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机场 夜深人静睡不着,他想到了冯准……

    护照在三天后拿到手, 纪归出了行政服务中心的大门就订好明天直飞苏黎世的机票,随后走去地铁站,回家收拾行李。

    邹彦的电话在上地铁的时候打过来, 跟自己说刚严词拒绝了繁野工作室的合作,又问他拿到护照了没。

    “怎么样,你刚买机票有没有蹦出来一张减两百五的券?”

    纪归在将包从地铁的安检机上拿起来,调出乘车二维码进闸机, 回邹彦的话:“有,我的是减三百的,比你多。”

    “我擦, 凭什么?”

    纪归抬头看一眼显示屏上, 下一班车还要等三分钟,听完邹彦说, 沉吟片刻:“可能系统检测到二百五比较适合你。”

    邹彦:“无语。”

    “你是买的几点的机票, 要不要我明天直接送你去机场?”

    纪归回忆了一瞬:“早上十点,七点就要到上海。”

    邹彦:“那五点就要起, 你还是自己坐高铁去吧, 我肯定起不来。”

    “小邹, ”纪归叫人, “跟祁聿川说你之前要给舒言烛求婚的事情。”

    “无语, 那都是我口嗨!!”邹彦愤怒, 又问, “送你送你。咱妈那边有消息不?”

    纪归说没有, 下一刻, 手机机身在耳边响动起来,纪归顿了顿,让邹彦等等, 低头看来电的是谁。

    “医院来电话了,先挂了等会儿说。”

    瑞士的医院这几天一直都是跟纪归联系,外婆身边的护工也加上了联系方式,每天都会跟他汇报老人的状况。

    外婆这几天大部分都是处于昏迷状态,偶尔清醒却也说不出话,看着很想表达些什么,拿纸笔让她写,但谁都看不懂上面的笔画。

    “病人喉咙总是有痰液堆积,有堵塞呼吸道的风险,现在每天都靠吸痰器清除,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

    纪归安静听完:“是肺部的问题。”

    “是的纪先生,所以最好尽快安排一场小手术,将肺部堆积的东西清理干净,这种手术对高女士的伤害不大,但是手术需要家人签字,您什么时候能过来?”

    纪归说:“明天的下午六点到苏黎世,到时候我直接乘车过去,那时候方便谈话吗?”

    “那时候我已经下班了,不过我同事在前台值班,您可以过来跟他当面聊一下情况,还有您的母亲,现在还没有联系上吗?”

    纪归今天第二次说没有。

    关于母亲的事情,纪归从利亚姆那边得到回复,说他们其实并不清楚母亲到底是去罗马参加什么活动,不过应该是受人邀约前去的。

    冯准那天晚上也给自己打电话,并没有打听到有关当地时装秀的消息。

    纪归大致能够肯定母亲是去参加艺术展了,但他不知母亲什么时候结束回家,而且也不知道她身边有谁自己能够联系上。

    对面的医院护士解围地道自己也会试着再联系一下,随即想起来什么似的,在纪归说再见之后,开口叫住他。

    “去年时间医院的私人病房扩建了半层,这几天就可以入住了。我们医院这几天住院的人少,院长考虑到病人的生活环境等因素,给所有普通病房的病人都免费升级,除了高女士身边的护工,医院还多安排了一个。”

    纪归没想到还能免费换vip病房,他想瑞士的医疗确实不错,与对面开口道谢。

    挂断医院的电话,纪归在地铁上又拨打几次母亲的电话,那头依旧是关机状态。

    纪归便开始盯着地铁内的地面看。

    上午他才交接安排完手头上的所有工作,随便扒了几口邹彦给自己订的外卖,马不停蹄往市中心赶。

    他这几天就像不停旋转的陀螺,现在在地铁上终于又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到家需要转两趟线,纪归随着人流坐上最后一班车,在上面闭目养生十多分钟,等着到站了才有了动静。

    纪归在车上特意将手机设置成了静音,出闸机刷二维码的时候,才发现冯准刚才在地铁上发来的消息。

    —买好机票了?

    自己好像没有跟冯准说他什么时间去拿护照。纪归想,冯准肯定是猜到了。

    —刚拿到护照就买好了,明天一早飞。

    —需要我到时候去机场接吗?

    纪归不禁笑了笑。

    上次跟冯准开玩笑,说他这周五要去罗马,叫冯准到时候去机场接他。当天晚上他跟冯准通话的时候就解释过了,想必冯准是记在心上了,现在开口调侃。

    纪归便也接话。

    —好啊,下午六点落地,你要是不来以后就别想我请你吃饭了。

    冯准发过来一个线条小狗委屈的图片。

    纪归低头打字出了地铁。

    —你在罗马待到什么时候?上次说出差半个月,那就是下周走?

    —是的,还有一个客户,拜访完了就回国。

    纪归在聊天框编辑消息,想跟冯准说自己可能这周等在瑞士确定碗外婆的后续治疗问题,确实会动身去意大利一趟,应该就呆半天的时间。

    但他写了一行,仔细思忖过后,按删除键全部清了个干净。

    现在还不能确定到时候回去罗马,一切都要看外婆的手术后的恢复状况如何。

    他想等到周末了,或许等外婆什么时候有意识了,再考虑去罗马这件事情。

    从地铁站走到家,纪归将行李收拾到半夜,整理出连个箱子。

    初一早上被带去工作室,下班后就由苏筱筱带回去寄养。狗不在家跑来跑去的捣乱,纪归竟然还感觉有几分无聊,但收拾完准备打开扫地机器人,看着机器表面上的牙印,纪归心里那点对初一的思念转瞬间消失。

    拿出手机给邹彦发消息,叫他设个闹钟别忘了明早开车过来,结果回消息的是祁聿川,说人刚睡下,明天他来送自己去上海。

    纪归大概知道对面是个什么情况,手机扔在一旁,趟在床上酝酿睡意。

    纪归这一晚上的梦光怪陆离,很多久远又熟悉的画面拼接在一起,场景一个接着一个切换,最后一幕是外婆安静地趟在病床上,盖在身上的白被子没有一点肉眼可见的起伏。

    惊醒时才凌晨四点。

    纪归拖了张沙发,坐在在客厅的开放式阳台仰头看夜空。

    乌云密布的,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模糊地透过移动的云层,瞥见一点月亮的白光。

    纪归之前听邹彦说,他半夜自己一个人喜欢瞎想些别的,有时候还会把自己想哭,但是有人陪着他就没事了,所以他现在同意祁聿川是不是晚上留在自己家里过夜,两个感觉确实比一个人好。

    纪归当时觉得邹彦很有水平也很奇葩,喜欢干那档子事,说的这么文雅。

    但他现在倒是又些认同邹彦的观点了。

    他觉得,在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如果能有个人来陪自己就好了,他的心情就不会没来由的如此低落。

    纪归突然有点想念初一,但狗崽子这个点肯定睡得很香,所以纪归又去想别的。

    他想到了冯准。

    客厅的钟表指针指到四点十五分,这个点意大利是晚上十点。

    冯准这时候一个还没睡。

    纪归开始在身边翻找手机,摸黑搜寻了半晌,才想起来东西还在自己床头柜上,他起床的时候意识朦胧,跟本没想到拿。

    纪归便不动了,双腿蜷缩起来在胸前,像仓鼠一样窝在沙发上成了个球状。

    其实时间也不算早了,距离出发不过半个小时,行李都在门口堆着了,他好像能听见小区外面车子进来的车轮响动。

    纪归在单人小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窝了会儿,双手握拳,四肢逐渐朝外抻开,伸了个舒服的老腰。

    再起身,外头的天空依旧是藏黑的蓝。

    他离开阳台前探头朝外看了一眼,瞟到被一棵偌大香樟树挡住的车子,车尾灯还闪着红灯,看样子才刚进小区停车。

    还有人能加班到这么晚。

    他思忖着,转身朝厕所的方向去。

    祁聿川晚了几多分钟才到,纪归打开后座才知道邹彦竟然也跟过来。

    那人睡眼朦胧的,见是自己上来了,巴巴地靠过来,问他这么这么精神,是不是一夜没睡。

    “你是不是也一夜没睡。”纪归问他。

    “屁,我只是起不来,但是我克服万难的还是起来了,谁叫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呢,不亲自来送你离开我心里有愧。”

    邹彦靠在纪归肩膀上,下一秒就要流口水的模样。

    纪归推开他,“起远点。”

    纪归没在车上补觉,飞机上有大把的时间睡,他拿出手机给冯准的号码编辑消息,跟他说自己已经出发了。

    对面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没想到回复的迅速。

    —一直想给你发消息,但是怕你忙就没问,路上一切顺利就好,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祁聿川开车快且稳,纪归到的早,下车后进机场排队值机很快。

    他去候机厅前,被邹彦强硬地拉住熊抱,邹彦外套衣服上的香水味很浓,纪归被冲地偏过头去一点,目光透过机场的落地窗,看到外面停靠在路边的车流。

    那边停靠了一辆奥迪,纪归戴了隐形,能看清车牌号。

    不远处走来的一位司机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没过一会儿,车子驶动,重新汇入车流离去。

    在邹彦蹭自己的第二下后,纪归推开人,和邹彦保持半个手臂的距离。

    “碰到熟人了。”

    “啊?”纪归的声音太小了,邹彦没听清纪归刚才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纪归的声音大点道:“走了小邹,好好工作,别太想我了。”

    再不走等真碰上面就无所适从了。

    邹彦若有所觉的回头看看别处,也没看出来个什么,回头继续伤心道:“好吧,我还是会想你的。”

    第62章 苏黎世 你丫再不回消息我就报警说你偷……

    在万米高空飞行十四个小时, 苏黎世下午六点刚过十多分钟,纪归拖着行李箱从机场走出。

    利亚姆开了车在外面等自己,两人四年多没有见面, 但变化都不大,好像还是当年穿着校服在学校整天嬉笑玩闹的样子。

    “晚上怎么还戴着墨镜。”

    纪归和人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望着他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刚才远远地走过来看着这人背靠子车门上凹造型, 差点就认错人了走开了。

    “我女友说我带着墨镜的样子更迷人,我这几天在试着和它融为一体。”利亚姆将墨镜往上提,卡在自己的头上。

    没了镜片的那层暗色的遮光材质, 利亚姆能瞧清楚纪归, “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不过感觉哪里又有点变了。”

    纪归站在车边, 看着利亚姆将行李都放进后备箱。

    “哪里变了?”纪归就问。

    “变得更好看了。”利亚姆认真, “真的兄弟,要是我女朋友在这边的话, 肯定要问你是不是中国的水土更好, 而且她一直想去中国玩一次。”

    两人寒暄着上车, 利亚姆驱车直接往医院的方向去。

    “我父母上午刚去看过你外婆, 说状态看着还不错, 中间还醒来过一次。”利亚姆说。

    利亚姆还给自己买了块三明治和热牛奶, 纪归在飞机上吃了几口很难吃的蒸土豆, 现在咽什么东西下去都是那股土豆的怪味。

    纪归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想明天拜访一下叔叔阿姨, 他们都在家吗?”

    “其实今天晚上就行,他们都很想你,而且他们打算明天一早就开车回格林德瓦小住一段时间, 不过我觉得还是按照你的安排来,毕竟这段时间你可有的忙了。”

    从机场开车去医院还要二十分钟,纪归跟利亚姆聊这几年彼此的生活学业工作,让纪归有种恍惚之感。

    回头看看,原来那么多年的经历,真的就是一眨眼的瞬间,畅谈的时候无不感慨。

    以至于快要到了医院,纪归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给邹彦他们报平安。

    利亚姆在停车,纪归率先下车在医院大门口等他。

    拿出手机一看,半个小时前,也就是自己刚下飞机那阵,邹彦给自己发了十几条不间断的消息,还有两通未接来电。

    —你丫再不回消息我就报警说你偷渡去瑞士了。

    纪归站在台阶上回。

    —到了,现在刚到医院,你这么还不睡?

