗和凝光这样干练的大姐姐。
他认认真真从一数到十,看看二百始终没有反对的意思,上前连被子带人一裹抱起来带走。
璃月最有名的医馆不卜庐就位于玉京台,从这儿下去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
少年满头大汗的爬了好长一条台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庆幸过自己拥有一枚风系神之眼。
“大夫!她昏过去了!体温很高!”
白术大夫正站着和前来拜访的客卿先生说话,听到诊室有人在喊急忙走去看诊。
钟离回头一看:“……”
咱就是说,办白事真的很怕遇到这种什么都藏在心里的人。嚎啕大哭最多也就伤伤嗓子,回头一罐喉糖下去万事大吉。脸上看着轻松写意实际上闷着伤心的人转头就要出事,这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
“唉……这孩子怕是着了凉风又有些郁结于心。”
“我先看看。”白术示意学徒阿桂帮着量了下病人的体温,眼看枫丹进口的温度计液面向上飙升,稳稳当当停在四十度。
什么也不用说了,先熬上退烧药吧,四十度够把人烧成傻子。
大夫取出几枚消过毒的银针刺入病人穴位,拎出条软绵绵的胳膊诊了一会儿。
“谁能详细说下病人的情况?”
症状不太好,但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白术有些好奇如此年轻的女孩到底能遇上多大的难事儿。
钟离将二百此前的行程据实以告,万叶等他说完了补充上某人生平。
白术:“……”
我觉得吧,我的病人挺坚强的。
换个人只怕寻死觅活的心都有了,她只是发个小烧,挺好,能救,像是个长寿的样子。
第128章
二百在一片苦香苦香的气味中醒来,不远处应该有只小砂锅在炖煮着什么,规律的“咕嘟”声格外催眠。
纸张翻动,鸟雀扑打翅膀,还有孩子窝在父母怀里撒娇哼唧。
脑子里似乎空了一块儿,究竟空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恍惚中甚至会产生些奇怪的错觉——我真的有忘记什么吗?好像没有啊!
“你、醒了……”
浅紫色的影子一晃而过,二百扭着头猫一样来来回回向外张望。
跑出去的小姑娘额头上贴了张纸,是璃月特有的装饰么?
有个性。
很快一位草绿色头发的青年被她拉过来,看到病人已经清醒,他露出欣慰的笑意:“醒来就好,再用一剂药就能退烧了。”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让她大声哭一场,但……但这姑娘意志坚定极能忍耐,想要惹哭她恐怕比较困难。
“谢谢。”她撑着身体让自己坐起来靠在枕头上,以一种并不过分弱势的姿态与人交流能让她在心理上更舒适些。
白术没有阻止她的动作,虽说现在最好还是躺着休息对病情痊愈更有利,可是病人的性格就是如此,过分勉强容易适得其反,倒不如顺着她。
“不必客气,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工作。”青年上前拖出张凳子坐下,示意二百伸出手腕:“只要你能痊愈,无病无忧,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璃月人都这样温柔吗?”稻妻姑娘抱着被子,按照大夫要求将手腕摆在他面前。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垂下眼睛诊了一会儿换了只手,又诊了一会儿,抬起眼睛朝她脸上仔细看了几眼:“少思少虑,多吃多睡。平日用些补气血的东西就行,不太需要用药。姑娘早年亏了些底子,幸好年轻还补得回来。”
这话不仅是说给二百自己听,也是说给等在外面的稻妻少年。
枫原万叶小心探进来半边身子:“多吃鱼可以吗?”
