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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杀人诛心,谋天下

    大营门口,蓦然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一身白衣被绑在营门柱子上的景王世子,青衫俊逸的大当家,也不知说了什么,景王世子脸色狰狞的一声嘶吼,之后,便陷入良久的沉寂。

    谢让冷冷盯着眼前的景王世子,施施然转身离去。

    他走出一段,忽然停步盯了杨行一眼。营门值守的士兵都知道规矩,方才他略一示意便已经退开了,便只有这厮,瞧见他出来就只顾欣喜激动了,刚才离得近些也不知听了多少。

    杨行一个激灵,脚步一顿,立刻双手把嘴捂上了。

    谢让差点被他气笑了。

    且不说有些事情,总归是他们夫妻的私事,昨晚大帐之中也就罢了,景王世子因为觊觎叶云岫而给他下毒,还险些致使两军一场鱼死网破,这事绝对不可以传出去。

    这世间从不乏对于女子的恶意,红颜祸水的恶名,凭什么却总是女子一方来背负。

    谢让瞥了一眼杨行那个傻样,沉吟道:“景王世子忌惮玉峰寨的战功威名,想要下毒除掉我,幸好寨主找到了解药。”

    杨行眼神一凛,用力点头。

    “去叫廖勇来见我。”谢让负手往回走,平淡地吩咐了一句。

    “是!”杨行一抱拳扭头就想走,才想起廖勇明明是景王世子军中主将。

    这时谢让淡淡补上一句:“你告诉他,他若是不想死,便只许一人过来,我给他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正好能够大军用完早饭,拔营起寨,他们也该动身了。

    杨行立刻叫士兵给他备马,毫不犹豫地出了营门。

    谢让负手走回去,对着迎上来的徐三泰沉声道:“传令下去,早饭后大军拔营起寨,按原计划撤出京城,返回陵州。”

    “是!”徐三泰抱拳领命,顿了顿关切问道,“大当家,您没事了吧?”

    “还好。”谢让道,“叫木兰营在附近警戒,不许喧哗,寨主昨夜照顾我一夜,这会儿才刚休息。”

    “属下明白。”徐三泰一抱拳,匆匆离去。

    谢让径直走到大帐门口,脚步顿了顿,掀开帐门进去。

    前帐有些凌乱,后帐……更乱。谢让迈过地上昨晚他泼溅出来的水渍,还有……他撕破的衣服。

    谢让自己脸热了一下。

    得亏他昨晚泡冷水之前衣服都已经脱在一旁了,若不然,今天早晨夫妻两个人没有一件衣服出门。

    大帐之中打的地铺,厚实的羊皮垫子上头铺了毡毯,毡毯上边再铺被褥,凌乱的被褥几乎看不见人,谢让放轻脚步走过去,熟睡的少女只露出小半张脸,鸵鸟似的,不管不顾地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睡得很沉。

    谢让轻手轻脚在铺边坐下,凝望着她的睡颜不觉出神,良久,忍不住低头想去亲亲,唇到了脸颊却又停住,怕扰她睡觉,最终也没舍得,停了停又轻手轻脚地出去。

    他们眼下哪来的岁月静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谢让走到帐外叫过来罗燕,叫她去给寨主拿换身的衣服。罗燕答应一声转身要走,谢让不放心地嘱咐一句:“拿来给我就行了。寨主的衣服都弄湿了,里外全要。”

    叶云岫有点洁癖,每回大战过后都要换衣服,木兰营都已经习惯了,随时都会备着。罗燕很送来一个包袱,谢让接过来,拿进帐中小心放好。

    一刻之后,廖勇单人匹马来到玉峰寨大营。廖勇看到绑在营门口的景王世子吓了一跳,急忙下马跑过去,连问了几句,景王世子却仿佛木雕一般,目光空洞地落在不知名处,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走吧,放心,没死。”杨行阴阳怪气说道,“咱们大当家还没杀他呢,你不快点儿,等寨主醒了可保不准。”

    廖勇硬着头皮走进了玉峰寨大营。

    谢让在另一处营房见了他,淡淡问了一句:“廖将军来得这么快,你那八万人就在附近了吧?”

    廖勇脸色僵硬,顿了顿老老实实答道:“靖安侯明鉴,昨夜听闻军中有变,世子外出未归,玉峰寨大军戒严附近道路,末将不知发生何事,更不敢擅自定夺,大军如今在三里之外。”

    “廖将军还知道分寸。”谢让沉声道,“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昨夜宇文长风借饯行之机,给我下毒!”

    廖勇顿时脸色一变,一脸惊疑地望着谢让。

    “所以他才被寨主拿住绑在那里,若不是寨主找来解药,我这会儿大约已经是死人了。”谢让冷冷一笑说道,“玉峰寨自问从未贪功,小小玉峰寨,统共才不过两三万人马,更谈不上功高震主了,竟然也这般为他所不容么。”

    “玉峰寨千里出征,一为家国,二也是为了陵州一方安危,古语云飞鸟尽、良弓藏,可如今大局初定、江山都还未稳,他宇文长风贵为皇子、也当是未来的太子了,便迫不及待要对我们下手了!还是说……这原本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

    他这话便已经把矛头指向新君了。

    廖勇大惊,急忙说道:“靖安侯,这里头是否有什么误会,末将敢对天发誓,末将确实不知情。”

    谢让道:“玉峰寨已经禀明了要主动撤出京城,原本就是打算功成身退,我此前就已经给新皇上书,玉峰寨绝不贪功,也绝无二心,不过求一个安稳度日而已。只希望新皇明鉴,前后种种,廖将军当是亲眼见证。”

    廖勇躬身应是,脸色难看。谢让语气一转,冷声道:“廖将军当知道轻重。我今日请廖将军来,就是要跟你当面见个话。城中廖将军有八万人,廖将军觉得,我们这两万三千人若是走投无路,殊死一战,可还能拼一个玉石俱焚?”

    廖勇脸色一凛,玉峰寨的兵什么样他太清楚了,八万人对上两万三千人,他压根没有胜算,顶多也是拼一个两败俱伤。

    且不论输赢,若是真闹出那么大动静,旁的不说,新皇那边也无法交代,玉峰寨这番刚刚立下赫赫战功,若真两军火并,新皇在天下人面前也下不来台,总要有替罪羊,所以大概率还是他廖勇掉脑袋。

    话说到这里,廖勇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说道:“靖安侯容禀,末将绝无此意,更不敢擅自做出任何举动,世子可能是一时糊涂,来日皇上问起,末将也只能这般如实回禀。只是如今……靖安侯打算如何处置?”

    “你不必担心。”谢让沉声道,“我已下令大军拔营起寨,我们这就出城退回陵州,至于宇文长风,他是皇子,我不杀他。”

    “靖安侯深明大义。”廖勇躬身一礼,说道,“那末将就祝侯爷一路顺风,末将还要驻守宫城,恕不能远送了。”

    “廖将军客气。”谢让微微一笑。

    既然责任只在宇文长风身上,两军便不必伤了和气,谁也别斗个你死我活,闹出什么震惊朝野的大事情来。两人达成了协议,廖勇匆匆离去。

    大军之前就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吃过早饭拔营起寨。廖勇那边大军识趣地缩了回去,玉峰寨这边周围警戒的人马也都撤了回来,众位统领近前听令,准备出发。谢让便下令徐三泰带领陵州卫打头,骑兵营押后,大军立刻出城。

    杨行请示:“大当家,景王世子的那些侍卫怎么办?”

    “全都杀了。”谢让漠然道。

    景王世子不能杀,他身边这些个心腹爪牙也不必留,再说这些侍卫知道的太多,杀人灭口才省心。

    谢让安排完事情转身要走,却忽然脚步一顿,扶着额头面有倦色。

    旁边几位统领连忙关心问询,徐三泰问道:“大当家可是身体还不妥当?”

    杨行说道:“大当家死里逃生,刚刚才解了毒,身体虚弱,是不是给您准备马车?”

    “也好。”谢让点头道,“我身上确实还有些虚弱,怕不能长途骑马。”

    张顺一听,连忙去准备马车。

    安顿好一切,谢让走进后帐,发现叶云岫已经醒了,正裹着被子坐在铺上,神情悒悒,黑眸幽幽地盯着他。

    “醒了?”谢让拿着包袱走过去,柔声问道,“你……还好吗?”

    “我昨晚真该杀了你。”叶云岫道。

    谢让哑然一笑,低头与她额头相抵,热热地亲了一下,低低说道:“怪我。”

    他打开包袱拿衣服给她,叶云岫抢过他手中桃红的小衣,鼓着脸骂他:“滚出去。”

    谢让一笑转身出去,走到后帐门口背对着她说道:“我中毒身体还没痊愈,让人准备了马车,所以咱们回头坐马车。”

    叶云岫冲着他的后脑勺白了一眼。

    日头高升,一声令下,徐三泰带领陵州卫打头,各营队列整齐,依次出发。

    谢让和叶云岫的马车跟在守备营之后、骑兵营前边,从容离开营地。行至大营门口,马车停住,车帘一掀谢让从车里边下来。

    大军一队队经过,景王世子神情木然,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便宛如死人一般。见谢让过来,景王世子眼睛动了动,看向马车,马车里却再没有人出来。

    谢让温润从容地走到他面前,一揖到底,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马车上,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景王世子目光狰狞地盯着马车离开,身躯一震,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滴滴沥沥落在白色锦袍上。

    马车之中,叶云岫掀起另一侧的车帘,望着长长的队伍前边,玉峰寨大旗和“叶”字帅旗迎风招展。

    谢让回到车上,叶云岫问了一句:“你做什么?”

    “告个别。”谢让淡淡说道,“我怕以后见不着了。”

    “?”叶云岫黑幽幽的眸子望着他。

    “他觊觎你,我要他死!”谢让抬手抚摸着她的脸,眸光温柔,语气中却尽是森然之意。

    “哦。”叶云岫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反正谢让不杀,她早晚也会杀的。

    “既然他们一个个都说,我家云岫就该是天下至尊至贵的女子,那我们若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让他们失望。”谢让捧着她的脸一笑说道,“云岫,你等一等,多则五年,少则三年,我要他宇文长风的命,也要这大梁江山!”

    叶云岫没有丝毫意外,慢悠悠说道:“他是皇子、太子,将来还可能是皇帝,我们不杀他,他大约也不会让我们安生。”

    这种人若做了皇帝,哪还有旁人的活路。这大梁王朝,根子里已经烂透了。

    …………

    叶云岫正月初九出征离开的陵州,如今返程时,已经时值初夏了。

    陵州距离京城两千余里,大军也不用太赶,保持着从容的行军速度,十几日后才回到陵州,已经是四月底了。

    他们人还在路上,民间忽然就起了一股风潮。先是从淮南开始,一群文人学子撰写文章,赞扬之前的景王世子、当今三皇子宇文长风年少有为,战功赫赫,翼王叛军是宇文长风平定的,京城也是宇文长风收复的,是宇文长风力挽山河,匡扶社稷。

    酸腐文人好带动,这个头一开,便有人跟着喊。于是这股邪风从淮南到江南,朝廷北归的一路上不知听了多少。

    其实论起来,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实话,这皇位能落到景王头上,确实很大程度上是宇文长风帮他争来的。然而别说景王那种暴虐狂妄的性情,身为皇帝,大概都会忌惮有人功高盖主,哪怕是亲儿子。

    更有甚者,直接就写文章说,新皇已经年过五旬,希望新皇登基后早日定下景王世子的太子之位,这才是江山社稷之福。

    这就有点杀人诛心了。年过五旬的新皇听了会怎么想。

    而京城那边,三皇子宇文长风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迟迟没能做出反应。等他再振作起来,想要追查时已经铺天盖地了。

    五月中,文武百官奉新皇回到京城时,就连京城的小孩子都在唱童谣,“盖世英雄三皇子,汗马功劳当太子”……

    其实明眼人一看这就是离间计,奈何说的差不多都是事实,又恰恰拿捏住了新皇的那点心病,管用就行。

    因为最初的文章是从淮南开始的,宇文长风只能怀疑是他的那些个兄弟背地里给他下毒手。

    五月底,景王正式登基,史称景宁帝。

    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大封功臣。五月底一道诏书送到陵州城,敕封谢允之为东安郡王,封地陵州,领河南道按察使。其妻叶云岫为东安郡王妃。

    简单说,就是谢让可以管整个河南道的官员,但任命权却还在皇帝。

    大军返回陵州之后,叶云岫和谢让便一直住在山寨里。谢让时不时还要出门去陵州或者四县,管理各处政务,叶云岫自回来后便没有离开过山寨。

    她就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传令给无忧子,叫他设法联系出尘子,请他回一趟山寨,就说她有需要。

    另一件是将之前谢让安顿在四县的临阳军前来投奔的降兵八千余人召回山寨,依旧按之前他们山寨招兵的标准进行精简,精简到六千人,精简掉的划入俞虎的总务部,留下的六千人进行整训改编,给陵州卫补充了两千,野战营补充了四千。

    野战营之前步兵营五千人有三千转入了骑兵营,这一补充,野战营的步兵营也是六千人。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很热了,谢让去陵州接了封他做东安郡王的圣旨,回来的时候斜阳西坠,叶云岫穿着家常的衣裙,弄了个躺椅躺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手里打着扇子,十分悠哉。

    “也不怕有蚊子。”谢让道,进来匆匆去洗了把脸,就去给她点艾草,围着葡萄架插了一圈。

    叶云岫坐起来看看他,懒洋洋又躺回去,慢悠悠来了一句:“王爷回来了?”

    谢让动作一顿,点燃手中的艾草插好,走到躺椅边拿走她遮在脸上的团扇,两手撑在躺椅扶手上弯腰笑道:“这又是怎么了?”

    叶云岫睁眼看看他,说道:“我就不明白了,我带兵打仗,我杀了庆王,我杀了翼王,怎么轮到论功行赏了,你封了王,我就只沾你的光当了个王妃。”

    “你还杀了匈奴大王子呢。”谢让笑着提醒。

    叶云岫:“对呀!”

    谢让把她拉起来,自己坐上躺椅,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怡然晃动躺椅,一边笑道:“这可不怪我,你要介意,这个劳什子东安郡王就算你的,我给你当王妃,行了吧?”

    关于这个事情,谢让还真知道一些,起初也是有人提议给叶云岫封个将军的。

    表面上,是一帮迂腐守旧的朝臣反对,女子最多只能封个命妇,别说大梁朝,便是有史以来,哪有女子能正经封为朝廷命官的。

    而归根结底的原因,还在与玉峰寨风头太盛。

    谢让以一介白身,年纪轻轻便封了郡王,在各方看来已经是荣宠过了头,毕竟只有皇族才能封亲王,除了皇族,郡王已经是朝廷封赏的至高爵位了。

    这东安郡王的爵位,朝堂上也有许多人反对,尤其那些世家。“谢允之”此人似乎出身草莽,毫无家世背景,却短短几年声名鹊起,地位显赫,本来就已经让许多人忌讳了。

    于是有朝臣提出,侯爵再往上,大不了封他个公也就罢了,哪能一下子跳到郡王。

    可是,皇帝自己答应的条件,亲笔书信盖了印鉴的。所以这东安郡王不得不封,还要加上个河南道按察使。但是除此之外,皇帝却借口女子没有在朝为官的先例,没有给叶云岫封将军。

    景宁帝那是忌惮玉峰寨坐大。

    就像他忌惮宇文长风势大,尽管朝臣提议,景宁帝还是没有封太子,宇文长风到手的太子之位眼看就这么黄了。

    宇文长风这会儿磨刀霍霍盯着其他皇子,大概都没想到,始作俑者却远在玉峰寨中。

    第102章 第 102 章  要不……我们再试试?

    夕阳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枝叶斑驳的葡萄架下,躺椅上两个人影倏而重叠在一起,又分开。

    自从上回在京城两人圆房之后,他变得特别喜欢亲她。人前依旧一本正经,最多也就是拉拉小手,人后只要两人独处的时候,有事没事就要亲一口。

    大多数是亲脸颊,一旦有了点气氛,就亲嘴巴。这会儿两人挤在一张躺椅上,晚风醉人,夕阳正好,他吧唧亲了下她的脸颊。

    “别不高兴了,封不封将军,你都是威名赫赫的玉峰寨寨主,咱们还不稀罕呢。”他笑着安抚道。

    叶云岫倒也没多么不高兴,皇帝的封赏她还真没那么在意,就是觉得特别不公平。明明是她出力打仗,借口她是个女子,功劳就没有她的了?

