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贺一边打着喷嚏,一边走出了青居院。
他的随从早就裹着衣袍,在门口望眼欲穿,总算是等到了陈贺出来。
随从鼻尖也被冻得通红。他看见陈贺出来,很快迎上来,面上浮现着急之情,问道:“陈大人,怎么这会儿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陈贺只是顾着快步走,语气不善道:“当然是遇到事情了!”
随从流露惊愕,又问:“遇到什么事情了?”
风大雪大,陈贺走得更是急,随从只好在后面快步跟着。
“不知道雍国那边是怎么想的......没想到两个皇子都知道内情!”陈贺粗声粗气,“而且,楚照知道的似乎不比楚沧少。”
随从陡然睁大眼睛,斟酌再三又问:“也就是说.....那楚照知道我们和楚沧有联系么?”
“看起来是这样,”陈贺叹了口气,呼出的气很快在风霜中凝结,“那也没办法,今天看‘他’告诉我的样子,就是如此。我得先去拜见太子殿下。”
随从劝道:“这楚大殿下才去世几天,以后会发生什么也或未可知。我们还是不要这么早就急着站队为好吧?”
陈贺摇头予以否决:“不,今日我看楚照那个样子,想必知道的东西不比楚沧少——要知道,我在太子身边这么久了,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我。就连楚沧,也鲜少和我有什么直接联络。”
“那楚照是不是也知道大殿下和公主之间的联络了......”随从的声音湮没在风雪之中。
主仆二人在雪中穿行,终于回到了东宫。
陈贺刚刚进入东宫正门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门口又停着一辆冰雕玉砌的马车,华贵非常。
察觉到陈贺疑惑的目光,门口宫人急忙回答道:“那是公主殿下的马车,太子殿下今日特地邀请公主殿下前来。”
陈贺点点头,“知道了,我等会儿叫人通报一声。”
宫人又问:“陈大人今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见太子殿下?”
“也不是什么要事......”陈贺犹豫,但是又想到卫云舟此行来,甚觉微妙,还是打定主意要拜见太子。
“您且在这里等着,小的去去就回。”宫人打过招呼,便往正殿走去。
殿内,卫云舟端坐位上,和太子相对。
二人已经商谈有些时候了。
“孤看皇妹这几日也是操劳得很,怎么那一日却得空到了青居院来?”
“上次就给兄长交代过,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碰巧路过?”卫洞南重复了一遍卫云舟的话,似在咀嚼。
就在此时,宫人的咚咚声音踏响,打断了殿内二人的交谈。
“何人?”卫洞南挑起眉来,看了一眼匆匆的来者,眉宇间凝着一股郁气。
宫人连忙行礼,一边道:“是陈贺大人,他说有事情要见您——”
宫人低眉垂首,既不敢看太子,也不敢看公主。
她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公主端坐于另一方。
“见孤?”卫洞南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又道,“既然如此,把他叫进来便是。”
宫人点头应“诺”,又快步走了出去。
卫云舟静静地看着小桌案上未尽的热茶,至今雾气依然缭绕,一圈一圈地氤氲出来。
她刚刚听到陈贺名字的时候,眼中霎时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她就偏过头去,睫毛轻颤,眼睑处的阴影积得愈发厚了起来。
他现在过来做什么?
“臣陈贺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跫音之后,便是陈贺响亮的声音,只是因着受凉缘故,能明显听出浑厚之后的单薄。
卫云舟敛眸,她看了陈贺一眼:衣袍上面沾满风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走了远路回来。
她心中总有一种不安情绪。
不等陈贺行礼,卫洞南便叫住了他,示意他不用再行礼。
紧接着,卫洞南又问道:“今天天气如此恶劣,不知道陈大人过来找孤,有何要事啊?”
陈贺想了想,决定虚构一番:“今日臣出去,在路上碰见了楚大殿下的旧臣——他在柏堂外痛哭流涕,几乎是要哭倒在雪中。”
他一边说,一边注意观察卫云舟的面部表情。可惜公主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变化,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楚沧一般。
陈贺突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他已经激起来了卫洞南的好奇之心,待他停下时,却发现卫洞南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
不对啊,为什么是他一个人说话?这个时候,卫云舟不应该出来说两句吗?
还是说,这个卫云舟真是个无情之人,死人无用,弃之也就毫不可惜了?