    现在国内快凌晨一点了。

    邹彦真的就在对面一直蹲纪归回复,消息来的很快。

    —还不是在等你,怕你那么久没回去,人生地不熟的被人骗走了。

    —不会的,你早点休息。

    纪归最后在短信上看了眼,确定没有冯准的来信。飞机起飞前冯准跟自己说,第二天会很忙,看来是真的一直在工作。

    他主动给对面说自己已经到苏黎世,随后停留在页面上等了等,直到利亚姆转着车钥匙走过来,纪归才收了手机,和人一起往里面去。

    这一栋楼的住院部在顶层,出电梯,前台的白人护士抬眼看过来。

    她认得利亚姆,仔细一想,就知道站在利亚姆身边,矮他半个头的华人男生是谁。

    护士找出记录薄,冲两人笑着颔首,“两位先生,是来看高女士的吧?”

    不待纪归开口说明,利亚姆便道:“这位是高女士的外孙,他刚下飞机,方便现在带我们去病房探望吗?”

    “当然,今天劳拉下班前都和我说过了,我先带你们过去看看病人情况,等会儿和这位先生说一下明天的手术安排。”

    外婆的单人病房被安排在了最里间,靠近医院后花园的位置,更安静舒心。

    房里就开了暖黄的灯光,除了墙上的白炽灯开关“啪”地一声按下,纪归只能听见机器有规律的运作声。

    “护工不在吗?”利亚姆转头问走在最前面的护士。

    “她去楼下吃晚饭了,马上就回来。”

    纪归走到病床边,外婆的面容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输氧管依旧插在鼻孔中,能隐约瞧见白床被下,把右侧躯干包裹住的压力治疗仪。

    在纪归的印象中,外婆的发色是和自己一样的乌黑,皮肤也是保养极好,只能瞧见浅淡的皱纹,但仅仅是四年没见,现在躺在床上的人,纪归恍惚间闪过一刹那的陌生情绪。

    他想,这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在他不在的几年里,好想很多事情都在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他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某些东西从自己手上溜走,一去不返。

    纪归坐在床头的软凳上,伸手从被子下签牵住外婆干柴的左手,想开口,但千言万语在一瞬间拥堵住喉头,令他发不出一声。

    病房内落针可闻,纪归盯着外婆露出的脸,脑袋一片空白,耳边是机器与时钟的响动,竟让纪归有片刻走神。

    直到“咔哒”的关门声响起,纪归才如梦初醒般,转头去看站在床尾的人。

    那两道身影都不见了,很贴心地给纪归留下了和外婆独处的时间。

    纪归笑笑,回过脸又去看床上人的面容。

    瞳孔骤然缩了缩。毫无预料的,纪归在下一秒,对上了一双半睁开,目光迷离而浑浊的眼睛。

    被子底下攥着的手心微微发湿,心跳好似被钟鼓撞了一下,震动的余韵传递到四肢百骸,让纪归迟钝地感受到无力的麻意。

    纪归开口轻声叫外婆,意识到声音太小,是连自己都听得费劲地程度。随即,他几乎是僵硬地凑过去,在外婆耳边唤她。

    外婆情绪有些激动,但没认出来自己,因为纪归很清楚地见外婆艰难张口后,在唤母亲的小名。

    “剪……短发……”

    纪归知道自己和母亲长得很像,从小旁人就说,母亲是生了个缩小版的自己。

    现在外婆以为是母亲来看她了,还剪了一头短发。

    纪归没有开口否认,而是将外婆的手从被子下面拿起来,放在唇边,粗糙的手背很轻的碰上自己的温热的唇片。

    纪归嗓音带着微弱的沙哑,应道:“嗯,我来了。”

    对话很简短,却像是给外婆吃了一味定心丸,她气息微弱,再度闭上眼前口中一直念叨着,好。

    纪归没有把外面的人叫进来,而是替外婆捻几下被子,又用手背碰触她的额头,一切都好了,纪归才终于起身,朝门口的方向去。

    闭房门关上,外面还多站了一个人。

    五十岁上下,印尼人长相,个子不高,是位看着很亲切本分的妇人。

    纪归知道这便是一直照顾外婆的护工,走之前笑跟跟人道谢,还不忘塞了人家几张小费。

    纪归和利亚姆走在后面,准备去办公室嘱咐明天一早肺部手术的事宜,路上,利亚姆拽了一下纪归的衣袖,跟他说刚才其实不用给护工消小费的,之前他已经给的够多的。

    “没事,拿钱办事,多给点她也会尽心点,况且我听说她家里也蛮困难的,都靠她在瑞士打工再把钱寄回家。”

    利亚姆没再说什么。

    这一层都是单独的私人病房,从外面的窗户看不见里面的动静。纪归总觉得这一路好想除了遇到过零星的几个病人及家属,这一层楼便没什么别的生气了。

    “私人病房是没有住满吗?”纪归突然开口问前面的护士。

    “什么?”护士顿了顿,反应过来什么,“这一层是没有住满,不过也差不多了。”

    纪归点头:“那医院住院的人还挺少的,普通病房是在楼下吗?”

    利亚姆知道这个:“普通的在另一栋楼,不过你这么知道住院的人很少?”

    “不是说……”

    纪归还没说完,便被已经停在办公室门口的护士打断:“到了,二位请进。”

    外婆肺部的小手术类似于微创,手术时间半小时左右,术后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后遗症。

    纪归听完后事无巨细地问了些别的,最后敲定明天早上七点到医院。

    在医院待了两小时不到,纪归和利亚姆离开,开车往家去。

    纪归自从上车后便心不在焉的,远没有开时话那么多,利亚姆看出来了,问他是怎么回事。

    “刚才你们在外面的时候,外婆清醒了一分钟不到。”

    利亚姆说:“能清醒就是好事,说明情况有好转,刚才护士也说,后面说不定清醒的时间会更长,你不用太担心。”

    纪归点头。

    他倒不是一直在担心这件事,而是外婆在清醒的时候反复念叨着母亲的名字。

    他觉着老人在有些时候会更像个孩子。就好似外婆,她在最脆弱的时候下意识依赖的是母亲,一如在母亲小时候,最依赖的就是外婆。

    母亲和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

    纪归紧攥着手机,拇指在开关键上摁几下,屏幕的亮光一下接一下映照在纪归半边脸上。

    如果不是明天的手术,他说不定一咬牙,晚上就买了去意大利的车票。

    嗡——

    是手机来电的震动。

    纪归动作停滞片刻,低头去看来电显示。

    今天很忙的冯准给他来了电话。

    纪归接了起来,就听对接说。

    “纪归,我好像打听到了一点阿姨的消息,但我不确定会不会是她。”

    第63章 消息 “等着这周末,我去意大利找你。……

    纪归愣神, 没听清楚一样,用中文小声地问对面刚才说什么。

    冯准应该在外面,纪归还是第一次听见那头传来意大利语的交谈声, 冯准转头与对面说了句话,用的很标准的意语回复,纪归能听懂一小部分。

    冯准说:“我刚才和同事在合作商这边,后面谈话的时候随口聊到这段时间的艺术展, 那个老板说这次活动开展的第一天私下请了很多国内外有名的艺术家,我跟他说明情况,他刚去联系艺术展的举办方要前几天的参展名单了。”

    对面每说一句, 纪归便将掌心的手机捏紧一分。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 他身体都是轻抖着的。

    利亚姆察觉出点纪归的异样,分神朝副驾驶座上看了看。

    “你怎么了纪, 是不舒服吗?”利亚姆语气很担心, 作势要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对面冯准也听见了,开口叫这边的纪归:“你还好吗?”

    “没事。”纪归先是用中文说, 又安抚利亚姆, 让他继续开车, 不用管自己。

    车子路过了一片哥特式风格的建筑, 转弯, 朝人少的空旷柏油路上去。

    纪归深吸口气, 身子坐得更正了, 与对面道谢:“谢谢你冯准。”

    “不用和我说谢, 以后都不用。”

    但纪归除了道谢好像别的什么都表示不了。冯准帮了自己很多, 而且是分毫不求回报的,让纪归每次都不知道怎么做,他开口提了很多次想请冯准吃饭, 但冯准都不留痕迹地婉拒了。

    “等着这周末,我去一趟意大利。”纪归说。

    那头忽然顿了顿,纪归等会儿好久,才听见冯准的回答:“不是外婆要做手术,还有时间来吗?”

    “手术明天做,等过几天情况稳定了就可以,从苏黎世过去也要不了多久,飞机一个半小时就到,如果外婆手术后面还是联系不上,我觉得我有必要去一趟意大利。”

    “客户去要邀请人名单了,你母亲很可能在里面,等联系上了就没有必要过来了。”

    纪归眨一下眼睛,听冯准说完,他原本的遗留在内心的不确定种子,又开始缓慢的萌芽,生长,冲破土壤。

    纪归突兀的启唇问人:“是不想让我过去见你吗?”

    冯准没有料到纪归会这样问。

    “不是的。”他语气带着点慌然,解释,“我想外婆这个时候应该是很需要你们陪伴的,你不在,万一她清醒了会失望吧。”

    冯准最后说:“我们随时可以见面。”

    “可我应该要在瑞士呆很长一段时间。”纪归也认同冯准说的,还是有些失望,“你下周就要走了不是吗?医生说明天的手术没有风险,而且外婆的情况也很稳定,从苏黎世过去很快,又或许,我们可以见面后吃一顿下午茶,晚上我就走了。”

    “你是要去意大利吗纪?”旁边的利亚姆突然开口。

    他虽然听不懂中文,但还是从某些音节上捕捉出了关键词。

    利亚姆说:“你要去找你妈妈是吗?或许会很难找。”

    电话那头没有吱声,纪归便捂住手机的通话口,与利亚姆作了简单的解释。

    “哦——”利亚姆若有所思的。

    余光注意到纪归说拜拜,挂断电话后,表情又开心又失落的,好像他之前看过的中国变脸。

    “你到底怎么了,我感觉你快要精神不正常了,快跟我讲讲刚才你男朋友跟你说了什么?”

    纪归被利亚姆问得猝不及防,面露疑惑,“什么男朋友?”

    利亚姆也一愣,歉意地开口:“抱歉,我搞错了,我以为是你对象在跟你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这种话术。”

    纪归这才想起,自己当年好像是和利亚姆提过,说自己在中国交了个男友。

    “不是男朋友,只是很好的朋友,他人在意大利,刚跟我说可能有母亲的消息了。”

    利亚姆恍然,“那真是太好了,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确定能不能联系上,等我朋友来消息。”

    “希望是好消息。”利亚姆就差在胸口画十字。

    纪归抬头去望前面的逐渐变窄的熟悉道路,茂密的云杉树立于道路两旁,纪归明了马上就要到家了。

    纪归和利亚姆两家就住对门,车子停在门口,车熄火后,利亚姆开口问纪归有没有大门的钥匙。

    伸手去推门的动作一顿,纪归视线从门把手上移开,落在不远处的紧闭的铁栅栏栏杆。

    半晌,纪归开口:“没有。”

    利亚姆没有半点意外,反而习以为常道:“没事的,那你直接翻墙吧,我之前从窗户外看见阿姨好几次也是忘记带钥匙,后面直接翻墙窍门进去了。”

    纪归点头,和利亚姆一起去后备箱拿行李。

    利亚姆家灯火通明的,外面的小花园中还亮着钴黄色夜灯。

    于是,汽车的声音在这片静谧中听着很明显,房子的开门声随即在耳边响起——

    “是谁回来了!”

