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吃醋 “在听你的呼吸声。”

    身边两人闻声低头, 朝纪归伸进口袋的手看去。

    见纪归先是勾唇一瞬,随后抬头,“朋友电话, 我先出去接一下。”

    樊宇扬看纪归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连怀中摸狗的动作都放慢了许多,知道店员叫他才收回视线。

    女生问他有没有偏爱的品种。

    “我觉得萨摩耶就挺好的。”胸前面虚咬一只指头的萨摩耶眼神水汪汪的,“他是纪归家小狗的哥哥?”-

    外头正是黄昏, 低垂的云霭如上好的绯红绸缎,铺满天际。

    纪归扶上把手,玻璃门上的风铃声叮铃作响。

    在电话就快自动挂断的时候, 纪归接起, 那边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清楚。

    纪归等了会儿,先开口叫冯准。

    “怎么不说话?”

    冯准嗓音好似被波动的琴弦, 文雅低沉:“在听你的呼吸声。”

    纪归一愣, 气息不由得变重几分。

    “怎么突然……”

    冯准笑道,“我之前听别人说, 心里烦乱的时候听一阵呼吸声能安定下来。”

    对面车道上接连不断的行车掠过眼前, 纪归鲜少分神, 目光在一辆缓慢减速, 停靠在路边临时停车位的白车上停顿。

    驾驶座上的位置下来了一位穿着休闲服的中年男人, 车子上锁后径直往纪归的方向来。

    男人推开犬舍门, 清脆的风铃声再度响起。

    “在外面?”

    纪归嗯说:“来犬舍随便看看, 顺到给初一买点磨牙棒, 他这几天太闹腾了。”

    “你又心情不好了?”纪归问。

    但对面冯准声音听不出来一点波动, 还是温润的,不像是遇到糟心事后该有的反应。

    “怎么说‘又’?”

    纪归心说,是了, 冯准这样开口,八成是不开心了。

    “上次是在face-to-face上打电话。”纪归回想,“这次呢?如果跟我说会不会好点。”

    “这次真的没有,纪归。”冯准话说像喟叹,温柔地唤纪归的名字,“只是有合作没谈拢,这些意大利人很会扯皮,我同事在里面跟他们谈判,我出来透透风。”

    纪归啊一声,“你刚刚跟他们吵架了?”

    “不是什么大事。你刚才说在宠物店看狗?我也有意向养一只小动物,回来后可以把店子推荐给我吗?”

    冯准有很多优点,譬如现在现身上这种处变不惊的气质。

    同事在里面谈合作,冯准突然出来给自己打电话。纪归想,这样会不会对那个同事来说不太好。

    但纪归没说出口,而是当然道,“等你回国有空了,我直接带你过来,这次也是我有朋友想买狗,就带他过来了。”

    “是下班后和朋友出来玩?””今天没上班,去看了场话剧正巧遇上了。”

    冯准那头安静的像在无人的室内,连以往常听见的微弱风声都没有,所以冯准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若有若无,内里透出点同不寻常的意思。

    冯准说:“那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现在没有很饿。”纪归拿下手机看一眼时间,“你该去吃午饭了。”

    “我也不是很饿。”冯准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纪归听见啪啦的手指触摸屏幕的声音,这么听,冯准手劲还挺大。

    意大利离瑞士很近,但纪归没去过,就像泰国离中国很近,他也一次都没去过。

    他想问冯准意大利怎么样,对面冯准先纪归张口。

    “我出国之前吃了一家味道很不错的餐厅外卖,他家只做现炒菜,用料很健康。我刚给你点了三道菜送过去,大概还有半小时就到。”

    纪归发怔,想说自己在外面吃就好了,其实根本不用点外卖的。

    没成想冯准已经点好,还马上就要送到了,要是跟冯准说不用这样,肯定会拂了他的一番心意。

    冯准还在说:“要是你想在外面吃,可以少点些菜,回去如果外卖凉了就热一热,我想那几道菜应该会很和你的胃口。”

    听冯准像照顾人一样面面俱到的说完,纪归唇角勾起的幅度愈发大了。

    纪归这一身干净清爽,笑起来眼眸微弯,几根碎发落下来,覆在光洁的额前,远看着与漫画中走出来的少年无异。

    路过的男女回头看几眼,纪归还以为是自己站在犬舍门口,挡住了他们看店内的光景,抬脚往旁走几步,站定在右侧的落地窗前面。

    隔着玻璃,对面正好趴着一只奶白色的小猫,看着不过两个巴掌的大小,玻璃应该是隔音材质,但小猫还是若有所察地睁眼,对上纪归落下的视线。

    冯准刚才说了什么,以及他想回人什么话,纪归一瞬间都抛诸脑后,只想起开头冯准同自己说的,想养一只小动物。

    他突兀地与电话那头说,“冯准,等你回来我送你一只小猫吧,你喜欢猫吗?”

    那头顿了顿,“喜欢,但我没养过,怕照顾不好。”

    “不会的。就像照顾人一样,很简单。”

    “可是我现在也没有很会照顾人。”

    纪归莫名想到冯准之前说过,他和前任的事情。冯准说这话的时候,定然是想到对方了。

    于是,纪归柔声道,“你现在很会照顾人,小动物在你家会很幸福的,而且小动物也很治愈,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一只小猫,能遇到像你这样好的人。”

    “好啊。”冯准含着明显的笑意回答,看样子是答应养猫了。

    纪归也说好,放在身侧的一只手抬起,对上玻璃橱窗内小猫好奇口上来的粉肉垫。

    看东西很讲眼缘,选彼此陪伴的宠物也是。纪归当初只是一眼就在一群狗中选中了初一,今天的这只小猫也是,纪归想把这只猫先定下来。

    “纪归。”

    纪归的思绪被冯准清润的嗓音打断,纪归发现冯准每次开口叫自己名字,咬字尤其清楚,听着有种别样的珍重感。

    而有时乍一听又有点像大学课堂,老师上课点人回答问题一样,叫的纪归心头一缩。

    “你是在宠物店看到合适的猫了吗?可不可以和我形容一下它长什么样子?”

    “保密。”纪归看着橱窗内活泼的小东西,“不过长得很可爱,长大也不会长残的那种类型,你肯定喜欢。”

    “你要把它预订下来?”

    纪归确定,冯准百事通每次能精准预判自己的举动。

    他说是。

    “先别定好吗。”冯准只暂停了一刹,“等回来,我想和你一起去那家店看看猫。”

    第52章 不许和别的男人吃饭!! 冯准今天怪怪……

    “可是他长的很可爱, 我怕等你回来他就被别人接走了。”纪归指紧贴玻璃,小猫变换着角度伸出爪子与纪归玩闹。

    宠物店进的人多,出的人少, 纪归打电话时眼睛闲不住,一会儿注视着面前的猫,一会儿又寻声去看店门口进出的人。

    一位身量挺拔的休闲装男子推门出来,目不斜视地往停靠在路边的车子走去。

    纪归记得这人, 瞧样子是路过来看宠物,或是专门来买宠物零食,但他出来后手中空荡, 让纪归有一瞬间觉得他是来完成任务的, 毕竟光看背影,连走路姿势都一板一眼的。

    “是店里新到的小猫吗?”冯准说。

    “不知道。”这种还需要进去问店员, 但纪归能透过介绍卡的背面, 瞥见小猫的出生日期。

    三个月前,白羊座的小家伙。

    纪归推测说, “不过应该在店里有段时间了, 刚到店会先隔离几天。”

    冯准那头有推门声, 纪归隐约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句好了。

    冯准说没回复身边人的话语, 而是继续跟纪归聊天, 回答纪归的上一句话, “有人接它走, 说明他碰上了更好的家庭, 提前预定它却还是住在宠物店, 就好像被家人抛弃了,很可怜。”

    纪归觉得冯准想的太过了,预定不过是个平常的购买流程, “没关系的,那我先把它放在我家养着。”

    冯准好似笑了一下,呼吸重了几个度,“我怕小猫会欺负初一。”

    纪归哽住。冯准说的很有道理,他落在对面小猫身上的目光带上几分探究。

    奶白的小家伙活泼好动,看着是个外向的性子,见了人也不怕还玩得起劲。

    大概率会是个喜欢哈气打狗的小猫。

    纪归沉默片刻,得出来一个结论——狗都怕猫,把它带回去,说不定会激发家庭矛盾。

    初一现在已经到爱挑事的年纪了,万一家里临时添了个成员,不知道初一这个怂狗会干出什么损事。

    平衡半天,不舍地将手指收回,纪归捧着手机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边事比较多,还要两周。”

    还要半个月,他的公司事情确实很多。

    “那还是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过来看。”

    说完猫,两人同时缄默,但谁也没说要将电话挂断。

    纪归分神想,现在应该已经聊了快要十分钟了,他很少跟人通电话超过五分钟,就算不说话,也不觉着气氛尴尬。

    纪归忽然感受到冯准隔远了些,他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了。

    下一秒,冯准的声音又传来。

    “还有十分钟外卖就到了。”

    “我马上回家。”冯准的话音里多了几分催促意味,纪归下意识说,“等我朋友看完,因该快了。”

    “不在外面吃了?”

    冯准这句话说的自然,让纪归话语一顿,心想刚才自己又理解错了冯准的意思。

    “不吃,我在外面吃回家就没胃口了,你买的东西不能浪费了。”纪归方才忘记问冯准给自己点的倒是什么菜,他实在好奇,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冯准没主动开口,想来是有他的道理,他就当回家拆盲盒一样,回去的路上也能多几分欢喜。

    纪归余光瞄到店内,樊宇扬抱了那只萨摩耶和女生正往前台去。

    购买流程很快,纪归想着直接在外面等人出来,自己就直接回家了。

    “纪归。”

    冯准今天叫了他很多次,纪归收回视线,思维跳脱:“刚才有人叫你?”