“吃肉!红肉!牛肉羊肉猪肉。”白术想了想,提笔写下好几张菜谱:“炖汤吃肉,记得炖软烂些好消化。如果脾胃实在克化不动再来,那就得用药了。”
“好的。”少年走进来接过菜谱看看,只配料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我去买食材,今天就炖。”
“七七去带路,别忘了买只好砂锅。”
不管病人还是家属,只要有一个能听得懂人话肯遵守医嘱事情就会变得非常顺利。白术打发采药姑娘和他一起,转身又抽了根银针刺入二百胳膊上的某处。
疼。
白术:“……”
这就单纯是个疼痛的穴位,一般人吃这一下早就涕泪横流,这姑娘脸白了白,硬是忍住。
“唉……”他缓缓提针,疼痛过后又是一阵酸胀,这回二百连表情都没变。大夫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取走银针:“你还年轻,有任性和试错的权力,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知道了,谢谢您。”知道归知道,能不能做到往往是另一回事。
那只蓝色的漂亮眸子里像是蕴含着星辰与大海,白术没注意那么多,他全部心神都投在病人的健康上——身体上的疾病容易治疗,心理上的不适因人的不同而难以碰触。
像琉璃光小姐这样的情况,身边人的努力胜过药石万千。
“等会儿喝完最后一剂药就回去休养吧,”他决定还是把医嘱下给那个匆匆忙忙跑出去买食材的少年,以正常十七岁女孩子的平均标准来看,这姑娘还有很大的增重空间。
他又坐了五分钟便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病人安静休息。
万叶跟着七七先搬了一堆东西大包小包送回客舍交给厨娘,然后转道不卜庐接二百出院。
她靠在枕头上,除了气色还有些苍白其他的瞧上去都还挺好,少年有些拘束的坐在大夫留下的凳子上:“感觉怎么样?”
“只是着了点凉而已,水土不服吧?毕竟我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稻妻,哈哈哈哈哈,”二百笑得豁达:“这叫什么?我刚学了句璃月话,山猪吃不了细糠?”
这家伙学人说话总是快得很,万叶没好气的想要瞪她,眼睛睁到一半没坚持住,顺着被褥的纹理划向地面:“我来接你,吃过药了吗?能起身走动吗?”
刚巧阿桂掀开帘子送来碗黑漆漆的药汁:“刚熬好!”
二百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万叶摸摸口袋,没有糖。
“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他记得从玉京台下去不远就有家买糖果的小店,买些糖果也好给她甜甜嘴过药。
“病人多躺一会儿也无妨的。”阿桂赶忙加了一句,笑着欠身离去。
学徒也是很忙的,他一个人要看好几只药炉呢。熬药要守着火七七做不了,全都得靠阿桂跑前跑后,他丝毫不敢懈怠。
万叶直接从不卜庐上翻下去,二百挪到窗户旁,趴在窗框上探头出去看。
买什么?糖果吗?
“琉璃光小姐?”左近处突然传出一道声响,二百没有回应。她意识到事情不太对,这里几乎是个悬在半空中的“孤岛”,不应该有人贴得如此之近。而且那人说话的口音既不像稻妻人也不像璃月人……
她的刀不在手边,不久之前医生将它解下来交给“家属”保管了。毕竟一般人不会在医馆整活儿搞事,谁也想不到病人需要在这儿使用利器防身。
“呼……我回来了!”万叶兜着一袋糖推开门,“琉璃光?”
病房内空无一人,病床上的被子掀开摊在一旁,海风从洞开的窗户灌入,带来阵阵湿润与热意。
“琉璃光你在哪儿?”
无人应答,方才还好好躺在这儿休息的异瞳少女踪迹全无,就像海面上的泡沫,一个晃神儿就不见了。
“白术大夫!”他压住心慌离开病房——也许她只是躺得无聊站起来四处走走?