    两位带着眼镜的中年夫妇走出来,屋子里还窜出一条白净的小狗,小狗是萨摩耶和柯基的串串,已经十多岁,看到纪归尾巴摇的欢快,看样子是还记得他。

    纪归顾不得拿行李,上前和两位许久不见的长辈拥抱。

    利亚姆家庭氛围是纪归最羡慕的,和家人谈话像朋友,他能同人诉说这几年的所有幸福和心酸,就连恋爱问题都不用刻意回避。

    “所以你是和那个男的分手了?”利亚姆瘫在自家地毯上啃苹果,表情不可置信,“你之前跟我说以后就他了,连国籍都改了是不是?”

    纪归纠正:“改国籍不单纯是因为这个。”

    利亚姆点点头,继续听自己父母和纪归说话,心不在焉的,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那刚才在车上和你打电话的男的,是不是你新的追求者?”

    利亚姆母亲一个抱枕飞过去,让他安静吃水果,不要老是出声打断他们讲话。

    纪归还真带了几只烤鸭过来,真空包装,还配有调料包,是邹彦叫一个在南京的同学专门寄的。

    利亚姆父母欢喜地把东西放进明天出发回镇,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中,纪归看时间不早,也准备告辞回家。

    利亚姆便起身去送纪归,还顺手拿了家里工具箱的钳子和铁丝。

    自家铁栅栏太高,两面墙倒是只有一个半的人高,纪归踩在石头上翻过去,利亚姆也紧接着跟过来,抛着工具走到大门锁前。

    利亚姆咦一句,手上不动了,纪归照着手电筒也顺着低头看。

    门把手旁是一个密码锁,之前初始的钥匙锁已经被替换了。

    “那我就不行了。”利亚姆遗憾,“我上个月还看阿姨在翻墙呢,没想到屋门已经换锁了。你知道密码吗?”

    纪归摇头说不知道。

    “那你先试试吧,大不了直接住我们家,我隔壁的卧室很干净。”

    密码锁有三次的试错机会,纪归在试最后一次的时候,只听“咔哒”一声,面前的门应声朝内打开一条缝隙。

    纪归神色蓦然顿了一瞬,发凉拉杆碰触过自己的手背,是利亚姆推着自己的行李箱往里去。

    利亚姆往里走了好几步,摸索着将屋内的灯开起来。

    他若有所察地回头,见纪归还低头站在门外,开口叫人。

    屋子里的一切收拾的井然有序,就跟纪归四年前离开一样,家具物件都在原来的位置上不曾有挪动。

    利亚姆走后,纪归上楼去自己卧室,里面也是四年前的样子,收拾的干净整洁,应该是母亲在家的时候经常打扫。

    他简单收拾过后躺在床上。

    现在国内已经凌晨快四点了,纪归在飞机上还想着,自己落地后时差还是颠倒的,有感很早就会困倦,但现在却没什么睡意,甚至脑袋还是清醒的。

    他在自己的软床上翻来覆去,脑袋里想的事情很杂很乱,到最后终于眯起眼来,疲倦感一阵阵地涌上来。

    纪归睡前拿出手机,屏幕闪出的亮光刺眼,对面冯准通话结束后便再没有给他来消息。

    应当那边是艺术展的宾客名单还没有出来。

    纪归想,等外婆明天的手术过后,他需要看一下苏黎世到罗马的机票,越早买价格越划算-

    利亚姆一早就来敲纪归家的门,叫他起床去自己家吃早饭。

    纪归只顾得往脸上抹了点防晒,便拿着东西下楼。利亚姆的父母已经准备出发了,给纪归做了一大盘培根鸡蛋夹心的吐司。

    八点的手术,纪归六点半出发,仍旧是利亚姆开车抵达医院。

    纪归还是第一个见一直与自己在国内联系的护士,纯正的瑞士人,烫了一头波浪大卷发。

    “我没想到你看起来会这么小,感觉是个还在念大学的年纪。”护士带他们往病房的方向去,路上说起这次的手术,“手术时间很短,昨天我的同事应该都和你说过了,不用太担心。”

    纪归点头,中间坐在病床前和听护工说昨天外婆的情况。

    清醒过来两次,喝了小半杯水,嘴里一直念叨一个名字。

    护工听不懂那两个中文字,只能照猫画虎地念出来。

    直到外婆被推进手术室,利亚姆陪着纪归坐在走廊外面的凳子上,看着纪归盯着手术室的门发呆十多分钟才有动作。

    从上衣口袋中拿出手机,指尖不停在屏幕上滑动。

    纪归感觉到利亚姆凑过来看,说“利亚姆,你忙你的吧,不用一直在这边陪着我。”

    “你是要去罗马了吗?”利亚姆没有回纪归的话。

    纪归颔首,“昨天的朋友给我发艺术展的宾客名单了,上面有我母亲的名字,手机号留的是打不通的那一个,旁边还有她的大概住址。”

    纪归说,“我今天或者明天就去一趟罗马。”

    第64章 暗流涌动 “我之前想约冯准见面,但他……

    外婆在四十分钟后被推出手术室, 医生说一切都很顺利,这才终于让纪归半悬的心彻底放下来。

    纪归去病房,像昨天晚上一样坐在外婆的床边, 看她只穿着手术服的单薄身躯。

    还是双眼紧闭的,好像只是麻醉效果没醒过来。纪归错觉,只要附身在外婆耳边轻唤一声,她就会如同小时候的每个中午, 真开眼说他调皮打扰到自己午睡。

    护工在旁边端来热水和打湿的毛巾,帮外婆裸露的四肢皮肤做简单的清洁。

    “我来吧。”纪归淡声开口,起身结果那块温热的帕子, 低头仔细擦拭两遍。

    冯准的电话在护工将水拿出去后打来。

    纪归见外婆没有清醒的征兆, 拿出手机,走到紧闭的窗户前接起。

    “怎么样了纪归?”

    纪归想起, 自己忘记回冯准一个小时前发来的那张名单消息了, 语气中带着点歉意道:“手术刚结束,一切都很顺利。还有图片我看到了, 刚才一直在手术室外, 忘记回复了。”

    “顺利就好, 阿姨那边你有打算吗?”冯准问。

    纪归下意识想说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瞬, 含糊道:“她留的电话是打不通的, 我在想要不要直接去她住的那家酒店找。”

    对面回答得很快, 说:“我可以叫人过去, 跟阿姨说明情况,也省得你再跑一趟,我想现在外婆很需要你。”

    纪归抿了抿唇, 闹钟闪过一刹的不解。冯准不是就他和同事两个人出差,他能叫谁过去,莫不是要让同事帮忙走一趟?

    “不用了,你在罗马又没有认识的人,老麻烦同事也不好,而且就算找到了,我母亲也不一定会相信你们的话。”

    冯准说:“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我直接给你打电话。”

    冯准好像已经帮自己做了最好的安排,而且让纪归挑不出半点毛病,让他也觉得这样已经是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挂断电话后,纪归站在窗子旁,静默得眺望远处一栋哥特式建筑风格的钟楼。

    直到病房门从外推开,利亚姆进来叫了他一声,纪归才收回神。

    “站在那边想什么?我刚去楼下买了两瓶白啤,而且是我们之前高中的时候一起喝过的那个牌子,那家厂子现在都基本改行做面包了,真搞笑。”利亚姆招呼纪归,将手上的东西放在病房内唯一的原木桌上。

    “快来一起喝。”

    纪归回头看他,手机收到衣服口袋里,上前几步问:“买啤酒干什么?”

    “庆祝。”利亚姆笑时露出八颗白牙,“手术成功了很值得庆祝,你紧绷半天了,现在可以放松点。”

    纪归也笑了笑,见利亚姆“呲”一声,干脆利落地拉开啤酒环,将冰凉的酒瓶身塞到他手中。

    “干杯!”

    纪归抿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他不是很喜欢,但利亚姆那群人爱喝,他之前上学的时候没少在他们喝酒的时候,被拉过去灌几口。

    “你今天去罗马的机票买了吗?”利亚姆一口气闷了大半,抬眼去问纪归。

    “买了。”

    “明天回来?”

    纪归没说话,目光落在病床上,在想什么。利亚姆看出他心不在焉,倒不开口打扰,仰头把酒两口喝个干净。

    良久,利亚姆在监护仪滴滴的响动中,听纪归说:“我在想要不要去。”

    利亚姆一时间没听懂:“去哪里?罗马吗?”

    纪归点头。

    “你都买票了,再说了这边有我帮你看着,出不了事的。”利亚姆说完,顿了顿,“你是那个朋友?”

    纪归道:“他说他帮我去酒店找人,我在想还有没有必要过去。”

    利亚姆听闻,陷入短暂的思忖,刚想张口和纪归说什么,病房门被敲响,主刀医生和护士走进来,说是检查病人术后状态反应。

    “都挺好的。”医生叫护士记录好检测仪上显示的数据,“后面就是脑梗方面的治疗了,我看她最近清醒的次数逐渐频繁,护士说昨天晚上凌晨还醒来了大约有半个小时,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医生说话总让人安心,纪归站在一旁听得很认真。

    “还是赶紧让你妈妈过来一趟吧,后续病人的治疗如果就你一个人在会很辛苦。”

    医生还要去别的病房检查,又嘱咐了些手术后的注意事项,纪归送人出门后,转头对上利亚姆涣散的视线。

    纪归一看就知道,利亚姆还沉浸在两人方才的那则对话中。

    病床旁边一直有护工照顾着,纪归冲护工点头,叫利亚姆出去说话。

    “所以你要把机票退了吗纪?”利亚姆还不忘把纪归酒喝了一口的酒拿出来,仰头没直接接触瓶口,往嘴里灌。

    纪归说不知道,要是现在退的话,要扣很多手续费,但来回其实会花费更多。

    “我的建议是……”利亚姆欲言又止,突然话了个话题,“我感觉你的那个朋友不简单。”

    “他确实不简单。”纪归不假思索。

    冯准每次都能够精准的知道自己需求,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让纪归有时错觉,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朋友之间的付出。

    纪归在察觉到后,其实想及时叫停的,但冯准就是有什么魔力,他控制不住自己一步步地靠近,最后发现,这一切其实没自己想象总的那么不好,他惊觉自己甚至是乐在其中的。

    清醒地看着自己逐渐沦陷。

    “他……”纪归想了半晌,却找不出来一个很好的形容词,“很关心我,也对我很了解。”

    利亚姆咂巴唇,两瓶酒下肚,喝的他浑身爽快,“你们之前见过面吗?别告诉我你们只是网友。”

    利亚姆从纪归的表情知道答案了。

    纪归想了一秒,如实说,“我之前想约他见面,但他都很忙。”

    “忙都是借口。”利亚姆是从他女朋友那里学来的,“再忙见个面的时间也还是有的。”

    “你太善良了纪,我总怕你被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利亚姆沉吟片刻,“我觉得他可能不想让你去罗马,你有这种感觉吗?”

    “你了解他吗纪?”

    纪归不说话了。利亚姆这么说,他确实不算上一个合格的朋友,除了知道冯准的工作年龄等基本信息,对方的喜好,地址这种,他好像都不甚清楚。

    利亚姆缓道,“你不了解他,但他了解你。”

    病房外的走廊没有几个人来往,只有浅淡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底。两人站在其中,纪归不知怎地,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我建议你还是去吧纪。”

    利亚姆说,“而且酒店不会让别人随意查看住户的信息,你是寻找失联的母亲,我想前台会酌情帮助你的。”

    纪归的机票订在下午两点,如果决定好了,现在就需要回家收拾简单的行李出发。

    重新回到病房内,纪归知道外婆的麻醉剂效果还没散,护工拿着沾水的棉签在外婆干涩的唇片上润过,看纪归回来了,让到一旁,给他们俩一点独处的时间。

    纪归温柔地握住外婆食指与中指,像小时候一样,附身在外婆耳边。

    “姥姥,我去找阿囡了。”

    他蓦地瞧见外婆眉梢动了动,还要仔细看,却没有一点动静,好像刚才只是他恍眼后的错觉-

    纪归在苏黎世呆了两天不到,又马不停蹄地飞去罗马,邹彦知道后开玩笑说他回家办事跟旅游一样,问纪归下一站到哪里。

    纪归站在意大利街头,手上拖着只利亚姆从自家翻出来的小飞机箱,听着对面邹彦滔滔不绝地说话。

    “你还不睡。”纪归只是报个平安,说完就想挂电话了。

    “这才十点,而且我太憋了,你走了之后,我都不好意在工作室大声喧哗了。”

    纪归抬手招呼一辆的士,上车用蹩脚的意大利语报出自己的酒店。

    邹彦在那头哎道:“你相好没去接你啊,难道他已经走了?”