    冯准明显愣了愣,“是,同事谈完了,准备去吃午饭。”

    “一切都顺利吗?。”对面的口吻淡淡的,让纪归以为一圈都胜券在握。

    没想到他说:“吹了。”

    纪归哦一声,“就算合作你们也拿不到钱的大头,吹了就吹了。冯准,等你回来,出来和我单干呗,我觉得你现在很累。”

    纪归心想自己又在挖墙脚了,但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冯准三天两头被派去出差,回国还要时不时在公司加班,要是来自己的工作室,虽然薪水没有那么多,但是会很轻松。

    况且,他能感觉出来冯准算是个不差钱的,多在他跟前提几遍,万一他动摇了呢。

    没想到冯准毫不犹豫道:“好啊,但我怕你到时候不愿意了。”

    纪归拿下手机看了眼备注,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等反应过来,纪归笑自己奇奇怪怪的。

    “我怎么会不愿意,你来,我给你挂横幅。”纪归说的一本正经,眼里已经有了画面,只是冯准的身形在其中模糊不清。

    “好啊。”

    冯准今天怪怪的。

    纪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自然地说起别的,问他意大利的伙食怎么养,和之前的英国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可以吃。就是甜品太多了,而且味道没有你做的好吃。”

    纪归忍不住笑出声。

    国外的食物大部分国人胃都吃不惯,冯准这番确实听着格外勉强,表面努力强颜欢笑的即视感扑面而来。

    “好啊。”纪归学冯准的话,“那你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做。”

    玻璃门推动的风铃声突兀环绕在耳边,纪归眉梢话仍旧挂着欢愉,寻声朝那边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碰上樊宇扬探出的半个脑袋。

    “小纪,不好意思啊,我买的东西有点多,你打完电话能来帮我一下吗?”

    对面的冯准突然没声音了,纪归没注意力也旋即转移到樊宇扬身上。

    “你刚才问的那款磨牙棒店里就剩下最后两根,我全买下来了,到时候给你。”

    纪归朝人点头,末了正想同冯准说一声,就听他开口。

    “你先去忙吧,记得早点回家,外卖已经到了。”-

    龚淮屿坐在后座,挂断电话后认真看显示的通话时长。

    二十三分三十二秒。

    车子也在路边停了这么久,要是附近有交警值班,肯定要跟前几次一样送来警告和罚单。

    可等手机屏幕自动灭下去,龚淮屿也没有示意司机开车。

    驾驶座上的人上车后,便一直安静地等待龚淮屿的指示。

    上班期间不允许看手机,虽然龚淮屿是位不在意这些的雇主,但受过专业培训的司机还是板正地坐在那儿,目视前方,恍若一根木头。

    木头终究还是动了动,抬眼,通过后视镜快速看一眼。

    车内四面封闭,龚淮屿透过防窥的窗户,眼皮一眨不眨望着宠物店的方向。

    “王叔。”龚淮屿突然叫人。目光仍旧落在那处不动。

    司机连忙应一声。

    “狗没买下来吗?”

    放在方向盘的手一顿,司机迟疑道:“龚少,您不是说要买猫吗。”

    “猫狗都买。”

    司机回想起还在宠物店时候收到的消息,好想确实没有说不要狗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反应说马上去将狗也买了,推车门之前却被龚淮屿叫住。

    “没事,也是我没说清。”当时跟纪归打电话,回王叔的消息没想太多,编辑的简短。

    外面纪归帮忙牵着狗,站在路边等那个男的来回搬了两趟东西,

    等他终于忙完,笑着从纪归手上接过牵引绳,低头启唇询问什么。

    龚淮屿看口型,对方好像是在问纪归一起去吃晚饭。

    龚淮屿眉头蹙起,若是眼神能化为实质,那男的身上怕是已经有千百个窟窿了。

    但纪归摇头了。纪归站的位置正对自己,龚淮屿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歉意的拒绝,神情能知道他们俩个不算熟。

    龚淮屿的眉头回到正常的样子,摩挲发热的手机壳。

    直到外面的两人朝这边走过来,依旧是纪归牵绳,陌生男的怀中抱着宠物用品。

    两道身形一高一低,并肩而行的模样,看得龚淮屿脑袋又涌上一阵热流。

    陌生男人的身高跟自己的相近,况且他走在纪归身边还有意地靠近。龚淮屿眯眼,一时竟形容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

    前面司机就看了两秒,没料到平常沉稳如斯的上司,面上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司机面上出现片刻空白,顺着龚淮屿的视线去看外面来往的行人。

    半小时前,车正往老宅的方向驶,刚开到路程的三分之一,少爷突然发话说两分钟后在前面的拐弯的地方停车。

    纵使接到的通知说必须四十分钟内出现在老宅,但司机还是二话不说,将车停靠在路边。

    龚老的话纵然有威严,但现在他是在龚淮屿手底下工作。

    司机原本之前是专门接送龚尘柏的,半个月前因为迟到了一分钟接龚老,收到了辞退通知。

    这份工作收入高且稳定,家里五口人住要就靠他的过活,但百般恳求无果,最终还是龚淮屿开口让他留下。

    龚淮屿一直也是有司机的,现在两人干之前一个人的活,工资依旧是那么多。

    司机当时将车停在路边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直到又听后座龚淮屿说,让他下车去对面那家犬舍里转转,他才回神。

    一推开车门,才想到少爷没跟自己说需要买什么东西。

    他探头进去,几见人已经在通电话了,少爷没开口打扰,动作放轻关上门,转身往店门口去。

    很凑巧的,少爷说的那家宠物店门口,正好有一位大学生模样的男孩也在通电话。

    男生长得是在好看,白白净净的一眼看过去像是混血,他特别留意起来,与男生擦身而过嗅到了和少爷衣物上,有几分相似的淡香。

    店子里面年轻人太多了,司机置身其中说不上的变扭。

    来回在店里插兜打量着转了几圈,里面很多客人都转头看他。

    司机不知道,他这架势有种美丽国抢劫的前奏。

    龚少说什么他都认真执行,在店内绕了第三圈后,手机上收到少爷的消息。

    —有没有男的在看狗,把他看上的狗买下来。

    司机四处张望,目之所及,是一男的怀中抱着只长毛的白球,身边的店员唇片开合的介绍。

    —收到。

    —龚少,一名二十七八的男性,抱了个白炸弹一样的狗,后面围栏里还有一只。

    龚淮屿应该没再通话了,消息回的很迅速。

    —都买下来,价钱随便加。

    —收到!

    司机上前交涉,抱着狗的男性不愿意让给他,司机就说愿意出三倍价格。

    对面两人听了面露茫然。

    司机对上陌生男人的眼睛,“先生,这只狗我朋友之前就看上了,今天没空才叫我过来。这样,你看店里你还有没有喜欢的,你挑一只,我帮你买单。”

    龚少的钞能力很管用,男人终于有所松口了,说自己可以再看看。

    白炸弹在怀里没两分钟,男人转了一圈回来,说自己看上了一只西高地,四万八。

    一只狗的价格竟然这么超前。

    司机犹豫了,说自己要请示一下朋友,转头就给龚淮屿编辑消息。

    文字刚发送过去,对面紧接着发来消息,几乎是毫秒之间,司机没想到少爷看消息的速度这么快。

    —靠近玻璃窗有一只白猫,把那只猫订下来。

    司机手指悬在键盘上,反应过来,原来龚少说的是别的。

    他把怀中颇有分量的狗重新还给到男人怀里,面色没有一点异样,“抱歉我弄错了,我朋友想买的是猫。”

    说完像刚进来一样,转头又逛了起来。

    留下店员和男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龚少,”司机张口,后座龚淮屿没动作仍是侧脸专注看外面,但司机知道他在听。

    “猫随时可以去接,羊奶什么也都买好了,您看需要我什么时候再过来一趟。”

    “不用。”龚淮屿看完了,脸终于正过来,视线落在后视镜上,眉宇间和颜悦色,心情雨过天晴。

    “到时候我自己开车过来,开车吧。”

    “好的少爷。”-

    纪归在十五分钟后回到家里,一眼就见门口放着的两大包袋子。

    一拎,东西还不轻。纪归想,冯准是不是给自己点了很多碗汤,晃荡晃荡的,一个大幅度东西就能顺着力道飞出去。

    外卖袋没飞上,开门的时候被激动砸上来的初一狠狠一挤,纪归听见被里面的包装盒隔的肉疼。

    纪归还没来由分神到别处去,他想,没有带那只小猫回来看来是很正确的选择,初一这模样别把猫给吓应激了。

    初一发会儿颠又欢天喜去啃新磨牙棒,纪归将外卖袋放在客厅的小餐桌上,拆开包装,将里面的盒子一一拿出来。

    准确来说,是把带盖子的陶瓷碗给摆出来,桌子有多大,最后就摆了多大的地方。

    纪归看着面前颇为壮观的‘满汉全席’,拿出手机,拍了张照想发给冯准。

    动作一顿,他反应过来冯准人在国外,他现在除了长途电话和短信,根本联系不上人。

    要是当初把他的微信也加上就好了。

    第53章 诱惑 他这么有实力,你还是跟他在一起……

    纪归短信用的不习惯, 前几年倒是经常用,只刚来国内那阵,时不时会和母亲在上面主动聊几句简洁的问候。

    纪归找角度找了几分钟, 挑了一张最好的给冯准的号码发过去。

    这家外卖包装的精致,送过来有段时间了饭菜依旧是温热着的。

    也没有清单条,但纪归清楚这些东西总价肯定不便宜。

    包装拆开,食物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初一的狗鼻子灵, 连叼进窝里的新磨牙棒都不吃了,巴巴地凑到纪归腿边吐舌头。

    纪归一转头,初一嘴角悬了老长的口水, 正好滴落在前几天, 他刚刷洗过一遍的地毯上。

    纪归:“……”

    冯准点的菜太香,纪归理解这只馋狗。

    起身去架子上取了个初一最爱的鲱鱼罐头, 让初一进笼子里吃, 以防那气味与自己的饭香犯冲。

    短信没有收到回复,纪归先是盛一碗排骨汤, 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汤底甫一入口, 浓郁的肉香溢满口腔, 还伴随冬瓜的清甜味。

    纪归灌了大半碗, 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片, 不想一碗汤就将自己喝饱了, 又伸手去拿旁边用青花瓷碗装着的咸菜肉饭。

    嗡嗡——

    手机放在饭桌边缘, 随着震动“啪”地一声掉在毛毯上。

    纪归弯腰, 想来是冯准的回复, 但打开屏幕看,一条来自微信的未读消息。

    纪归知道是谁了。

    —这么样啊小纪,下午的话剧好不好看?