医生很快从诊室里出来,阿桂从药房探出头,采药姑娘七七拉开冰室的门。
“有谁,有谁看到琉璃光了吗?她不在病房里……”
稻妻远国监司的司长,于不卜庐的病房里神秘失踪。
*
二百被人背着直奔天衡山上的地脉锚点,她张张嘴想说话,“坐骑”跑得太快灌了她一嘴风。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就算背上的人快把肺咳出来奔跑中的愚人众也不敢减慢速度,慢上一秒就有可能被人追上——他劫的可不是个普通人,机会也只有一次,不想被二席扔去给六席当出气筒的话……最好不要失手。
好在天衡山上的地脉锚点并不难找,他成功了。
“对不住了二百姑娘,请您先忍一忍,等到了须弥多托雷大人也能给你看病开药。”这个领了超高难度任务的愚人众紧张到手抖,他也是第二次使用地脉锚点,生怕出错搞砸。对于神之眼持有者来说它只是个安全无害的交通工具,但是对于拿着邪眼充当神之眼的人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
高烧刚退,二百整个人都是软的,地脉锚点转换间她隐约看到了树根状的网,埋藏在地下奔涌不息。
草木的芬芳与沉闷的湿热取代了璃月港的繁华,鸟鸣声中她意识到自己被带到密林深处。
“朋友,你还好吗?”背着她的人一个趔趄差点撞在树干上,二百嗅到了血腥味。
愚人众胡乱擦掉吐出来的血渍,粗气喘得活像只破风箱。强行使用邪眼替代神之眼要付出代价,但是比起任务失败可能受到的惩罚,他宁愿付出这份代价。
“还行,死不了。”他把背上少女向上抛了一下免得她掉下去,埋头走进深藏在密林中的工坊。
曲曲折折的道路逐渐向下,一路上二百没有再说话,她认真记下每处转角、每道门,以及每个电梯。辗转直到地层深处,她被愚人众送进一个白得刺眼的房间。
“看在女皇的份儿上,请您好好呆在这儿行吗?”明明是占据上风的劫掠者,他说话的语气却异常卑弱,二百怀疑自己要是表现得刁蛮些说不定这人会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这也太奇怪了!
她认识的愚人众在这个组织庞大的基数下完全可以用“寥寥无几”去形容,有这个能力指使部下劫人的就更少。罗莎琳有可能这么做但她已经不在了,达达利亚说不定会脑抽但他人在稻妻,斯卡拉姆齐……他不是叛逃了吗?
眩晕感不时上涌,她扶着墙在室内慢慢走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开门的机关,这应该是间只能从外面开启的屋子。
那个把她带到这里的愚人众说过目的地是须弥,至于多托雷……二百想不出二席执行官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兴趣。稻妻那些愚人众成员的描述中他是个厌恶平庸醉心研究的人,二百自认自家祖上一直都是普普通通的纯血人类,她也没有罹患特殊到要用名字取命名的新型疾病,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是【博士】关注的目标。
不得不说这位执行官胆子尤其的大,稻妻不被他放在眼里二百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人连璃月也敢挑衅,她就不太能想得通。
到底是为了什么,愚人众的二席执行官不惜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也要把她抓到须弥?总不能就为了把她关在屋子里发呆吧!
第129章
“我只是出门去买了包糖,回来就发现人不见了!”
万叶抱着二百的刀,侧头仔细思索她失踪那天发生过的点点滴滴,“前后最多十五分钟。”
稻妻的高官在璃月失踪,这事儿结果怎样目前还看不出来,但璃月方面很生气是肯定的——自家的客人,一个大活人,说丢就丢了?
脸也丢了好吗!
“那天我陪同琉璃光小姐欣赏层岩巨渊的奇景,返回途中偶然发现一具愚人众士兵的尸骸,嗯,骸骨已经风干……”曾经和二百接触过的人一个没跑,都得被负责调查此事的千岩军盘问。往生堂的客卿也免不了认真作答:“此后琉璃光小姐在往生堂为那位友人买了口棺材收敛,又将尸骸送至北国银行并留下地址,回来后她情绪就不太好……”
这是可以理解的,任谁见到朋友的尸体情绪都不会太好。
“是的,那天钟离先生送琉璃光回到客舍后不久她就开始发热,”万叶证实了钟离的话,“我把她送到不卜庐时先生正在和白术大夫说话。”
千岩军看向青年:“您也不舒服了?”
这位……不像是个弱不禁风的样子呀!