    纪归叹口气,“我过来的事情没跟冯准说,他不太想我过来。”

    “为啥?”

    “他说帮我联系我妈。”

    邹彦了然,“那不是挺好的,你还不用浪费两张机票钱,而且阿姨的住址也是他找到的吧,真牛啊!他打工仔出门在外的关系还挺多的,这次这么巧地要到那什么名单了,可多亏了他。”

    纪归听邹彦这番话,望向车窗外的视线僵在染着水痕的玻璃上,半条下垂的手臂保持着夹角一动不动,恍如被空气缠绕束缚。

    他的眼神中倏然泄露出一丝愣怔与困惑。

    邹彦还在不停,提到最近的工作进度和幸福到快要忘了主人是谁的初一。

    说了半天,意识到纪归一直不说话,“你哑巴了?”

    纪归反应过来:“是啊,是很巧。”

    “……”都说哪儿跟哪儿了。

    的士在酒店大门口停下,纪归付了车费下车,说等他入住了再给邹彦电话。

    他订的是和母亲登记信息上一样的酒店,在前台办理好,行李被旁边走过来的服务生接过去。

    “稍等一下。”纪归叫工作人员,“我母亲前几天也入住了这个酒店,她手机关机了,我现在不知道她是在那个房间,方便帮我查一下吗?”

    “您的母亲叫什么,手机号也报一下。”

    “高冉。”纪归又说了一串数字。

    工作人员点头,“稍等。”

    纪归道谢,站在双手放在前台的大理石台面上,安静地等待。

    余光忽然瞥见拐角处出现一道身影,全身黑,纪归下意识转头朝那边看过去——

    下一秒,他急忙抬手,手掌挡住了自己半边脸,确保那边经过的人不会看到自己。

    “先生,您母亲在3340房间。”

    面前工作人员的声音传来,纪归对上她的视线,这才回神说好。

    他跟服务生说自己把箱子拿上去就好,拉着东西去电梯口等候。

    “叮”一声后,门打开了,没有人进出,铁门便缓缓合上,停留在了一层。

    纪归攥着手机,脑海中都是方才那道身影,耳膜鼓动,纪归恍惚自己置身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无人打扰,安静的只有心脏剧烈跳动,如擂鼓之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半小时,可能连一分钟都没过。

    手心的机身忽而传来嗡的震鸣。

    第65章 见面 见不到你我就不回去了。……

    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归属地来自意大利。

    纪归接起来,就听对面传来熟悉的中年女声。

    正是他的母亲。

    “你回家了小纪?”

    许久都未听见母亲的声音,纪归先是微微晃神, 随即道:“昨天刚到,现在在你酒店楼下。”

    “你来罗马了?”

    “嗯。”

    “好吧,我已经知道你外婆的事情了,刚看完今天飞苏黎世的机票, 但是最后一班来不及,我想明天再走怎么样?”

    纪归身后站了几位等电梯的游客,这才看到数字屏显示的层数, 他没在意的时候电梯已经上去了顶楼。

    纪归没答应对面的问话, 说:“妈,我现在去你房间, 是在三楼吗?”

    “我现在不在酒店, 还在回来的路上,大概需要十多分钟到, 你开房了没, 先去自己收拾一下, 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我们见面细说好不好?”

    纪归没想到母亲没在房间, 说好, 等对面先挂断电话。

    “叮”电梯门在面前打开, 纪归随着人进去, 按自己的房间楼层。

    电梯攀升, 纪归耳边都是不熟悉的语言,除了意语还有夹杂着一两句中文,还是耳熟的苏州话, 纪归听得懂,那两个同伴是在说今天去看的艺术馆的事情。

    电梯停在三楼,前面的游客出去,电梯里就剩纪归一人。

    酒店的电梯三面是透明玻璃的设计,转身能瞧见罗马这座城市的一角,复古的中欧式风格建筑,不远处三三两两行人路过的喷泉广场,喷泉中央还立着铜像雕塑。

    这里与瑞士和国内全然不同,纪归站在高处,视线还在不断升高,令他产生了种孤身一人的失落感。

    但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很久,电梯终于停在六楼,纪归也回神,拉着行李箱出去。

    他的房间就在门口的位置,刷卡进门,里面的环境比纪归想象中的好,可纪归没急着收拾东西,拉开被纱帘遮住的落地窗,这个角度能很好地瞧见落日余晖。

    纪归转身坐在木桌前的软凳上,小作休憩,目光放空在逐渐泛黄的天际。

    脑海中骤然闪过在前台遇到的那道身影。

    太眼熟了。他心说,自己的记性很好,肯定是在哪里见过,所以当时才会愣神那么久。

    纪归能叫上名的朋友,只要见面,第一眼他就能认出来。

    他克制住心底弥漫上来的那阵古怪与猜疑,自言自语地说,说不定只是撞款了,世界上那么多人,身形相似是有很高的概率的,也说不定真的是哪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碰巧他们都在意大利,也恰巧在这个酒店撞上了锁。

    有很多解释,纪归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说自己也太过敏感了,为这点事情也要耗费精力。

    挂在远处教堂上的一朵云被染成绯红色,纪归收回思绪,抬眼时便被那景色吸引注意,拿过随手扔在桌上的手机,率先调出相机,放大,找好角度一连拍了好几张美照。

    他打算将在这几张照片发送给朋友看看,点开利亚姆的,对面隔一段时间就给自己发来一张外婆的图片,最近一条是半小时前,问他安全落地没。

    利亚姆是个很可靠的朋友。纪归打字回复并说有时间给他带点意大利的特产回去。

    “不用了,你现在见到阿姨了吗?还有你那个朋友说什么了?”

    说到冯准。纪归打开信息,对面果然在十五分钟前给自己打开了一条消息,说已经联系上他母亲了,过两分钟应该会给他打电话。

    十五分钟前,还是在大堂看见那个身影之前的事情。

    倏地,纪归安了安心,反应过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回复好利亚姆,开始给冯准编辑消息。

    —刚才妈妈给我打电话了,你是怎么拿到她的联系方式的?

    冯准会的很迅速,好像在对面蹲点一样。

    —直接去阿姨入住的酒店前台,叫他们帮忙查的。

    纪归嘴角勾起。

    —那你拿到号码怎么不直接给我,你不怕我妈以为你是骗子吗?

    —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你在医院很忙,我把事情跟阿姨说清楚了,你就不用再解释浪费口舌。

    母亲刚才打电话过来确实没有问太多,整个通话言简意赅。

    纪归想,冯准真的很适合干销售,怪不得他一个设计师老是被公司外派出差。

    —辛苦了,你真好。

    纪归想跟冯准说,自己已经到了罗马的事情,在聊天框打字,思忖半晌,却又不留痕迹的删除。

    —你现在在哪儿呢?

    —刚经过酒店外面的广场,打算回住所在附近的一家意大利面店随便吃点。

    纪归看着这行字一顿,随即,他立马起身,去拉开房间大门。

    冯准说的广场,莫不就是刚才他在电梯里看的那个,离得不远,现在下去,过一条马路就到。

    他适才在电梯内光顾着欣赏中央的那个雕塑了,一点都没留意经过的人——

    说不定刚才冯准就在自己余光中出现,只是他认不得。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冯准离自己这么近过,还是在异国他乡。

    纪归疾走向电梯,低头给对面的人打字。

    —你还在广场吗?现在走到哪里了?

    冯准鲜少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复。纪归就站在门口等电梯上来,并在心里想着,要是酒店也像电梯一样,四面都安的是单面可视的落地玻璃就好了。

    电梯门在面前打开,纪归走进去按键,低头见冯准竟还没发来消息。

    纪归心一时间跳的很快,这种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而颤抖的手攥住了心脏,他潜意识里表现出的反应出卖了此刻看上去淡然的神色。

    连带着电梯下行速度好似都慢了许多,纪归伸头看着对面的广场,目光梭巡所有可能的身影。

    等电梯经过三楼,手机屏幕才有了变化。

    冯准发来两条聊天气泡,每一条的文字都很短。

    —已经坐上的士走了。

    —是来罗马了吗纪归?

    纪归看完第一条,唇片无意识张开,让大量的空气吸入口中,如此才让发晕的理智回笼。

    电梯停靠在一楼,门一打开,纪归还在打字,正欲抬步望出去走,不料耳边骤然传来女声叫自己的名字。

    “小纪?”

    纪归手指停在屏幕上,发懵地对上电梯门外人的视线。

    “现在是要去哪里?”高冉面上带笑,见纪归眼神直直的,样子显得几分呆。

    “妈。”纪归哑声怔然,意识到高冉在问自己什么,开口说出去找人,但是那人已经走了。

    高冉便将纪归重新推回电梯内,伸手按了自己的楼层,“那先去我的房间。”

    电梯楼层又在不断攀升,纪归恍惚觉着自己好像在电梯里呆了一下午那么久。

    时隔四年和母亲重新见面,没有臆想中的见面嘘寒问暖与拥抱,两个人只是沉默着,一前一后站着,电梯门开了,也是纪归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高冉站在房门前找房卡,问了纪归第二句:“是那个给我打电话的朋友?”

    纪归点头,喉间发出嗯一声。

    “你那个朋友人挺好的。”高冉将门拉开,让纪归先进去,“他从展会的老板那里联系到我,刚才还发短信说跑去酒店找我了,很怕唐突,但纪归的事情很急就没想那么多,还跟我道歉。但是我中午就出门了,让人白跑了一趟。”

    纪归倒白水的动作一顿,见高冉没急着进门,递给站在门口脱下小香风外套。

    “他是从艺术展的老板那里拿到你的联系方式的?”纪归伸手将白水递给高冉。

    高冉摆手,示意自己不渴,让纪归自己喝,“嗯。你外婆情况怎么样?你能过来说明情况应该还不错?”