    纪归先是打字说好看, 随即按住语音键,“邹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樊宇扬是不是你叫他过来的?”

    —放屁!明明是他自己想过去的。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纪归无言片刻,又见对面消息接连不断。

    —所以呢所以呢,你们晚饭吃的什么?

    感情邹彦还真以为看完话剧,他和樊宇扬就这么顺利的一起去吃晚饭了。

    纪归将给冯准发的照片,原分未动地再发给邹彦。

    —我去,吃这么好啊纪哥哥!这小子还挺有钱的,哪家餐厅,我下次也去吃。

    纪归漫不经心打字。

    —外卖,叫橙月楼。

    —啊,去的谁家啊?

    —各回各家。

    纪归想将手机放在一边,自己安心吃饭,省得邹彦话多,一会儿聊着聊着菜都凉了。

    邹彦好想也知道纪归要终止话题了,干脆拨过来一通语音。

    接通后,对面邹彦故意扯着大咧咧的嗓音说话。

    “什么啊小纪,是不是因为那男的长得太奶了,你连饭都不想跟他吃一顿。他人其实挺好的,而且很会照顾人……”

    纪归用勺子挖了点饭,终于是吃上一口眼馋已久的咸菜肉饭,味道跟之前龚淮屿家里的阿姨做的一模一样。

    当时他刚来苏州,第一次见到这种炒饭,还以为是很普通的青菜焖饭,没想到味道意外和口味。

    他尝试过好几次自己做,但是味道都不算正宗。阿姨教了他好几遍,最后还笑着调侃,说他可能不是纯正的苏州人,做出来的味道虽然不一样,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纪归仔细嚼半天,在邹彦自顾自说了半分钟后,张口打断他施法。

    “不感兴趣,我跟他都不熟。”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感情这种东西都是需要后天慢慢培养的,又没让你对他一见钟情。”

    纪归往嘴里塞了三口饭,陶瓷碗碟里的饭就已经见底了。

    这一桌的东西全部摆出来,看着种类多,但是每个菜品的量都不大。

    纪归明白冯准为什么要点两大包外卖了。

    “你到底在吃什么啊。”邹彦忍不住了,一直能听见耳机对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你刚才说那家饭店叫什么?”

    纪归伸手去翻脚边的黑色外卖袋,确认上面写的字与自己读的无误。

    “橙月楼。”

    “我去。”邹彦声音忽然多了几分敬重,“那家还做外卖啊,樊宇扬给你买的?还是说你自己买的?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赚钱了小纪,苟富贵勿相忘啊。”

    纪归往嘴里送饭,闻言在半空总的手停滞一瞬。

    低头看面看的菜式,味道很好,摆盘用心,莫非这一顿要花费好几百?

    冯准之前给他点过粥,那个外卖袋子上有订单条,价格就是他平常一顿饭的花销,所以,他这次也没有多注意外卖的价格。

    要是这一顿真的太贵了。纪归想,那他后面后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还这个人情。

    给钱冯准是肯定不会要的,之前他提过几次要约冯准出来喝咖啡吃饭,冯准也不动神色地拒绝了。

    想到这儿,纪归不免有点为难,几乎是斟酌着,垂眸看面前还剩大半的饭菜。

    他的注意力从饭上转移到冯准身上,再转移到电话对面的邹彦。

    “邹彦。”纪归叫人。

    “哼哼。”

    “你知道橙月楼的菜单价格吗?”

    “具体的我看肯定记不得了。”邹彦含糊,“我给你在网上找找菜单,不过人均六百,我看你桌上那么多菜,至少也要个一千多吧。”

    纪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扁扁的,也没装多少东西,刚才就好像什么都没吃一样。

    邹彦在对面不停,找菜单就花了一句话的时间,“找到了,发给你了,你看看。不过你要这东西干什么,不会真的是樊宇扬给你买的吧?大老远吭哧吭哧跑到姑苏区,打包一份橙月楼,再给你送过来。”

    “我就说这人其实还不错吧,追人很用心的,你们处处看!”

    “处什么处。”纪归点开免提,叫邹彦小声点,到扰到他看价格了,“再说也不是他买的。”

    邹彦又是啊一声,尾调拖的很长,要是能见到人,估计嘴张得老大,“不是……那是谁啊,这么有钱。”

    纪归决定缄默不言,指头在屏幕上点触,将发来的原图放大,对照着的面前的菜品看图片上显示的名称。

    从头到尾梭巡了一圈,最便宜的一道菜都要三百多。

    纪归想,自己真是穷人当惯了,来国内还是第一次吃的这么奢侈。

    虽然钱是别人出的。

    纪归喉咙蓦然有点异物堵塞感,就想刚才咽的那几口不是食物,而是货真价实的钞票。

    “我知道了。”

    手机放在桌子仅有的一点空隙中,还放着免提。

    邹彦的声音将初一吸引过来,大白尾巴摇的正欢,鼻头凑过去嗅嗅手机出声的地方,没问到什么,又转头去蹭纪归的脸。

    纪归还没来得及问邹彦,他知道什么了,初一就带着一阵鲱鱼的臭味贴上来。

    他迅速伸手捏住初一的嘴,抬指头伸向对面的抽屉,示意臭狗把自己的牙刷牙膏叼过来。

    邹彦不知道那边的小动作,只是见纪归不说话了,以为对方是在等自己下文。

    “是不是那个肌肉猛零给你买的?”

    纪归在给初一挤牙膏,狗又犯病了,围着他乱跳乱跑。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是吗?那是——难道是舒言烛给你买的?他要结婚了??请你吃喜酒???”

    初一终于被按住了,一张圆脸在地板上挤的变形,被迫龇牙咧嘴,喉间嘤嘤。

    “是不是舒言烛要结婚了啊?纪哥哥??”

    纪归给初一刷完牙,闻言才终于有反应了,拍了一巴掌初一的脑袋,让他起来自己去玩。

    初一偏不,一颗毛绒头放在桌上,目光还是直直盯向纪归吃完的几个空碗。

    对面邹彦的声音又种穿透力,他再不回答,就怕人直接开车冲到自己家楼下。

    “跟舒言烛没关系,别人点的。”

    邹彦忙不迭连声道好,“别人是谁啊?”

    “……冯准。”

    “……”邹彦也难得沉默了。

    “他这么有实力,那你还是跟他在一起吧,至少物质上他应该亏待不了你。”

    纪归被说的哑口无言,再开口又种无力感:“你别老热衷给我找伴。”

    “没办法,我是你波波嘛。”

    纪归被邹彦的苏州话逗笑,“一边去,你先管好你自己。”

    这个点工作室早就下班了,邹彦周围安静,但依稀能听见旁人特意放轻的说话声。

    “说点正事。”邹彦收敛,正经危坐起来,“你先吃吧,边听边吃。”

    纪归扒拉几下还剩几口的咸菜肉饭,这次一口分了好几次,才小心翼翼吃完。

    邹彦道:“不是下午和繁野谈合作吗,原先说他们公司经理过来面谈,你猜猜,下午还有谁来了?”

    “谁?”

    “繁野的老板也亲自过来了,还为上周发布会的事情跟我们道歉,你不在真的太可惜了,你不知道我们当时多有面子。”邹彦说。

    “不是我说,难道是我们工作室真的太有实力了?还是说我们背后有个潜在的大靠山哈哈哈哈哈。”

    冯准笑得像鹅叫,纪归听到最后,倏地想到什么,神色一凛。

    纪归问:“那合作呢?”