“不,我没有大碍,只是担心琉璃光小姐。她的状态不太对,把伤心事都憋在心里的客人很危险,往生堂经常会遇到。”钟离肃着脸摇头,“堂主对顾客的关照向来细致入微,得她指点我认为应当提前去不卜庐询问类似情况该如何调理,不想前后脚的功夫,这位万叶小哥就把人送来求医了。”
两人的描述都是符合常理的,没有奇怪之处。千岩军看向不卜庐的大夫、学徒,以及采药工。
“外寒内热,郁结于心,心脾两虚……还有些营养不良。”一般情况下不卜庐是要为病人保密病情的,但是现在病人失踪,甚至很可能在别的地方遇上麻烦,医生这里就不好继续讲究保密不保密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得把人给找出来!
“您认为她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离开吗?”千岩军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很傻。
一个高烧将退未退的年轻姑娘,如果不是着火地震这种要命的事,她哪里可能自行从窗户翻出去或者偷偷摸摸溜出不卜庐大门?
外面那长得让人绝望的台阶难不成只是摆设?
“凭借自己的力量?”白术摇摇头:“她走不出不卜庐,不修养个七八天琉璃光小姐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那么就可以断定是有人从窗口将她带走,然后带去了未知的地方。这位稻妻来的姑娘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对方却刚刚好赶在她抱恙时发难,不得不说略微有些卑鄙。
“不卜庐周围有目击者吗?”刻晴的表情很不好,她的客人出了意外,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璃月港是否有传闻中的安全。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脸面问题,更关系到整个璃月在外的形象。
好在稻妻人这次难得的冷静,并没有第一时间大吵大闹把事情捅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目前只有一位在天衡山附近摆摊卖茶水的老人家说她好像看到个浑身上下裹着黑袍子的年轻人背着什么东西行色匆匆往山上跑。”回答她的是甘雨,月海亭节制千岩军,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出现在这里,“我会继续让人追查此事,尤其从不卜庐到天衡山一线,总有还没找到的目击者。”
万叶赶忙起身向所有人道谢:“琉璃光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她绝不会把稻妻扔下不管。考虑到她可能的应对,这件事水落石出前我们不打算向外公布,以免影响到民间往来。”
稻妻内部的声音并不统一,今天远国监司司长失踪的消息传回去,明天稻妻城就有人敢跳出来造谣——说她死了都算是好听话,更难听的他都不愿意去揣测。
二百肯定是不希望这件事传出去的,她知道自己必须尽量活得长久些,最好久到让稻妻人习惯把雷神当成远在天边的吉祥物。
受害者“家属”明理而冷静,相比之下动手劫人的那一方就显得格外面目可憎。
稻妻和璃月亲近怎么啦?要你们这些丑八怪跳出来作祟!
“我去天衡山附近的几个地脉锚点看看。”钟离站起身,别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岩石不会对他说谎,也只有他能追查地脉锚点所在之处承载的信息流。
“好的,我会安抚好尚不知此事的稻妻商人们,感谢大家帮忙寻找琉璃光。”
万叶想了想,不如暂且先对外宣布二百留在不卜庐休养不见外客,只有这样才能隔开那些若有似无的探究视线。
“不不不,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刻晴就事论事,“是我们在安防上出了些小纰漏,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弄清楚琉璃光小姐的去向,只有知道她被人带去哪里,我们才好派人施救。”
知道是谁下了璃月的脸面,才能精准堵上门讨要说法!
在座的璃月人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在心底把搞事的家伙揪出来暴打了无数遍——你劫谁不好把来做客的邻居给劫走,拿稻妻当软柿子就算了,璃月也是能惹的?
帝君遇刺的时候也没人敢这么不把璃月放在眼里!
所以……人到底被劫去哪儿啦?!
二百靠在病床上,想了一天一夜也想不通到底是谁给了须弥这份劫持一国外交使节的勇气。
请问诸位是吃了什么奇珍异果,胆子居然这么大……连个常规军队都没有也敢招惹稻妻和璃月,这日子是不打算过了么?
暂且先不提璃月的反应,只九条大将一人就够请这些身穿学者长袍的须弥人好好喝上一壶,二百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些钻研学问的人到底是哪里念头不通达。
难道是我太笨,参悟不透这其中的奥秘?不可能啊!