    纪归说手术很成功。

    高冉点头,“都是老毛病了,去年她体检的时候医生就说右脑有点轻微的脑梗,本来一直是用药物控制,没想到事发这么突然。”

    “我看了明天最早一趟的航班,八点。“高冉说,“你可以不用跟我一起走,你朋友不是在罗马吗,他帮了我们很多,明天上午请人吃顿饭,晚点回苏黎世好了。”

    纪归迟疑几秒,还没开口,又被高冉打断:“意大利很浪漫,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外婆那边你不用操心,这几天让你忙前忙后的,委屈你了。”

    纪归小声说不委屈。

    “那就先这样吧小纪,我今天有点累了,像洗个澡收拾一下,早点睡觉,明天出发前会跟你说的。”

    对话好像在电话里一样,高冉说完了,纪归也就走了,关于外婆的事情也有了很好的后续处理。

    但纪归走出母亲房间的时候只觉得落寞,母亲没有说自己在罗马呆这么久是在做什么,也没有问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纪归走到半路,忽然停了停,他有点想回去,敲开母亲的门,跟人说自己其实很想念她。

    手机在口袋中隐隐发烫,纪归拿出来才感受到,原是自己体温有些偏低了。

    冯准期间又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纪归这才想起,刚才在电梯里碰到母亲,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编辑好的消息发送过去。

    方才母亲的话还在脑海中。

    纪归将原本的聊天框的消息删除,重新编辑。

    —是,下午刚到的罗马,你前脚刚走出酒店,我后脚就到了。

    —你明天有空吗冯准,我母亲叫我留下来请你吃顿饭,态度很强硬的那种。

    —见不到你我就不回去了。

    第66章 已读不回 “呦呦呦,终于是要见面了!……

    本该是很简单的回复, 答应或者拒绝,但对面一直没有来消息。

    纪归拿着手机一直留意对面的动静,但等他乘坐电梯上楼后, 冯准那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忽然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跟自己刚才在门口遇见母亲一样。

    狭长的走廊几个装扮精致的女孩结伴而行,纪归刷卡进门, 肚子迟钝地传来一阵饥饿感。他打算收拾行李后洗个澡,再出去看看有没有好吃的餐店。

    房间的花洒有问题,一拧开开关水流便不受控制地喷洒出来, 纪归还未将衣物褪干净, 水花直接从头到脚浇了彻底。

    纪归站在花洒下仰头直对着暴雨一样的洒下的水花,双眼紧闭, 脑海中想的事情纷乱, 似一团常年未曾打理的毛线,现在想要使用了, 仔细地想要拉开线, 中间却总是会碰上几处打结。

    他记得酒店是提供洗衣服务的, 但在魂游的时候, 纪归还是伸手, 拿过被浇的半湿滴水的薄衣物, 随意挤出两泵沐浴露, 低头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搓了很久。

    纪归出来的时候, 外头基本全黑了, 站在落地窗前只能瞧见绯云如绸缎铺开,将零星的几栋尖顶房屋染成暗红。

    房间内空调开着通风,纪归在玻璃前站的有些久了, 直到天际再也看不见一点色彩来,放在桌上的手机也适时地响起来。

    纪归身形顿了顿,回头去看,以为是冯准来电话了,没成想屏幕上明晃晃地亮着邹彦两个大字。

    两步过去,将电话接——

    “小纪,你在干嘛呢?”

    纪归反应过来什么,瞥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都两点了,你是一点都不睡。”

    “上午睡饱了,跟你说会儿话就睡。”听着声音邹彦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了,说话闷闷的,“你入住酒店还说等会儿再给我来电话的,既然你忘了,就只能我给你打过来咯。”

    “事情太多。”纪归说,“是忘记了。”

    邹彦嗯哼两声,“咋说,联系上阿姨没?”

    “见着面了,明天就回去。”

    “你这来去匆匆的,酒店还没住热乎呢又要走。”

    纪归说:“我妈先走,我留下来,可能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早上就走。”

    邹彦翻了个身,“蛮好的,你这段时间真的跟陀螺一样,正好看看国外的风景放松,明天准备去哪里逛?”

    纪归说不去哪里,斟酌了几秒,还是对邹彦说:“还没想好去哪儿,先约了冯准一起吃饭。”

    “呦呦呦,终于是要见面了!你们网友当了这么久,竟然是在国外面机了,还挺……感慨。希望肌肉猛零的长相能跟他的身材一样有性张力!”

    邹彦话继续,“帅的话记得给我发张照片,一般般的话就算了。”

    纪归趁着邹彦扯话的功夫,去浴室把方才洗好的衬衫裤子拿出来晾好,在电话对面叫自己后才接话。

    “冯准还没回我,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等他消息再说吧。”

    “不回消息?这么晚了,他总不可能还在工作吧。”邹彦语气一变,“这说明什么小纪,你知道吗?”

    “什么?”虽然邹彦说的可能很不靠谱,但纪归还是忍不住问。

    邹彦道:“说明他已读不回!你明白吗!他故意凉着你!!因为我有时候就是这么对祁聿川的,这手段竟然用到我面前来了!”

    放在平时,纪归定让不会这么想,但今天就是不知怎的,纪归忽然觉得邹彦说的很有道理。

    可能是刚从母亲房里出来后,心里那阵奇怪的情绪便一直没有散开,原本洗澡的时候,想了很久才觉得好点,现在听邹彦这么说,纪归又开始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纪归自己一个人想不通,邹彦在耳边嘀嘀咕咕的分析也没听进去,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半晌,纪归开口叫邹彦。

    “冯准他……”纪归在思忖怎么和对面说。

    邹彦噤声没说话,等着给纪归做下一波解析。

    “我总觉得冯准这段时间给我的感觉怪怪的,特别是他知道我想来罗马。”纪归挑着重点缓缓道,“还有这次,我刚才和我妈聊天,她说冯准是通过艺术展的人联系上他的,但冯准跟我说他是问的酒店前台……”

    纪归说到这儿忽然停住缄默了。

    对面热以为纪归说完了,嗯一声拖的老长,张口说:“奇怪哈,这有什么好隐瞒的,有没有可能是他说错了,不过这个应该没什么吧,不管怎么说,反正结果都是联系上阿姨了,嘶……我觉得很可能是他说错了?”

    邹彦说完,半晌没见纪归又回应,开口叫人,叫了三遍。

    “邹彦。”

    被语气很重的连名带姓叫的人愣怔一下,“这么了?你又想到什么了?”

    手机开的是外放,纪归重新打开和冯准的聊天信息页面,实指往上翻动几下,目光落在一小时前,冯准发的一条短信回复——

    直接去阿姨入住的酒店前台,叫他们帮忙查的。

    纪归当时问的是这么拿到母亲的联系方式的。冯准跟他说是自己为问的前台。

    可是当时他在楼下办理入住的时候,给工作人员报的是母亲打不通的手机号,而工作人员也确认也无误。

    所以冯准当时没有跟他说实话。

    为什么呢。

    纪归想不通。他觉得冯准真的没有必要瞒着自己这件事,这样绕着弯说话,好像对方是有什么事情在做的见不得光一样,让他平白产生这么多猜想。

    纪归跟邹彦说:“也没什么,你继续说。”

    邹彦:“……你不说我不睡了,我隔十分钟就打电话过来骚扰你。”

    “冯准好像有事瞒着我,但我不确定。”

    邹彦道:“你这么什么都不确定,感情碰这种事,不确定就是确定,就想你怀疑你前男友出轨一样,一旦觉察出一点,那百分之一万就是你想的那样。”

    邹彦好像个情感大师,带只八卦盘能直接问诊的那种。

    “明天必须让他出来,这还没在一起呢就玩心眼子,以后在一起了不把你个实心眼的片的团团转!把他叫住来,当面问问!”邹彦义愤填膺个不停,“他要是不出来就说明他其实心里有鬼!”

    纪归洗耳恭听完,嗯一声。

    “所以他现在回你没?这都过去多久了。”

    邹彦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冬动静,好像是身旁有人翻了个身,声音播放孔里传来两个人交叠的呼吸声。

    “怎么还在打电话?”是祁聿川的声音。

    “少管我。”

    纪归看和邹彦通话快二十分钟了,再这么说下去,对面只怕越聊越兴奋,明天他们还去工作室上班的。

    纪归回说:“还没回。你赶紧睡吧,你不早起上班,小祁还要认真工作的,先不说了。”

    邹彦诶诶地叫自己,纪归说句挂了明天聊,率先按了结束通话键。

    四周瞬间陷入无人般的安静,电话挂断后,屏幕便自动回到刚刚纪归切换的聊天页面。

    冯准依旧没给自己发来消息。

    他的几条短信如同石沉大海了一样,纪归也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还未收到冯准的回复。

    纪归觉得,邹彦说对方已读不回确实是真的。

    纪其实有些难过,他开始想,要是当时知道冯准准备去意大利出差的时候,问问他住的是哪个酒店就好了,或者在自己准备过来前,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下,或许他就可以直接去冯准的酒店门口等人。

    若是冯准拒绝了明天的见面。纪归想,那他就直接回苏黎世好了,并且在回国前,在和冯准聊天和电话的时候,他会故意态度冷淡点,能让冯准感受到自己的失望。

    但也不能太过了,他怕冯准会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很矫情的人。

    纪归思索着,并在手机上查找这附近的餐店。

    他记得冯准和自己说过,罗马的培根蛋奶意面还不错,正巧楼下就有一家评分很高的意面餐厅。

    纪归换了一件浅色短袖和五分牛仔裤,干净随性的一身搭配。

    他走之前给母亲打了通电话,想询问她要不要一起下楼去吃点晚餐,但是母亲没有接电话,自动挂断后传来对方无法接听的忙音。

    无法,纪归只得给母亲电话号码发去短信,随后开门出去。

    纪归去的还算早的,前面只等了一桌,进去点完餐,转头就见餐厅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

    餐厅内基本都是罗马本地人,说话语速太快,纪归听不太懂。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一个人来国外,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去过韩国,纪归印象还挺深刻的,因为父母中间发生争执,旅游有一半的时间都是低气压度过的。

    他知道父母的婚姻不健康,所以小时候,纪归就想自己一定要找个自己很爱的人在一起生活。但在第一段失败的恋爱中,他像个愣头青一样忽略了太多。

    光是一个人付出没有用,结果还是会跟自己父母一样。

    纪归现在回头去想,只觉得在一段关系中,对方爱你远比你更深,这才会使自己拥有被爱的安全感。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面对冯准时,会控制不住的表现出性缘脑,他其实心里觉着,如果冯准答应跟自己见面,两人如果再进一步,他应该会再开始一段关系的。

    如果对方是冯准,纪归会想再试一试。

    纪归走神地盯着面前木桌上的纹理,直到服务员端来自己的菜品,纪归才终于有了动作。

    意面入口奶酪味咸香,纪归吃了两口,余光瞥见餐盘边的手机亮起来。

    纪归看见来消息的号码是冯准的。

    第67章 咖啡店 你穿的什么衣服?

    —好。

    屏幕亮着光, 冯准就回复了一个字,而这一个字,纪归等了快两个小时。

    紧接着, 冯准又发来一小段文字,问他明天什么时候方便。

    冯准肯定是有什么心事。

    纪归觉着,邹彦说的很对——冯准或许在第一时间就看到自己的消息了,但是隔了这么久才回。

    隔着屏幕聊了这么长时间, 现在终于能见到人了,要是放在上周自己还在国内,纪归定然会很开心, 而现在他想到冯准晚回自己消息, 心里便不是滋味。

    纪归低头接着吃了两口意面,手机自动熄屏, 脑海中依旧想着这件事。

    他心说, 等吃完这碗面,到时候就在外面随便逛逛, 什么时候自己又想起来了, 再回冯准。

    本是这么想的, 但中间母亲突然来短信, 回复自己的问话, 说不用给她带东西, 自己晚上一般不吃饭, 让他自己在外面吃饱。

    纪归已经快要吃完那一份蛋奶意面, 其实刚开始面的味道很不错, 但到后面会觉得咸味很浓,可能是他已经吃惯了苏州的菜式,习惯食物里面多少会放点糖, 淡口,味道也是鲜甜的。

    回复完母亲,纪归下意识重新点开冯准的聊天界面。

    冯准发来的两个对话气泡下面标注了十五分钟前发来。

    纪归端起水杯,喝了口冰白水,冲淡了口腔中的咸奶味,舌头没有那么腻人了。

    精致的盘子中还剩下两口奶白的意面,纪归先是在对话框中输入了几个字,拿起叉子,将意面中的培根插起来吃干净。

    外面排了一长串队伍等着叫号,纪归看了一眼,拿上手机起身去前台结账。

    在服务员核对账单的时候,纪归低头,把聊天框中的文字补全了,再心里念了一遍,手指点上发送。

    “一共24欧先生。”

    纪归推开门出了餐厅,手机在手心震动两下。

    —明天随时有空,不过我觉得可以在下午见面,早上你可以睡个好觉,等你什么时候醒来了再给我发消息。

    几点外面便是一条热闹的长街,纪归便沿着人行道缓慢地朝前散步。

    —你明天没有工作了是吗?我应该也不会睡很晚,我原本还想着去那个艺术馆看看,但是那边竟然要提前两个月预约。

    —酒店附近有几个教堂,门票价格不贵或许可以考虑。

    纪归在看地图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冯准说的教堂,想来冯准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他酒店周围的东西都了解过一遍。

    但纪归不确定这是不是凑巧,于是给冯准打字。

    —那这周围还有什么好吃的店子吗?我刚吃完意面,想去买一杯咖啡。

    —有一家,但是晚上最好不要喝咖啡,虽然你喝了不会失眠。

    纪归一愣。

    冯准怎么会知道自己晚上喝咖啡对睡眠没有影响的,印象里,自己好像没有跟他说过这种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喝咖啡不会失眠的?