    “这是不想给我兵权。”叶云岫道。

    说到点子上了。

    按照朝廷规制,谢让这个郡王,顶多能拥有一千府兵。叶云岫没有军职,那就不能带兵。

    天下人皆知“玉峰寨女将”,而“谢允之”却是个文弱书生。相对于一个用兵如神、威名赫赫的叶云岫,谢让这个文弱书生似乎好控制多了。

    或许还想通过控制他这个丈夫来控制叶云岫。

    侯爵也好郡王也罢,都是皇帝一句话给的,他们朝中没有根基,只要没有兵权,其实也就很好拿捏。

    “何止是不想给你兵权。”谢让说道,“便是陵州眼下的官员,包括陈同升和四县县令,可都是我们自己任命的,陈同升还好,好歹原本有个陵阳县令的官职,吕懋、赵封他们几个,吏部那边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朝廷想拿捏我们,这就可以有理有据给我们派官吏来了。”

    叶云岫哼了一声:“来几个杀几个,看他们派得快还是我杀的快。”

    谢让噗嗤一笑:“现在他们估计还不敢。”

    皇帝还要靠他们来维持河南、河东包括淮南一带的稳定呢,要不怎么给了他一个“东安”的封号。

    卸磨杀驴这样的事情,好歹得等磨推完了。新皇才刚登基,眼下急于摆平的是那些之前想跟他争皇位的藩王,还有原本被翼王控制的北方大部分地区,陇右道的藩镇也是表面上臣服了,阳奉阴违,实际上谁也没那么容易放弃手中的权力和地盘。

    景宁帝眼里玉峰寨好歹是帮他夺了皇位,从龙之功,能为他所用,再说要是这会儿就明目张胆地对玉峰寨下手,只会让其他诸侯藩镇心寒警惕,防范自保,景宁帝应该没那么蠢。

    等他真正把龙椅坐稳了,就该轮到玉峰寨了。

    所以玉峰寨正是要利用这几年时间,发展壮大自己,借着谢让这“河南道按察使”的便利将整个河南道控制在他们手中。眼下他们真正掌握的地盘也就只有陵州。

    小夫妻就这么窝在躺椅上聊了会儿天下大势,夕阳渐渐落下,晚霞烧红半天,映照着小院一片安闲。

    “晚上吃什么?”谢让笑道,“为了补偿咱们寨主,晚饭我来做。”

    叶云岫揶揄笑道:“你回来的太早,人家顾双儿都做好了。”

    “那我去收拾吃饭。”谢让放开她站起身来,一边说道,“陈同升给陵州宅子那边添了几个丫鬟、厨娘,他倒是会投你所好,其中还有一个会炸香油果子的。你看要不要都带过来?”

    陵州那边上回说过之后,陈同升就弄了个侯府出来,结果靖安侯府的匾额还没挂出来,如今又得改东安王府了。

    “不要。”叶云岫摇头,“把那个会炸香油果子的仆妇给我送来。安排她住在别处。”

    暑热天气,喝个甜豆浆、吃个香油果子不要太美。

    她不喜欢有下人在身边。山寨这一方小院,已经是他们两人最后的私人空间了,平日便是木兰营和亲卫营的人,一般也少有出入。

    不过两人越来越忙,山寨这边也安排了两名妇人负责帮他们打扫清洁、洗洗刷刷。除此之外,门一关,这就只是他们自己的地方。

    “我就知道!”谢让一脸的果然如此,笑道,“我都带回来了,带回来两个厨娘,还有一个擅长做菜炖汤的,就安排在木兰营那边找个屋子吧,平日除了你使唤,还能帮木兰营煮个饭之类的。”

    物尽其用,他们两人跟前也用不了两个厨娘。两口人的饭,谢让偶尔有空闲也会做,或者顾双儿来做。顾双儿毕竟是木兰营女兵,平日也要训练打仗。

    城中那王府大半空着,平日就只有徐三泰住着,徐三泰住的西跨院,又给各营的将领安排了进城落脚的宿舍。这些人平日都在军中,也不用人专门做饭,所以谢让索性就把那两名厨娘带了回来。

    之前不确定谢让能不能赶回来吃饭,顾双儿给叶云岫煮了绿豆汤,豆沙馒头,炖了一只鸡和两样时蔬小菜。谢让看过之后,又拿了他从陵州带来的新鲜的明虾,炒了一个油焖虾。叶云岫前段时间征战辛苦,她本身又瘦,他这阵子总是想方设法给她补补。

    小夫妻收拾了吃饭,饭后不想出门,就在院里转圈溜达消食。谢让晚间一般还要写写算算,处理各种事务,叶云岫便先去沐浴。

    不大会儿她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进来,拿了帕子随意坐在谢让旁边的椅子上擦干。她换了寝衣,露出优美的颈部和两条手臂,那若隐若现的雪白仿若莹玉拖曳着余光,谢让捏着狼毫的手紧了紧,索性把笔放下。

    “你洗好了?那我去洗了。”

    叶云岫浑然不觉,嗯了一声,侧头去看他纸上写的东西,谢让站起身,却忽然就凑过来,吧唧亲了她一口,噙着笑出去了。

    叶云岫抬手擦了下脸,总觉得会被他亲到口水。

    山寨庶务如今交给俞虎,陵州和四县的官员也都得力,谢让身上的杂务就少了许多,也能有更多的精力来整体布局、着眼长远。尤其从京城回到山寨这段时日,他总是特别忙。

    叶云岫见他写的是整个河南道州府官吏的名录,索性起身挪到他那张椅子上,把纸拿起来看。

    河南道一府二十九州,光是知府、知州就有二十九个,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就不用说了。各处州县的官员官府都有名录,谢让写的这一份自然不同,他把这二十九州的知府、知州分做了三下,虽然没有标明,叶云岫看了看却也大致猜到,分类的依据应当是可不可用、能不能为他们所用。

    很快谢让沐浴过后,也换了白色中衣、披散着湿发进来,叶云岫抬头看了一眼,他本身长得清俊,举止沉稳,平日素来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这会儿散开长发披散在背上,气质就不同了,灯光下越发眉眼阴柔,莫名显得有些……妩媚。

    叶云岫想到“妩媚”这个词,自己没憋住噗嗤笑了下。谢让挑眉瞥过来,不用猜就知道她心里不知又在编排他什么。

    收到谢让指责警告的眼神,叶云岫忙收住了笑容,转移话题问道:“这个,第一类,墨点的是什么?”

    “有能力也有脑子,半年内我要收为己用的。”谢让言简意赅说道。

    叶云岫点头,目光瞟过那几个名字,“那第二类,画圈的几个呢?”

    “这个月就杀。”谢让笑,解释了一句,“这些私底下都不利索,翼王一党,或者其他藩王安插的人,我们正好趁着现在收拾了,我们不收拾,皇帝那边抽出手来也得收拾,动作越快,皇帝可能越高兴、越觉得我们忠心办事,也便于震慑收服其他的人。”

    他走过来,指着第二类的名录说道,“剩下这些,大都是贪官、庸才,作奸犯科之辈,之前各方势力纷乱,鱼龙混杂,只要花点工夫不难找到把柄,等我挨个梳理一下,看看是直接清理还是拿捏留用。”

    叶云岫当初张口要的河南道,河南道不设节度使,景宁帝给了他这个按察使。按察使有监管官员的权力,却没有用人权,眼下这关头,贪官庸才只要拿捏得当,却也能有他的用处。

    眼下玉峰寨是别人眼里的朝廷新贵,从龙之功,那他们也别闲着。

    “第三类你记一下,这些大约是在我们对立面的,死忠顽固、或者原本就是景王府的人脉。”谢让说道。

    叶云岫啧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笑道:“狡猾,我喜欢。”

    她说的喜欢大概是指杀贪官吧,可这话却很难不让人有歧义。谢让意味不明地睇了她一眼,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一人抱着一块帕子擦头发。

    叶云岫把头发晾干,就跑去爬上床睡了,不大一会儿,身侧的床有人坐下,然后躺了下来。

    叶云岫原本迷迷糊糊已经要睡了,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贴上她的后背,手臂伸过来落在她的腰上,手掌握住她的手。

    然后,另一条手臂也伸过来,叶云岫被动地抬了下头,谢让手臂伸进她脖子下,把人搂进怀里。

    叶云岫也没抗拒,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打了个哈欠便准备睡了。

    一个多月来,两人自从京城回来,便一直睡同一张床,甚至明明天气都热了,他也喜欢抱她。

    可是,上一回的圆房,对两人来说都算不上美好。他那时已经不太清醒,只剩本能,而她初经人事。

    所以谢让回来之后,对宇文长风的恨意却日益加深,宇文长风毁了他们美好的第一次。

    回来的这一个多月,两人虽然同床共寝,也更加亲密,却不曾真的做过什么。他担心她的身体,她也担心他的身体。那所谓的蛊令人感觉太邪门了,一直到多日过去,两人才彼此稍稍放心。

    可是,不够美好的第一次,显然让叶云岫有些抗拒这个事情了。

    谢让也不敢再轻易碰她。实则他对自己这方面,也没有多少信心。两个都是新手,没有经验就罢了,可是理论也不多。

    叶云岫纵然生在末世,从小被养父一手带大,穿来时才十四岁,根本也不曾有过什么靠谱的性教育。

    窗外点了艾草,屋内也挂了驱蚊的香囊,馨香满帐,叶云岫似睡非睡间,身后的人吻了吻她的耳垂,然后热热地落在了她的脖颈。叶云岫因为他这些动作动了一下,停了停却没说话。

    “云岫……”谢让停了停,在她耳边窃窃私语道,“要不……我们再试试?”

    停了一会儿,叶云岫问道:“你……你会吗?”

    “我有钻研……”

    “可是……你不是说,怕怀孕吗,我也怕。”

    “我不进去……我小心点。”身后的人呼吸乱了一息,低声道,“我们……我们慢慢来,会有法子的。”

    “那你……你就试试。”黑暗中少女软软慢慢的声音道。

    她背对他侧身躺着没动,于是,他尝试着收紧了双臂,稍一用力便把人箍进怀里。

    晨光初绽,某个大当家轻手轻脚下了床,不期然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你醒了?”他不自觉噙笑,然后兜头砸过来一个东西。

    大当家脸一热,接住那件绯色的小衣,赶紧拿出去亲手洗了。

    …………

    封王的圣旨一下,外界一片轰动,往来陵州送礼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好在这回有个王府了。

    据说陈同升连夜叫人做了“东安王府”的匾额挂了上去。

    一时间谢让这个郡王爷成了风云人物。整个陵州都在欢欣鼓舞,他们陵州出了一位年少有为、造福百姓的郡王爷,上个街都能听到百姓在聊“郡王爷”。

    陵州府衙和四县那边,陈同升等属下也悄然改了称呼。陈同升等人以前也不曾称过他侯爷,主要是“靖安侯”存在的时间太短了,都还没适应过来,又变成郡王了。

    不过山寨里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一切照旧,各营还是习惯叫一声“大当家”。而叶云岫这个王妃,居然出奇地统一,不管陵州还是山寨两边,从来也没人敢叫过。

    而谢让去看望洪勉老先生的时候,老先生依旧称他“谢公子”。

    同样喜欢称呼“谢公子”的人还有无忧子和出尘子。

    叶云岫刚离开京城时便令人寻找出尘子。封王圣旨到了没几日,老道士姗姗来迟,偏偏这老道士不识趣,一见面就笑着问道:“我听说你当了王妃了?”

    叶云岫歪头瞅着他,问道:“道长怎么才来,我两个月前就叫人找你。”

    出尘子坐下来,接过叶云岫递上的茶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瞪着眼睛说道:“你讲讲道理,你知道蜀中有多远吗?再说你交代的事情哪是那么好打听的,我先得打听到吧。”

    叶云岫看了看旁边木兰营几个女兵,不动声色地挥手叫她们退下,然后问道:“你打听到什么了?”

    “你说的那个蛊,我打听到了。”出尘子一抹嘴说道,“可不容易,得亏我在那边也混的熟了,认得一个苗寨的祭司。你说的蛊应当是一种痴情蛊。”

    老道士捏了一块点心来吃,问道:“谁中痴情蛊了,还活着吗?”

    “活着。”叶云岫道,“是谁你就别问了,反正你也不认识。”

    “那就没事了。”出尘子挥手说道,“解了就解了,不会再有事了。蛊这东西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最初也是为了治病救人的,只是被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利用来做坏事罢了。苗寨之中很多人养蛊,尤其是巫医和祭司,它可以给宿主警示、疗愈疾病,就像我们养狗一样,苗人把蛊当做宠物和朋友。”

    有些事叶云岫跟这老道也不好直说,便问道:“那痴情蛊又是怎么一回事?”

    “苗女自幼用自己的血喂养,成年后便可以下在情郎身上成就夫妻,防止情郎背叛自己。”出尘子道,“你说的那种蛊,祭司推测应当原本就是苗女所养的痴情蛊,可是那苗女还不曾用就死了,或者她落入坏人手里,那蛊就被拿来做坏事了,因是苗女自幼用自己的血喂养,便只能用处子血来解。”

    “但是情蛊若是被旁人解了,养蛊的苗女即便活着也会受到反噬。”出尘子说道,“养蛊的苗女一死,那蛊也活不长了,很快会消亡。若说有什么后遗之症……”

    出尘子修道之人,年近古稀,也不避讳地说道:“大约就是那蛊猛烈,男子会情动难忍,叫那中蛊的男女多多恩爱一些才好消解。”

    叶云岫默默半晌,谢让会情动难受吗?他那人素来能忍,难不难受她怎么知道。

    无忧子把她桌上每样点心都尝了一遍,又拿了一个桃子来吃,问道:“你大老远把我叫回来,就为了问这点事情?”

    “当然不是。我寻你来帮我打制兵器,尤其是帮我做攻城、守城的武器。”叶云岫道。

    出尘子表情一顿,两眼发亮问叶云岫:“你要干什么?”

    “我要造反。”叶云岫轻描淡写说道。

    “嗐,”出尘子一摆手说道,“你本来不就是造反的吗?”

    叶云岫:“……”

    好像也对。

    “随你。”出尘子笑道,“正好我游历这一年多也跑得累了,就在山寨住一阵子,你多给我弄着好酒来,再叫那个叫双儿的丫头多给我做些点心送去。”

    “行,后山你的茅庐还给你留着呢。”叶云岫点头道,“尤其每日都要有冰食对不对?我回头就叫她给你做。”

    老道士十分满意,连连点头,又问:“你的《太玄经》练得怎么样了?”

    “还行,每日都有习练。”叶云岫问,“要不咱们打一架试试?”

    出尘子一瞪眼:“不要,我原本就打不过你!”

    第103章 第 103 章  霹雳神火球

    叶云岫让人将出尘子送去后山的茅庐。说是茅庐,实则那院子当初因为建来给出尘子锻刀,房屋院落都十分宽敞,条件还是很好的。

    出尘子对于叶云岫来说亦师亦友,老道士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虽说修道之人精气神十足,独自一人还能游历天下到处跑,可身边连个道童都没有,叶云岫便叫俞虎那边挑两个人过去照管他的生活,负责洗衣打扫,老道士的饮食日用则是她这边每日送去。

    这倒也没什么麻烦的,她这边吃什么,去除道家禁忌的五荤三厌,给老道士也送去一份就行了。再有就是美酒管够,都叫人给他备上。

    谢让从陵州那边带回来的两个厨娘,这几日让叶云岫很是喜欢。以前小夫妻两人吃饭,谢让有空谢让做,谢让忙了就顾双儿来做,平日炒几样小菜、炖个汤,馒头米饭之类的,忙起来煮个面条,或者包一回包子能吃两三顿。

    如今有了专门做饭的人,还一下子来了两个,小夫妻的饭菜吃食档次一下子提高了许多。

    两名厨娘是陈同升从陵州挑来的,手艺自然不能差,原都是大户人家的家仆,能被挑来“郡王府”伺候简直是受宠若惊,谁不知道玉峰寨和东安郡王府在他们陵州意味着什么,没有玉峰寨,没有郡王爷和王妃,他们陵州百姓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所以两人来了以后格外用心,第一顿饭就把叶云岫给惊着了。没别的原因,两名厨娘送上来满满一桌子,四个凉菜、八个热菜、两道汤,这还不算,瓜果点心也都准备了,光是主食面点就准备了好几样。

    大户人家用饭,都要讲究个排面的,主子吃不完赏给奴婢就是。两个厨娘还生怕少了,她们也是头一回伺候“郡王郡王妃”这样的贵人,拿不准郡王府该是怎样的排场。

    偏偏那顿饭谢让外出还不回来吃,叶云岫一个人看着那一大桌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最终她自己拿了碗盘每样先夹出来一些,就叫木兰营的女兵们赶紧都端去吃掉。她没有让别人吃自己剩菜的习惯,更不喜欢浪费食物。

    从那以后,她便吩咐两个厨娘以后别弄那么多,多做了就留给木兰营,反正送到她这边的够吃就行了。

    现在出尘子来了,叶云岫便趁着两名厨娘送晚饭来,叫她们以后每日也要备出尘子的饭,可以多弄些花样,减少菜量,换成小盘口。

    便是这样,一顿晚饭,两个厨娘琳琅满目摆上来七八样,都换了小一些的碗盘,叶云岫不挑食,好伺候,但喜欢荤素搭配,两名厨娘愣是把普通的素菜也做出了花样来。一道最寻常的茄子,用了过油酱扒的法子,做得软烂入味、咸甜可口,深褐色的酱汁上头撒了几根翠绿的小葱香菜,色香味俱全。

    叶云岫咬了一口才确定真是茄子,味道特别足,配着白米饭简直太下饭了。

    厨娘摆好菜饭便知趣退下了,小夫妻对坐吃饭,叶云岫拿筷子指着盘里叫谢让:“快尝尝,这个好吃!”