    “我说我们还要再考虑一下。不过他们开的条件确实挺好的,我当时都有点心动,我把合同发你,你晚点看看,由你做决定。”

    纪归说好。

    两人没再聊太多,邹彦还没吃饭,扬言现在几句开车去橙月楼吃一顿好的。

    挂了电话之后,纪归吃饭的速度也慢下来。

    家里温度不高不低的,饭菜还是温热的,味道依旧鲜香。纪归往嘴里送吃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咽。

    方才邹彦的那一句话像是铁棒,无意间敲击在纪归内心的钟鼓上,引得回音不绝。

    纪归对与繁野这桩事想了很多种可能性。

    小公司确实不被受到重视,所以面对繁野的态度他原先也并未放在心上,若是合作原先就是树立在一个双方市场地位不匹配、一方不受不尊重的起点,那合作继续下去,最终要牺牲更多的必然是他们。

    然而繁野态度突如其来的大转变,纪归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件事背后大概率有人发话了。

    但他不能确定背后这个人是谁,可能是繁野内部的某个位高权重的,若是这样,纪归想不通那人为何要帮他们,或许是出于对同行的尊重,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但邹彦说,今天是连繁野的老板都亲自来了工作室。

    纪归第六感向来准确,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做的,但纪归知道,至少在苏州,除了他,纪归不认识任何有这么强背景的人。

    手机放在地毯上,通话期间一直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纪归想了很多,思绪万千,到最后意识都不甚清晰,只是看桌上的陶瓷碗已经空了大半。

    他挪开坐着的小凳子,整个人直接窝在毛毯上。

    初一好像睡了,白棉花团成团,远看着看只有呼吸起伏的坐垫。

    纪归收回目光,再看了眼手机,冯准还是没来消息。

    二手机用几分钟就会发烫半小时,纪归指尖触上泛冷的金属壳,解锁后,食指不停在屏幕上滑动上。

    纪归在微信好友界面找了许多都没瞧见那个备注,恍然意识到自己早早就把人的所有联系删了个干净。

    他只得放弃。

    过了没几分钟,纪归又回想起什么,点击进电话薄——

    虽然联系方式全部删干净了,但纪归还有别的办法,能让他确认这次的事情,是否真的与那个人有关。

    第54章 老大,救救我! 纪先生的短信怎么……

    龚淮屿这段时间几乎是住在公司, 秘书每天七点准时到办公室,都能看见老板坐在工位上低头看文件。

    开始秘书还以为龚淮屿是一晚上都没合眼,毕竟无论是发丝着装, 还是在位置上的姿势,瞧着都跟昨晚他走之前一模一样。

    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老板还在内里配置的休息室睡了四五个小时。

    老板都这么劳心费神的,秘书每天便也每天下班时间一到, 自觉的多留在公司加班一小时。

    其实这几个月来,公司内需要龚淮屿亲手操持的项目没有往常那么多了,所以秘书不明白龚淮屿每天坐在那边都是在看什么。

    龚淮屿一副心无旁骛、生人勿近的气场, 秘书也不敢有太多好奇, 每天给龚尘柏汇报龚淮屿的所做,只说龚少万事亲力亲为, 用心之致。

    秘书刚在茶水间泡了杯咖啡给人端过去, 正巧龚淮屿合上面前的一份密密麻麻的资料,闭眼, 抬手捏了捏鼻梁。

    “谢谢。”龚淮屿此时胃里空荡, 一阵一阵的恶心感翻涌, 却也没胃口吃早饭。

    他接过温热的咖啡, 清浅地抿了抿。

    咖啡味道刚刚好, 龚淮屿再嗫了一口, 将白瓷杯放在陈木桌面上。

    他想起了家里纪归给自己泡咖啡。

    龚淮屿想, 纪归明明是在东欧国家长大的, 但他一点不爱喝奶制品的饮品, 尤其是咖啡,一滴都沾不得。

    但纪归知道他喜欢,每天都会早起给自己现磨店咖啡豆, 前前后后忙活半天,给自己端来半杯咖啡,喝起来的味道也有些奇怪。

    不知道纪归是哪个步骤出错了,龚淮屿光喝也不说,每次一口闷,误让纪归以为自己做的其实很好喝。

    龚淮屿就这样,喝了三年纪归做的咖啡,以至于最后,龚淮屿都觉得外面买来的咖啡不正宗。

    龚淮屿指腹摩挲光滑的杯面,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秘书跟龚淮屿汇报完今天的工作内容,等了几秒,也不见坐在位置上的人有点反应。

    他叫了两声,龚淮屿才若有所察地扭头看过来。

    秘书附身,将自己手上打印出来的行程表放在龚淮屿面前,“龚少,早上刚收到董事长秘书的消息,说九点龚斐然先生会过来公司参观。”

    “知道。”

    昨天被临时叫回老宅也是因为这件事情。

    龚尘柏的后代不多,算下来也就一个龚淮屿是最亲的。

    秘书口中的龚斐然是龚尘柏的外甥,当年龚尘柏的妹妹结婚,夫家是入赘进的门,婚后的两个孩子自然也随母亲姓。

    龚斐然较龚淮屿大三岁,算是龚尘柏看着长大的,过段时间马上金融博士毕业,国内国外多家企业抛出橄榄枝,给出的福利千好万好,但说白了,终归是去给别人打工。

    龚尘柏喜欢这个外甥,跟妹妹聊了聊,说可以让龚斐然来他们来苏州看看,要是能看上,公司的职位任他挑,除此之外,正好龚淮屿合龚斐然多做交流。

    龚淮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说白了,龚尘柏是将一个更优秀的人放在他身边,想让他时刻引起禁戒。

    龚斐然应该是高铁八点到苏州,到时候直接专车把人接到公司。

    昨晚龚尘柏特意叮嘱过来,一定要带人提前去楼下站着,别到时候给公司丢人。

    秘书站在旁边,看龚淮屿视线扫一眼行程表,然后又诡异的开始心不在焉。

    秘书无法,只得再叫一声。

    “你先去准备一下。”龚淮屿起身,松领带,往休息室的方向去,“通知人事部的,等会儿一起下去。”

    “好的。”

    办公室门“咔嚓”带上,龚淮屿终于放松下来,坐在床尾,不再掩饰疲惫,面露倦意。

    昨晚去老宅呆了两个小时,除了说龚斐然的事情,龚淮屿不知道龚尘柏还叫了隔壁家一家人过来做客,在龚淮屿平常坐的位置右手边,安排了领居家的女儿。

    龚尘柏知道龚淮屿现在听不得联姻,他也不相信龚淮屿真的会喜欢一个男人,所以就算不是冲着结婚去的,龚尘柏也希望,龚淮屿能认真考虑交一个各方面都能与之相配的女友。

    昨晚在老宅的女生是个话唠,龚尘柏跟他说完正事后,让他自行安排时间。

    龚淮屿本来是要走的,但被女生拽住衣服,拖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跟自己插科打诨聊些有的没的。

    除了姚一湫,龚淮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话多的自来熟女生,听的龚淮屿到最后脸色都快冻起来,幸亏是在私人助理给他打了通电话,说公司临时有事需要他回去处理,龚尘柏才放了行。

    休息室内的衣帽间太小,领带整整齐齐放置了好几根,西装却只有一套新的。

    龚淮屿解开自己脖颈间,那条镶了枫叶的花青色领带,把握在手心,倾身躺在床上想做短暂的小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安静的好似真空。

    龚淮屿朦胧间感觉,现在还没到时间,他应该还可以再躺几分钟,但总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手掌间拂动。

    是那条领带。

    龚淮屿心说,这样的触感温柔中带着痒意,好像夜间和纪归躺在一张床上,对方时不时恶作剧地用指尖轻挠他的掌心。

    指节骤然绷紧,攥在手里的东西触感明显,柔软顺滑的好像纪归的皮肤。

    视线内逐渐清明,龚淮屿先是用手按了按开始抽搐的胃部,随后目光落在右手。

    手底下还压着手机。

    此刻,机身震动,来电显示是自己的私人助理。

    号码归属地在意大利。

    龚淮屿划动接起。

    “老大,这边的项目已尽谈下来了,对方说等公司正式成立上市了,愿意提供技术支持。”

    龚淮屿嗓音带着刚睡醒的低沉和嘶哑,“做的挺好的,等回来给你加奖金。机票都买好了吗?”

    “买的后天飞国内的。”对面说完这句,犹豫几秒,磕磕绊绊地开口,“老大,就是,还有个事儿我要跟你说一下。”

    龚淮屿仍旧是躺在床上的,空闲的那只长臂弯曲,手背搭在额间。

    这么短的休息时间,人体得不到睡眠放松,龚淮屿依旧是一身浓浓的倦怠气。

    他鼻间嗯一声,让对面直说。

    “我才看到,昨天国内晚上十点一十分,纪先生给我发了条短信,问我还有没有在你身边做事了。”对面像汇报日程的语气,接着道。

    “老大,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是说还在,还是说不在了?”

    龚淮屿缓慢睁开单薄的眼皮,那双微微上扬的眼型平日里尽显淡漠,如今幸好是旁边无人,否则眸光中浸出的无措,定会叫人看了怔然。

    对面的私人助理等了良久,也不见龚淮屿有任何回复。

    他知道老大肯定是还没思考出一个最好的答案,就捧着手机在这边缄言候着,并示意前面开车的司机将车窗都合上,车速不要飙那么快,以免打扰到他老大想东西。

    直到等了快五分钟,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被遗忘了,正欲发声,龚淮屿才终于有了动静——

    “我还没想好,等到中午给你回电话。”

    龚淮屿率先把电话挂了,手掌中的青色领带已经不自觉被出点褶痕。

    他迟钝放缓了力道,转头看去时,掌心发白。

    适才只是一瞬,龚淮屿就清楚——纪归肯定是知道繁野合作的问题了。

    樊野这次的项目龚淮屿亲眼看过,涉及的领域很新颖,他当时第一反应,便是纪归的工作室或许可以尝试与之合作。

    前期都很顺利,跟繁野交涉过后对方也欣然同意,并且也对纪归的工作室表现出浓厚兴趣。

    但龚淮屿没想到,后面交接的时候对方会掉这么大的链子。

    龚淮屿也想到了,万一繁野前后态度大变,很可能会引起纪归的疑心,但龚淮屿不喜欢看到纪归受委屈。

    上周发布会当天,他只看到纪归一身西装出来后,与繁野的对接人寒暄,面上带笑,好像之前无论被别人这么对待,他都没有一点脾气。

    龚淮屿隔着防窥车窗,心说纪归其实很委屈,他越委屈越憋在心里。

    那一刻,龚淮屿迫切地想打开车门,下去将繁野虚与委蛇的对接人挡开,伸手拉纪归到自己的怀里。

    但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也不能这么做。

    所以龚淮屿直接联系到繁野的董事长。

    繁野当时正在开内部商讨会议,被他这通电话临时叫停。董事长清楚来龙去脉,说明自己届时会亲自上门,向纪归众人表示歉意。

    龚淮屿很少在一件事情做完后,会产生逃避的心理。

    说到底,他是怕纪归知道后,两人会像最后那次商场见面闹的不愉快。

    他怕纪归再用痛苦和犀利的眼神看向自己,虽然这是他应得的。

    龚淮屿心说,这确实是他应得的。

    休息室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叩门声响起。

    “龚少。”秘书叫人,“人都已经安排好了,都先叫他们先去楼下候着,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龚淮屿从硬床上支起身,对外面道:“暂时不用了,你也先下去吧。”