    —但是那家店的水果茶挺好喝的,就在酒店出去直行六百米,叫La Chiesa d''Oro Caffè。

    冯准没有回答纪归的那条消息,兀自在发消息。

    —现在是在外面转吗,也可以去附近的广场,好想晚上会有喷泉。

    纪归依言,抬头去寻找冯准说的那家咖啡店。

    与酒店距离八百米,应该就在这附近。

    冯准的品味很好,按照着他说的买大概率不会踩雷。

    纪归没想到那家店还真在不远处,他刚走过二十米,回去就见那家店子门口亮着个招牌,标题写的是咖啡店的名字,下面是手写的意大利语。

    纪归能看懂一小部分,好像是说一款新调制的饮品仅对客人免费,但是需要完成一个小游戏才能获得。

    这种活动跟纪归没有关系,他很自觉地掠过去,径直朝店内去。

    从外面看,纪归原本以为这家饮品店里会是安静而小有情调的。

    但甫一拉开门,原先被隔绝的吵闹声直直地铺面袭来,纪归站在门口顿了顿,脑海中闪过冯准的那句话,犹豫两秒,最终还是侧身往里走。

    店内的光景纪归穿过门口的一大支盆栽才瞧清楚。

    原来外面招牌上说的游戏是接纸,简单来讲就是两个人面对面时,能够用嘴接住中间掉落的纸张,就算游戏成功。

    纪归站在前台点餐,连老板都站在那头边看边起哄,纪归叫了两声,声被淹没在叫喊声中。

    纪归想,怪不得他进来的时候还在奇怪,为什么外面的花园没有人座,原来是都在这边看戏了。

    纪归随手拍了一小段,给冯准发了过去。

    —在你说的这家咖啡店了,但我都站着儿好久了,没有一个店员理我。

    冯准现在回复倒是很快。

    —那今天先别喝了,明天我们一起去喝。他们是在干什么?

    —有活动,两个人接住一张纸就能换两杯饮品。

    —蛮有趣的,明天要试试吗?

    纪归没想到冯准竟然问自己这个,有一瞬间感受到全身的血涌上脑袋,耳垂微微发烫。

    纪归在两天框打字——试什么?

    不对。他抬手删除。

    思忖着又编辑——不一定能成功,只给两次机会。

    这样也很怪。纪归又忙不迭删掉。

    —你明天要过来吗?这边餐厅的东西很多,我们可以在这边吃午饭,然后有时间再去你说的那些教堂参观。

    纪归打字打一半,想起冯准还没回他上面的一句问话,于是又打字。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喝咖啡没影响的?

    他撩起眼皮见那边确实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便没再多作停留,抬步转身离开。

    刚出来,街道有清风拂过,纪归仰头看着一眼天际的大片乌云,知晓马上要变天了。

    幸而住处离得很近,纪归边与冯准聊天,在大雨落下来前,进了酒店大门。

    手机上还是溅到了几滴细小的雨点,纪归伸手将水珠抹去,看冯准的回话。

    —我猜的,你之前不是说我什么都知道。时间定在下午两点好吗?就你刚才去的那家咖啡厅,我想好好准备一下再和你见面。

    前半句回话让纪归觉得对方认为自己很好糊弄,但纪归也不打算在这问题上继续纠结。

    纪归想,冯准把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看得很重。

    纪归从他的发过来的文字上都能感受到,他好像还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之前邹彦跟自己猜测,说冯准会不会长得不咋样,毕竟一个长得帅的男的都不咋地,比如龚淮屿,长得丑的比较自卑,所以会在别的方面好好表现一下,比如冯准。

    知道这样随便在背后讨论别人不太好,但纪归其实是好奇的。

    纪归就这样带着好奇,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

    他清晨那会儿醒过一段时间,是母亲下楼敲他的房门,跟他说自己准备走了,让他在意大利注意安全。

    送高冉下楼,看她坐上的士走了,纪归又转身回房间窝在床上。

    在睡意重新涌上心头时,他意识朦胧地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和冯准见面还有七个小时。

    纪归现在穿戴整齐站在落地窗前,他今天内搭白色短袖,外面套了件条纹衬衫,下身穿着米色的四分裤。

    他在犹豫要不要戴上包里那顶棕褐色的鸭舌帽,邹彦之前说他带帽子显得脸小,看着很精致。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看天气预报中午那会儿开始会飘小雨,一直到下午三点才会停。

    纪归收拾了一个小时,出门前拿把伞,犹豫会儿还是将帽子扣在头上。

    罗马的街道繁多,很适合饭后和朋友漫无目的的闲逛消食,走到哪里建筑风景都与众不同。

    纪归随便进一家店子吃了点垫垫肚子,随后看了眼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便步行前往那家名叫La Chiesa d''Oro Caffè的咖啡店。

    下午一点多店内的人没有很多,在外面露天的位置的顾客倒是基本上坐满了。

    纪归在店内点了一杯名字一长溜的果汁,找了个靠窗的双人位坐着。

    店内的饮品上的很慢,纪归等会儿十多分钟还没见东西上来,抬眼才见刚才给自己点单的服务员,正在外面看新来的两个顾客挑战那个免费饮品的游戏。

    纪归挑眉,低头再看一眼时间。

    下午一点四十五了。

    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两点。

    他伸脖子,透过面前的玻璃外街对面望了几眼,路过的行人中偶尔有一两个华人面孔,纪归在每一个人脸上都停顿几秒,等人经过大门口又走过,才移开目光。

    终于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纪归面前“叮”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扭头见自己的那杯果茶终于上来了。

    纪归点的是常温,入口竟然有股很淡的奶味,有点奇怪,但多喝几口也还可以接受。

    下一秒,手机屏幕在面前亮起,纪归收到了冯准的消息,对面问他准备出发了没。

    —我已经到了,外面下雨,你慢慢来。

    冯准不回复了,纪归也没多想,继续跟冯准打字。

    —你穿的什么衣服?我戴了顶深色的鸭舌帽,一身浅色的短衣短裤。

    对面编辑了很久,纪归才收到消息。

    —白衬衫,深色牛仔裤。

    纪归看着这行字愣了愣,半晌,他回复一个好,将手机摁灭,手掌覆上玻璃杯面。

    砰砰。

    心跳开始无规律地狂跳起来。

    纪归道不明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开心有,紧张有,好想还带点别样的情绪,纷乱的,他一时形容不出来。

    纪归重重喘口气,目光透过帽檐,继续看向街对面的人流。

    陌生的面孔不断在视线内闪过,纪归耳膜突突响动,好想脑中有钟摆在一下一下地捶动,更像倒计时的沙漏,在耳边发出噪音。

    咖啡店内的时钟还有一分钟指向两点,纪归在一点五十九分的时候,看见对面出现的一道人影。

    心跳此时如雷贯耳,他潜意识想移开目光,但大脑控制着动作,他追随那道颀长的身形,直到咖啡店门口。

    不会的。

    纪归猛地低头,指头微颤着,打开手机,给冯准发去短信。

    —冯准你到哪儿了?

    第68章 冯准骗我 “龚淮屿,你让我恶心。”……

    纪归一直盯着手机的动静。

    耳边传来“叮铃”的推门声, 他很庆幸自己出门前还带了顶鸭舌帽,此时头低的不能再低了,愣是谁都看不到他的神色, 最多瞥见一点露出的顺畅的下颌线。

    掌心贴着的杯子壁竟渗出了丝丝凉意。

    纪归的注意力被前台的声音吸引,他听见有人在点单,讲的是纯正的意大利语,但音色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

    “一杯卡布奇诺, 这边喝。”

    “好的先生说,还需要点其他的吗?”

    纪归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是位亚麻发色的意大利人, 除此之外, 店内再没有别的人进来。

    一瞬间,纪归恍惚觉得自己刚才莫不是眼花了, 把一个根本不认识人的身影认错了。

    纪归不确定地转头在安静的店内环视一圈, 除了几个原本就在店内的顾客,还有刚点完餐的男人, 再没有多余的人出现。

    心脏被一双大手紧握住, 又悄无声息地松开。

    他来罗马的这两天已经是第二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昨天是在酒店入住, 瞧见那个黑色身影, 今天又是在咖啡店里。

    不过好在大概率都是自己的错觉。纪归稍微放宽心, 自己方才那种反应就好像身后有箭支戳着背脊一样, 寒意与压迫感化成了吐信子的长蛇, 爬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应激般汗毛竖立。

    纪归回过头, 玻璃外面街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鸭舌帽将视线挡住了大半,不知怎的他逐渐没有耐心继续一个人等在这边了。

    手机短信页面上冯准依旧没有回复, 纪归直接给人剥拨了通电话,还没响铃几声,不料对面直接挂断。

    纪归茫然地取下手机,旋即,冯准的消息提示小框在屏幕上方亮起。

    —马上,正在走过来,这边太吵了,怕听不见你说话。

    纪归再次抬眼确认店内店外,目光来回两遍,确定没有旁的什么人出现,才低下头去认真给冯准打字。

    —好,外面下了小雨,不着急,我现在去给你点杯喝的,你想喝果茶还是咖啡?

    —没事,等到时候见面了我自己去点单。

    时间已经两点过三分了,纪归手边的饮料喝了一半。

    他其实还有点想尝尝刚才那个意大利人点的卡布奇诺,刚才他看菜单的时候就有点心动了,便宜,而且看别的本地人基本都点的那一款。

    纪归伸手将帽子抬了抬,将手机放在桌上,自己拿上钱包去前台,照着刚才那个人点单时说的,用意语原封不动重复了一遍。

    “好的,稍等给您端过去。”

    服务员给纪归找零,这次给了纪归一张小票,上面写了个手写的数字号码。

    纪归回去位置上的时候,没注意门口的推门声,也许是那声响实在太轻了,以至店内的人都未曾有反应。

    服务员低头专注给手中的咖啡杯里拉花,等完成,将做好的卡布奇诺放在餐盘上,一抬头,眼皮蓦地一跳——

    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华人面孔。

    这男人的长相属于国内外人看过,都会被暗暗惊艳的类型。眉骨立体深邃,衬托得骨相极优越,但那双眼睛狭长末端带着点上挑的意思,不觉得媚眼,反倒有种冷峻之意迎面而来。

    服务员擦手,忙不迭站在收银台前面,见男人默不作声看了会儿菜单,纸张摊开在自己面前,抬手指了指第一个冰美式,开口是很纯正的美式英语。

    男人说话的声音很轻,好像是故意压低音量,怕惊到了店内的其他客人似的。

    服务员点头,接过对面递过来的一张面额很大的钱,在汇款机内来回点了几遍才确认没有找错零。

    “谢谢。”这次是一声意大利语,让服务员忍不住抬眸,又去看了眼站着在台子对面的男人。

    “不用谢,您找位置坐,等会儿把咖啡给您端过去。”