    谢让默默瞅了她一眼。

    “真的好吃,不骗你。”叶云岫干脆给他夹了一块送到碗里。

    谢让夹起那块茄子慢慢品尝,吃完矜持地一点头:“嗯,好吃,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叶云岫抬眸瞅他。

    谢让挑了块鱼肚子没有刺的肉夹给她碗里,一边说道:“这下好了,以后有这两个厨娘就好了,就不用我给你做饭了。”

    叶云岫亮晶晶的黑眼睛眨了眨,顿了顿,笑嘻嘻说道:“那不行,我吃惯了你做的菜,就觉得你做的最最好吃,旁人做的再好吃也比不上你,这不是你太忙了吗。”

    谢让:“……”

    他要笑不笑睨了叶云岫一眼,小夫妻没憋住一起失笑起来。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就讨论日间的事情,谢让听说出尘子来了也十分高兴,便建议叶云岫把冯千调过来,放在山寨给出尘子做个帮手。

    冯千擅长各种机关军械、城防工事,曾奉命改建过幽州城防,从京城回来后,叶云岫便将冯千安置在陵州卫徐三泰手下。

    叶云岫正有这个想法,冯千有这个才能,只是她还在斟酌,他们眼下密谋的事情总归不好让人知道。

    事成以密,夫妻两个默默做事、默默布局。从京城回来这两个月,大概除了身边的心腹可信之人,徐三泰、陈同升他们兴许能隐隐有所觉察,其他的,眼下根本没人知道。

    山寨众人服从命令习惯了,况且表面上小夫妻的一些安排也都是寻常惯例。

    但是寻常恰恰不寻常。若有心思敏锐之人大约便能够想到,新皇都登基了,大当家都封王了,山寨却外松内紧,两位当家人不光没有享受战果,还越发忙碌起来了。

    而叶云岫让出尘子捣鼓的那些,则实在敏感。若是冯千来了,很容易就能够猜到。

    谢让也考虑到了这些,只是说道:“其实也无妨,一来用人不疑,他从翼王军中投靠我们做内应,别无去处,只有玉峰寨是他的出路,他也只能对我们忠心,二来他的家眷再有十日左右就该到了,这人是个聪明人,他自己人在陵州,却叫把他的家眷送来山寨安置,不光为了他家人安危,明显也是为了取信与我们。”

    “你若让他涉足了这些事情,反正他平日都在山寨里。”谢让说道。

    叶云岫于是点头道:“那你明日晨会,记得传令给陵州那边。”

    谢让点头答应着。以前他们初到山寨、玉峰寨才几百兄弟的时候,他便有每日早晨在聚义厅召头目们碰头议事的惯例,以便将这一天的事情安排落实下去。这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平日他只要在山寨就会如此,叶云岫把这称为“晨会”。

    谢让这“晨会”还传染了手下人,比如俞虎和陈同升也是如此,他们两个那边人多事杂,每日早晨便召集各处负责的人开个“晨会”,互通消息,安排各项事务。

    神威镖局那边的消息,他们已经接到了冯千的家眷,正在赶来的路上。谢让吃过饭索性拿笔记了一下,明日晨会记得告知俞虎,叫他准备地方安顿冯千一家五口。

    饭菜太好吃,叶云岫一不小心又吃撑了,便拉着谢让出门散步溜达了一圈。主寨这边如今是整个山寨最老的建筑了,原来只有几百口人,地方也小,却是整个山寨的核心所在。如今这一片地方住着的人不多,除了木兰营和亲卫营,便都是山寨的重要人物。

    山上没那么热,晚风清凉,带着山间草木的气息。两人沿着老寨子转悠了一圈,牵着手慢悠悠转回来,轮流去沐浴冲凉。

    谢让冲凉回来,叶云岫靠在枕头上还没睡,见他进来,黑眸亮晶晶地在他身上转了转。

    “?”谢让擦干头发走到床边问道,“又琢磨什么呢,说。”

    叶云岫没言语,却把另一个垫着的枕头拽出来丢给他,自己躺下睡了。谢让接过枕头放好,熄了灯上床躺下,把背对他的人圈进怀里。

    隐隐的月光透过窗纱,山野寂静,谢让刚闭上眼睛打算睡了,叶云岫用脚碰了碰他。

    “嗯?”

    “我叫老道士帮我打听那蛊的事情了。”

    “哦?”

    “他说解了就解了,那蛊自己就会消亡,不用担心别的。”

    叶云岫翻身躺平,有一句没一句地把出尘子关于情蛊的那些说法跟他讲了,说到“后遗症”的时候不禁有些吞吞吐吐,完了问道:“你……是真的吗?”

    谢让也翻身躺平,一条胳膊枕在她脖子下,另一手垫在脑后,半晌嗯了一声。

    “那你……你不难受?”

    “……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不了就多找些事情忙。”谢让温润的声音慢悠悠道,“人总不能只被情|欲左右。”

    “那就好。”叶云岫纠结了一下说道,“我还怪担心你的。”

    黑暗中谢让嘴角无声地扬起,昨晚已经很幸福了,这会儿却又从她话里听出了一丝纵容。

    “小没良心,你那样,我还不是心疼你。”他一翻身捉住她,用力吻了上去。

    良久,两道气息都有些乱了,叶云岫推推他:“……不行,你不是说,等你学好了、等你找到避孕的法子么……”

    “那你先安慰安慰我。”

    他放纵地一通乱亲,手掌顺着她的胳膊慢慢滑了下去,握住了她的手。

    天明的时候大当家起床,出门之前又洗了一件小衣。

    等到寨主起床,望着院里晾的那件洗得干净平整、带着皂角香味的粉绿色小衣莫名热了脸,这么下去,她这小衣还能不能穿了。

    …………

    隔了一日,冯千便来了山寨,先去拜见谢让和叶云岫。叶云岫便带他去见了出尘子。

    从军多年,冯千纵然没在江湖上混过,却也总该听说过这位出尘子道长,当世赫赫有名的兵器师。只是修道之人,且脾气性情有些古怪,随意任性,想求他一把兵器不是那么容易的。

    结果这出尘道长竟然就在玉峰寨后山,甚至还有个独属于他的院子。叶云岫带着冯千过去时,老道长面前摆着点心瓜果,手里端着冰米酒,简直不要太逍遥。

    叶云岫也没跟冯千说别的,只说出尘子道长就在山寨,是个机会,叫他可以跟出尘子学习一下。冯千欣喜之余,只能惊叹一声,玉峰寨果然是卧虎藏龙。

    冯千看着桌上出尘子刚弄出来的一堆木块,惊喜问道:“道长这是要做什么?”

    “弩车。”出尘子道,“图纸我画的差不多了,你来了正好,你们寨主说你喜欢钻研机关工事,正好来给我打个帮手,我先把模型琢磨出来。”

    冯千看完图纸一拍桌子:“好,太好了,我们当日幽州城上要是有这东西,匈奴哪敢来犯!”他指着那图纸请教了一番,又提了个建议,“道长你看,这一处的机扩,能不能想法子加个滑轮,我所听说过的大型弩车都太过笨重,总得十几个士兵合力才能拉动,不便使用。”

    出尘子瞅了一眼:“对,我就在琢磨呢。”

    叶云岫一瞧,得,这大概就叫臭味相投吧,她可以走了,随便这两人捣鼓去。

    次日谢让得出趟远门,他要去一趟河南府。

    谢让这个按察使,原本应当住在河南府的,只是他的封地在陵州,如今新官上任,河南府那边他也该露个面了。只是小夫妻两个心中有数,他走这一趟,事情还不少。

    郡王出行自然要有些排场,何况也不是没有危险。仪仗摆起来,车驾按规制,除了亲卫营,还带了五百人的骑兵营。

    叶云岫道:“你把马贺和周元明都带上,周元明读书识字比旁人多,也懂那些场面上的礼仪规矩,摆在面前充面子,马贺唱红脸一把好手,适合干坏事,杀人越货骂街都信手拈来。”

    谢让因为她这形容词笑不可抑,马贺要是听了寨主对他这个评价,也不知作何感想。

    这两人确实合适,于是谢让便决定让马贺和周元明随行。

    小夫妻这几日比较亲近,可刚亲近起来,他又要出远门,真有点跟自己过不去的感觉。谢让走过去收拾东西,擦肩而过的时候,拉住叶云岫亲了一口。

    “我其实就想带你。”他语气里颇有些委屈。

    叶云岫撇着嘴推他:“去去,行了,你该出发了。”

    谢让这一趟出门引来各方瞩目,原因无他,八天杀了三个知府,下狱两个。

    朝野一时哗然,太狂了!朝堂之上,光是参他的御史就出来一群。

    景宁帝是老狐狸,引而不发,朝堂之上也没下什么定论。几日之后,谢让的奏折到了,一同到的还有这些人投靠翼王、或者贪赃枉法的证据。

    闹腾了一场,新上任的河南道按察使郡王爷什么事没有,再几日之后,昌王因为一点小事被下旨申斥。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那两个下狱的知府,其中有一个是昌王府的远亲。

    新皇上位,一场朝廷上下的血腥清洗是必然的事情。于是便有人说,新皇对东安郡王恩宠有加,那谢允之很可能就是奉新皇之命行事。也有人猜测,新皇是不是要对当日与他争夺皇位的昌王、康王下手了。

    任他外界纷纷扰扰,风波之中的谢让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他这个河南道按察使只不过是在做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

    不出意外,顶多一年,整个河南道便能在他掌握。

    玉峰寨中,谢让一走,叶云岫也变得忙了一些。听到出尘子那边找她,便抽空去了一趟。

    见她到来,冯千连忙行礼。出尘子却浑然不在意,挥挥手叫她:“你来了,快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叶云岫走过去,见他弄了半桶黑色的药粉放在桌上,闻着味道有所怀疑,她伸手捏了一点闻闻,皱眉问道:“这是火药?”

    冯千笑道:“寨主好眼力,确是火药。”

    叶云岫皱眉道:“这东西不稳定,你们这样弄,也不怕它突然炸了。”

    “你认得?”出尘子眼睛一亮。

    叶云岫不禁有些惊讶,出尘子和冯千前几天还好好的研究什么连弩,怎么竟然在捣鼓火药。

    古代早就有黑|火药了,只是这玩意爆炸力有限,而且不稳定,千百年来也就被用来做个鞭炮爆竹。

    从冷兵器到热武器,大约就是一个大门槛了,文明过度发展未必是什么好事情。叶云岫对热武器没有任何执念,她从末世而来,目前还没考虑过这些。

    “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个?”叶云岫摇头道,“不太实用。我主要是想叫你们研究攻城的器械。”

    出尘子听她那语气瞪瞪眼睛,冯千在一旁说道:“寨主有所不知,我们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它做成武器。属下以前在军中曾听说过,此前西北边关就有能人做出了一种霹雳神火球,用于城防,并用它击退了匈奴人。”

    冯千所描述的“霹雳神火球”,大约就是用竹筒、火药和碎瓷片、铁片包裹起来,做成球形,装有引火药捻,点燃后扔出去,声音爆炸如同霹雳,射出的碎瓷片铁片可以杀伤敌人。

    原始手榴|弹雏形?

    感觉就是个大号鞭炮。与其说是炸伤敌人,不如说是吓唬敌人。

    虽说实战效果有限,但这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式武器本身就够唬人的,只是这东西不太好制作,火药不稳定不易掌控,不好推广,冯千也不曾亲眼见过。如今跟出尘子一拍即合。

    叶云岫纠结了一下,一听两人都捣鼓好几天了,当机立断说道:“你们两个不要再研究这个了,黑|火药太不稳定,一个弄不好炸伤你们自己。”

    出尘子反而来精神了,几步窜过来瞅着她问:“你怎么知道这些?是不是有什么好法子,快告诉我!”

    第104章 第 104 章  寨主:这不能怪我

    叶云岫下令两人不许再研究黑|火药了。

    冯千是不敢违抗寨主的命令,可出尘子不行,那一阵子,木兰营的女兵们经常看到老道长跑来纠缠寨主。

    叶云岫:“别问我,我真不知道。”

    出尘子:“你越这样说,我就觉得你肯定知道点什么。”

    叶云岫:“你都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这些。”

    出尘子:“那可说不准,你这女子素来有点邪乎。”

    叶云岫拿他没办法。

    老道长吃着点心说道:“你告诉我,我把那什么霹雳神火球做出来,你要造反也容易不是。”

    叶云岫不为所动。她要造反,还不必依赖哪一样单一的武器。

    被他缠得无奈,叶云岫把桌上一碟白糖往他跟前推了推:“道长,加点糖试试?”

    出尘子看了看手里那碟加了蜜豆的酥山,炎炎夏日这碎冰做成的酥山可太过瘾了,老道长摇头道:“不用加糖,我这够甜了。”

    然后睨着叶云岫道,“你别转移话题,别想用吃的堵我的嘴。”

    叶云岫:“我已经告诉你了。”

    出尘子:“我不信,你肯定知道点什么。”

    叶云岫:……这可不能怪她了。信不信拉倒。

    老道士脾气倔好奇心还重,她怕老道士瞎折腾,万一真有什么危险,索性下令,任何人不许再给他提供配制黑|火药的材料。

    管不了老道士,她还管不了自己的手下吗。

    叶云岫心中跟这世界承诺,只要没有人先对她使用热武器,她就不弄。

    …………

    陵州城中,谢凤宁在铺子里见了谢家的人。

    封王这样的大事,莫说白石镇,整个陵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谢家那边必然也会知道,自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可能不止谢家,包括整个谢氏族人,大约都觉得新皇登基,谢让封了郡王,谢氏家族重回荣耀、安享富贵的时候到了。

    不光重回荣耀,还更胜一筹,当年谢信也不过是个二品尚书,跟王府自然不能比。

    此前谢家也有人来过几次,谢让和叶云岫不在陵州他们见不到,谢让和叶云岫在陵州的时候,他们又不敢去找。也就只敢去找谢凤宁,找了谢凤宁几次,理由无外乎老王氏病了、谢宏病了,或者过年了、过节了……来来回回,反正目的就一个,叫他们兄妹回家,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都被谢凤宁挡了回去。

    自从上回谢让负气离开,就再没回去过,谢凤宁也不愿意回去。不光他们,便是连谢询也借口在州学读书,极少回去。谢家人哪里肯放弃这棵大树,只是拿他们没法子。

    谢凤宁对这些事的处理很简单,谢让不在,她有的是借口,老王氏病了她就请郎中过去、叫人送药回去,有药尽管吃,反正要银子没有。

    去年冬谢宏小病了一场,叫人来说,谢凤宁请了郎中过去,那边说生活艰难,她便每月派人送五千文钱去,不给旁人,当面交给杨姨娘。

    大房和三房由族里分了几亩田地,叫他们自劳自食。谢宏那个愚孝软弱的性情,加上腿脚残疾,回到白石镇后生活都是杨姨娘照料,几口人毫无进项。谢凤宁按着每月五两银子,却不送银子,都换成铜钱,直接交给杨姨娘手里。

    二房留在谢家老宅的也就谢宏、杨姨娘和一个年幼的谢燕真,怎么吃用也足足够了,少不了还得养着老王氏。这钱不算少,却也不算很多,四五口人不事生产,要想过得舒服也得精打细算。杨姨娘素来是个精明的,旁人再想从她手中弄出钱来就不易了。

    这次来的是谢寄和谢家几个族叔,还带着谢谊,说是特意来恭贺谢让封了王爷,又说老王氏病得很重,叫他们兄妹都回去看看。

    谢凤宁二话没说就叫人去请城中有名的孙郎中,请他亲自出诊一趟去给老王氏看病,然后跟几人说道:“三叔、各位族叔,不是我二哥推脱不见你们,你们可以自己打听一下,二哥这会子还在河南府呢,官身不由己,你们只看到他封了王,可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这回奉了皇命去办差,我也不知道他哪日能回来。”

    “我二嫂倒是在家。”谢凤宁看看谢寄说道,“只是我二嫂平日都不在陵州,她在山寨,要不我叫人送你们去见二嫂?”

    谢寄脸色一变,急忙摇头道:“不了不了,不用了,那我们就不去了。”

    一个族叔说道:“自古忠孝难两全,这就没法子了。”

    “还是族叔明理。”谢凤宁笑笑,便叫人带他们去用个午饭,打发他们回去。

    谢寄大老远来一趟却不甘心,抱怨道:“宁姐儿,等你二哥回来,你可得好好跟他说说,他如今是堂堂的郡王爷,那我好歹是郡王爷的亲三叔,也是饱读诗书的,却还在白石镇种地,说出去岂不丢了咱们王府的脸面。”

    谢凤宁一笑说道:“行啊,等二哥回来我跟他说,三叔对二哥最好了,二哥有空会过问的。”

    谢寄一噎,谁还不知道当初因为谢让的婚事,他把谢让得罪狠了。

    正说话,徐三泰黑着脸大步流星进来,一身武将官服,腰上还挎着腰刀,一脸不悦地扫了谢寄几人一眼,走到谢凤宁面前躬身道:“谢姑娘,郡王临走吩咐末将保护姑娘,刚才听说来了不少人,末将怕有不长眼的闹事,就赶紧过来看看。姑娘可有何吩咐?”

    谢凤宁见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抿嘴一笑道:“没有,只是老家的亲戚,这就要走了。”

    谢寄一见着徐三泰,腿肚子都软了,赶紧带着人溜了。徐三泰瞥了门外一眼,没再说什么,自己坐下倒茶喝。

    “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人,怎么每次都来的这么及时。”谢凤宁笑道。

    徐三泰道:“大当家和周统领都不在家,谢姑娘要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他们回来我怎么交代。”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好欺负。”谢凤宁道。

    老宅那边就没一个省心的,这么一比,也就谢宸和四婶范氏还好一些。四叔范氏一家之前艰难些,谢让暗地里接济照拂不少,随着朝廷北归,范家回到了京城,四叔范氏一家日子也好了一些。

    一朝天子一朝臣,范泊如今的处境也不算好,得亏当日得了谢让点拨,不曾站错队得罪新皇,如今表面上还在阁臣的位子上。范家百年世家,朝堂的根基还在,新皇一时半会也不能把他怎样。

    范氏是个聪明人,经这么一番变故,也意识到旁人靠不住,更不能光靠娘家,范氏如今在城中开了个铺子做些营生,一心一意教养儿子。

    谢让这一趟出门半个多月才回来。随着他这一趟走下来,整个河南道官场都警觉起来,悄无声息地改了风向。

    道理太简单了,天高皇帝远,可东安郡王就在眼前,偏他年纪轻轻却行事老练,手腕狠辣,一个不小心,生杀予夺可就都在他手里了。

    叶云岫收到消息,骑马下山来接他。一别多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两人都十分平淡,谢让牵着她的手却暗地里捏了捏。

    回到小院,谢让拿了换洗衣物先去沐浴,指着侍卫送来的行李笑道:“给你带了些东西,你自己先看看。”

    叶云岫瞧了瞧地上那好几口大箱子,不禁笑道:“都是我的?”