“躺好了不要动,当心跳针。”
被拎来给人看病的贾须法细心调整好吊瓶的高低,生怕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成为自己从医生涯中的败笔。
她不是须弥人,身体机能与当地品种差别较大。头一天只是误喝了一口没烧开的水就差点被送走,稻妻人也太娇弱了吧!啧!
“如果今天腹泻停止,我就给你带咖喱,我妈妈炖的咖喱可好吃啦!”
这个病人会说须弥话,脑袋似乎很聪明,贾须法对她天生异色的眼睛很感兴趣——话说只要是生论派的学者就不会对这种神奇的现象不感兴趣吧!
二百愁苦的扫了他一眼,叹气。
“你还是给我喝点煮沸消毒的糖盐水吧,谢了。”稻妻的雷废水是直观的危险,须弥的污染水则杀人于无形。洗漱的时候不小心吞了小半口水下去而已,她差点享年不满二十,都不知道该去哪儿说理。
璃月……挺倒霉的,有这么一对堪称卧龙凤雏的邻居左右为难。
到现在为止除了那天把她从不卜庐背来的是个至冬人外,这几日见到的全是须弥人,根据以往经验猜也能猜出来须弥怕是被至冬给涮了。
“还是得吃点东西,稻妻日子就那么难过吗?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能有人营养不良?真是匪夷所思!”
贾须法快要好奇死了:“你从来就没感觉到不适过?每个月来月经居然不会肚子疼?”
二百:“……”
您能不能别大喇喇的坐在病床边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这家伙自顾自假设了一长串又一一推翻自己的每种假设,最终得出结论:就像须弥人习惯了污染的河水那样,稻妻人也在漫长的拮据中习惯了营养不良。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你的体温已经稳定了,可以的话起来走走转转,争取早日让肠道恢复正常功能。”不管在哪儿病人争气的快快痊愈都是件很让医生高兴的事,贾须法衷心希望工坊里那项“大工程”也能像这样顺利。
要知道实验室里为了出结果迷信起来时可以迷信到令人匪夷所思,赞迪克说这个稻妻姑娘对项目进展有帮助,那么她最好真的能起到正面增益效果。
看她恢复得这么迅速,多少也可以拿来当个好兆头用用吧?
午后贾须法果然拎了一陶瓮烧开过的糖盐水来,甚至体贴的帮病人带了根中空的麦秸管方便她半躺着喝水。
须弥人端着一盒咖喱拌着饭吃得香甜,二百已经仔仔细细观察了他好几天,这会儿温声感叹:“像是家和妈妈的味道呢!”
“嗯?”贾须法抬头看看她,出于对吉祥物的宽容年轻的学者笑弯了两只眼睛:“是呀,我妈妈很会炖咖喱,可惜你还不能吃固体食物。”
“……”稻妻姑娘抿起嘴,她的表情是那样柔软,漂亮的异瞳里满满都是怀念:“我已经记不清妈妈做的饭是什么滋味儿了,真羡慕你呀!”
“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离开家庭讨生活了?”
作为一个单纯的典型须弥学者,贾须法脑子里塞得全是课题和项目组,他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实验经费被卡。
二百看着这个主动咬钩的家伙,对于示敌以弱利用别人的同情心这种事毫无负担——在这里的全都是些法外狂徒,恰好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好东西,半斤对八两只看谁的手段更高呗!
第130章
“啊……我妈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苍白虚弱的稻妻姑娘靠在病床上,表情淡淡的,“我很想念她。”
贾须法顿时就觉得嘴里的咖喱不香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跟着父亲生活的……额,男人确实比较粗心……”
那姑娘干脆把脸扭开:“他走得比我母亲还早。”
“……”年轻的学者张着嘴,好半天没合上。
完了,今晚怕是睡不着了。她是他的病人,他的病人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痛苦,还要忍耐精神上的折磨,这实在是件可怕的事。
她看上去小小的,软软的,四肢细瘦得似乎稍稍用些力气就能折断。只因为教令院的工程进展不佳,她就稀里糊涂生着病被迫来到须弥……
越想越觉得己方学者全都是些废物!
