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立在桌子旁边,一直到看着时今落下最后一个笔画,才松了一口气。

    他从六年前秦总刚进公司的时候开始跟着他了,这几年他们秦总有多不容易他再清楚不过,本以为老爷子离世秦总掌权终于要苦尽甘来,没想到两个月前又爆出了结婚股权遗嘱这么件事。

    律师在董事会上当众宣布,这件事想拦都拦不住,自那天起全洛城知道消息的就疯了似的想把自家适龄的往这边送,那些亲戚董事们更是时时盯着,要寻出一个由头把新上任的秦总拉下来。

    明里暗里地打探,照片资料雪花似的夹在各种文件里往上送,秦聿在办公室看到这些时就冷了脸,把那个偷递信息的秘书直接降职去了外地,这些趋势才算有了停歇。

    所有人都以为秦总不会结婚要和董事硬磕到底时,没想到半个月前竟是突然把他叫进办公室脸色沉沉地指着桌上的纸问这是谁送上来的。

    李森余光一瞥当即冷汗就下来了,当时第一次有人收了钱后夹带私货将那些老总的儿子女儿的照片送上来的时候秦聿就已经发过一次怒了,这次又是谁那么不怕死非要和老板对着干。

    正当他眼观鼻鼻观心汗湿后背时,秦聿却突然话锋一转让他找到这个人,并通知公关部半个月后订婚。

    李森当即就愣住了,不晓得到底哪家神仙似的人物能入了他们老板的眼,偏偏老板已无意再多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退出办公室去和公关部的查资料对接,才发现结果大出所料。

    要说是商业联姻,可偏偏林氏体量项目各方面都不出挑的,联姻对象还是一个从未听说过露过面的被送去国外待了七年刚回来的人。

    李森顿了顿,但这位也确实足够优秀,七年藤校王牌专业本硕博连读,一回来就入职洛城顶级医院,单单是这份履历,就足够碾压那个所谓的林家正经少爷。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少爷与他们老板,在高中时做过快一年的同学,直到快高考了才分开各自去了别的地方。

    但毕竟是老板的意思,众人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言,风风火火赶出了之后的预告方案和公关方案,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李秘推门去交的文件。

    本以为老板是对这件事重视,岂料秦聿当时看过后停顿了一会儿,这件事就搁置了,半个月除了最开始再没过问过,和林家的对接全是他在接触。

    他也逐渐由一开始的略带好奇也慢慢转为不确定,但作为一个金牌助理最不缺的素养就是足够的沉默自觉与负责,这也是他能在秦聿身边待这么久的一个原因。

    直到时间一天天过去,早上例行行程汇报时和秦总说了今晚八点的见面,秦聿当时没表现出什么,但他能敏锐感觉到秦总今天莫名的...李森顿了顿,觉得这些形容用在秦聿身上很怪异,但又确实是这样的,莫名的焦躁与犹疑。

    越是接近这个点,秦总身上的气压就越明显,偏偏又一直压着时间不去见人,甚至还接了临时的一个个会,直到半个小时前传来消息说时少那边出了冲突,老板的脸一下子就全沉了,司机全程车速几乎飙到极限将原本四十分钟的路程硬是不到一半时间就到了。

    下了车不顾跟在后面的保镖就直接冲了上去...明明就是在意着的意思,偏偏见了人又作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样子。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面上依旧恭恭敬敬地将协议书又接过来,放到秦聿面前:“协议书一式两份,由双方共同保管,两年存续期间内双方均不能泄露这份合同的存在...秦董,您看一下。”

    秦聿微微低头头,看向再次被递过来的合同。

    时今字一向写的极好,清隽有力,笔锋转折,带着与冷淡外表不符的隽逸锋芒,却又同样透着一股疏远的气息。

    他再次看向时今:“周五下午两点,带好证件和资料,我会让司机来接你。”

    接着,他顿了两秒,“但在那之前,我想我们需要重新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时今在桌子底下的手指骤然缩紧,用力之大连关节处都隐隐泛白,他微微吐了口气压下心下情绪,

    “好。”

    一分钟后,时今看着通讯录里重新添加上的那串新的号码,有些自嘲又解脱地笑了笑。

    也是,七年过去了,电话号码也早就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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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下周五两点他和秦聿站在民政局门前的时候,时今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从上次见了面的第二天,便有搬家公司联系他,他本来就刚回来所有东西加起来一共没多少,只是他正好第二天就是工作日,忙起来一直到今天早上来之前才完全处理完。

    出门前时今看过日历,不是情人节或者小长假,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民政局的人并不多。