    “都是你的。给外公和凤宁的,我都交给元明带回去了。”谢让顿了一下,忽然凑过来亲了她一口,说道,“你……一个一个看,好好找找。”

    叶云岫并没察觉到他语气中那一丝不自然,收到礼物总是开心的,再说按她的经验,谢让还挺会买东西。

    她逐一打开箱子看了看,各地美食土产,衣料首饰玩物,吃穿日用,琳琅满目都是些年轻女儿家会喜欢的东西。

    她打开最后一口箱子,下边是几件他换身的衣服,上头放着一个两三尺长的木盒,打开一看,里边竟然还有一层盒子,还贴着封条。

    叶云岫顿时被吊起了兴趣,随手撕开封条,结果打开一看,却是几本书和一个小一些的盒子。

    叶云岫翻了翻那几本书,倒也没什么稀奇,什么《千金方》《素女经》《天下至道谈》似乎就是几本医书,她把书放到一旁,打开了那个一层套一层的盒子。

    里边这东西……

    叶云岫拿起一个看了看,薄如蝉翼,半透明,材质像白色丝绢或者晾干的花瓣,还带着一点清爽的香味。叶云岫好奇地研究了一下,惊奇不已,古代居然还有这东西。

    回过头来再翻开那几本医书,才发现大约也不是什么只会治病救人的书。

    叶云岫撇撇嘴,这人还真是,出门一趟,公事私事都不带耽误的。

    谢让洗完澡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自家小娘子盘腿坐在塌上,似乎正在认认真真地看书。

    他瞥了一眼那本眼熟的书,咳了一声,顿了顿问道:“你看到了?”

    “看到了。”叶云岫点点头,耳根有点热,抬眸瞅了他一眼说道,“我就是有点好奇,你出去办差,是怎么好意思去搜罗这些东西的。”

    “当然是,私下里。”谢让道,“我自己去的。”

    他走之前就有目标,河南府有一位妇科圣手,原是个太医,这些事情宫廷之中自然不缺,他那里该有一些法子路子。

    按察使大人乔装打扮跑去寻访一个郎中,还要把身边的侍卫支开。就这么一小匣子,可是他花了重金的。

    谢让这会儿有点羡慕话本子里那些公子哥儿,身边总有一个溜须拍马跑跑腿、专门办私密事情的狗腿子,他身边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手下。

    “那个东西,再加上他给我的一个穴位按摩之法,大约就万全了。”谢让说道。

    两人努力表现得像是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视线却不自然地移开,各自热着脸看向别处。

    “你,你把那盒子放哪儿了?”谢让说道,“要不,我们拿一个出来?”

    “不行。”叶云岫强自镇定,脸上却装的若无其事道,“纸上都说了要泡。你去找一个带盖子的碗,别让人瞧见了。”

    谢让立刻就去找碗,转个身的工夫,唇角傻乎乎地咧开了一个笑。他家娘子果然不是寻常人能比。

    一回生二回熟,他有足够的耐心。于是几回之后,有些事情渐入佳境,变得别有意趣来了。

    恰青春年少,两人都很有探索精神。

    …………

    谢让回来的几日之后,恰逢月中,谢让按照惯例去陵州,他要处理这阵子王府那边的一些事情,主要就是各地送来的贺礼和应酬来往的书信,叶云岫许久没去,也跟他去看望外公和凤宁。

    听说洪勉找他,于是谢让换了件日常衣裳,亲自上门去见老先生。洪勉见他来了十分高兴,两人泡上香茶,摆上棋局,坐下来说话。

    洪勉先关心问了问谢让这一趟的行程,然后捏着棋子沉吟道:“公子,如今新帝登基,京城收复,老朽想回京城去了。”

    谢让有心挽留,却也明白,洪勉是京城人士,家人至今还在京中呢。老先生这般年纪,自然是想落叶归根。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棋子说道:“先生想回家了?那我派人送您回去,一路也好有个照应。先生那两位学生,吕懋和曾庭彦可要随您一起回去?”

    “他们就不必了,他们是你的县令,留在你这里更有用处。”洪勉睇着他笑道,“公子就这么放我走了?”

    谢让一怔,旋即笑道:“先生当世大儒,您在陵州是我的福分,可先生要回家跟家人团聚,我也不能强留啊。”

    “以公子今时今日的地位,还能这般宅心仁厚,难得了。”洪勉指尖落下一颗棋子,望着谢让一笑说道,“实不相瞒,老朽好歹有一点虚名,也有几个学生在朝为官的,新帝跟他们问到我了,想要寻访起用我。我这一趟回去,可能就会出仕了。”

    谢让抬眸望着老先生沉吟,他不认为德高望重、看淡生死的老先生这般年纪了,还要贪图富贵名利。

    果然,对上他无声的目光,洪勉一笑说道:“公子是个成大事的人,但是朝中根基还浅,我回京城,比在这里对公子有用处。”

    “先生,不可。”谢让脸色一凛,正色道,“当今这位新帝喜怒无常,玩弄权术,视人命如草芥,我绝不能让先生为我们以身涉险。”

    他起身离座,郑重一揖道:“先生在陵州一年多,已经帮了我太多了。先生洞若观火,我也不瞒您,不管我要做什么、能不能成事,也不能让您这般年纪再为我们操劳奔波。”

    洪勉说道:“也没有什么好危险的,皇帝这阵子排挤了不少老臣,大约被人骂得太多了,想请我出山,无非是拿我装个门面,来表明他礼贤下士。既然是门面,大约也不会给我什么实权,他看中的是我的那点名望。”

    “老朽也不见得是为了你,就算是为了天下苍生吧。”

    洪勉推开下了一半的棋局,长叹一声道,“诚如公子所言,新帝刚愎自用、玩弄权术,登基数月除了排除异己、独断弄权,再有就是大肆重修宫室、广纳嫔妃,哪里有半点把国计民生放在心上。这宇文氏的江山气数已尽,边境不安,危机四伏,黎民百姓早已不堪重负,可禁不起再折腾了。”

    老先生扶了一把谢让揖礼的手说道:“老朽在这陵州一年多,耳之所闻,目之所见,心中已有明主,总该要尽一份心力,公子就不要再劝了。”

    谢让见老先生执意如此,便也不好再阻拦。二人一番深谈,谢让亲自为老先生安排行程,除了他日常伺候的两个仆役,又派了神威镖局一路护送。

    洪勉这一路总得月余,等他抵达京城,便已经是中秋了,果然很快被景宁帝起用,给了他一个太师的虚职,正如同洪勉猜的那样,名头很高,却没什么实权。

    再一晃,重阳已过。

    一直到冬至过后,景宁帝终于下旨,立了宇文长风为太子。

    谢让和叶云岫此前也讨论过,太子之位,非宇文长风莫属。

    景宁帝儿子虽然多,能带兵打仗的却没几个,兵权主要都在宇文长风手中,又有平定翼王叛军的功劳在身。

    所以景宁帝不能封别人为太子。宇文长风原本就是世子,又不曾被捉住什么大过错,当日宇文长风给谢让下毒,在皇帝眼里自然也不算个什么,更别说谢让平安无事,这种阴私必然不会挑明出来。

    景宁帝若真敢把太子位子给了旁人,那就等于挑明了父子反目,只怕宇文长风要放手一搏了。

    立是要立的,可景宁帝又十分忌惮一个羽翼渐丰、年轻有为的太子,一直拖了这好几个月,意在敲打驯服。

    皇帝毕竟年过五旬,储君不立国本不稳,如今在朝臣各方的催促下,大约也在宇文长风的运作推动下,终于松口下了这道册封太子的旨意。

    但立宇文长风为太子的同时,景宁帝却又一口气给几个成年的儿子都封了王,大皇子封了定王,并让大皇子跟世家联姻,娶了兰陵萧氏的女儿,给大皇子添了一大助力。

    景宁帝是深谙制衡之术的。

    这一年秋冬,北地大旱,匈奴人日子艰难,新继位的匈奴王趁着景宁帝这皇位也没坐稳,伸出了试探的爪子。北方边关本就空虚,匈奴数万骑兵突袭应州,抢夺粮草,掳掠边民。

    边关告急。应州边军惨败,匈奴趁机下了战书,要求割让应州和原本曾经被匈奴大皇子所占的朔州。

    这时景宁帝想起来玉峰寨了。

    叶云岫没那么好使唤,她一个郡王妃,外命妇,她又没有兵权。

    第105章 第 105 章  不死不休(修文)

    抵御外敌,这是家国大义。

    然而匈奴犯边之初,谢让和叶云岫便讨论过这个事情,两人也想到了皇帝可能会想派他们去。毕竟匈奴人骁勇善战,大梁跟匈奴打了那么多仗就少有能赢的时候,而叶云岫斩图格、斩大王子,一战成名,不可一世的匈奴骑兵在她手上就从来没赢过!

    但是国库空虚,朝廷根本就没有银子打仗。

    除非他们玉峰寨出人出力,还自带钱粮。然而国与国之间,一场战争难说要打多久,玉峰寨没有倒海之力,他们一旦陷入这个泥沼,很容易就会被拖垮掉。

    这也许就是朝廷的一石二鸟之计了。玉峰寨一旦出战,匈奴和玉峰寨,总归能先干掉一个。

    战争,从来就不只是单纯的打仗用兵,更多的还是政治博弈。

    或许也是天意吧,匈奴这两年老王死了,王位争夺导致内乱、部族四分五裂,四王子坐上王位之后,忙于平息内乱、休养生息,匈奴自顾不暇。若是匈奴老王再多活两年,趁着翼王之乱大举侵略中原,这大梁早该亡了,中原百姓都得沦为匈奴铁蹄之下的亡国奴隶。

    “他若敢给我兵权,给我二十万人马和足够的钱粮,我帮他把匈奴灭了!”叶云岫嗤声道,“若是还想像上回那样,叫我们自带干粮打白工,想都别想。我们玉峰寨统共就这几万人,我们士兵的命也是命。”

    “你想得简单了。”谢让摇头道,“他倒是敢给你二十万人马,可皇权在上,处处跟你掣肘,你能怎么办?朝廷形势复杂,你在前头打仗,你都不知道背后谁捅你一刀。”

    小夫妻头靠头趴在北方边关的地图前,谢让拿笔在应州那一块画了个圈,说道:“咱们先不要担心,我觉得这仗也只在边关,匈奴人应当不会大举入侵中原境内。”

    “为什么?”叶云岫问。

    “朝廷没钱打仗,匈奴人这两年日子也不好过。”谢让笑道,“进犯应州的号称十万大军,其实据无忧子那边的消息,大约也只有五六万人。匈奴内乱刚平息,正需要休养生息,新王大约也不想大肆征战,只是赶上今年秋冬的旱灾,饿肚子了。”

    “所以几万人骚扰犯边摆出个大阵仗,就想要钱要粮食。”叶云岫一点头,说的在理。

    “对。”谢让手指在地图上一敲,说道,“以大梁朝廷君臣的素性,能用银子钱粮换一个苟且偷安,这仗就不用打下去了。”

    中原王朝狂妄自大,泱泱大国,一向视周边小国为番邦蛮夷之地,历史上这仗便是打赢了,往往最终也是两国和谈,大天朝赏赐些金银美女安抚了事。

    当然,要是打败了,那就不是几个金银美女能解决,就要割地赔款了。

    于是几日后朝堂廷议,果然有人提议派玉峰寨出战,景宁帝点头赞许。

    范泊这时出列说道:“老臣以为不可。”

    “为何?”

    范泊一句话就给堵死了,范泊说道:“陛下就不担心再出一个翼王么?”

    景宁帝脸色一变。

    洪勉老先生十分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他就是个门面摆设,平日动辄告假不上朝,上朝也是立在那儿当摆设,也不言语。

    洪勉的学生周直桓位列文臣末尾,这时却大胆出列说道:“微臣附议,范老大人言之有理。翼王当初可不就是手握重兵,以寇养兵,才一步步坐大作乱。自古兵权不能轻许,陛下初登大宝,兵权岂能旁落。”

    说中皇帝的心病了……景宁帝环视朝堂,最终目光也只能落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几日之后,景宁帝下旨,派太子宇文长风率领二十万人马开赴边关,迎战匈奴。

    为防万一,玉峰寨还是默默做了更多的准备。

    他们这几年打着镖局的幌子贩运私盐,天下十道几乎占据了大半市场,再依托山货铺子建立商行,利用商行大量囤积粮食,尤其陵州本地,这几年重视农粮,兴修水利,粮食逐年增产,一边藏富于民,一边趁着入冬尽快收购秋粮入库,储备布匹、药品,打造兵工武器,积极备战。

    如今河南道逐渐为他们掌控,谢让暗中掌握了许州一处铁矿,他们打造兵器铠甲,也不用再大老远从关内道走私生铁了。

    年前,边关战报,应州大捷,太子宇文长风初战告捷,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胜仗,匈奴退后,太子进驻应州。

    小夫妻一边关注战局,一边也要准备过年了。过年的时候叶云岫告诉谢凤宁,年后开始,帮她大量购入白糖。

    谢凤宁拿着她写的单子问:“二嫂,你要那么多白糖干什么?这东西可不便宜。根据你以前的惯例,我们已经储备了不少了。”

    叶云岫有些做法在旁人看来可能不太好理解,比如她的兵行军打仗,每人都会随身带一小包糖粉、一小包盐,大战鏖战将士们喝糖水,伤兵虚弱无法吞咽就喝糖盐水。

    将士们也不懂那么多,只知道寨主和大当家对他们真好,奖励他们打仗辛苦,这么金贵的白糖都舍得让他们吃。

    叶云岫的用意却远不止如此,白糖可以缓解士兵大战的心理紧张,补充能量,快速恢复人体机能。当日大战临安,南平侯受伤力竭躺倒在地上,可不就是被他们的士兵一壶糖盐水救起来的。在提供能量、补充体力这方面,糖比粮食来的可快多了。

    白糖甚至还可以当伤药来用,高浓度的白糖可以杀菌消炎,帮助伤口愈合,他们的军医如今都会用,也就很容易教会了普通士兵。玉峰寨的随队军医会携带伤药纱布上战场,但普通士兵不会,关键时候一包糖粉能救命。

    这玩意儿还能当燃料用,以及……杀伤性武器。

    她真的没有忽悠老道士。

    所以对于叶云岫来讲,这就是一个这时代已有的、十分重要的战略物资。花钱买就行了,也不用她费心思去弄。

    叶云岫说道:“反正我有用,贵就贵点儿,你那边年后再多买一些。”

    谢让心中有数,白糖确实也贵,中原地区又不产糖,要从西域或者岭南一道万里迢迢地运来,陵州当地一斤白糖的价钱能买十五斤大米,换成便宜的杂粮能买上百斤。但是这东西也确实有用。

    于是谢让便吩咐谢凤宁:“贵就贵点儿,我们利用商行从西南购入,价格好歹也能低一些,就按你二嫂说的,按照之前每年的三倍量购入。”

    一个多月后,边关消息,朝廷军队吃了败仗,匈奴放弃应州后不断骚扰,又重新占领了朔州,大肆劫掠,掳走大量的边民妇女。

    再月余,大梁二败,宇文长风手下的一支两万人的兵马在一个叫饮水镇的地方被匈奴骑兵围困,两万人全军覆没。

    朝野一时哗然。小夫妻讨论起来,只能说意料之中。

    谢让不想帮宇文长风说公道话,但是朝廷掣肘,粮草不济,兵器盔甲都不行,再加上孤军深入,安能不败。

    这种情况下,就算换了他们玉峰寨,也未必就能打赢。国库里没银子,皇帝那边态度含糊,原本也没有决一死战的决心。

    果然,两国和谈,公主和亲,同时割让朔州、应州。

    五月,景宁帝将自己的一个庶女送去了匈奴和亲,反正他半生荒淫,生了那么多孩子,光儿子就十几个,女儿也少不了。

    宇文长风这个太子就被不尴不尬地留在了北地,驻守边关。

    这一仗前前后后打了大半年,几次征丁加税,老百姓雪上加霜,民不聊生,必然激起更多的矛盾,民间盗匪不断,剑南道爆发大规模的乡民暴动,乱民杀了地方官占据府衙,自立为王。

    皇帝对外可以割地赔款当怂包,对内却不行,下旨派南平侯赴剑南道一带平叛。南平侯以安南骚扰犯边为由,只派出小股兵力消极敷衍,剑南道乱民暴动渐渐成了气候。

    宇文长风离开京城,给了大皇子可乘之机,大皇子在朝中的势力就越来越大。大皇子娶了萧家女,有萧家、杨家的扶持,再加上其他皇子也不甘心,夺嫡之势已成,斗得不可开交。

    这样一来却也稳住了宇文长风的太子之位。毕竟他虽然人在边关,手中却握着二十万兵马,足以牵制住景宁帝和大皇子。大皇子在京城不管怎么给他使袢子,皇帝却也不能轻易废了他。两个儿子一个在朝堂一个在边关,互相制衡,景宁帝反而放心了。