“我很抱歉!十分!百分的抱歉!”贾须法放下饭盒,局促的搓搓手:“我能为你做什么吗?精神好起来有助于康复,后面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你呢。”
稻妻姑娘的异色瞳移了过来,她缓缓眨眼,纤长的睫毛像是扫在人心口上:“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你救了我,帮我看病,还花费时间与精力陪着我,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你一样好心的人呢?”
别、别夸了,再夸我就要像只热气球一样飘到山顶上去啦!贾须法的脸和耳朵同时升温,不需要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活像抖开羽毛展示身材的暝彩鸟。
“我是生论派的医学生,救治你是应该的!其实你的病情算不上严重,很快就能痊愈,真要说棘手还得看下面那个工程……”
嘴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压根不愿意听大脑指挥。
但是她漂亮的异色眸子亮闪闪的看过来,根本就没法拒绝啊!
“您真是年轻有为,不像我,痴长到这么大也不知道书院的大门朝哪边开。智慧之神向众人洒下甘霖,唯独我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撑起伞拒绝她的赐福。”
她轻轻蹙起眉尖,像朵在细雨中轻颤的帕蒂沙兰。
贾须法脑袋里就跟煮了锅浆糊似的,一心觉得自己有义务拯救面前这个娇弱的少女。她是他的病人呀,她在求助,身为医生难道可以漠视病患的求救声吗?
“你别担心,我、我可以帮助你,我可以帮你补课的!教令院对学生的入学年龄并没有硬性规定,如果你怕题目太难我还能帮你去向大贤者申请个特别入学名额。还有这个!”
他从衣袋里掏出摩拉袋子往二百手上塞:“你拿着用,我多做几个课题手里就有经费了。”
“……”这人想什么好事儿呢?二百冷了脸把摩拉袋子扔回给他,“你把我当成廉价的叫花子吗?我才不要你的钱,我活得好好的,明明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正常考试入学,为什么要借你的人情?”
“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入俗流的人物,没想到也是这般看我是个孤女就想欺负我的,哼!”
这声“哼”又冷又软,跟撒娇似的,贾须法被她哼得找不着北。
“你想要什么呀好姑娘,直截了当告诉我吧,我这个人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要是惹了你不高兴,你千万别忍着。”
“我想出去透透气,你能抱动我吗?”她怀疑的上下看看他不甚强壮的胳膊腿儿,贾须法努力挺直胸脯试图让自己看上去魁梧些:“原来是这种小事!”
他开动所剩无几的脑细胞想了想,认为可以试着抱一下病人而不是出门给她准备轮椅。
“你先把药物输完,最多也就半小时,然后我带你在工坊里散散心。”
出去是不能出去的,他们这些科研人员都在这里关了一年多了也没有谁得到允许出去透气。但是带一个看不懂机械原理的异国姑娘看看新奇总归没问题,反正她被带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做个情绪稳定器。
就像船上养猫,封闭空间内人的心情容易变得压抑,这个时候总需要来点新鲜的刺激才能重新调动起工作积极性。
贾须法为自己即将展开的违规操作找了不下十个理由,唯独没有一条归因在柔软的稻妻姑娘身上。
她那么可怜,那么柔弱,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对工程产生不良影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一小时后二百的吊瓶输完了,手背上的针孔也不再渗血,贾须法提提气忍住心虚,上前憋住呼吸发力……很轻松就将稻妻姑娘横抱起来。
她比想象中要轻得多,轻到随便哪个男人抱起她时都会对自身实力产生一定误解。
“啊!”少女恰到好处的惊呼让雄性生物打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满足感:“你可以靠着我的,放心,我不会让你摔着。”
二百一语不发,就这位的小身板儿,她都用不着请出多摩,让他一只手也能在一分钟内解决战斗。
但是男人嘛,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要钱的坐骑,不用白不用。
关了她三四天的房门在这家伙的操作下开启,二百默默看了一会儿,确认这东西只认卡不认人。
那就好办了。
走出房间,贾须法抱着娇弱的稻妻姑娘搭乘电梯来到下层空间,无数缆线接头乱中有序排布着,仿佛延伸向虚空中的飘带,最终连接在一堵透明墙壁另一端。
“贾须法,你这是在做什么?”同僚古怪的行为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主意,一群被关得快要长毛的须弥人就跟嗅到猫咪的狗子一样自动自发凑到一起围观“吉祥物”。
那是个柔软娇小的陌生异国姑娘,她有双漂亮的异色眼睛,真新奇!