    站在落地镜前,身上的西装不知怎的,衣摆处有了几道不算明显的褶皱,是刚才眯眼的时候无意识压出来的。

    衣柜里的一套西装是深灰色,龚淮屿将手中的领带覆在衣领处,灰色与蓝色瞧着也很配。

    龚淮屿取下衣物,将外套和长裤换了,再细心妥帖地将领带系好。

    镜子里的人影颀长,因着困倦眼皮半耷拉,墨色眼珠被遮住了小半,瞳孔直直盯着喉结下方的那根领带。

    今天打结处系的形状是完美的倒梯形,他难得能打出这么好的形状,与纪归之前每次给他系的一模一样。

    龚淮屿抬手正了正那处。

    他还需要多练几遍,如果还有可能,他想亲手给纪归系一次,比这个形状还要好看的领带。

    龚淮屿的办公室在顶楼,做专用电梯下去时间也还早,几个部门的领导站得整整齐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公司安保在做统一培训。

    秘书就在电梯门口站着,见龚淮屿终于是下来了,忙不迭道:“龚少,去高铁站的司机已经接到人了,但刚才司机打电话过来,说高速遇到车祸,道路还在清扫,预计要晚二十多分钟才能到公司。”

    龚淮屿朝前走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秘书,“那至少还要四十分钟才到,先让他们上去工作,在这儿耽误时间。”

    “可董事长说还是照常在这边等人。”

    龚淮屿不语,看着秘书的目光晦暗不明。

    秘书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张张口,想挽回再说点别的。

    不等他发声,面前人抬步继续朝前走,与那两排站得笔直的人说。

    “坐下来等吧,都站着像什么样子。”

    秘书忙跟上去,“龚少,抱歉是我嘴快了。”

    龚淮屿浑不在意,目光落在大厅外面的一颗香樟树干上:“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秘书哑然,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讪讪说,自己下次一定不会这样。

    “你是龚老的人,听他的话原本就是理所应当,你说下次不会这样,是不是在向我表明,你其实是想跟我一条心的。”

    秘书怔了怔,唇片嗫嚅两下,往后退半步,不敢轻易接话。

    龚淮屿靠坐在大厅的单人软沙发上游神,这时候他倒是不困了,外面阳光温暖亮堂,人行道一侧的香樟树长势繁茂,再远点便是车道两边栽种的桂花树。

    桂花秋天盛放,香气飘然十里,现在只是枝叶旺盛,望着不过是一棵棵比香樟矮小太多的绿树。

    不过纪归好像很喜欢桂花,他其实喜欢苏州的很多东西。

    当年纪归毕业原想留在南京,但龚淮屿在他面前随意提了一嘴,纪归便动了过来的念头。

    纪归还在他面前说过,自己比起南京更偏爱欢苏州,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觉着这座城市里有他从小生活过的影子。

    龚淮屿当时想,纪归的情话真的很肉麻。

    龚淮屿注视对面的景物,眉目舒展,嘴角还牵起一个几不可见淡笑。

    单人沙发对面挨着坐的一排经理面面相觑。

    外头光线还是太过刺眼,龚淮屿没看多久便收回视线,低头看眼又在嗡嗡响动的手机。

    私人助理给他发过来短信。

    —老大,和这边的合同我都仔细看过了都没问题,我又传了一份到你邮箱,等你有空的时候看看,要是没问题,可以直接线上签约。

    —老大,别忘了我这边纪先生的短信,说实话,不知道为啥我现在有点心惊胆战的,老大你救救我。

    龚淮屿扫过一眼,没有回复,将手机摁灭。

    干坐在这儿实在太无聊了,对面几个经理小声说话,大概都在将自己现在手头上的工作,时不时互相调侃一两句。

    龚淮屿开始听了一两嘴,逐渐没兴趣,又偏头去看偌大玻璃窗对面的景物。

    陡然,目光中掠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龚淮屿惯性去看桂花树的眼睛生生定住,落在一处空无一人的道路地砖上。

    过了好像半个世纪,又好像只是霎那间,他才终于重新有了反应。

    龚淮屿有感自己又变回了以前一样的机器人,因为他每挪动一下视线,都要在空气中卡几秒才会有下一个动作。

    视线在目标终点凝固,等确认了什么,龚淮屿感知到自己放才还在正常运转的脑袋,此时出现了故障般的卡顿。

    龚淮屿迟缓想。

    自己的私人助理发过来消息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救、

    ——救救我。

    第55章 老婆闪现! “哎!龚少,您去哪儿?”……

    龚淮屿深觉需要被救是自己, 因为他好像病入膏肓产生了幻觉。

    本该一直与屏幕相隔的人,现在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视线内。

    “哎!龚少,您去哪儿?”

    秘书就站在身后查看手机消息, 余光见龚淮屿突然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去。

    众人随这声停止聊天,目视龚淮屿头也不回地离开位置。

    龚淮屿没有解释,只是淡然开口,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十五分钟就回来,回不来你们就先走流程。”

    公司大堂都设计的是落地玻璃, 干净通透。

    龚淮屿目光追随的那两道人影愈走愈快, 若不是门口的保安及时拉开门,龚淮屿不注意, 便直接撞上那扇玻璃门了。

    外头阳光太过刺眼, 晒在深色的衣服上整个人浑身发烫。

    龚淮屿在这光线下眯眼,没过多久眼前泛起一片绿。

    他与前面两人错开几十米的距离, 缓慢地跟着。

    在公司大堂时, 他本来还隐隐抱着点希望, 希望纪归来这里是找自己的, 但他发现自己现在总爱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纪归就是恰巧路过公司大门, 从头至尾, 都没转过头来瞧一眼。

    龚淮屿心里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现在的他就是纪归世界的过客, 但他曾经也做过短暂且无知的停留, 不过最后是由纪归亲手将他踢了出去。

    在他恍然悔过的时候, 纪归早已经向前看,而唯留他一人,仍在原地停滞不前。

    龚淮屿紧攥在手心的手机有些打滑, 他动了动指头,手机差点从指缝间滑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出了层薄汗,而手心正不正常地泛着寒意。

    龚淮屿原本跟大厅里的那群人说,过十五分钟就回去,但他在烈日下走了多半的时间,见前面两人分毫没有要到停步的意思。

    日头太大了,而且过几个小时就是午时,温度也逐渐升起,目之所及的些许塑胶地,竟已开始因热气而产生晃动感。

    龚淮屿在十五分钟刚过的时候,内心不知道多少次担心——纪归的身体虚,要是中暑就麻烦了。

    前面一个十字路口人流量多,绿灯还有十秒不到,龚淮屿就眼睁睁看着邹彦拽着纪归,随几个落在后面的人,一起朝马路对面冲。

    龚淮屿忍不住蹙眉,等纪归终于是安全跑到人行道了,他站在对面,蓦然松了口气。

    邹彦此人,龚淮屿不多做评价,因为从大学开始,龚淮屿便对他印象不算好。

    这个人老喜欢对纪归拉拉扯扯的,看着就不正经。

    没想到纪归喜欢和他玩,自己那会儿经常参加比赛不在校内,纪归就是和邹彦每天约去图书馆或者别的地方。

    龚淮屿心想,邹彦肯定在背地里说过他不少小话。

    之前跟纪归在一起的时候,纪归不会听进去,但现在他们分开了,邹彦说自己坏话,肯定会让纪归对自己更加厌烦,说不定还会跟着邹彦一起说自己。

    一滴汗顺着额角滑落进衣领,龚淮屿视线盯在对面的车行道的柏油路上,一时间思忖的太入迷,连路口的交通等跳绿了都没有发现。

    身后涌动的人流,推挤着将他带向前,龚淮屿这才倏然回神,抬头后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油柏路尽头,那两道身影朝哪个方向走了。

    栽种着香樟树的人行道上没有瞧见,龚淮屿油然而生一阵心慌。

    抬脚开始小跑,他腿长,轻松越过前面奔跑赶路的行人,丝毫不知他们正瞅着自己的背影不放。

    龚淮屿左右梭巡,面前的商场林立,中央正对马路是一栋不算起眼的事业单位办公楼,门口标牌写着行政服务中心。

    龚淮屿虽是眯着眼,但目光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与前台的志愿者说了几句,转身消失在楼宇内的拐角处。

    行政中心处理的事情很杂。龚淮屿想着,抬脚跟上。

    甫一将门推开,办公楼内的冷空气纷涌而来,龚淮屿好像从蒸炉掉入了冰窖,手掌心的汗液都冷却了下来。

    “你好。”

    前台值班的是位戴眼镜的女生,应声抬头对上龚淮屿的视线。

    “我想问一下刚才那两个人是去几楼?”