    放下心来的景宁帝也没闲着,次年春节刚过,一纸公文下到陵州,调陈同升去江南道,任升州知府。

    表面看起来这就是个正常的官员调动,其实谁都清楚怎么回事,皇帝这是要动陵州了。新派来的陵州知府姓吴,不用猜也知道是皇帝的亲信。

    陈同升的对策十分简单,二话不说就上了一道奏折,以抱病为由,辞官不干了。

    名义上辞了官,实际上依旧在府衙好好的做事,该如何如何。陵州这地界,只要谢让和叶云岫说他是陵州知府,那他就是,谁也动不了他。

    而那位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赴任的吴知府,还没走到陵州,刚出了关内道,半路上就失踪了,三个多月过去还没到任。

    谢让上书询问,皇帝下旨查找,一来二去又找了一个多月,朝廷那边才大约查到,那位吴知府应当是在半路上被流寇给杀了,仆役随从一行人杀了个光光,尸体扔哪儿了都没找到。

    皇帝震怒,一怒之下也就怒了一下,又指派了一个刘知府来。可那位刘知府吓得愣是没敢来,说来也巧,圣旨下来不久那位刘知府的母亲过世,报了丁忧,回家守孝去了。丁母忧要守孝三年,这刘知府不成了。

    叶云岫早就说了,来一个杀一个,看他来的快,还是她杀的快。

    于是陵州知府之职竟一直空缺了小半年。吏部寻了好久,最后从山南道派了一个来,名叫邹秉忠,从通判之职升迁上来的。这邹秉忠倒是按部就班来上任了,人还没到,先送了一封信给陈同升,请他代为引荐。

    陈同升拿着那封投名状来见谢让,笑道:“大当家有所不知,属下跟这邹秉忠是同年进士,算是见过面。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这也算弃暗投明了,属下觉得此人可用。”

    谢让沉吟一下笑道:“你派人给他回封信,叫他安心来了就是。”

    邹秉忠来到陵州见了陈同升,次日就专程来山寨拜见谢让和叶云岫。谢让也不亏待他,便将他放在了陵州同知的位子上,暂且给陈同升做个帮手,以便观察任用。

    六月末,有朝臣参奏玉峰寨贩卖私盐。

    这么大的买卖,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再说朝廷那盐税银子是实实在在的少了。毕竟玉峰寨既然有这般实力,养得起数万兵马,那就一定得有银钱来源。参奏玉峰寨的是大皇子的一名亲信,有备而来,应当是盯上玉峰寨好久了。

    只是玉峰寨一向管得严,内部更是忠心耿耿,铁桶一般,外人再多的探子也查不到更多消息,能拿出来的,无非就是一些外围的证据,顶多只能证明他们贩卖私盐,其他的就没有了。

    所以这种事情便全在皇帝一念之间了,皇帝若眼下还不想动他们,可以轻拿轻放,做做样子派人来查,或者让他们自己申诉,彼此退一步,还可相安无事。但皇帝偏偏认了真。

    景宁帝震怒,下旨召谢让进京面圣。

    这个关头,任谁心里都明白,去了很可能就回不来了,但是不去,便等于摆明了跟朝廷对抗。

    小夫妻俩一商量,那就不去,也该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他们如今钱粮充足,兵强马壮,也就缺一个造反的借口了。

    谢让给朝廷上书,言明贩卖私盐确实有过,早在翼王叛乱之初的事情了,那时盐价飞涨,陵州百姓盐都吃不起了,他也是迫于无奈。如今有人旧事重提,给他罗织罪名,这就是阴谋陷害他。

    “臣惶恐之至,不敢擅离,请陛下派员来陵州核查清楚,还臣清白。”

    朝廷反正也是公然下不来台了。半月后,景宁帝下了诏书,斥之为“玉峰寨逆贼”,违抗皇命,抗旨不遵,要褫夺东安郡王的爵位,查抄东安郡王府,令有司查办。

    抗旨不尊可是重罪,可以斩立决、株连九族的。

    既然如此,那就等着吧。眼下陵州各地正在秋收,他们也没急着动作,就看这皇帝究竟能把他们怎样,等着皇帝那边先动手,也好向天下人表明,昏君朝廷排除异己、残害有功之臣,他们都是被逼的。

    景宁帝恨不得一下子把他们灭了,可是纵然他是皇帝,也得先调兵遣将。他还得有兵可派,剑南道还在平叛,陇西藩镇虎视眈眈,皇帝也得先忍着。

    这一等就又等了一个多月,从从容容地等到陵州秋收完毕。

    中秋节前,太子回京。

    宇文长风回京没几天,大皇子和胞弟五皇子在外出时遭遇刺客,一同被人杀死了。

    许多事等于已经摆到了台面上,这一年多,宇文长风人在边关,大皇子这边给他使了无数的袢子,回京之后又设计想杀他,结果宇文长风也够狠,抢先下了手。

    这么大的事情,景宁帝一边装模作样下令追查刺客,一边派了宇文长风担任主帅,讨伐玉峰寨逆贼。

    这个秋日对玉峰寨而言,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时节,连年景都比往年更好,庄稼又是一个丰收年。

    但空气中的气氛却总有些紧张。陵州百姓可都听说了,昏君皇帝看咱们玉峰寨不顺眼,忌惮玉峰寨功劳大,没事找事跟咱们郡王爷找茬儿,如今昏君派了个狗太子,带领十五万兵马,来讨伐咱们陵州来了。

    这不是眼红咱们陵州的好日子吗!咱们陵州老百姓决不答应!

    一时间,陵州军民同仇敌忾,积极备战,誓要把那什么狗太子打回去!

    第106章 第 106 章  揭竿而起(修文)

    十五万人,皇帝还真看得起他们。两年下来,玉峰寨的兵力也只堪堪扩充到了十万人。

    他们拉队伍扩兵的速度似乎有点慢。陵州的人口不少,除了本地几十万百姓,这几年光是来投奔落户的流民就有数十万,世道越乱来的越多,都听说这个地方能活命,能吃饱饭,五年间人口几乎膨胀了一倍。况且他们如今基本已经掌握了河南道大部分州县。

    但是地方发展一样需要劳动力,他们更不会像朝廷那样强制征丁。每每大战当前,皇帝一道圣旨便能从民间征兵数十万,地方官为了完成差事甚至直接抓丁,百姓苦不堪言。人数是有了,但叶云岫要的可不只是人数。

    毕竟在叶云岫看来,“兵”绝对不等于人”。

    不是拉一个人过来就能当兵的。谢让当日说少则三年,多则五年,皇帝若是不急不可耐地对玉峰寨下手,他们或许还会再发展壮大两年。

    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如果可以,谁也不愿意打仗。可有些事情,不是他们想不想,愿不愿。

    陵州军民同仇敌忾,战意高涨,谢让却通过府衙和四县县衙发布告示,战争是军人的事情,请陵州境内所有平民百姓回避,先保护好自己。

    大战当前,谢让和叶云岫在陵州召集各处首领负责的人议事,州府和四县知县和山寨各营统领全数到齐。谢让直言大敌当前,无路可走,他们将要起兵夺取天下。

    对于这个决定,所有的人似乎都毫无意外,甚至无忧子和陈同升都是一脸“终于”的表情,满脸欣慰,他们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至于各营统领,一个个更是骄傲得意,他们服从命令已经成为根植内心的本性,不像无忧子、陈同升那些人想得多,服从命令就是。玉峰寨的兵素来就狂,那老昏君当初还是他们帮着推上去的,造个反的事情,别忘了他们玉峰寨原本就是山匪出身。

    他们寨主和大当家这般厉害,早就该问鼎天下了,就该当皇帝!

    而对于眼前这场仗怎么打,各方却有不同意见。陈同升主张先避其锋芒,坐守陵州以逸待劳,挫其锐气,再从容解决朝廷这十五万大军。

    “寨主和大当家只管放心,不是属下夸口,咱们这陵州城,城池坚固,物资充足,属下都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便是守上三两个月都没有问题。”陈同升道。

    马贺嗤声道:“十五万人,哪里用得着这般麻烦,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朝廷军队什么熊样。不就是那个整天穿着一身死人白衣服的狗太子么,寨主,属下请战,寨主一声令下,都不用等他们踏进陵州地界,属下这就率野战营去灭了他!”

    叶云岫决定全力出击。守,不是她的风格。

    她知道陵州城池坚固,可那是为了保护他们辛苦建设的大后方。别说他们手握十万精兵,这城中只要放上两万兵马,莫说朝廷十五万人,便是再多一倍,想攻下他们陵州城也不大可能。

    别人守城是为了活命,为了反击,他们守什么呀,他们又没有援军。

    他们只能进攻!

    这场仗在他们陵州打得越久,遭殃的就越是他们陵州百姓。陵州城中满城百姓,山寨更是他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叶云岫不想把这里变成战场。

    叶云岫道:“我们若是连打到家门口的敌人都不能一击制胜,还谈什么问鼎天下。”

    陈同升还有所担心,看看谢让,谢让一笑,语气依旧温润沉稳地说道:“好!我和寨主,明日起兵,成败在此一举。陈同升,俞虎,后方就交给你们了!”

    陈同升躬身一揖:“大当家和寨主只管放心,有属下在一日,这陵州四境就一日平安无虞。”

    俞虎则一抱拳说道:“大当家和寨主有令,俞虎必达!粮草辎重、军械被服,大当家和寨主打到哪儿,属下就保证送到哪儿!”

    他的总务部如今已有上万人手,再加上神威镖局,他们玉峰寨的将士绝不用为粮草辎重而担心,只管轻装上阵。

    宇文长风的十五万人马是他从边关带回的,他们跟宇文长风的军队曾经并肩作战,也算知己知彼了。叶云岫和谢让率领玉峰寨所有人马,十万大军,早早等候在了陵州与沂州交界处。

    这一带以丘陵地形为主,秋收后的农田一望开阔,对方兵力远多于他们,再正面对战,似乎不是一个有利于他们的选择。但是叶云岫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整个山寨却没有任何人质疑。

    他们寨主,一向有这个自信,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宇文长风率领十五万大军,踏入了陵州境内。探子来报,玉峰寨大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秋日斜阳中,宇文长风银盔银甲,骑马走在大军的最前面。他抬眼望去,最先看到的是两面高扬的巨大旗帜,玉峰寨寨旗和叶字帅旗,帅旗下小夫妻驻马并立,两人身后,玉峰寨大军数万人队列整齐,旌旗招展。

    宇文长风不禁微微眯了眼睛,远远看着马背上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一晃两年了,他竟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她似乎不喜欢穿盔甲,从没见她穿过,今日也一样,一身红黑两色的劲装衣裙,火红披风迎风飘拂。宇文长风短短的怔忪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

    他们,早已殊途陌路,如今就要刀兵相见了。

    视野中她的身影越来越近,两军先头部队距离三十丈左右时,宇文长风抬起了手,大军停下。宇文长风看了身后的廖勇一眼,却没说什么,独自策马向前。

    对面,叶云岫一抖缰绳,也策马奔了过来。

    “寨主,别来无恙。”

    宇文长风含笑一揖。叶云岫漠然的眸子落在他身上,黑眸定定,只是审视着,压根没有与他叙旧攀谈的打算。

    “寨主这是真恼了我。”宇文长风轻笑。

    叶云岫蹙眉看着他,清越的声音问道:“宇文长风,你带着这十五万兵马来到陵州,是为了跟我叙旧的?”

    “我此生,绝不愿意与寨主刀兵相见。”宇文长风道。

    只是这一战,他非来不可。他不杀大皇子,对方也要杀他的,而他杀了大皇子和五皇子,甚至还杀了不止这两个手足,他那位好父皇,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这一战,胜了,他便可以率军回朝,皇位就是他的了,败了,不论生死,他都再没有活路。

    “五年前,寨主救我,我找了你整整半年。”宇文长风依旧带着几分笑意叹道,“不论我是个什么人、做过什么,不论寨主信不信,我对寨主都是真心爱慕。”

    “可惜苍天对我不公。寨主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是我亲手将你推到了别的男人怀里。”

    “宇文长风,你这个人,莫名其妙,自以为是。”叶云岫打断他的话,漠然说道,“就算没有谢让,你也不会有机会,我根本就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男子。”

    宇文长风露出一丝受伤的神情,半晌苦笑道:“寨主今日,也要这般伤我于无形么?”

    “实言相告而已。”叶云岫道,“我不明白你为何一直看不起谢让,你自觉生而高贵,你投胎就拥有一切,目无下尘惯了,可你除了出身,又有哪一点比谢让强?”

    她回头看了谢让一眼,隔着远远的距离,温润的青年一身玄青衣袍,清隽如玉,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叶云岫唇角不自觉浮起一丝温柔。

    “他今日所能拥有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得来的。”她慢慢说道。

    宇文长风怔忪几息,抬起头来便已经换了表情,笑道:“我们不说这些了。寨主今日……似乎不像寨主一贯用兵的风格?”

    叶云岫微微一笑道:“造反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不想伤及无辜。”

    她看了看对面黑压压的大军,中间一面巨大的龙旗,代表着大梁太子。叶云岫随手抽出长刀,问道:“与我一战,还是你要两军对垒?”

    “你我一战。”宇文长风平日马战用的兵器是一柄亮银长|枪,却弃枪不用,翻身下马,缓缓抽出长剑。

    他的剑法更胜一筹。

    宇文长风手中长剑轻抬,与她对视,目光偏执地望着她笑道:“若我赢了,我要这大梁江山,也要……你。”

    叶云岫不置可否,也离镫下马,随手一拍,将大黑马赶得走远了一些。

    “若我输了……”宇文长风顿了顿苦笑道,“都知道寨主三招之内,必取人首级,若我输了,寨主能否看在我们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给我留个全尸?”

    “好。”叶云岫一声应喏,手中长刀一挥,化作一道寒光,毫不犹豫地向宇文长风斩去。

    宇文长风长剑一挡,想凭借男子的气力优势格开她的刀,刀剑相击一声金戈的脆响,却没能全然格开,宇文长风长剑一转化开那一刀的攻势,笑道:“寨主的刀法和内力,似乎又精进了。”

    “过奖。”叶云岫口中说话,手上却丝毫没有迟滞,两个字说完已经疾速攻出了几刀。

    她知道宇文长风剑法确实高超。他是景王府的世子,有的是机会找到名师,师从了不止一位当世有名的剑客高手。他剑法精绝,出招迅疾,一招一式挥洒流畅。

    可从小养父就告诉她,招式都是假的,只有干净利索一刀砍下丧尸的脑袋,才算真本领。

    宇文长风的剑法快,她的刀更快,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转瞬间两人飞快地拼斗了几十招。

    宇文长风一剑刺过来的同时,叶云岫脚下退开身形后仰,明明是一个闪避的动作,长刀却在瞬间从右手换到了左手,诡异地斜削而出,避无可避,疾速的寒光掠过,长刀干脆利落地划过对手的脖颈。

    一刀封喉。

    她一向右手用刀,没人知道,她的左手跟右手使的一样好。

    宇文长风脚下踉跄,长剑撑地跪了下去,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头颅撑在长剑上垂了下去,然后悄无声息地侧身倒在了地上。

    叶云岫收刀看了他一眼。

    其实就算宇文长风不提这请求,既然他能在她手上走出三招,她也会给他留个全尸。当日翼王军中,她也给九铭道人留了全尸的。

    叶云岫抬眸,静静地看向对面的大军。

    随着宇文长风倒下,对面军中一团惊惶骚乱,而她身后的玉峰寨大军则瞬时间爆发出一阵高亢的欢呼。

    谢让端坐马上没动,唇角噙着一丝骄傲的笑意。可他身后的大军早已经迫不及待了,兴奋地齐声高喊:“杀!杀!杀!”

    叶云岫缓缓抬起长刀,指向这黑压压一眼望不过来的十五万大军。

    半晌,驻马立在阵前的廖勇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身后大军的骚乱,然后缓缓策马过来。

    两军阵前,双方几十万人的目光跟着廖勇移动,廖勇策马走到近前,翻身下马,走到宇文长风身旁跪了下来,动手将他尸身摆正,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廖勇站起身,走到叶云岫面前,俯首抱拳,单膝而跪。

    “廖将军愿意归顺?”叶云岫淡声问道。

    “寨主,”廖勇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军队,抱拳说道:“末将不怕死,末将征战多年,早已经死过多少回了,但是他们……”他抬手指着身后黑压压的大军,说道,“以我一人,无权决定他们的生死。”

    “太子这几年,过得也很苦。他今日也算死得其所了。”廖勇缓声说道,“父不父,子不子,末将随他征战多年,跟着他意气风发,也一样跟着他在边关受尽了磋磨。末将眼睁睁看着饮水镇两万人马粮草断绝,两万条性命!末将也曾受大当家恩惠,末将不想再错下去了。”

    “昨日晚间,太子亲口跟末将说,若是他此战落败,叫末将也不必难过,生死在天,命中注定。”廖勇说道,“太子一死,末将便是带着这十五万人回去,朝廷也不会善待他们,更不会让末将活命。”

    “廖将军深明大义!”叶云岫开口道。

    谢让此时策马过来,下马亲手扶起了廖勇,说道:“廖将军请起。廖将军深明大义,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也不想徒伤性命。你今日既能替这些无辜士兵做此选择,我答应你,玉峰寨也必将善待他们。”

    “谢大当家!谢寨主!”廖勇深深一揖。

    谢让看了一眼不远处宇文长风的尸身,平静说道:“同袍一场,我叫人送一口棺材过来,廖将军不如先将他好好殓葬了吧。”

    “多谢大当家!”廖勇不禁动容,郑重地躬身一揖。

    第107章 第 107 章  大战京城(修文)

    秋日初升的旭日中,宇文长风扶着城墙立在城楼上,远远看着马背上那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一晃两年了,他竟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她似乎不喜欢穿盔甲,从没见她穿过,今日也一样,一身红黑两色的劲装衣裙,火红披风迎风飘拂。女子静静地驻马而立,她的身后,是刀枪林立、严阵以待的玉峰寨大军。

    宇文长风短短地怔忪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

    他们,早已殊途陌路,如今就要刀兵相见了。

    她是来讨伐他的,来杀他的。宇文长风蓦然笑了一下。

    叶云岫看不清城楼上的人。城楼上许多人,其中一个一身白袍,阳光下格外显眼,判断应当就是宇文长风了。距离太远,叶云岫静静的眸光望过去,缓缓抬起了手中长刀,指向那人。

    叶云岫选择南门,是因为南门用的是吊桥,若城中有人出来迎战,便可以放下吊桥出来,或者派出人来谈判。马贺在城下骂了半天的阵,城中始终没人出来,倒是有个文官在城楼上扯着嗓子,义正词严指责了他们一番,言“玉峰寨逆贼,以下犯上”云云。

    叶云岫觉得好笑,何为以下犯上,你们太子能杀手足、囚皇帝,她就不能保护自己了?