“你们让开些,这是我的病人,我带她出来透透气。”胳膊已经有些酸麻的青年赶忙将怀里的少女搂紧了些,一副护食的样子。
其他人毫不客气的嘲笑他:“还是赶紧松手吧,你别把人家扔地板上了!”
二百沉默着借机观察这间实验室,药剂和仪器摆得满满当当,看上去可不像是才开张一两天的样子。
狗子们,啊不是,被闷坏了的学者们很快就在实验室一角布置出个能让病人小憩的地方,听贾须法说这姑娘异常聪慧,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就忍不住把自己的课题拿出来逗她。
就像人总是痴心妄想教会自家猫咪握手数数说话一样,他们很想教这个一天学也没上过的漂亮姑娘些教令院内部才能接触到的知识。
她能不能听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可以借着教学的机会自行梳理知识脉络,相当于从头整理思维。
贾须法为了不露怯,赶在双臂彻底失去知觉前将怀里的姑娘放在垫着厚厚软垫儿的简易床铺上,不等他喘匀气,同组的赫尔纳就举着笔记本凑上来。
“你真的没上过学?稻妻没有义务教育一说吗?”
从前没有,但今后很快就会有了。二百在脑子里算好了一套整“实习岗位换支教资源”的交易,脸上挂着软绵绵的沮丧。
“六岁的时候我妈妈二百摩拉把我卖给别人做仆人,我没有机会上学。”
学者们陷入一片死寂,须弥当然存在人口交易,只是像这样的着实少见。六岁的女孩子已经能做很多事了,小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东西,看她的个子就知道常年营养不良错过了生长期,哪怕只卖二百摩拉她也没有被人好好对待。
小孩子,小姑娘,格外容易让人自心底产生出一股柔软的怜悯。
从今以后!这座工坊里禁止任何物品以二百摩拉的价格出售!
“没关系,我们都可以当你的老师,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将来也好赎身自己养活自己……”赫尔纳用笔记本挡住自己的脸:“我是妙论派的赫尔纳,机械和建筑都是不错的行当,能赚到钱。”
听在二百耳朵里相当于一座知识的宝库免费敞开了它的大门。
“好!谢谢你!”她软绵绵的乖巧应答,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水似的崇拜的看着赫尔纳,人群内外接连响起主动上门“应聘”家庭教师的声音:“我是因论派的,哲学和历史是人类文明的瑰宝……”
“你走远点儿!瑰宝还得看我们明论派,预知未来想不想学呀?”
“神棍!明论派全都是神棍!要学就好好学些能安身立命的东西,我看你有神之眼,要不要进素论派?”
“算了吧,素论派有多难毕业还用说吗?年轻女孩身娇体软的,难道要让她扛着器械进沙漠不成?还是跟着我们知论派学点文学和语言,优雅的文艺少女多好啊!”
“嗤!艺术!”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没有什么能比生论派的课程更值得研究了,诸位难道忘记咱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聚集在此地吗?那是神明的领域!”
学者们突然陷入一片死寂,二百就好像聋了一样对最后那人的发言不做任何评价。
“真好啊,大家都是博学多才的精英,真叫我羡慕。只是我可能需要先学会阅读和书写……”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知论派的学者们洋洋得意,其他人气闷不已。
认字而已,这里有什么人是不认字的?没有!谁都能教!
今儿这是把高端局,必要教出个天才来不可!我可以被同级的学术成果虐到眼珠子滴血,但我教出来的学生定能替我挽回颜面!
现在就写信出去要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