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再次见到顾澎的时候,很意外,竟然是在他那个青春小说畅销作家前女友的签售会上。
具体来讲,是在签售会后台。
签售会办在春城最大的图书大厦一楼,人流不息,一年下来从没有淡季。
我是和同学一起去的,没想到顾澎也来了。
像是我这样的恋爱脑,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是来挽回这段感情的。
谁知几分钟以后,竟然看到顾澎和小说家前女友在后台争吵。
后台是临时搭建的,并不隔音,幸而周围人声鼎沸,环境音此起彼伏,而且两人在吵架的时候都很克制,刻意压低了嗓音。
顾澎甚至都没有大开大合的嘴型,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冷着脸,就说得前女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不过他前女友到底是搞文学的,吵起架来十分犀利,用词更是刀刀入骨。
我忍不住听了两耳朵,真恨不得用小本子记下来。
直到顾澎发现了我。
大概是我的注目礼太过直接,他先是无意间往我这边瞥了一眼,看到是我之后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讶,于是侧了下身体,快速和前女友结束“战斗”。
顾澎和前女友变脸的速度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
顾澎很快走向我,并且注意到我抱着两本他前女友刚出版的青春疼痛文学,问我是不是要签名?
我点头,却来不及说话,顾澎已经将我引荐给前女友。
前女友也很主动,往前走了几步,瞬间就显露出来远超过她实际年龄的成熟度和干练,俨然就是个社会人。
她不止给我签了名,还做了特签,问了我的名字,写了祝福语。
这已经令我受宠若惊了,没想到接下来她还为顾澎上次的话对我表示歉意,还鼓励我要继续写作,要持之以恒。
其实我和他前女友只差了一两岁,我却觉得自己白活了一般,好似浪费了许多时间。
因机会难得,我便鼓足勇气追问她成功的秘诀。
她微笑着说写作没有捷径,普通人和天才之间相差着天堑,但是要通过努力去走过这条天堑,并非没有可能。
她还说,只要坚持,从三十分努力到八十分不是梦想,当然许多天才一出道就有八十分了,但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市场是多元的,真正繁荣的市场应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它会包容三十分到一百分的所有人,会允许天才、奇才、鬼才、将才和庸才的同时存在,只是大家定位和面向的受众群体不同。
我听得非常认真,这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句:“应该还有‘蠢材’和‘奴才’吧?”
“噗嗤”一声,前女友笑了。
顾澎也有些忍俊不禁。
我“嘿嘿”一乐,胆子大了起来,又追着前女友问了几个写作方面的问题。
直到我抱着那两本书和一小袋子签售会赠品,心满意足地离开后台,没走多远顾澎追了上来。
“上次的话是我说重了。”顾澎说,“我没有考虑你的想法。我说话是从经济角度考虑,但我忘记了,有些搞文学的人有自己的坚持,不愿做模仿者。”
我很意外,顾澎和前几年很不一样,他好像成熟多了,虽然神色间依然有些狂放。
我说:“也不是,你想得没错。听说这个圈子有很多抄袭的。”
顾澎接道:“那不一样。主动抄袭者绝不希望被人指出来。而没有抄袭者,也绝对不愿意被人分类到那边。”
我品了品顾澎的话:“你好像也不是毫不知情啊,你很懂。”
顾澎只是笑了下,没接话。
临走之前,顾澎又跟我聊了几句。
他说,有人是可乐配炸鸡,有人是芝士配红酒,不存在谁更高贵,它们都有自己的市场和喜欢的食客。即便某个人最喜欢芝士配红酒,他也不可能吃一辈子,也会有吃可乐配炸鸡的时候。
他还说,再举个极端点的例子,当然不是“鼓励”我去抄袭。只说事实,这世界上真的有一些人,抄袭比被抄袭者更有市场,更符合受众口味。你说公平吗?对于被抄袭者来说,这非常不公平。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这种现象会一直存在。但如果是用来治病救人的高仿药,人们就会更容易原谅,因为结果是让更多人受益。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顾澎的话启发了,回到家里再次和方冬视频时,我将这段插曲讲给他听,又跟着说:“我觉得他描述的写作世界就像是做人一样复杂。我们班里有个女生就很喜欢学别人,不过一开始太过明显了,大家会指出来。后来她越来越收敛,会让一些人看不出来她在学谁。也许她学了很多人,都是这些人身上最吸引她的地方。这些模仿越来越真,融合在一起就变成了现在的她,可能连她自己都分不出来这是不是真实的她了。啊,这就像是我在书里看到的那种面具人,面具一层又一层,戴得太多了太久了,粘在脸上,摘不下来……”
“小姑娘长大了。”这是方冬听后的评价。
隔了几秒,方冬又道:“等你们毕业了,你说的那个女生换一个新的环境,新同学不会知道这段故事,只会以为戴了层层面具的她就是原本的她。她就可以继续‘表演’。”
继续“表演”。
人生就是表演吗?
似乎是的,起码并不都是真的自我。
我在爸妈面前会尽量乖巧听话,在方冬面前会尽量顺从服从,在同学面前偶尔会有一点自己的小性格,却不多。
我展现出来的自己和我心里的自己,是无法达成一致的。
我不禁想,是不是做错事的人,想要重新开始人生,也可以用这个方法呢?
换一个环境,换一批陌生人,换一种心情,换一张脸?
当我还在脑补着“换环境开启新人生”的设定时,没想到我身边有一个人直接去实现了——林苏白要搬家了。
据说这次换城市,很有可能不会再回来。
我很震惊,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而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那个止步于唇角的“亲吻”。
我对自己说,还好,起码没有离开国内,距离也不远,坐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
这个时候的我当然不会想到,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林苏白死于两年后的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