    女生顺着龚淮屿手指的方向,朝电梯看一眼。

    她好像记性不好,哦一声后,头仰天想了很久,才终于道:“好像是去三楼。”

    今天是工作日,早上来行政中心办事的人不多,但楼宇里唯一一个电梯卡在六楼半天没动静。

    龚淮屿等不及,又重新上前,徒劳地在上行按键的位置反复扣两遍。

    电梯还是没动静。

    龚淮屿只得转身朝楼梯间走,伸手推开那厚重又扇掉漆的铁门。

    楼梯间背光,头顶灯光罩子发黄,唯有两层楼梯之间的应急感应灯泛绿光,显得这个方寸之地老旧不堪。

    一点不想是政府部门上班的地方。

    龚淮屿方才在烈日下四肢发凉,如今进了室内还未缓过神。

    他仰头望着狭长的楼梯,伸手撑在墙上,整个人半身依靠在那支手臂上,稍作舒缓。

    三楼主要是办理出入境护照的地方,龚淮屿心里大致有数。

    他的第一反应是邹彦可能要回美国一段时间,因着邹彦在美读研三年,他之前了解到,邹彦在学校留有几个经他手的重要项目,隔段时间就需要他亲自参加。

    所以,龚淮屿基本能确定,纪归这次应该是陪同邹彦一起来办理出国手续的。

    口袋中的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

    龚淮屿步履还停留在一楼。

    想都不用想,必然是秘书打来的。

    他这次没有预告的离席太久,秘书说不定已经把这件事告诉龚尘柏了。

    龚淮屿拿出手机,却见页面上面备注是龚斐然几个字。

    还是他昨天回老宅的时候,龚尘柏往他电话薄中新添加的一串号码,说是龚斐然的私人号码。

    龚淮屿扫一眼时间,距他离开大厅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分钟,但按理来说,龚斐然现在应该还在高速上堵车,这时候突然给他打电话,也不知是不是又临时出现了别的状况。

    楼道间空旷,龚淮屿接起电话,等对面“嘟”的一声接通,两人默契的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对于这个哥哥,龚淮屿的印象不深。

    少时父母还在的时候,龚斐然一家来过家里玩,但见面的次数不多,他们家又久居广东一带,所以长大后两家来往次数不多。

    龚淮屿无论和谁比,话肯定都是最少。

    于是,在沉默了近半分钟,还是对面先开了口。

    “淮屿?”龚斐然的声音传来,就算看不见人,一股子精英阶层的味道扑面而来。

    龚淮屿不习惯被旁人这么叫,闻言,还是礼貌地叫了声哥。

    “刚才董秘书给我发消息,说你临时有事,他本来想把这件事再汇报给龚老的,让我给制止了。”

    龚淮屿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难得又沉默了一瞬,说了声谢谢。

    “我叫他们都回去了。其实本来我可以自己在公司随便看看的,但是我妈喜欢操没必要的闲心把阵仗搞得这么大。”龚斐然直言直语说完。

    “你那边的事情慢慢来吧,我在公司也呆不了多久,九点半左右要去老宅拜访龚老,后面有时间我们再约。”

    电话是被龚斐然直接挂断的,龚淮屿看一眼已经切回主页手机屏,关掉,重新塞回口袋。

    龚斐然会是龚尘柏喜欢的性格。

    精英、果断、有想法。

    龚淮屿觉着龚斐然说不定会是一个,比他更适合现在这个位置的人。

    行政中心的楼梯,每层都有十八个台阶,龚淮屿走完最后一阶,伸手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

    嘎吱——

    冷空气扑面而来,楼梯间直对着内里的办公厅,里面的设施环境倒是规整大气,门口放着自动取号码的机器,长排的软垫沙发整齐排列在办事窗口后。

    铁门合上,龚淮屿目光在排队等候的人群中快速搜寻一圈,最终时期直直的落在末尾窗口的两个人身上。

    纪归手上拿着几张白纸,坐在圆凳上,正看着办理员工的电脑屏幕。

    邹彦站在旁边,右手搭在纪归肩膀上。

    视线在那只手上停留一秒,龚淮屿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纪归在办理手续,而邹彦是陪同过来的。

    这跟他原本想的不一样。

    龚淮屿脑袋在刹那间产生空白。

    纪归家在瑞士,龚淮屿骤然想到这个事情。

    纪归大学只有一半是在南京上的,毕业后直接留在国内,并和他一起来了苏州。龚淮屿当时从来没有产生过异国恋爱的焦虑,因为那时候的纪归很爱他,以至于让他觉得,只要自己走到哪儿,对方就会一直跟在他身边。

    他们两个度过的所有时间都在这片土壤上,以至于让他忘了,纪归的大部分生活经历与他不同,纪归是在瑞士长大的,他在那边的朋友与国内相比,只多不少,况且算下来,纪归已经四年没有回家了。

    龚淮屿想,纪归说不定只是想家了,等回瑞士一段时间,他就又会回来了。

    纪归千辛万苦创立的工作室还在这边,公司没有纪归不行,他是一个认真负责任的上司,回去最多半个月,应该就能回来了。

    这么一个大高个站在门口,影响后面进来的人,有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员看到龚淮屿,上前开口询问他要办理的事宜。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恍惚间意识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龚淮屿偏头,对上女警的眼睛。

    他一副冷峻的模样,如果不是着装不同,瞧着更像是领导来巡查,倒叫女警顿了顿,张口重复一遍刚刚的话。

    龚淮屿绷紧嘴角说:“没有。”

    女警很少见到有这么理直气壮的,先叫人让让,给后面的人腾出一条道,再好脾气地与这位大高个说:“那我帮您看一看,上午还有没有办理名额。”

    龚淮屿:“麻烦了。”

    他的眼睛一直没有从纪归身上离开,视线赤裸裸的看着纪归,从后脑勺一直到纪归露出一小节肤色瓷白的脚踝。

    那边人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身形一动,下一秒,转身朝这边看过来。

    龚淮屿反应速度很快,后退到门外,安静站着。

    直到那位女警回头看他人不见了,神色莫名地走出来,跟他说:“你运气挺好的,就剩下最后一个预约名额了,我这边已经帮你报上了,把身份证给我,我帮您排队取号。”

    将身份证从手机壳中取出,龚淮屿很庆幸自己有随身携带身份证的习惯。

    不过这也是纪归当初跟自己说的,说把身份证放在手机背后是最保险的,不容易丢,而且会方便很多。

    “您是去哪个国家?”

    龚淮屿见机器页面上显示出目的地的选项,犹豫了两秒,道:“去瑞士。”

    薄薄的一张纸递到龚淮屿手中,道完谢,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对面的办事窗口。

    却见位置空荡,那边早就没了人。

    龚淮屿从门后面走出来,抬手用纸挡住自己半张脸,兀自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抬眸,不知道今天第几次巡视一圈面前。

    就在刚刚说话的一分钟内,纪归和邹彦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明明他刚刚站在大门口,除了有人进去,没看到任何人出来,按理来说,纪归应该还在办理大厅。

    手机这个时候又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龚淮屿隔着裤子直接将电源键摁灭,周围顿时清静了不少。

    大厅内除了他,还有零星的几个人坐在长沙发上等待叫号,除了工作人员偶尔交流打字的声音,这地方就想茶亭一样,能让人短暂的休息片刻。

    龚淮屿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像现在这样,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没有工作,没有交际,只是安静地等待时间流逝。

    直到广播终于开始播报自己的排号,龚淮屿才起身,朝着工作人员指引的方向去。

    办理窗口后面还有一个小型的摄影棚,单面可视的玻璃门是虚掩着的,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快门按键声。

    站在龚淮屿身边的工作人员抬手轻叩了叩门。

    “马上好了,先进来。”

    龚淮屿同要离开的工作人员点头,伸手推门——

    “把证件先放在桌上,对着镜子先整理一下仪容仪表。”

    说话的摄像师匆匆瞥过来看一眼,又转头去看自己的镜头。

    “哎,刚才笑的挺好的,现在怎么笑不出来了?”

    龚淮屿闻言手上的动作微滞。

    他背对着这间屋子,但是面前的镜子放置角度问题,能看见那处坐在凳子上拍照的人的一半模样——

    随即,龚淮屿听见一声语调熟悉的“卧槽”。

    第56章 跟踪 “你手机上被人装了东西,你不知……

    这句感叹词是邹彦说出口的, 龚淮屿没有在意,他也压根没有听进去,视线透过狭小的镜面, 直直对上正端坐在凳子上的人——

    纪归的防晒外套脱了,内里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将他的皮肤衬得白净。

    龚淮屿见他脸上带着些淡妆,口红的颜色很浅, 快接近他原本的唇色了。

    他记得,之前纪归跟自己说过这个口红颜色的名字,好像叫裸色。

    龚淮屿根本移不开眸子。

    他想, 纪归眼珠是接近琥珀的深色, 很亮很大,尤其是戴上隐形眼镜的时候, 大眼睛显得整个人五官小巧精致。

    纪归每天都很好看, 尤其是今天这样。

    摄影棚内,两个站着的, 一个坐着的, 三个人都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 大眼瞪小眼。

    坐在电脑前的工作人员没意识到气氛不太对, 只是看拍照人的视线偏移, 叫纪归眼睛往自己这边看, 手上“咔嚓”连带着拍了好几张。

    “哎等一下!”

    邹彦最先回过神来, 转头去看工作人员, 张嘴站在角落叫唤, “不好意思啊警官,要不先让那个先生拍吧,我朋友每次拍照都要酝酿很久, 他可臭美了。”

    工作人员倒也没说什么,镜头里的人确实笑得没刚才自然,面部肌肉也僵硬。

    他便点点头,看向站在化妆镜前面的人,问他准备好了没有。

    龚淮屿这样子也不用准备,早上为了迎接贵客,还被秘书叫住,在头上喷了些发胶。

    龚淮屿不喜欢搞这种东西,东西弄在头发上很不舒服。

    但他现在倒是非常庆幸听了秘书的话,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还不错。

    至少确实是来拍证件照的一身装扮,不会让纪归二人太过起疑。

    纪归坐在矮板凳上,就见龚淮屿对着镜子理头发。

    半晌,终于转过身,在原地停留两秒后,抬步,朝这边走过来。

    直到衣摆处被拉扯几下,纪归才堪堪反应过来,目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被拉着起身腾出位置。

    两人擦肩而过,下一秒,龚淮屿坐在了还留有余温的矮凳上。

    邹彦拽着纪归站在工作人员身后,视线盯在显示出人像的电脑大屏上。

    “头低下去一点。”工作人员看向镜头,按了一下快门,又道,“稍微笑一笑,表情不要太严肃了,又不是在拍犯人照。”

    “哈哈哈哈。”邹彦应景地咧嘴笑,旁边纪归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邹彦小心凑到人耳边,“你听,连警察同志都觉得龚淮屿像个犯人。”

    说完,他又看了好几眼前面坐着的人,偏头,自以为很小声地与纪归吐槽,“龚淮屿还会笑啊?”