    服务员说完,颔首,去端放在手边的咖啡,正要朝一直坐在窗对面带着鸭舌帽的男生那边去。

    “是那个客人的饮品吗?我和他一起的,我拿过去给他。”男人开口,用英语语速很慢地同服务员说,同时伸手指向形影单只的男生背影。

    服务员愣了愣,很费劲地听人用英语重复了好几遍,才大概了解他在说什么。

    “好、好的。”服务员懵然得看着男人点头,很轻又郑重地接过自己手上的咖啡,朝那边走去。

    咖啡店内的音响出了点故障,店内除了时不时传来杯具的清脆碰撞声,还有几句交谈声,整个空间就像是密不透风,又装横精致的小密室。

    纪归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坐了很久,外面阴雨绵绵,连穿行而过的车尾灯都显得朦胧起来,车尾灯光映在光滑的石地面上,反射出的灯光颜色五彩梦幻。

    纪归很喜欢这种氛围,于是他盯着这场景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耳边敏锐地察觉到一阵清浅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才若有所查地偏了偏头。

    纪归没有将眸光完全落向后面,鸭舌帽遮住了一小片视野,而他也适时停下动作,侧着脸,视线落在自己对面空荡的座椅上。

    放在木桌上的右手食指,无意识地颤动两下,纪归觉得自己现在镇定得出奇,好像不是马上要见自己心念好奇很久的人,而是在等与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啪嗒啪嗒。纪归听得出来这是球鞋踩地有规律的声音。

    在纪归心中默念到第十六秒的时候,面前的桌面被放上一个精致的托盘,中间是自己才点的咖啡,上面还拉了很漂亮的白花。

    站定在身边的人没有说话,纪归余光放在帽檐下,那穿着深色牛仔裤的长腿上。

    纪归知道,这次来的,就是冯准了。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纪归脑袋上扣着鸭舌帽,将自己和冯准的视线都阻挡了个彻底。

    纪归没有立刻抬头,而是伸手去碰面前的那杯咖啡,指尖碰上温热的白瓷杯表面,唇上抹的一点唇釉有些粘性,纪归准备开口,才发现两片唇严丝合缝。

    舌头快速的润过其间,纪归嗓子发哑。

    他率先叫了冯准一声。

    “嗯。”

    这声音很熟悉,说不上来的,是冯准特有的清润音调,但尾音又发沉。

    纪归说:“可以看吗?”

    可以看你长什么样子吗?这话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总带着几分异样,虽然他这么说出口,奇怪也不减多少,但纪归知道冯准不会有他这么多的想法。

    面前站着的人没有回答,而是身形晃了晃,抬步走向自己对面的位置。

    冯准扶着把手坐下来,从深色的牛仔裤,白色衬衣的下摆,扣到顶端贴着喉结的白贝母纽扣。

    纪归抿了抿唇,眉梢轻微一蹙。

    冯准的这身打扮,他当时在看信息的时候还没有察觉哪里有点不对,现在一点点看上去,只觉得自己几分钟前的那阵熟悉感又一点点复燃。

    记忆中,和那个人初次见面,对方也是这样的着装。

    目光抬到能与冯准平视的高度,打量的目光带着小心翼翼,最终落入一双深色的黑潭中。

    同一时间,纪归整个人瞬间僵直在椅背上。

    他呆愣地与人对视,眼中在刹那间闪过无数的神情,惊愕、迷惘、恍然、盛怒……当无数种情绪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刺破纪归的身躯。

    他竟开始神游地想,原来啊,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只是自己就像是一个没头脑的玩具一样,全然沉浸在这段关系中,越陷越深。

    “纪归。”

    纪归听见对面人叫自己的名字,而他现在麻木地做不出一点反应,只能眼皮一眨不眨地盯在那人面上。

    对面人嘴巴开合,酝酿了很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会那么紧张,“我不是故意……”

    唰——

    白瓷杯里的半杯咖啡转眼成空,并且异地不漏的全部泼在里说话人身上。

    原先纯白的上衣,转眼成了被染色过后的布,大片地黏在皮肤上,发梢上还滴答滴答的落着残留的一点液体,顺着衣领蜿蜒流入衣服内里。

    这边的动静惊扰了对面几桌还在享受下午茶的顾客,纷纷抬头看过来,就连店员都呆住了,制作饮品的动作停顿在半空,一时间不知道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归不顾周围投来异样的目光,猛地起身,拿上自己放在桌角的手机,转身前,身形大幅度一晃,像是支撑不住要倒下去似的。

    对面椅子嘎吱一声,纪归侧了侧身子,在对面人慌忙伸手过来扶住自己前,开口。

    “龚淮屿,你让我恶心。”

    纪归没有再去看龚淮屿一眼,靠着意念沉着脚步走出这家店,路过露天花园,仍有人在挑战那个所谓的接纸片游戏,而就在昨天晚上,他还在很有兴致地和冯准在聊这件事。

    而那个人还说,他们俩说不定可以尝试一下这个活动。

    纪归现在想想就觉得反胃。

    他原先是快走向酒店的,慢慢的,他开始在街道上小跑起来,连撞到人了都未曾察觉,只是蒙头朝前冲。

    细雨连绵,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打湿,雨水在身上难受,偏偏酒店的电梯这时候卡在了顶楼。

    纪归想也不想,推开楼梯大门,闪身进去,一口气跑到了六楼。

    口袋中的手机也中间也不消停,反复震动了好几次,是有人给自己打电话。

    纪归没接,更没拿出来,直到刷卡进了房间,将半湿的衣物全部换下来扔在地上,他才瞧见刚才的三通未接来电。

    都是邹彦打来的。

    纪归一头软发被帽子压的塌塌的,几簇发丝耷拉在额前,挡住了他的眉眼。

    他呆呆坐了良久,直到手机再次突兀地响起,才伸手接过——

    “小纪!我来查查岗!你没被肌肉猛零……”

    “邹彦。”

    纪归打断对面的话,声线颤抖连自己都听得异常清晰。

    “我现在就要回苏黎世。”

    第69章 你别是疯了 真有这种事情啊??他太贱……

    下午五点的飞机, 晚上六点半到苏黎世。

    邹彦给自己订的机票,纪归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李,下楼退房后, 站在旋转门外等计程车过来。

    拖着行李箱的手指尖依旧泛凉,额角处还有点淤青,不过他带了帽子,旁人看不见。

    纪归刚才在楼上吃了颗雷诺氏的药, 也幸好他一直有随身携带药物的习惯,才不至于让自己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外面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纪归站在宽敞的无屋檐内, 抬头安静看了会儿空中细若游丝的雨点。

    他站了没多久便觉得腿脚传来一阵无力感,纪归便动了动僵硬到如同提线木偶的指节, 用力气将行李箱拖拉到身后, 当作椅子,虚坐在上面。

    邹彦又给自己打来电话, 询问他现在的状况。

    “还行, 在外面等空车。”

    “这么这么赶?是外婆那边出问题了吗?”邹彦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刚才听纪归声音虚弱的好像受了不小的刺激, 下一秒就要陷入昏迷。

    纪归说了两遍自己想回苏黎世, 邹彦就立马给纪归买了张最近一趟的的航班。

    邹彦听纪归不说话了, 只有有近处车流的声响, 除此之外连呼吸声都很难听清楚。

    “小纪?到底遇上什么事了?”邹彦快急死了。

    纪归深吸口气, 他好像自己是片枯叶, 风一起,从树上摇晃着飘零下坠,现在终于落地了, 又被路过的人毫不知情的一脚踩过去。

    “我见到冯准了。”

    纪归开口,嗓音嘶哑的好似刚哭过,能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邹彦一呆,不知道见到人怎么了,让纪归难受成这样,连夜拉着行李逃出罗马。

    难道是那人长得太丑了?丑的让纪归看一眼,眼睛就像被淬了毒,还是说冯准干出啥下三滥的事了?以至于让那么温柔的纪归都忍不了一点。

    邹彦说:“见面了,然后呢?我刚给你打电话其实就是想问你情况来着。”

    他原先想,冯准人行,纪归就留下继续谈谈,人不行,正好纪归可以说朋友找,临时有事,然后直接溜号。

    “冯准是龚淮屿。”

    邹彦听完,拿下手机在面前看一眼,确定对面讲话的是纪归,以及他刚才说的是中文。

    邹彦迟钝地将手机重新放在耳边,双眼茫然道:“你说什么?”

    纪归还想再说一遍,但他实在开不了口了,连他现在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刚看到那个人,刚知道结果的一瞬间,他其实是空白的,整个人都成了一具壳子,皮肤下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丝毫不流动的空气。

    随即,又被被无数的复杂情绪充斥其内,一点一点增加,直到撑得身体快要爆炸。

    他太难受了,但又哭喊不出来。

    于是,在纪归起身去找雷诺氏药物的时候,他抓着墙壁的手用电气力。

    “咚”的一声,额角直接撞上酒店的墙壁。

    痛觉自那处蔓延开,钝物敲击的感觉。

    疼。纪归闭了闭眼,但终究是有了一处宣泄口,他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正常多了。

    纪归站在朝前走了几步,伸长手去探外面那纷乱的雨丝。

    他的思绪又被电话那头邹彦的声音打断——

    “我艹我艹!跟我开玩笑吧!!还能有这种事情啊?不是,真有这种事情啊??他太贱了吧?!”

    邹彦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卧槽,语调真情实感,叫起来还带着破音,让纪归忽然轻笑了一声。

    邹彦:“……啊”

    “你别是疯了,挺住啊!要兄弟买票过来吗?我怕你跳楼。”

    纪归收回手,半只光裸的手臂全然被雨水打湿了,纪归现在就连四肢都有些发凉了,他不知道是吞下去的药物还没有开始产生效果,还是今天罗马的气温确实又些低,只是他穿的太少了。

    纪归外歪头将手机夹在肩膀上,弯下腰,拉开行李箱的拉链,从里面胡乱找来一件薄外套,把里面放置的其他物品都翻的乱糟糟。

    并和邹彦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邹彦罕见地沉默多时,但纪归也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你又没签证,等过段时间我就回去了。”

    邹彦觉得纪归好可怜,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还能说什么安慰纪归,而且说了以对面人的状态,肯定也听不进去。

    邹彦也有些难过了,他转头看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碍眼的祁聿川,烦心地抬脚毫不留情踹过去。

    砰的。

    纪归就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问邹彦怎么了。

    “小纪,你快回来吧,我抱抱你。”

    纪归说好,顿了顿,“等外婆情况稳定了我就回去。”

    计程车正朝大门口驶过来,纪归看见了,招手示意司机停下。

    纪归率先挂断电话,拎着行李箱走进雨里。后备箱好像不太灵敏,纪归木讷地站了会儿,才听见咔哒的开锁声。

    同时,头顶也罩上一片黑影,不是帽檐遮挡了周围的亮光。

    纪归脖颈绷直,知道是一把突然出现的伞帮自己隔绝了纷飞的雨点。

    在他愣神的时候,手上接着一空,行李箱的拉杆骤地收了进去。

    纪归僵在原地,就见一只手臂拎起侧边的把手,直接将箱子安稳地放置在车里。

    纪归面无表情的,在前面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过来前,一把推开龚淮屿。

    他用了十成的力气,可能状态太差了,竟没推动龚淮屿分毫,那人手中的伞依旧平稳地撑在头顶。

    “纪归,”

    纪归转身,走出伞底下,就像没听见龚淮屿讲话,伸手去拉后座的车门。

    龚淮屿两步走过去,本想拉住纪归的手在半空中停滞,改去抵开了一条缝的车门。

    “我解释,给我一分钟就行纪归,不会耽误你,半分钟也好。”

    龚淮屿还穿着那条被染着半边咖啡色的衬衫,他离纪归很近,让纪归很够嗅到那股微甜的卡布奇诺香味。

    纪归蹙了蹙眉,拽着门把手的用力往外拉,和龚淮屿无声的对峙。

    “不是故意用冯准的这个名字和你……”

    “够了龚淮屿!”