    等待的时分,比起紧张和忐忑,更多的是无措。

    纵使上次李特助已经详细讲过为什么和他结婚以及婚后双方的义务,但他依然觉得茫茫然不可思议,这份心情看着庞大,其实戳开一看,都是空的。

    现在结婚流程已经简化很多了,只要新人拿着身份证到场办几个手续就可以了。

    李森已经提前过来排过号了,只等了几分钟便到了他们。

    负责引领流程的工作人员核对了他们的基本信息,便将他们带到了拍摄台。

    拍摄台布置的很简单,墙上挂着一块大红色的布当背景,连摄像机也是固定好的。

    时今和秦聿站在幕布前,七年前在机场拿着行李箱绝望离开的他不会想到,七年之后的再见面他们会变成这样的关系。

    即使是假的...时今垂下眼睫,纤长睫毛在眼底投下浅浅阴影。

    摄影师看着相机里的画面,皱了皱眉,探出身来冲着两个人招手:“靠一靠靠一靠,两个人离得太远了!”

    同时心里暗呐嘀咕,他干这行也干了这么多年,很少见到双方颜值都这么顶的新婚夫夫,就是两个人气场看着不太好,怎么都要结婚了还能表现地这么客气。

    时今愣了一下,想了想,估着距离往左轻轻挪了一小步,同时敏锐地察觉到秦聿也往这边来了来,正当他以为摆好姿势再次看向镜头时,腰上突然从后面环上来一只坚硬手臂,带着他又往那边去了去。

    照相前两人都脱了外面的外套,躯体一时骤然相贴,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彼此的体温交换传递,熟悉又陌生的几乎叫人鼻酸。

    “哎对对,右边那个头再往中间靠一靠,哎对,好,拍照!”

    快门键被按下,定格下两人时隔七年后的,第一张合照。

    半个小时后,工作人员通知他们来领证。

    红色为底,烫金字体,登记处的员工将婚证递给他们,脸上笑颜喜庆:“恭喜恭喜。”

    最后还是秦聿先接了过来,递给了他那一本。

    薄薄一本,拿在手里却像岩浆一样,将掌心烫的生疼。

    工作人员笑着看向他们俩,嘴上说着:“恭喜恭喜,新婚快乐。”又递给了他们两小盒糖果,“这是每对新人都会发的喜糖,祝愿你们往后的婚姻生活甜甜蜜蜜,和和美美。”

    在出去的路上,时今鬼使神差又打开那小盒糖,剥了一颗放在嘴里,出乎意料的,秦聿也打开了一颗。

    其实是有点割裂的,一米九高穿着帅气大衣的成熟职场男性,手里拿着一小粒白色圆球状的奶糖。

    时今没忍住笑了一下,眉眼间冰雪消融,悄见春色。

    秦聿看着他的笑愣了一下,他没有说,这是他们再见之后,时今第一个如此自然放松的笑容。

    手掌虚虚收紧,拇指在虎口处轻轻摩挲了一下。

    李森极有眼色地上前:“秦总,搬家公司已经将时少的东西都放过去了,您看要不要去宅子那里再去安排一下。”

    秦聿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其实按照今日的行程安排,秦聿现在应该是要去公司了,但身为一位能跟了秦聿这么久的合格助理,再结合这半天下来的观察来眼下这么好的气氛,李森斟酌着,试探地开口。

    秦聿看向时今:“你接下来有安排吗?”

    时今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

    知晓今天下午有安排,他特意和医院那边请了假,现下事情已到如今,早点过去整理一下,也是好的。

    他摇了摇头:“没有,走吧。”

    秦聿的私宅与民政局离得并不远,司机开车半个多小时便到了。

    一个头发有些花白但精神依旧非常管家模样的男子领着一些人早早就等候在了庄园别墅门口,见他们下车,笑着迎上来,:“家主”,又转向时今“时少爷。”

    秦聿微微颔首,面色有些缓和:“陈叔。”

    又转身看向时今,对着他低声道:“这是陈叔,这里的管家,你有什么事找他就好了。”

    时今也客气地点了点头:“陈叔。”

    管家又给他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中年妇女:“这是负责厨房的曾姨。”

    曾姨面容胖乎乎的,冲他笑:“时少爷好,晚上您想吃什么跟我讲一声就好了。”

    陈叔又道:“您放心好了,这里平时除了我和曾姨,就是几个每天固定上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和一个花匠,都交代好了,以后您就是这秦宅里的第二个主人。”

    第二个主人...?

    时今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秦聿交代的还是这些人真的不知道实情,没有应腔,低下头,半晌轻声道:“我住在哪个房间?”

    陈叔笑眯眯地:“您和家主一起住在主卧,东西都放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