    纪归没有接话。

    邹彦看到了,又道:“我去,还真会。”

    纪归:“……”

    龚淮屿面部折叠度高,是很适合上镜的脸型,就算对面摄像机是个照妖镜,他的模样也不会有分毫变化。

    就连邹彦千说万说龚淮屿的不好,他也从来没有挑过那张脸的刺,正是如此,邹彦一直都合理怀疑,当年纪归追了龚淮屿那么久,就是单纯的见色起意。

    龚淮屿调整好,随即,快门声迅速响起几声。

    “好了。”

    工作人员低头,翻看着刚才拍的照片,挑出来一张自认为状态最好的,刚想开口叫人过来看看,就听身后那个话多的嘴不停。

    “警官,我觉得第一张拍得最好,第一张特别能体现出您的拍照技术,把人拍得比本人还帅好几倍!”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噗嗤”笑一下,信以为真,食指动作滑动鼠标,将电脑页面上的图片切换到第一张照片——

    是自己对人说笑一笑之前拍的那张。

    照片里的人面部严肃冷峻,嘴角紧绷成一条直线,泄露出几不可查的紧张。

    这张是拍的最差的。

    等龚淮屿起身过来,工作人员没有理邹彦说的,叫龚淮屿看看这张他满不满意。

    龚淮屿这次的目的不是来办护照的,他垂下眼眸,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大图。

    “就这张吧。”他说。

    等到信息单和身份证递到自己手上,龚淮屿下意识侧身,去看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纪归。

    后者一直低着头,除了刚开始在镜子中的短暂对视,两人再无别的交流。

    拍照的时候,他余光还见纪归拿出手机,双手纤细的指尖在屏幕上灵巧地点触。

    应该是在回什么人的消息。

    龚淮屿蓦然想到那款face-to-face软件。

    他想,昨天下午在电话中没有问清楚,纪归是怎么认识的那个朋友。

    纪归和那个人并不熟,况且体型的关系,龚淮屿大概率能确定,那个男性就是同性交友软件的用户之一。

    网络上的人太多,纪归总会认识更多更好的人。龚淮屿这样想着,攥着身份证的指尖无意识抽动。

    三个人就这样原封不动地站在电脑屏幕后,各想各的、各干各的。

    将图片删除存档好的工作人员回头看过来,眼前就是这样的场景。

    摄影棚的气氛又回到开始的变扭,工作人员这下终于若有所觉。

    “你们三个是不是认识?”

    外面没有更多人排队需要拍照,工作人员倒也不催促,而是视线在身后这几个人身上扫过,启唇问些别的。

    邹彦听完瞬间精神了,抬起眼皮又去扫了眼对面一人不动的一座山影,认真说: “哪里认识,只是眼熟,觉得他和我们之前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

    邹彦还伸手肘去顶纪归,问他是不是。

    “嗯。”纪归头也不抬,编辑好消息发送,把手机递给邹彦,叫他帮自己拿着。

    随后,径直越过龚淮屿,走向摄像头后面。

    从头到尾,好像龚淮屿根本不存在。

    纪归已经在位置上坐好,工作人员也没有在开口说些别的,夸他笑得跟刚才一样好看,快门键疯狂按下。

    “你还要再拍一次吗?”

    龚淮屿挡在自己身前一动不动,邹彦面上略带着些不爽的神色,探出脑袋,去看自家小纪双手放在膝盖上,对着镜头,乖乖巧巧地拍照。

    龚淮屿顿了顿,知道问肯定没有答复,可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纪归要出国?”

    邹彦往旁边走了两步,拒绝他的搭话。

    无法,龚淮屿捏紧手中的纸片,再回头深深看一眼保持着含眼微笑的纪归,几步走到门口,推门往外去。

    他没有立刻去大厅的等候室坐下,而是站在虚掩的门外,像个门神一样,伫立片刻,等到里面有走动的声音了,才迈腿,小步朝外走。

    自己的排号在末尾,方才龚淮屿在电脑旁边看照片,扫到了一眼,桌面上放着纪归的信息单,上面的排号就在他前面一位。

    龚淮屿靠在墙柱子上,视线盯在办公窗口处的叫号显示屏上。

    但等了良久,也不见摄影棚里面的两个人出来,龚淮屿侧头冲那边看了又看,猜想是不是纪归对拍的照片不满意,又或许是邹彦在里面和人插科打诨起来了。

    放在西装裤一侧的手机又骤然嗡鸣,龚淮屿开始没管,但电话自动挂断后连续着又拨打过来两次,好像他不接,对面就会一直打下去。

    龚尘柏给他安排的董秘书不是这样的作风,龚淮屿想不出来打电话过来的是谁,只得腾出拿着材料的右手,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半个小时前,刚在楼梯间与自己通过电话的龚斐然。

    龚淮屿短暂拧眉,余光中好像看见摄影棚的门朝内打开。

    他再抬头看过去,却发现原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那扇木门依旧是虚掩的状态。

    龚淮屿收回目光,低头看第四遍打来的龚斐然。

    指头在接听键上轻点,这次,那头率先传来声音。

    “淮屿,龚老刚才跟我打电话,说让你九点的时候跟我一起出发去老宅。”

    大厅内的时钟挂在墙面的正中央,龚淮屿抬眼就能看见。

    距离九点就差半个钟头。

    这边的事情还没办完,况且昨天刚回过老宅,龚淮屿不想那么频繁地再回去一次。

    龚尘柏叫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事。

    “回去什么事情?”龚淮屿开口。

    问完这句,龚淮屿的视线内,那扇门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邹彦拉开把手,朝出来走,又转头去看身后紧接着跟出来的纪归。

    两个人有说有笑,看样子确实是在里面聊了会儿天。

    龚淮屿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一个人身上,分神去听电话对面的回话。

    “可能有什么要紧事吧,不过我委婉地跟他提你这边还有工作需要忙,龚老说你人都不在公司,没什么好忙的,让我走的时候直接把你也带回去。”

    龚斐然还会帮自己打掩护。龚淮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道一次谢。

    又听那头说——

    “不过我没让董秘书跟他说过这件事。”

    龚淮屿知道,他口中的这件事,指的是自己临时出去,现在人不在公司接待他。

    “嗯。”龚淮屿回了一声。

    他其实还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因为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自己无论在哪里,龚尘柏永远都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那头环境安静,应该是参观完,被董秘书带去茶厅休息。

    龚斐然咽了口水,沉默后,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问:“淮屿,我听说你跑去公安局了,你是不是犯事了?”

    他这语气,好像只要龚淮屿说是,龚斐然就会立马跑来局子捞他一样。

    龚淮屿顿了顿,预感到什么,没说破,只是道:“你怎么知道?”

    “龚老和我说。”对面话语不停,“你手机上被人装了东西,你不知道吗?”

    第57章 茶艺大师 龚淮屿话语中的味道…好装……

    龚淮屿这个当事人倒没什么反应, 淡道:“嗯。”

    龚斐然又缄默片刻,呼吸声明显,像是在寻思什么, 半晌,“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手机上的定位器不是一直都有的,但是也在很长一段时间了。

    自从前几个月,龚尘柏知道他在虎丘区购置了套房产, 也猜想出他一直住在那边到底是为了什么,便在他去心理医院做调理的两个小时期间,派人在他手机里悄无声息安装了一块带有实时定位功能的芯片。

    龚淮屿发现的时候, 也是像现在这样, 淡漠的,毫不在意。

    他回答说:“没别的了。”

    大厅内传来叫号的广播, 龚淮屿听了一遍便意识到这是纪归的排号, 抬头看过去,自己的号码紧挨在纪归下面, 大屏上显示的办理窗口跟纪归的是同一个。

    龚淮屿便很自觉走过去, 与面前两人保持一米距离, 依旧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

    纪归没有察觉, 倒是站在一边的邹彦回头看了他一眼, 原本眼睛里的笑, 也在看过来的一瞬间收敛起来。

    龚淮屿与邹彦短暂的对视, 目光回到正坐在软凳上的人的后脑。

    那头龚斐然又说了什么, 他只是做短暂的回复, 好在对面不是个计较这些事的人,知道龚淮屿现在肯定还有事情要办,开口问他还需要多久结束。

    “快了, 十分钟。”龚淮屿见纪归身形轻微地动了动。

    “那这样吧,我现在出发直接叫司机把车开到你那边,你有我微信吧?你把具体的定位发给我,等我到了跟你说,或者要我上去帮你什么吗?”