    这喊话的文官倒是投了马贺的脾气,两人隔空一阵对骂,可想而知,朝堂上的文臣怎么骂得过马贺这个山匪,差点没气到当场吐血。

    叶云岫扫了眼城上严阵以待的守军,这个时候攻城占不到便宜,徒增伤亡,今天第一天,也就来亮个相、下个战书罢了,她今日没打算攻城。

    这两年出尘子也帮他们捣鼓出了几样攻城的器械,但往往太重,需要时间运送过来。不过没关系,这京城,她能进第一回,也就能进第二回。

    “收兵。”叶云岫淡声下令,自顾自地拨转马头回去。

    马贺正叫骂的起劲,闻言还有点意犹未尽,但是也不耽搁,毫不犹豫地跟着叶云岫收兵。

    “寨主,我们何时攻城?”马贺问道。

    叶云岫淡声道:“你有云梯冲车?咱们行军速度太快,还得两日能来呢。”

    马贺哼了一声道:“寨主高看他们了,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朝廷的兵什么熊样。寨主,您下个令,属下今晚带人摸上去。我还就不信了,都说这京城固若金汤,他便是个铁打的,我也给它啃下一块来。”

    来都来了,不攻一下似乎不合程序,叶云岫点头道:“嗯,那你今晚试试。”

    马贺这是想故技重施。这两年叶云岫训练了一支队伍,放在马贺的野战营,人数不多,才三百人,叶云岫称之为“尖兵队”,算是古代版的特种兵吧,这支队伍的存在也只他们山寨内部的统领们知道,便是普通士兵,也大约只听说过。

    据说这特战队,集中了不少能人异士,个顶个都是精兵中的精兵,能窜山能跳涧,腿上绑着沙袋能徒手攀墙,就为了打硬仗来的。

    夜间马贺率领尖兵队试了一回,不行,攀城墙倒是可以一试,可城墙上布防严密,敌兵太多,根本找不到机会。他们刚攀爬到一半,就被城墙上的士兵发现了,一排箭射下来,尖兵队伤了好几个。得亏是夜间,白天弄不好全军覆没。

    数百年的京城城防,果然不是说假的。

    然而尽管如此,玉峰寨大军这一路长驱直入,还是堪堪阻止了宇文长风的登基大典。随着登基大典临近,部分地方官员本该进京朝拜了的,如今玉峰寨大军围城,各方关注观望,时局太乱,也不知终究要如何落幕。

    三日后,杨行和俞虎那边运送辎重的队伍一起赶到,冯千亲自押运,大型弩车、冲车和云梯具备,随着叶云岫一声令下,几十支巨大的铁箭射向城上。

    攻城!

    鏖战半日,劳而无功,箭可以射进去,可士兵们爬不到半路,城上守军的箭雨、石块滚木就纷纷而下,反倒有不少士兵受伤。叶云岫索性兵分几路,围着京城一通强攻。

    自古攻城都是集中一个点突破,她似乎就是乱攻一气。她在寻找京城防守的薄弱点,寻找机会。

    这一日的强攻似乎凌厉了一些,士兵们沿着云梯爬上去很快又被压制住了,城北门方向,徐三泰的攻势太过凌厉,城墙上忽然丢下几个奇怪的东西,会炸,打雷一样,十分厉害。

    叶云岫当时不在北城门,听徐三泰描述,那东西冒着烟从城墙上丢下来,一个个火球翻滚而下,声如霹雳,砰一声炸开,射出的碎铁片划伤了攻城的士兵。杀伤力倒也没多么大,可这样的东西却容易造成士兵恐慌。

    “霹雳神火球!”冯千惊呼一声。

    叶云岫蹙眉看他,也想起了这么回事,还真有这东西?

    “应当就是了!”冯千恨恨地一击拳头说道,“属下以前还在翼王军中、翼王还不曾叛乱时候听说过的,是在西北边关有能人异士做出了这东西,并且靠它击退了匈奴攻城。”

    叶云岫恍然,宇文长风的兵曾经在西北边关应州、朔州一带作战驻守,会使用这东西似乎也合理了。

    这可就不能怪她了。叶云岫一咬牙,吩咐道:“冯千,给我准备配制火药的物料。”

    “寨主也想试试?”冯千为难道,“属下当日琢磨了许久,不曾制作出来。寨主若要试试,属下可以帮你把黑|火药配制好?”

    “不要。”叶云岫说道,“你只要帮我准备物料,记得要精细一些,我要纯净一点的。”

    众将退下之后,谢让担忧地看了看她说道:“你不是说黑|火药不稳定,爆炸力也有限?不许出尘道长弄你却要自己弄,如今我们不要急躁,城中或许会有变化。”

    “咱们朝堂的人脉,都是几个文臣,他们在朝堂上出力就罢了,用到打仗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叶云岫摇头道,“你且放心,我心里有数。”

    火药稳不稳定,那要看谁来配、按什么比例配制,以及……加点料。

    次日,十月十六,玉峰寨大军继续攻城,这次只攻的东城门,城上守军严阵以待。

    谁知攻城的敌人虚晃一枪,做做样子就撤退了。冯千在叶云岫指点下,亲手将一个捆扎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放在城墙下,等待士兵撤离,点燃了纸包上的引药捻子。

    他按照叶云岫的叮嘱,点燃引药捻子之后便飞奔跑向护城河,纵身跳入河中,实则心中有点不以为然,若是寨主昨日配制的东西,就这么一包火药,全都炸了又能如何,寨主是不是也有点故弄玄虚了。

    然而他刚刚跳入护城河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的一声,巨大的黑烟腾空升起,鼻端嗅到一股硫磺味道,等冯千从护城河中探出头来,顿时惊呆了。

    城墙塌了半边,砖石碎裂狼藉,城门楼子也震塌了。

    冯千愣了半晌狂喜,京城的城墙宽度将近四丈,就这么一下子炸塌了偌大一个口子,再来几包,整个城墙都能炸开。便是只这一包,沿着城墙的口子攻城,也应当容易多了。

    震惊的何止冯千,硝烟散去,城内城外亲眼目睹的人全都愣了半晌。这是什么东西?

    叶云岫也是第一次用,这东西只在养父的故事之中,末世的科技中谁还用这个。她审视了一下效果,心中计算着用量。

    谢让也兀自惊讶,侧头看了看叶云岫,却见她黑眸远远盯着城墙,眸中似乎燃烧着一束火焰。

    “打开城门!”城中,宇文长风大声下令。

    “太子,不能啊!您千万不能出战。”有手下扑上来跪在地上。

    “打开城门!孤要出战!”宇文长风怒喝,面容上却浮现一丝兴奋的笑意。

    城外,叶云岫静静骑在马背上,望着城门缓缓打开。宇文长风银盔银甲,白马银枪,策马奔出了城门。马蹄轻快,须臾奔到了两军阵前停下。他的身后,廖勇带着一队士兵,从城门鱼贯而出,沿着两侧排开。

    叶云岫一抖缰绳,也策马奔了去来。

    “寨主,别来无恙。”

    宇文长风手持银枪,含笑望着她。叶云岫漠然的眸子落在他身上,黑眸定定,只是审视着,压根没有与他叙旧攀谈的打算。

    “寨主这是真恼了我。”宇文长风轻笑。

    叶云岫蹙眉看着他,清越的声音问道:“宇文长风,你倒是还有些胆量。”

    “寨主来的那日,我就想出城来见。”宇文长风笑,顿了顿说道,“寨主莫恼,那道旨意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见见你罢了。”

    这城,多守几日又有何意义呢,当初他被困茂州,是她千里奔袭赶来救他,这次不会再有援军了。

    “五年前,寨主救我,我找了你整整半年。”宇文长风依旧带着几分笑意叹道,“不论我是个什么人、做过什么,不论寨主信不信,我对寨主都是真心爱慕。”

    “可惜苍天对我不公。寨主恨我,我也恨我自己,是我亲手将你推到了别的男人怀里。”

    “宇文长风,你这个人,莫名其妙,自以为是。”叶云岫打断他的话,漠然说道,“就算没有谢让,你也不会有机会,我根本就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男子。”

    宇文长风露出一丝受伤的神情,半晌苦笑道:“寨主今日,也要这般伤我于无形么?”

    “实言相告而已。”叶云岫道,“我不明白你为何一直看不起谢让,你自觉生而高贵,你投胎就拥有一切,目无下尘惯了,可你除了出身,又有哪一点比谢让强?”

    她回头看了谢让一眼,隔着远远的距离,温润的青年一身玄青衣袍,清隽如玉,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叶云岫唇角不自觉浮起一丝温柔。

    “他今日所能拥有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得来的。”她慢慢说道。

    宇文长风怔忪几息,抬起头来便已经换了表情,笑道:“我们不说这些了。其实我这么多年,一直期待与寨主切磋一番。”

    叶云岫微微一笑:“还请赐教。”

    她看了看对面黑压压的大军,中间一面巨大的龙旗,代表着大梁太子。叶云岫随手抽出长刀,问道:“与我一战,还是你要两军对垒?”

    “你我一战。”宇文长风平日马战用的兵器是一柄亮银长|枪,却弃枪不用,翻身下马,缓缓抽出长剑。

    他的剑法更胜一筹。

    宇文长风手中长剑轻抬,与她对视,目光偏执地望着她笑道:“若我赢了,寨主会退兵吗?”

    叶云岫不置可否,也离镫下马,随手一拍,将大黑马赶得走远了一些。

    “若我输了……”宇文长风顿了顿苦笑道,“都知道寨主三招之内,必取人首级,若我输了,寨主能否看在我们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给我留个全尸?”

    “好。”叶云岫一声应诺,手中长刀一挥,化作一道寒光,毫不犹豫地向宇文长风斩去。

    宇文长风长剑一挡,想凭借男子的气力优势格开她的刀,刀剑相击一声金戈的脆响,却没能全然格开,宇文长风长剑一转化开那一刀的攻势,笑道:“寨主的刀法和内力,似乎又精进了。”

    叶云岫一言不发,手上丝毫没有迟滞,在他说话间已经疾速攻出了几刀。

    她知道宇文长风剑法确实高超。他是景王府的世子,有的是机会找到名师,师从了不止一位当世有名的剑客高手。他剑法凌厉,出招迅疾,一招一式挥洒流畅。

    他的剑法快,可她的刀更快,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转瞬间两人飞快地拼斗了几十招。

    宇文长风一剑刺过来的同时,叶云岫脚下退开身形后仰,明明是一个闪避的动作,长刀却在瞬间从右手换到了左手,诡异地斜削而出,避无可避,疾速的寒光掠过,长刀干脆利落地划过对手的脖颈。

    一刀封喉。

    她一向右手用刀,没人知道,她的左手跟右手使的一样好。

    宇文长风脚下踉跄,长剑撑地跪了下去,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头颅撑在长剑上垂了下去,然后悄无声息地侧身倒在了地上。

    叶云岫收刀看了他一眼。

    其实就算宇文长风不提这请求,既然他能在她手上走出三招,她也会给他留个全尸。当日翼王军中,她也给九铭道人留了全尸的。

    叶云岫抬眸,静静地看向对面的大军。

    随着宇文长风倒下,城墙上和对面军中皆是一团惊惶骚乱,而她身后的玉峰寨大军则瞬时间爆发出一阵高亢的欢呼。

    谢让端坐马上没动,唇角噙着一丝骄傲的笑意。可他身后的大军早已经迫不及待了,兴奋地齐声高喊:“杀!杀!杀!”

    叶云岫缓缓抬起长刀,指向了城门。

    半晌,驻马立在阵前的廖勇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身后大军的骚乱,然后缓缓策马过来。

    两军阵前,双方无数道目光跟着廖勇移动,廖勇策马走到近前,翻身下马,走到宇文长风身旁跪了下来,动手将他尸身摆正,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廖勇站起身,走到叶云岫面前,俯首抱拳,单膝而跪。

    “廖将军愿意献城归顺?”叶云岫淡声问道。

    “寨主,”廖勇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军队,抱拳说道:“末将不怕死,末将征战多年,早已经死过多少回了,但是他们……”他抬手指着身后两侧排开的士兵,说道,“以我一人,无权决定他们的生死。”

    “太子这几年,过得也很苦。他今日也算死得其所了。”廖勇缓声说道,“父不父,子不子,末将随他征战多年,跟着他意气风发,也一样跟着他在边关受尽了磋磨。末将眼睁睁看着饮水镇两万人马粮草断绝,两万条性命!末将也曾受大当家恩惠,末将不想再让他们白白牺牲了。”

    “昨日晚间,太子亲口跟末将说,若是他此战落败,叫末将也不必难过,生死在天,命中注定。”廖勇说道,“太子已死,末将想替这城中十几万守军,求一条活路。”

    “廖将军深明大义!”叶云岫开口道。

    谢让此时策马过来,下马亲手扶起了廖勇,说道:“廖将军请起。廖将军深明大义,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也不想徒增牺牲。你今日既能替这些无辜士兵做此选择,我答应你,玉峰寨也必将善待他们。”

    “谢大当家!谢寨主!”廖勇深深一揖。

    谢让看了一眼不远处宇文长风的尸身,平静说道:“他也算是死得体面,廖将军先将他好好入殓安葬吧。”

    “多谢大当家!”廖勇不禁动容,郑重地躬身一揖。

    太子已死,这消息飞速传遍了城内各处。宫城之中,后宫一处偏僻的宫室内,两名老者互相扶了一把,蹒跚地迈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殿内,宫人早就逃了,床上一个老者活死人一样枯寂地躺着,口角流涎,见那两名老者进来,目光露出急切,口中呜呜几声,努力想要说话。

    “你说他,半生荒唐,可悲可叹。”洪勉看着床上的景宁帝慨叹。

    “咱们……真要?”范泊问道。

    洪勉侧目问道:“怎么,你怕?”

    “我怕什么。”范泊说道,“只兹事体大,是不是等……”

    “等什么呀。”洪勉拿起火折子,随手点燃床头的灯盏,说道,“咱们两个老朽就行了,趁着他们还没入城,何必叫他们担个污名。”

    在景宁帝惊恐挣扎的目光中,洪勉随手将灯盏丢在被褥上,范泊接过火折子也丢了上去。

    火苗迅速窜起,两个老者踏出殿门,背着手肩并肩,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作者有话说】

    抱歉各位,作者君自己实在不满意,还是决定修文,修改了105、106两章,让宇文弄死了他那些手足和皇帝,男女主起兵,女主和宇文长风决战的地点到了京城,其实情节点差不多也接得上,不愿意重看的宝宝接着往后看新章也可以的。

    抱歉影响大家看文了,为了表示歉意,这一章咱们下个红包雨吧,明晚六点新章更新之前,吼一声红包掉落!

    第108章 第 108 章  什么人什么命!

    城外,谢让和叶云岫并没有急着进城。

    几经战乱,大军进城未免会造成百姓恐慌。他们对京城也算熟悉了,廖勇归降后,这京城反正已经是他们的了,便可以从长计议。

    再说廖勇是廖勇,他那十万人是原本宇文长风所率领的边军,城中却还应当有五万人的禁军。京城禁军包括两万人左右的金吾卫和三万人左右的羽林卫,金吾卫算是宫廷侍卫,驻守宫城,专门保护皇帝的,而羽林卫则负责驻守巡察京城,维持京城秩序,跟他们山寨的卫戍营差不多。

    若是攻入城中,那就不必分谁是谁了,一律都是敌人,而现在廖勇率军归降,城门大开,将士们原地休息静候,谢让和叶云岫是在等着金吾卫和羽林卫的态度。这两者若有反抗,再从容杀入城中不迟。

    廖勇则叫人抬了一口棺材来,亲手将宇文长风收殓了,叫人送去安葬。在安葬的地点上廖勇犹豫了一下,按说自然是葬入皇陵,可这大梁朝都亡了,再说……

    谢让看出了他的纠结,开口道:“送去京郊西山吧,给他挑个清静地方,他怕也不想去皇陵。”

    廖勇顿时如释重负,忙说道:“多谢郡王爷。”立刻便叫人去办。

    谢让望着那口棺材抬走,心绪一时有些复杂,在宇文长风心思龌蹉给他下蛊之前,他对此人的评价其实还是不错的。

    小半个时辰之后,羽林卫统领章炳匆匆赶到,俯首归顺,并说宫中走了水,他带人去宫中救火,这才耽误了。

    “宫中走水?”谢让忙问道,“为何会走水,烧了哪里?”

    “不知道为何会走水,烧的是太液池后边的含凉殿。”章炳说道,“回郡王爷,这含凉殿……是宇文长风囚禁皇帝之处,宫中有人说,大约是宇文长风自知难逃一死,出城迎战之前命人纵火。”

    谢让微微一愣,沉吟一下问道:“那现在如何了,皇帝可找到了?”