还没等陈贺内心斗争完,卫洞南的耐心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
“然后呢?”卫洞南挑眉,眉间那股郁气到现在都没有散去。
陈贺觉得,一定是刚刚他和公主的谈话不是那么愉快导致的。
朝徽帝常年抱恙,就在前几年,不知为何将权力下放,怪就怪在他不仅仅将权力下放给了太子殿下,甚至公主殿下都有一份。
天家心思难测,大众都猜想也许是公主殿下是陛下唯一女儿的缘故。
总之,两权甚至多权分立,公主和太子之间早就只是维持着面上一层薄纸般的虚伪关系。
“呃.....那人哭得痛心疾首,说是在柏堂住着,老是想起楚大殿下音容相貌。”陈贺说谎并未那么熟练。
他又去瞄卫云舟,发现公主殿下依然面无表情,这更坚定了陈贺心中的想法。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冷漠绝情至此!今日他再去给楚照答复,一定要好好说上此事。
卫洞南粗粗“嗯”了一声,又问:“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事情么?”
“臣看那旧人哭得泪眼婆娑,肝胆欲裂,就劝他搬出柏堂。毕竟他说在柏堂住着,怎么都会想起楚大殿下.....”
卫洞南面上已经浮现了不耐烦的神色,他委实不想再为这死人多费一丝气力:“楚沧都死了,让他的旧臣旧人全部搬出去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你既然都有处理的方法了,便下去做了就是——又何必拿这些事情来烦孤!”
陈贺结结巴巴,又想起自己对楚照的承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硬着头皮也要把话说下去。
可是他应该如何点明?他动作局促,冷汗一层一层地渗了出来。
“臣是想,如果把那些旧人迁出来,柏堂里面可不就没人了吗?”
说完此话,正殿中顿时变得空寂起来。
卫洞南拧着眉心,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终于在此时,卫云舟察觉到了陈贺的窘迫,她倏然抬起头,目光清明,淡淡道:“本宫想,陈大人是说如何处理楚二殿下的事情吧?”
陈贺的脑门上至今还在涔涔冒着冷汗,不知道如何从空无一人的柏堂绕到楚照身上去,幸亏是卫云舟突然出言解了围。
卫洞南换了坐姿,他疑惑地睨了一眼陈贺,又看了一眼卫云舟,旋即道:“皇妹这么说,孤可就想起来了。”
陈贺如释重负一般,轻轻舒了一口气,他用感激的眼神投向卫云舟,以示感谢,然而,卫云舟的目光依然清冽,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好像她也只是随口一提,根本不是陈贺心里面想的那样。
到底是顾念和楚沧的“旧情”,还是随口一提呢?
若是前者,卫云舟对楚沧的死未免太过冷漠了一些;若是后者,她为何要多此一举?
“想起来了?”卫云舟简短重复了太子所说的话。
卫洞南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孤还记得,那日把楚沧押走的时候,孤给过那楚照承诺,说青居院过于破败了,之后会找地方让‘他’搬出来。”
有了太子的承诺,陈贺心中悬着的巨石这才缓缓落地。
还是公主说话有用啊,一语便能提醒太子。
“是的,正是这样,楚二殿下一直居住宫中,又鲜少与人交际,和楚大殿下关系也不是很好......”陈贺添油加醋,想要坚定卫洞南的想法。
有些时候说得多了,便容易引起怀疑。
陈贺见卫洞南不做声似在思考,他也选择了闭嘴,等卫洞南决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孤都答应过楚照,那就一定要做到,”卫洞南将头转向卫云舟,“只是,楚沧毕竟和楚照是手足兄弟,楚沧的死虽然和孤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让孤出面,似乎总有些不太好的地方。”
卫洞南也只是为自己开脱。京城所有的皇子王孙,谁不知道他对楚沧抱有极大的敌意?
不仅仅是楚沧,那些有些声望的质子都被他忌恨上。而在质子中最碌碌无闻的,只有一个楚照罢了。
那是唯一一个,掀不起半点风浪的质子,根本不值得他费半点心。
不过无用之人偶尔能有点用,阴差阳错之下楚照居然还帮他除掉了楚沧,实在是大快人心。
“不知道,皇妹有没有心去做这件事情?”卫洞南面上浮起虚伪的笑容,他看着卫云舟。
他不想也懒于出面,不如要卫云舟出面,让她去和楚照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