    纪归抬头,视线被拉低的帽檐挡住,他只能尽力抬头,怒目对上龚淮屿的视线。

    他现在一听见这个名字就浑身发颤,这种感觉不亚于钝刀子在自己的皮肤上一下一下用力的划。

    偏才这两个字还是从龚淮屿口中说出来,纪归忍不住低声嘶吼,“不是故意的是什么?你的手段层出不穷,耍我很好玩,现在玩够了吗?”

    龚淮屿眼里露出纪归看不懂的神色,是悲伤的,是不该在他面上显露出情绪。

    明明他才是那个欺骗自己至深的人,龚淮屿有什么脸面对他展现这种神情。

    “请问还走吗先生?”

    的士司机看了很久,听不懂后面这两位华人在那边嘀嘀咕咕争吵什么,看起来很不愉快,气氛也在他开口之前降至冰点。

    “走。”

    带着鸭舌帽的男生转头说,随后用尽推开身边高大男人的身体,司机能看出男人起身时自动后退一步的,那把打着伞的手还是一动不动的撑在男生头顶。

    直到车门关闭声响起,男生坐到后座,拍拍驾驶座的椅背,示意马上开车。

    “去哪里先生?”

    “机场。”

    车内安静下来,纪归失意地盯了会儿虚空,摘下帽子放在旁边,他双手交叠在座椅上,伸手去摸左手手腕。

    皮肤光滑,但空无一物。

    纪归低头,见自己早上特意戴上的银手链不见了。

    那条手链是之前还在苏黎世上学的时候,和朋友去专柜买的。

    算下来已经戴了好多年了,但手链质量很好,只是扣锁的地方有点松,不做大动作都不会掉下去,所以他也没有专门拿去修。

    肯定是今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掉了,他丝毫没有留心,只是现在闲下来,才记起还有这个东西。

    很有可能是掉在那家咖啡店里了,在他抬手用力泼龚淮屿咖啡的时候,纪归想。

    回去找肯定是不现实的,他也自能自认倒霉。纪归没想到一天之内回发生着么多事情,好想把下半年的所有不顺心都提前到今天了,他竟倒霉的这样厉害。

    纪归打开点车窗,外面的小雨迎面打在脸上,让纪归觉得很舒服,就算就这样被淋湿透了也没关系。

    车窗打开还没维持多久便自动升了上去,纪归闭上的眼缓缓睁开,还没明白什么情况,就听前面还在开车的司机,用意语和自己说话。

    “你还好吗?”

    简单的句子纪归还是听得懂的,他回复说自己很好。

    “是被同性骚扰了?”

    这句话纪归也听懂了,他愣怔一瞬,摇头说是自己前男友。

    “前男友?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不清不白的,还以为……”后面纪归就听不懂了,不过他会开口时不时应和几声,表示自己在听,虽然不明白司机在说什么。

    纪归认得机场的路,的士已经快到了,纪归就听懂了司机说的最后一句。

    “虽然这么说很唐突,但是能感觉出他很爱你,如果有误会的话,趁早解开别后悔一辈子。”

    第70章 网友 “是我前男友。”

    利亚姆在机场外面等纪归, 和他刚回来苏黎世的时候一样,戴着个墨镜半身依在车门上。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阿姨还跟我说你今天在罗马和朋友一起吃饭, 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利亚姆接过纪归的行李箱,“我刚和女朋友刚吃完晚饭,人在车上,等会儿先把她送回去。”

    纪归问利亚姆:“外婆怎么样?”

    “状态稳定, 自从阿姨回来,清醒的时间也变长了,还能说清楚几句话。”利亚姆又咋胸口画十字, “我昨天还和阿姨一起去医院看了, 都觉得老人家后面应该能恢复如常。”

    这种概率几乎不可能,但纪归听完, 也送了口气。

    今天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 他到现在才终于听见一个,稍微能让自己开心点的事情。

    行李放在后备箱, 两人开门坐进车里。

    利亚姆的女朋友坐在副驾驶, 纪归上车的时候见人转过头来, 一双眼睛亮亮地看自己。

    “你真的和利亚姆说的一样好看!你刚出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看着你, 皮肤怎么能这么好, 难道是中国的水养人?”

    利亚姆的女朋友性格开朗, 脸圆圆的, 笑起来嘴角有很深的酒窝, 说话时会认真的看对方的眼睛。

    “可能是中国的饭菜很好吃。”纪归被她的情绪感染, 眼睛也有笑意。

    “哦确实,昨天我去利亚姆家和他一起吃了你带过来的烤鸭,味道简直太好了!”

    车驶入长道, 利亚姆在前面专心开车,听自己女友和纪归聊天时不时插上几句。

    前面正好听车等灯,利亚姆透过后视镜去看纪归。

    纪归把车窗打开小半,目光透过玻璃去看外面的街景,眉目间透着浅淡的倦色,魂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但还能准确地接上女友的话。

    一个星期之内,在三个国家不用的城市辗转停留,确实疲惫异常。

    利亚姆开口问,“还没说,你怎么急匆匆回来了纪?”

    纪归回头,低眸看了眼自己空荡的手腕上,斟酌几番话语,才道:“遇到点糟心事,觉得没必要再再罗马呆下去了。”

    利亚姆踩油门,车子随着车流缓慢向前行驶。

    利亚姆知道自己兄弟心情不好,也没继续问是出了什么事,无言会儿,听自己女友小声问自己。

    “利亚姆,他是不是失恋了?”

    她听利亚姆说纪归好像留在罗马是和一个网友见面吃饭的,估计是两个人之间闹矛盾了。

    利亚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利亚姆转头又对纪归说,“纪,我觉得要是感情方面的事情你可以跟我女友聊聊,她是学心理的,而且对这方面也颇有研究。”

    纪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利亚姆说的应该是感情顾问这种。

    “不是,不、不算是这方面的事情。”纪归面上露出几分微妙之色,下意识想否认,可话说到一半又拐了个弯。

    女生点头。那就是了。

    利亚姆替纪归说:“就是你前天走之前,在医院和我说的那个网友?我当时就觉得他有点奇怪,见到面了?是不是真的像我说的那样,人不对劲?”

    纪归说:“是。”

    利亚姆了然,女友就在旁边接着问:“方便细说吗?对方有多奇怪?”

    后座又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听纪归继续说。”他是我前男友。”-

    罗马的雨停了。

    这个点外头还亮着的,龚淮屿就坐在上午的咖啡厅内,依旧是那一身充斥着咖啡味的衣裤,期间,助理沈易彻给自己打电话,说明下午和开发商的合作进程。

    “老大,你和纪先生玩得怎么样?快好了的话可以过来一趟吗?这边老板说想直接跟您谈合作的事情。”

    咖啡店内下午来客人多,每经过龚淮屿桌旁,都会侧脸撇过来几眼。从头到尾,龚淮屿已经被当成猴子一样观赏,就差给他立个围栏,店家直接向顾客收取观赏小费。

    龚淮屿被泼的这一身黏糊糊的,上午服务员及时给他递过来湿纸巾,但擦了还是无济于事。

    他重回着家咖啡店的时候,一直安静坐在原本纪归坐的位置上,点了杯和纪归一样的果茶和卡布奇诺,一口一口喝着,直到咖啡冷了,他又去前台点。

    现在手边这杯,面上还飘着丝丝热气,龚淮屿也不知道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几杯了。

    咖啡是越喝越清醒,清醒地听见手机在桌面上响了无数次,龚淮屿没看一眼,抬手掐掉。

    最后被吵得不耐烦了,直接把那个电话号码拉入黑名单,但紧接着又是另一个新的号码拨打过来。

    号码归属地毫无意外的,都是中国。

    沈易彻在对面等龚淮屿回复,听人好像是喝了口水,还不小心被呛着了,咳几声,清了清嗓子。

    “今天没时间。”龚淮屿说。

    沈易彻哦哦两声,“好的老大,那我跟这群意大利人说明一下情况,合同就还是按上次那样,我给你发过去电子版的,你看行就签字。”

    龚淮屿嗯一声:“幸苦了。”

    “老大你这是哪里的话。”

    沈易彻义正严辞,话音刚落,听见对面又沉闷地咳了几声,犹豫良久,在对面说挂了之,张口问:“老大你现在哪儿啊?”

    “喝咖啡。”

    真是奇了怪了,早上老大走的时候就跟自己说去纪先生酒店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怎么现在还在喝咖啡,一杯咖啡快喝一天了。

    沈易彻又哦一声,“您和纪先生聊的还好吗?上次我短信回复他说,他后面就没有再来消息了。”

    龚淮屿沉默不语,转头望着对面街道,他想起下午那会儿,纪归也是坐在这儿,一直认真地望着对面。

    他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纪归应该是瞥见了,因为等他躲到一家书店的时候,透过单面可视的玻璃,将纪归脸上的惊疑茫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当时就在想,这样行不通,他就不应该听姚一湫的冒险一试。

    应该再拖一拖的,等到哪天,给纪归做好暗示和准备的时候,他就再次出现在纪归的生活里。

    至少不是现在。

    但这样又能拖几天,龚淮屿对这样的关系望不到头。他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几乎都是十拿九稳的,但面对纪归,他所做出的任何事情,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不断犯错的失败者。

    他没有办法,就想当初纪归对自己一样。

    对面沈易彻叫自己,将龚淮屿的思绪拉回来。

    龚淮屿说:“纪归不在,我一个人。”

    沈易彻不说话了,他已经知道老大这次见面的结果怎么样了。

    酝酿的安慰的话还没出口,龚淮屿就同他说:“挂了。”

    这次挂的毫不拖泥带水。

    龚淮屿一天都没有吃饭,光靠那几杯咖啡续着,沉淀的胃部已经开始反酸。

    他仰头将面前杯子里的一口喝完,犹豫一瞬,还是打开短信,点开纪归的号码,给对面打字。

    这次用的是自己的手机号,不是冯准的。

    龚淮屿来来回回编辑了许久,删删改改,最终停顿了很久,还是给对面发了过去。

    —到家了吗?

    信息在发出去的一瞬间,聊天气泡框旁边多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纪归早就把自己全方位拉黑了。

    龚淮屿盯着界面上自己的句子看了很久,直到眼珠开始干涩,他闭了闭眼,起身,拿上脚步的黑伞朝外面去。

    龚淮屿记得,昨晚纪归和自己聊天的时候,提到了一家意面餐厅,纪归说吃到最后很咸,他本来想点一杯果汁的,但是菜单上的饮品高的离谱,他只能喝几口免费的白水。

    意面应该就开在纪归酒店楼下,龚淮屿按照纪归说的,凭着对餐店名字的记忆,停在一家刚挂上开门牌子的意大利面餐厅。

    “你好,需要点什么?”

    服务员拿错了一份菜单上全都是意大利语的,又去给龚淮屿拿了一份中英文的。

    “芝士培根淡奶意面,谢谢。”

    餐厅内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意大利人的晚餐时间,后厨应该还在准备,龚淮屿等了二十分钟意面才端上来。

    龚淮屿到意大利三天,每天都是沈易彻带他去吃中餐厅,沈易彻在这里呆了小半个月,早就摸头了罗马有哪些味道还不错的中式美食。

    这还说他第一次吃很正宗的意面,龚淮屿吃的第一口就觉得很咸,他心想,纪归竟然能全部吃完,那说明他或许挺喜欢的。

    要是纪归喜欢,他会学着做,只要味道不做的这么咸口就好。

    龚淮屿吃一口,仰头喝两口白水。

    等盘子里的意面少了大半,龚淮屿适时地停下来。

    手机在口袋嗡鸣,龚淮屿动作一滞,立马拿出来看来电显示。

    是姚一湫。

    龚淮屿思忖后,还是接起。

    “和纪归吹了没?”

    对方语气很急,上来这么说,让龚淮屿忍不住拧眉,“怎么了?”

    “看来是吹了,那你买飞机票赶紧麻溜地回来!你再不回来,龚老爷要把你家都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