    “找到了,已经……驾崩了。身形和随身饰物尚可辨认。”章炳说着跪伏于地。

    谢让沉默半晌,理了理衣袖,冲着宫城方向郑重一礼,然后问道:“金吾卫何在?”

    回答他的是廖勇,低声道:“中秋宫变之日,金吾卫几乎已被太子诛杀殆尽。”

    谢让看了看叶云岫,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他们这会儿反倒更不必急着进城了。不管皇帝是谁烧死的,反正他们还不曾踏入城中一步,人就死了。

    足以说明跟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两人彼此意会,叶云岫便下令大军收兵,就在城外安营扎寨,等候命令。谢让下令章炳先回去维持京城秩序。

    又等了半个时辰,十几名朝臣出城来见,范明兴、周直桓都在其中,一行人见了谢让纷纷大礼参拜,悲声道:“皇帝驾崩,京城无主,请郡王爷入城主事!”

    事情走到这儿算是闭环了。谢让便也不再推脱,在群臣的请求下答应即刻入城。

    等待的这一个多时辰,小夫妻两个也商量了一下,京城眼下以稳定为重,几十万大军挤进去也不合适,反而会制造更多的混乱和恐慌。于是那边谢让一答应进城,这边叶云岫便号令三军,做出安排部署。

    叶云岫下令廖勇率领他的十万人马撤出京城,暂且在京城南门外驻扎,将京城驻防移交给徐三泰,由徐三泰率领陵州卫两万人负责,周元明率卫戍营一万人守卫宫城。其余玉峰寨大军暂不进城,以马贺为首,依旧在东门外驻扎。

    皇帝突然驾崩,以防不测,京城即日起宵禁,关闭其余十道城门,留东、北两道城门作为出入必须,加强管理。

    出城前来迎接的那些朝臣对这位赫赫威名的玉峰寨女将都是第一次见到,原本从传言中认为这就是一个杀神,能打,再怎样也不过是个女子。此时见她不假思索,言简意赅,平平淡淡的语气将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一呼百应,众人才知道什么叫耳听为虚。

    这哪里只是一个杀神武将,眼前分明是一位掌控全局、游刃有余的统帅,一切尽在掌握。尤其听到她只带了三万人就敢入城,却将麾下十几万大军留在城外,一行人不禁纷纷侧目,这小夫妻两个,着实有些不同。

    要知道,城中单是羽林卫也还有三万人呢。而谢让不光没有忌讳,反而下令章炳率领他的羽林卫依旧负责维持京城治安秩序。

    徐三泰带着他的人换防守城,小夫妻两个除了亲卫营和木兰营,便只带了一万人,从容进驻京城。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朝臣都欢迎他们入城,今日出城跪请的十几名朝臣,官职都不算太高,但有些事情只在意会,比如范明兴和周直桓来了,范泊和洪勉这两位颇有影响力的朝中老臣的态度也就不言自明了。

    叶云岫和谢让两人进城后,一路直奔宫城,暂时还住在之前的仙居殿。

    京城接连发生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路上街市萧条,百姓关门闭户,许多王公贵族、朝中大臣也都躲在家中,暗中观望,当然也有些朝臣闻听东安郡王、应当也是这江山的新主人进城了,聚集在宫门前迎候。

    谁知小夫妻压根就没从含元殿的正门进宫,而是熟门熟路地直奔九华门,许多人扑了个空。

    宫里也一团乱,该杀的之前宇文长风都杀了,该跑的的也都趁着机会跑了,小夫妻进到仙居殿,谢让也没时间休息,换了件衣服便直奔含凉殿。

    谢让走后叶云岫稍事休息,没多会儿便听见宫中丧钟响起,接连响了二十七声,宣告天子驾崩。

    这下,城中王公贵族、朝臣百官也没法再躲着观望了,纷纷换了素服赶去宫中。

    接下来,谢让开始有条不紊地操办起景宁帝的丧事。

    事有从权,但是皇帝的丧仪原本就繁琐,诸多礼仪讲究,他既然主事,也得给各地诸侯藩王和朝廷重臣留下足够的时间进京奔丧。

    只是如今京城这局面,估计也没几个人敢来。

    城门缟素,宫门挂起了白灯笼。在京的皇族和朝臣,来的就来了,不来谢让也不管,也不找,他又不是皇族的人,他作为主事的臣子,只负责把皇帝埋了。

    帝王驾崩,当日小殓,停灵紫宸殿旁边的望仙观。当晚谢让便在望仙观的侧殿召集朝中文武百官,商量景宁帝的丧事。

    这一回来的人算是比较多了,大部分都来了,范泊和洪勉也来了。

    见两位老大人进来,谢让不动声色起身相迎,他眼下郡王的身份远高于两位老大人,也不好多礼。两位老大人不动声色地行了礼,谢让赶紧扶了一把,将两人扶到椅子上坐下。

    景宁帝登基后不久,范泊就不再是内阁首辅了,跟洪勉一样,名头很高但没多少实权,半隐退状态,但浸淫朝堂那么多年,影响力还在,这也是景宁帝不敢一脚把范泊踢开的主要原因。

    中秋节宇文长风发动宫变之后,大皇子一党被血腥清洗,景宁帝的死忠臣子也被排挤逼退,太子监国两个月,朝中人员变动不少,格局大乱,其中自然也有不少太子党,尤其这两个月新升职上来的人。

    谢让对所有人都一个态度,不动声色,以观后效,为了政权平稳过渡,起码在景宁帝埋下去之前,他不打算动作。当然,若是期间有人跟他做什么动作,可就怪不得他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晚的议事还算顺畅,敌视他的肯定有,却也有不少急着跟表忠心的,谢让也坦然接受。

    最终形成的决议,以内阁的名义昭告天下,太子宇文长风率兵逼宫,屠戮手足,戕害皇帝,杀父弑君,如今东安郡王入京勤王,宇文长风已经伏诛,皇帝已在此前驾崩。东安郡王谢让因群臣所请,入城主事。

    议事之后,范泊、洪勉两位老大人似乎动作慢,起身稍稍晚了一步。

    等人一走,谢让忙把两位老大人扶回椅子上坐下,重新行了弟子晚辈的礼。

    “公子不可,”范泊赶紧起身去扶,笑道,“公子不日就该换个身份了,怎可随便给人行礼。”

    洪勉则乐呵呵笑道:“公子可算来了,老朽都等得着急了。”

    范泊侧目看他:“你前日还说公子来得真快!”

    洪勉面有得色:“那当然快,公子短短几年就能问鼎天下。那我这把年纪还不能着急点了?”

    见两位老大人精气神十足,还能斗嘴的样子,谢让也不禁失笑。

    有件事情谢让心中还有疑惑,便是关于景宁帝之死。人是宇文长风弄残的,一直丢在含凉殿,原本有人看守。可若说宇文长风非要在京城落入他手中之前把景宁帝烧死,似乎道理上说不过去。

    景宁帝是非死不可,可是若等着他们进城之后再杀,便是另一码事了。自古文人百姓都重视一个名声,乱世动荡已久,这政权,能平稳过渡当然更好。

    “宫中混乱,原本看守景宁帝的人没捉到。”谢让望着两个老者沉吟道,“也不知究竟是何人做的。”

    洪勉道:“公子管他谁放的火呢,反正就是太子的人放的。”

    “说的对,”范泊也说道,“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何须管这些小事。”

    谢让含笑点头,便没有再追问。

    三人聊了些朝中的事情,眼下两个老大人比谢让还急,两人都主张他尽快登基。

    旁的不说,先把这位子坐上去。

    谢让却摇头道:“此事不急,眼下这局势,任重而道远,一步到位反而没了余地。我跟寨主商量过了,倒也不必在意一时的名头,江山在这里也跑不了,平定天下比登基要紧。”

    “公子是在顾虑什么?”洪勉问道。

    谢让笑道:“我们根基浅,玉峰寨声名鹊起也不过短短几年,如今江山无主,旁人哪里会让我们那般顺当。说不定这会儿,有人已经在撰写讨伐我们的檄文了。”

    洪勉略一沉吟,问道:“那公子想作何安排?我们两个老朽虽说有些影响力,可手中并无实权,名不正则言不顺,公子如何掌控朝政?”

    谢让一笑,笃定说了一句:“内阁治国,我来摄政。”

    范泊和洪勉对视一眼,目中思量。

    谢让起身一礼,笑道:“只是又要辛苦两位老大人了。如今朝中几经折腾,朝臣一盘散沙,却也是机会。几日之内,我会设法推你们二位主持内阁。”

    两个老大人对视一眼,范泊抚掌笑道:“妙哉,倒也是个法子。我们两个老家伙把持了内阁,再名正言顺昭告天下,朝堂上下一致推选,东安郡王摄政,这便顺当了。”

    洪勉也沉吟道:“公子思虑周全。这大梁朝旁的不多,就是皇族多,皇帝绝嗣也还有一堆皇族子孙呢,公子若直接坐上那个位子,怕也会被人拿做话柄攻伐诋毁。”

    谢让淡淡一笑,两位老大人都是文人,考虑更多的是这些名声、正统之类的,他考虑的其实远不止这些。

    这一晚谢让回到仙居殿,便已经是二更天了。

    他以为叶云岫早该睡了,还特意将贴身亲卫留在院外,自己轻轻敲开大门,罗燕亲自开的门,一见他忙行了礼,笑道:“大当家回来了?”

    谢让见她说笑如常,目光望向殿内,问道:“寨主还没睡?”

    “寨主半个时辰前才醒,这会儿饿了吃宵夜呢。”罗燕偷笑道。

    哎,什么人什么命!

    谢让不禁嘴角噙笑望向殿内暖黄的灯火。他家娘子一手执掌玉峰寨大军,如今算上纳降已经是几十万兵马了,可你看看人家,该吃吃该睡睡,该玩就玩,一刀砍下去转身回家睡觉。

    怎么他这边事情就那么费劲,琐碎繁杂的费劲。

    他背着两手沐着月色,怡然穿过庭院,刚迈上台阶,屋里正在吃宵夜的人已经抬头瞧了过来,叫顾双儿:“再去盛一碗。”

    “吃什么好吃的?”谢让洗了手走过去。

    叶云岫给他看了看碗里,奶白色汤水,里边是几个小馄饨,谢让直接伸手端过来喝了一口,鱼汤。他这一半天忙下来又累又饿,索性端着碗坐下吃起来。

    “锅里还有。”叶云岫嫌弃地瞅他,“我正在吃呢。”

    她一边抗议,人家一边已经吃上了。叶云岫无奈,等顾双儿端来新的,端过来再接着吃,顾双儿瞧一眼大当家碗里,赶紧又回去盛了一碗。

    吃饱喝足,两人懒洋洋并排躺靠在垫了引枕的美人榻靠背上,聊起了刚才的事情。眼下这京城局势,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好些。

    叶云岫也赞同摄政的法子,悠然说道:“确实不急,这龙椅就像一块肥肉,留一留当个诱饵挺好用,咱们总得给那些魑魅魍魉留个表现的机会,不然以后找理由杀还麻烦。”

    第109章 第 109 章  西征大计

    五日之后,内阁文告天下,东安郡王谢让摄政。

    他以前都以谢允之的名字示人,原本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在两位老大人的建议下,改回了本名。

    世人多看重出身,此前天下人皆不知“谢允之”的出身来历,更有人斥之为草莽,如今改回谢让的本名,陵州谢家、谢信嫡孙的出身来历也更能说得过去。

    谢让这个摄政王上任的头一件事也是关于国丧的,国丧百日,皇族宗亲守孝二十七日。

    钦天监倒也识趣,算出景宁帝大殓、下葬的吉日都比较快,给谢让省了不少事情。

    没有皇帝,可政事一样要办,国家一样要管,早朝也就一样要上,国丧期间,谢让恢复了早朝,文武百官每日如常在宣政殿处理政务。

    上边龙椅空着,他这个摄政王却也不能站着,于是谢让在宣政殿上首两侧放了四把椅子,一把他自己的,还有三把给范泊、洪勉两位老大人,加上另一位内阁重臣杨应铨。

    除了河南道,其他地方对他这个摄政王包括眼下这个内阁朝廷,恐怕也多是阳奉阴违,谢让也不着急,也不急着收权,暂且就维持国家的正常运转,也不轻易去做改变。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去管,只要他们过了眼下这一关,大局落定,那些阳奉阴违的墙头草自己就老实了。

    包括那些封地遍布各处,大大小小的王侯皇族,这些人应当是最仇视他们的了,改朝换代这些旧皇族可就完了,哪能甘心,自然要垂死挣扎。

    不过只要这些人不跳出来,谢让也不打算理会。凡事欲速则不达,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等他们这个新生的政权稳了,那些人自然也就消亡了。

    半月后,随着景宁帝顺利葬入皇陵,接连几道讨伐他们的檄文也到了。

    其中一道是陇右节度使韦禄,讨伐谢让“乱臣贼子,窃国专权、意图不轨”,韦禄手上号称三十万大军。

    这也是朝廷多年来忌惮陇右藩镇的主要原因。藩镇原是朝廷为了巩固边境所设置,藩镇设节度使,掌管当地军政,可随着朝廷昏庸,渐渐也就失去了对藩镇的控制,藩镇的权力逐渐扩大,节度使兼管军、民、财政,形成军人割据,俨然已经成为了独立王国,敢与朝廷对抗。

    朝廷无力收回藩镇的权力,藩镇之祸已久,其中尤其陇右道韦禄的势力最大,野心勃勃。不止如此,韦禄身后还有垄西世家李家、董家的支持,甚至还拉了陇右的几个宗亲藩王壮声势,相互勾结,沆瀣一气,韦禄实际上已经成了陇右道的土皇帝。

    此前翼王都无法撼动陇右藩镇,景宁帝登基后,陇右藩镇还算给面子,上表称臣,然而也就是还尊奉着一个朝廷的名义,阳奉阴违,专权割据,一直也不太拿朝廷当回事。

    第二道檄文,是以康王、昌王为首的皇族宗亲所发的,康王当日也曾积极跟景宁帝争夺皇位,奈何实力不如人,如今景宁帝一死,皇位空悬,康王大约觉得他的机会来了,趁机又跳了出来,联合封地在山南、剑南一带的一帮皇族,大大小小的皇族宗亲几十个,形成了一股势力。

    这康王的做法也十分耐人寻味。康王宣称景宁帝绝嗣,皇族之中唯有他才是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血脉正统,要求摄政的东安郡王和朝廷内阁迎他继位。

    这阵子宫里头等大事就是国丧,操办景宁帝的丧事,叶云岫最不喜欢这种场合,让她白衣素服去给景宁帝那个老昏君服丧,门都没有。

    反正她身上也没有朝廷官职,索性就躲着,安心呆在仙居殿里没怎么露面,不过该办的事情却一样没落下。

    首先就是加强对自己手中这几十万大军的掌控,怀柔,施恩,再设法慢慢训练同化。

    他们这一阵子纳降太多了,廖勇的十万,加上淮南军的六万,体量太大了,整编硬吞是吞不下,索性就不整编,叶云岫决定让廖勇那十万大军保持不动,也给了廖勇足够的尊重和信任。

    然后将这十几万降军的军饷、伙食都提高到跟他们各营一样,但是相应的,日常练兵和管理也要按照他们玉峰寨的规矩来。

    为此,叶云岫给廖勇军中派出了两名参将,职位不高,也不涉及掌兵实权,不至于让廖勇觉得是挟制,却又可以适当地帮助廖勇学习延用玉峰寨的练兵管理方法。

    如今他们拿下京城,河南道大部分州县也都明明白白握在他们手中,大后方的粮草物资必须得跟上,谢让那边便又趁机给了陈同升更高的权力,把他升为河南道按察使,让他统一调度。

    这一日谢让早朝回来,笑吟吟拿着手中一沓子纸问叶云岫:“你猜猜咱们收了几道檄文了?”

    “有个七八道了吧?”叶云岫懒洋洋笑道。

    冬日暖阳,可京城的冬日比他们陵州要寒冷,叶云岫裹着大毛帔风,坐在廊檐下的躺椅上,旁边小桌上照例放着点心,还有切开的苹果、剥开一半的橘子,甚至还有一大串紫红晶莹的葡萄,简直不要太悠哉。如今这些吃用之物,不用他们开口,也有人自会给他们奉上了。

    身边人却都十分明白,这也就是看着悠哉,叶云岫出门少,可是这段时间事情和压力一点都不少。

    谢让洗了手,走到她旁边挤了挤坐下,叶云岫懒洋洋挪了一下,给他让出点地方,两人一坐一躺,难得的晒会儿太阳。

    谢让把那一沓子纸张递给她,叶云岫仰面躺着,阳光下眯着眼睛翻了翻,说道:“大头也就陇右韦禄和南边康王,旁的几个有点好笑,刷存在感的吧。”

    投机钻营之辈,这些小一点的藩镇诸侯大抵没有与他们一争之力,也就是借机扩张势力,他们要是落败,这些人好歹也在新主子面前刷了个存在感,富贵险中求。

    许多人似乎并没有真正看得起玉峰寨。对于许多诸侯藩镇势力来说,以前臣服皇帝也就罢了,玉峰寨区区山匪草莽,崛起只有短短几年,一无根基,二无背景,怎能让人服气。

    人生一大错觉,既然玉峰寨都能染指皇位,那我凭什么不行。

    叶云岫拿着康王那份檄文读了几句,檄文比较长,谢让知道她没耐心,便笑道:“康王说他才是皇室血脉最近的皇位正统,要求我们迎他进京登基,否则我们便是狼子野心,乱臣贼子。”

    “他那脸有二亩地大。” 叶云岫嗤了一声,随手把檄文丢在旁边小桌上。

    她半躺着伸手想去拿果子,谢让摘了一颗葡萄,直接送到她嘴边,顺手拿起桌上小碟送过来,等着她吐皮。

    “康王那边,跟我们打过交道的,他们那一堆皇族宗亲,人虽然不少,但实力有限,估计未必真敢出兵。”谢让分析道,“我琢磨着,他纠结那么一群皇族,是想趁着咱们眼下强敌环伺,造造声势,他好在南方称帝,来个划江而治。”

    “打掉这两个,其他人就不敢露头了。不过我觉得,我们不能等着韦禄来打我们。”叶云岫道,让韦禄三十万兵马来围她的城?那成什么了,这可不是她叶云岫的风格。

    韦禄不是要来讨伐他们吗,她这就找上门去打他的老脸。

    叶云岫坐起来沉吟一下,正色说道:“谢让,我决定西征。”

    谢让目光定定望着她。

    “你也去写一个檄文,韦禄能拿乱臣窃国的罪名指责咱们,咱们也给他还回去。”叶云岫道,“我们比他来的正当多了。”

    藩镇之祸,乱国之源。

    谢让沉吟片刻,轻叹一声,拇指握着她的手下意识摩挲,顿了顿说道:“云岫,若有可能,我宁愿咱们两个就窝在山寨里,一辈子风平浪静地终老。”

    西征,便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情了。

    “那我还怀念我们在山上那会儿呢。”叶云岫说的是两人在山上守墓,那时他打柴打到一只野兔回来,都能把她高兴半天,他随便做点儿什么吃食她都觉得是人间美味。

    这会儿便是顶好的贡品,山珍海味,似乎都没有那时候谢让随便炒个鸡蛋香。

    “我们现在有二十六万人,我带走二十万,留六万给你。”叶云岫道,“我担心的是,我一走,康王或者其他人乘机跳出来。”

    “康王交给我,我们可以争取南平侯,我打算这几日就派无忧子亲自走一趟。”谢让说道,“河南道大部分州县都已上了贺表,回头我就传令陈同升,叫他从河南府和各州县再调集至少五万兵马。你带走二十六万,给我留五万守城,再说京城还有三万羽林卫。”

    镇兵战力不行,但总比没有的强,指挥得当的话,留在京城驻守是足够了。羽林卫首领章炳此人他还在观察,能用则用,不能用则除之,这三万羽林卫他还是要用的。

    “你西征的大军一出,我估计京城这边也就没人敢轻举妄动了。”谢让笑道,“你那边打得越开,我这边压力越小。”

    叶云岫略一沉吟,点头答应了。

    此一去少说也得小半年,她打算用半年时间,铲除陇右藩镇之乱。

    不西征,他们也无法安枕。韦禄是藩镇之中最大的了,不把他打掉,他们就算坐上了江山,也会跟大梁王朝一样,要受藩镇的挟制,君权不立。

    反过来,灭了韦禄,来日收回其他藩镇之权也就不难了。这一仗打下来,才可以算是江山一统,大局落定,还天下百姓一个乾坤清明。

    冬月末,攻占京城也不过月余,经过一番准备,叶云岫率领二十六万兵马,对外则宣称三十万大军,毅然出兵西征。

    韦禄那边挥兵东进,还没出陇右,叶云岫这边西征大军也出发了。陇右道山高路远,疆域辽阔,这一趟要想赢,粮草至关紧要,为此谢让将俞虎调了过来,叶云岫率军出发的同时,俞虎也率领他的总务部和部分民团两万人左右,从陵州动身出发。

    谢让如今是摄政王,内阁也掌握在他们手中,自然有更多的渠道筹措粮草,叶云岫西征奉的是朝廷和内阁的名义,沿途州县的物资粮草她可以全权调用。而俞虎和神威镖局,则全力保障大军的后勤供应。

    俞虎出发的同时,叶云岫叫冯千给出尘子递了个消息,将她当日炸毁京城城墙的事情告诉出尘子,问老道士要不要来助她西征。

    果然,十几天后,出尘子快马加鞭赶上了西征大军。

    老道士一照面就问她:“冯千说,当日那城墙是你炸的,火药是你配的?”

    叶云岫点头承认。

    老道士顿时不乐意了,黑着脸问她:“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你哄我!”

    叶云岫不认账,一脸无辜道:“我没哄你,我告诉你了。”

    老道士:“胡说八道!”

    “真的。”叶云岫道,“你不信就算了,所以我叫你来,等我下回要用,我当面配给你看。但是你得答应我,这东西总归是有危险,你不能自己乱配,也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那是当然,你放心,我又不傻。”

    老道士这下放心了,高高兴兴地坐下来喝茶,抓起她手边的点心就啃,叶云岫估摸着他路上没吃好饭,忙叫顾双儿赶紧给他弄点儿饭菜来。

    老道士吃饱喝足,满意地一抹嘴,问道:“都说你们要坐江山了,你俩谁要当皇帝了?”

    “谢让吧。”叶云岫漫不经心道。

    出尘子问:“你不当?”

    “我不想当。”叶云岫道,“当皇帝每天还要上早朝,你看谢让整天累的跟驴似的。”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祝各位新年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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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第 110 章  这些人,难道不知道他家娘子是谁?

    出关内道,入陇右道。叶云岫西征的第一仗是在成州。

    陇右道地广人稀,路途实在遥远,进入陇右道不久,叶云岫率西征大军到达成州,原是打算在此处补充粮草物资。

    可这是陇右道,成州哪里还是朝廷的成州。马贺率六万人的先头部队到达成州后,持摄政王手谕和内阁公文要求调度粮草,成州知府紧闭城门,跟马贺对峙,甚至还大放厥词,说皇帝都死了,哪还有什么朝廷。

    依照马贺的脾气,这就可以开打了,不过因着叶云岫之前的交代,这进入陇右的第一仗多少还是要慎重些,马贺不敢擅自做主,派人回禀叶云岫。

    叶云岫收到消息,立刻下令大军加快行军速度赶往成州。

    成州知府敢跟他们这三十万西征大军对峙,肯定也不能光靠着对韦禄的一颗忠心,一来仗着城池之利,觉得他们一时半会攻不下来,二来么,必然是有信心等到援军。

    只要他们能守城坚持一阵子,韦禄的援军就该赶到了。原本这也是一场不约而同的战争,她征西,韦禄则一路向东,要去京城讨伐他们,韦禄比他们出发还早了一些时日。

    所以成州这一仗不光要打,还要速战速决,打出个动静来,以儆效尤,震慑这一路上的那些州县。同时大军也好在成州修整几日,准备着打大仗。

    叶云岫率领大军随后抵达成州,马贺来迎,气呼呼禀报道:“寨主,那成州知府刘卞着实可恶,这厮原也是朝廷命官、两榜进士,也成了那韦禄的走狗,竟说若要调用官仓的军事物资储备,须得有节度使大人的手令。”

    叶云岫平静下令马贺去城下喊话,限刘卞一个时辰之内打开城门,否则等她攻入城中,杀无赦!

    她也没指望这一句勒令就能管用,下令大军原地扎营休息,叫人把出尘子找了来。

    出尘子一听叶云岫找他,立刻兴奋地跑了来,问道:“怎么样,你是不是要炸他了?咱们现在就配制火药炸他!”

    叶云岫点头道:“对,物料我都叫冯千准备好了,就等你来了。”

    出尘子非常高兴,赶紧跟她进去,还神神秘秘地把其他人都轰走了。于是叶云岫便当着他的面,先拿了一杆秤出来称物料,按照一定比例开始配制黑|火药,然后,加白糖。

    出尘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通操作,瞪大眼睛问道:“就这?”

    “对呀,”叶云岫说,“我告诉你了,加点糖。是你自己不信。”

    老道士仔细回想半天,还真有这么回事,炎炎夏日,他手里吃着一盘冰食酥山,追问她许久,这丫头将桌上一碟白糖推了过来。

    ——道长,加点糖?

    ——不用加糖,我这够甜了。

    出尘子:“……”

    老道士气得原地转圈,黑着脸指着她:“你你,你这女子,你故意的!”

    叶云岫怕老道士真生了气,嘻嘻笑道:“我都说了告诉你了。”

    “你还不许我弄!”老道士继续控诉。

    叶云岫一脸无辜道:“你既然不信,那我怕你配制方法比例不对,万一炸伤你自己。”

    出尘子多少还有点怀疑,端详着问道:“你这,真能行?”

    叶云岫:“行不行你回头试试不就知道了。”

    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

    这东西真正用于战争局限性很大,但是在这古代,用来攻下一个成州城,还是绰绰有余了,尤其胜在物料都是这古代现成有的。

    既然那些人想要他们死,那她也不必客气,若是还不够,她敢把传说中的“没良心炮”弄出来。

    一老一少合力将配置出来的火药包成两尺见方的一包,接连包了两包。出尘子若有所思瞅着她问道:“又是你那个世外高人的师父教你的?”

    “对。”叶云岫眼睛都不眨地点头。

    “好,我这就去炸他。”老道士一拍手,一手一个,拎着两个药包兴冲冲就走。叶云岫赶紧叫住他叮嘱几句,又令冯千带领一小队人跟着他。

    马贺骑马立在城下,扬声喝道:“刘卞,一个时辰已到,本将军再给你一个机会,速速打开城门,还可饶你一死!”

    刘卞扶着城墙嗤笑,大声喊道:“马将军,恕难从命了,本官也是奉命行事,本官已经说了,若要调用官仓的军事物资储备,须得有节度使大人的手令。”

    马贺策马后退,抬起手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守军也没见有士兵来攻城,正在疑惑,忽然接连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刘卞耳朵一懵,嗡嗡作响,一个气浪摔出多远。

    硝烟散去,两扇城门整个破开,一扇倒下一扇炸成了碎片,城墙裂了一道口子,城门楼子也被震塌了半边。

    马贺一挥手,大声下令:“先头部队随我进城,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成州三千镇兵,叶云岫也没让大军进城,半个多时辰后,马贺率领六万先头部队血洗成州,生擒刘卞,并以背叛朝廷、抗令不尊的罪名在全城百姓面前将刘卞斩首示众,人头挂在了府衙大门上。

    叶云岫拿下成州也就不再管了,丢给谢让,朝廷重新派遣官员接收治理就是。她率军在成州修整三日,便将手中实际二十六万人的大军兵分三路,先头部队六万人由马贺率领,十万人由徐三泰统领押后,剩下十万人她亲自率领,作为中路。

    陇右地广人稀而形势复杂,她绝不会让自己的队伍孤军深入,因此分路而不分兵,三路兵马先后出发,前后相隔两百里距离,首尾呼应,一路向前。

    随着他们一起的,还有成州一个时辰城破的消息,在陇右道各地飞速传开。

    民间百姓不明所以,本就愚昧迷信,那巨雷平地而起,炸得十分奇异,轰轰两声把城门楼子都给劈了,也只能往鬼神之事上边猜了,叶云岫和出尘子那两包炸|药竟被说成了天降神雷。

    无忧子一见有机可乘,趁机让人在陇右各地散播言论,说陇右藩镇逆天而行,成州妄图阻挡西征大军,天降神雷就是对他们的惩戒。

    在经过无忧子手中情报网一推动,于是传言越传越广,渐渐就变了味,说西征大军是朝廷王师,有天神相助,就连叶云岫这位主帅也被传说成了九天玄女下凡,能呼风唤雨、引来雷神。

    这还真是让叶云岫自己都万万没想到。

    不论真假,总之成州一个时辰城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那玉峰寨女将着实厉害,她说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

    离开成州后,出尘子二话不说跟着马贺跑了,老道士一回没玩够,说他要去帮叶云岫打头阵去。

    可是让老道士失望了。数日后,西征大军抵达兆州,兆州知州闻风丧胆,乖乖打开了城门。

    之后西征军遇上了韦禄的先锋军,约莫十万,先头部队才刚打起来,对方自知不敌先跑了。韦禄避其锋芒,开始凭借地利条件迂回战术。

    “九天玄女”传言之广,谢让在京城都听到了,忍不住玩味失笑。眼看叶云岫出征已走了一个多月,一晃入了腊月,年节将近,谢让召了俞虎来,亲自安排过问粮草之事,叫俞虎无论如何,加强粮草物资供应,让将士们即使出征在外也能过个好年。

    小夫妻成婚以来,还从来没分开这么久,也是第一次不能一起过年。趁着运送粮草,谢让亲手准备了一些东西,放在里头让人给叶云岫一起送去。

    等到叶云岫收到,便已经是一个多月后,正赶上过年。陇右冬日寒冷,叶云岫也不亏待自己和三军将士,就在珉州一带停了下来,寻了一片背风向阳的山麓安营扎寨,安心过年了。

    这趟押运粮草的是俞虎的一个得力手下,得了俞虎的交代,务必要将大当家特意准备的两筐东西亲手交给寨主。

    叶云岫还当是什么要紧东西呢,筐子有点重,上边甚至还贴着封条,她随手撕开,翻了半天不禁偷笑。郑重其事,贴了封条几千里路送来,可这里头的东西若是让旁人瞧见,她这个主帅该丢脸了。

    一筐里是些补品,另一筐竟然都是些她平日爱吃的零嘴,一些耐放的点心、果干之类,也得亏是这时节天气,不然路上早该坏了。筐子底下铺了细碎的干草,干草里一团团荷叶包着的东西,她拿起一个,心里便有了猜测,打开荷叶里边还包着几层草纸和棉絮,剥开棉絮,里头果然是一个红通通的苹果。这样一路运来,已经皱巴巴的了。

    叶云岫没憋住笑了一下。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厚厚的书信。他知道她行军打仗很忙,也没有耐心读那些太长的文字,因此两人平常信件往来都是言简意赅,说的也多是军情政事,便是后头附一张家信,也是寥寥数语,彼此报个平安。

    这封信却写了好几张,过年,赶上也没打仗,叶云岫便展信细细读来。其实信上也没写什么事情,就是些饮食住用、琐碎日常,读来让她恍如回到山寨那一方小院里,两人柴米油盐、形影不离的小日子。

    他说,她常用的躺椅还摆在廊下,他怕落了灰尘,就叫人拿了一匹红底织金缎子铺在上头。江南进贡的碧粳米到了,也给她捎去一袋,若是吃着好,等年前御田的胭脂米到了,下回再给她送来。

    “那几个苹果你别又都分给木兰营了,旁人要吃我再想法子,你素来爱吃些新鲜果蔬,行军吃食本就受亏,我千里迢迢送去也不容易,留着你自己吃。”

    “自你西征走后,仙居殿便无聊的很,我一个人嫌吵,宫女太监、闲杂人等都不得靠近,每日里就只有我和亲卫营的人,做饭都少了些滋味。”

    叶云岫瞧着后边那句纳闷了一下,两人这回入京后,俨然已经是宫城的主人,加上他们也忙,身边侍卫也忙,其实她在京时,仙居殿也有一些宫女太监伺候,两人不喜有人近身伺候,宫人只负责一些洒扫粗使之类的事情,怎么她刚一出征,他就把宫女太监都赶走了。

    以叶云岫的性情,她大约也没能领会,谢让努力想要告诉她:你不在家,我很规矩。

    实在是自她走后,他已经接连处置了两名宫女。一名是后宫伺候的,擅自出现在仙居殿附近,好死不死撞到他面前,谢让当晚就将仙居殿中的宫女太监全部调去了别处。

    一名是含元殿的,在他处理政事在含元殿小憩之时嘘寒问暖,做了些不在她职责之内的事情。谢让当场下令前朝宣政殿、含元殿不再留用宫女,全部换走。至于其他地方,反正他也不去。

    谢让自己颇为不解,这些人,难道不知道他家娘子是谁?

    叶云岫出征走后,谢让便写了一封亲笔信,派无忧子亲自南下联络南平侯。

    南平侯自外孙死后,原本就对宇文氏皇族恨之入骨,加上他心中也还有家国大义,收到谢让的亲笔信之后,南平侯和无忧子一番深谈,答应出兵平定康王之乱。

    年后正月,谢让得到消息,康王异动,勾结一帮皇族宗亲正在筹备“登基大典”,果然是想在南方称帝,趁着叶云岫西征的机会,来一个划江而治。南平侯以“勾结安南、意图叛国”为由,出兵讨伐康王。

    正月末,西征大军在昌州、河州一带于韦禄的大军主力遭遇,捷报频传,短短一个月内大大小连打了六场胜仗,韦禄所谓三十万讨逆军不敌溃拜,仗着地利退守沙洲边关一带,叶云岫率部追击。

    二月末,南平侯于临安一带击溃康王叛军。

    这南平侯也是个狠人,借着打仗,对一干牵涉其中的皇族宗亲大肆屠杀,斩康王、昌王,能杀的几乎全杀光了。无忧子觉得说出去不太好听,给康王扣实了勾结安南的罪名,战报写康王“畏罪自戕”。

    之后南平侯上了贺表称臣,公开支持东安郡王摄政,南平侯归顺,西南平定。

    也是二月末,西征大军攻占鄯州,陇右节度使韦禄兵败自杀。叶云岫与鄯州驻扎半月,率部巡视西部边境,震慑番邦诸国。

    于是谢让开始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算着叶云岫凯旋归来的日子。

    这一日,俞虎从外头回来,匆匆进宫来见谢让,脸色十分不好,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谢让问道。

    俞虎说道:“有一件事情,属下正在为难,大当家可是认得一个叫叶琬儿的女子?”

    谢让面色一顿,不动声色问道:“不认得,知道这个人,怎么了?”

    俞虎说道:“宫城守军那边递来的消息,有一名为叶琬儿的女子求见,自称是……您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