    龚淮屿说好,又拒绝,“不用上来,要是提早到,你们在楼下等一会儿。”

    “好,我妈说龚老最讨厌不守时的人,你可得快点,不然我怕他老人家说教。”

    电话挂断,纪归这边也正好要拍照,工作台上一个小型的摄像机对准纪归的脸。

    工作人员看了显示屏,抬手示意后面的龚淮屿:“那位先生,麻烦您往旁边站站,你现在半个身子都入镜了。”

    龚淮屿依言走开,就这样在原地等了没多久,看纪归缴费完,从工作人员手上接过票据,道谢,起身叫上邹彦准备离开。

    “下一个。”

    工作人员转头去看方才还排在后面的人。

    没人回应。

    工作人员疑惑地抬头朝外面看,却见那人跟在已经办理完护照的先生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出口走。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低头都在看纪归手上的东西。

    邹彦拿过来看,“办理的还挺快的,过三天就可以拿到了。你说你真是,就算这几年不回去,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丢了,我们心细的小纪难得犯这种事。”

    “不知道丢没丢,公寓里一直没有找到。”纪归将凭证票据从邹彦手上拿过来,折起后安稳放在自己包里,“可能之前落在龚淮屿家里了。”

    还不待龚淮屿发声,邹彦便很快接话:“噢,那还是要来重新办一个比较好。”

    纪归点头,率先走到电梯口,伸手摁了下行的按键。

    这次电梯没有卡在六楼,数字显示屏不断变化,但每层要停一段时间才动。

    邹彦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低头看会儿手机短信,抬头跟纪归继续聊些有的没的。

    后面的龚淮屿便倚靠在门框上,安静地听两米开外的两人低声交谈。

    就见邹彦先是左右看看,缺心眼一样,就是不回头看后面,等确定周围没人,开口跟纪归吐槽。

    他问纪归:“刚才龚淮屿打电话你听到了没?”

    纪归还在看电梯数字,含糊道:“没。”

    邹彦啧:“你咋不听呢,他电话对面是个男的,还说是他妈介绍的,等会儿要一块儿回家!”

    龚淮屿嘴角一抽,盯着邹彦的背影好像要把他看出个窟窿。

    所以说,他每次看到邹彦和纪归正在一起,浑身毛都要警惕地竖起来。

    邹彦这家伙确实碎嘴子。

    身后的广播叫了龚淮屿手上的号码好几次,龚淮屿自动屏蔽除了纪归以外所有人的声音,因为他确实有点好奇,邹彦这样颠倒黑白的话语,纪归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很迫切地想从纪归脸上看到关于自己的情绪波动,纪归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会是伤心的。

    龚淮屿想,他不希望纪归伤心,但如果纪归的反应真的跟自己所想的大差不差,他其实会很高兴。

    至少这证明,纪归心里还是有点自己的。

    于是,龚淮屿站在原地,面上纹丝不动,实则内里早已波涛泛滥。

    纪归背对自己,龚淮屿只能通过他的语气,判断纪归此刻的心情。

    纪归说:“嗯。”

    就连邹彦都在等他的后文,半天,才确定纪归确实说完了。

    “就这?”邹彦面露茫然,“你前男友的八卦诶,你一点都不好奇,我要好奇死了!他到底是不是基佬??“

    纪归要被邹彦无语死了,唯一的电梯终于停靠在三楼,纪归等门开,转头去看一脸心急如焚的邹彦:“你这么好奇,我帮你去问问他?”

    邹彦难得一愣,“……真的吗?会不会不太好?”

    纪归:“……”

    电梯门“叮”的,在面前缓慢打开,喧嚣声逐渐从内部传出,掩盖掉身后靠近的脚步声。

    “不好意思啊,要不你们等下一趟吧。”

    “你问我不会不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前一后,纪归幻觉自己身边是不是安了个音响。

    电梯内,站在外层已经快被挤成薄纸的几个人笑得勉强,随后,电梯门又在面前缓慢和上。

    纪归很清楚地看见一个人身形壮实的男人,鼓足力吸紧自己的肚子。

    “等了半天还不如走楼梯。”纪归下意识道。

    “等都等了……”

    说到一半,邹彦意识到什么,拽着纪归转头去看身后——

    他们俩刚刚口中讨论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身后。

    不知道这人在后面听了多久。

    纪归没邹彦反应那么大,脸上平静的,反正他没说龚淮屿任何小话,都是邹彦。

    三个人又好像回到刚才的摄影棚,互相大眼瞪小眼。

    邹彦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刚刚说什么?”

    是对龚淮屿说的。

    龚淮屿对上纪归的视线,却是先移开眼睛,去看显示已经到达一楼的电梯。

    要主动让纪归问出口的是不现实的,所以龚淮屿没有再将刚才的话说一遍,而是道:“刚才打电话的是我表哥,今天来公司参观,等会儿我和他一起回老宅。”

    纪归没说话,邹彦便接:“你表哥第一次来公司,你不去陪他,来这儿办护照啊。”

    这人问题是真多,再多问几嘴,等会儿电梯就上来了。

    龚淮屿想和纪归说说话,今天他除了递过来几次眼神,丝毫没有想自己有别的交流。

    但没想到纪归竟然开口:“是啊,你怎么过来办护照了。”

    纪归记得龚淮屿应该是有护照的。

    当年上大学的时候,龚淮屿有一次跟他说,自己要代表学校出去参加比赛,后面那场比赛他还拿了国际金奖。

    龚淮屿目光落在纪归开合的嘴唇上,等拿两片粉唇片闭合不动了,他才迟钝地知道纪归和自己说了什么。

    龚淮屿说:“已经过期了,过来补办一个,过段时间要出国。”

    邹彦问:“出国?去哪里?”

    龚淮屿就当是纪归在问自己了,回答得很快:“去苏黎世。”

    “……”

    空气骤然静默一瞬,龚淮屿心中有了数。

    龚淮屿小心叫纪归的名字,在电话响动的前一秒,问:“你是要回去了吗?”

    邹彦是个猪队友。

    纪归想说的话他不说,纪归不想说的话,他统统往外吐。不过邹彦也算是硬气了一回,以前都只敢在手机上给龚淮屿编辑小作文。

    邹彦说:“不是,小纪去瑞士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是跟我没关系。”

    良久,龚淮屿垂眸,眼尾的那几簇向下生长的睫毛,将眸光掩盖住,整个人黯然神伤。

    “我只是问问,不回答也没关系。”

    邹彦:“……”

    他蓦地感觉龚淮屿话语中的味道,好像跟祁聿有几分相似的……装。

    对面纪归没有回答,只是扫了眼他手中的响动不断的手机。

    “你有电话。”

    龚淮屿依言低头看了眼屏幕,迎着两双视线接起来。

    “淮屿,我们已经到了。”

    “马上下来。”

    电梯在刚才聊天的过程中爬到六楼,现在马上停靠下来。

    龚淮屿站在纪归身后,想跟他一起乘坐这趟电梯,却听后者不带任何情绪的好心提醒:“里面在叫你的号。”

    龚淮屿这才想起,手上一直攥着张信息单。

    他听见里面的工作人员开始叫自己的名字,说人不在就直接过号了。

    电梯门第二次“叮”一声停在三层,这次开门后,里面果然没再那么多人。

    纪归不再去看龚淮屿,叫上邹彦一起进去。

    看着厚重的铁门一点点合上,最后纪归的面容也彻底消失不见,龚淮屿站在电梯门外迟迟没有动静。

    “龚淮屿先生吗?”

    龚淮屿回头,是开始给他办手续的女警,正蹙着眉,看过来的目光稍显不耐:“广播叫您好多遍了,是没留意自己的排号吗?”

    龚淮屿的关注点很奇怪,“刚刚一直在叫我的排号?”

    女警点头,催促他赶紧过去。

    龚淮屿心想,心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一会儿落寞倒沉入谷底,一会儿又被热气球抱入高空。

    龚淮屿现在便在空中漂浮,连带着脚步都轻盈起来——

    纪归方才跟他说,里面在叫他的号。

    原来纪归跟自己一样,也是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对方的。

    第58章 偷拍 纪归的肚子软软的,喜欢。

    这头的纪归丝毫不知刚才自己的一番话, 竟能够引得龚淮屿产生了那么七绕八怪的想法。

    乘坐电梯抵达一楼,纪归率先走出。

    紧跟在他身后走出来的邹彦,再电梯里没说话, 这时候像是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邹彦想了半天,却也看纪归拿包的背影,抬手扒拉他的胳膊,示意他走慢一点。

    邹彦嘶一声, 问:“你怎么知道龚淮屿排队号码的?”

    纪归扭头,眨眼,像看傻子一样:“上午办理护照一共有五十个号, 我们过来的时候取到的是倒数第二个, 龚淮屿比我们晚进去拍照,所以号码当然是排在最后一个。”

    原来如此。

    邹彦恍然, 感叹纪归脑子还挺好用, 同时抬手抚了抚胸口的位置,“那就好那就好, 我差点以为你旧情难忘, 一直在偷偷关注他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旧情难忘。

    纪归想把邹彦的嘴堵上, 但他也只是想想, 随后, 双手环抱在胸前, 搓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的小臂。

    两人并肩往外, 大门出口处果然停了一辆显眼的黑色商务车。

    这辆商务车跟龚淮屿上下班的时候, 乘坐的是同一个型号。

    纪归能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驾驶上司机的面容——着装跟龚淮屿的那位固定司机一样,很有可能是公司别的高管的配车。

    纪归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目不斜视走过。留下邹彦抬眼左看右看,好像那双眼睛能透过前后排的防窥车窗,看到里面的景象一样。

    现在外面的日头更甚,刚一出来,太阳光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纪归还戴着隐形眼镜,眼珠子闪过一瞬间刺痛,他眯起眼去阴凉的地方,兀自走了几步,反应过来什么,若有所觉得回头。

    见邹彦果然没跟上来。

    “快走。”

    他回去直接将人拽过来,顺便抬手挡住邹彦赤裸裸的视线。

    纪归叫人:“别看了,赶紧回去,还有几项工作要交接。”

    “知道。”邹彦终于舍得收回视线,口上答应着,被纪归拽到楼宇之间的阴凉处,转头凑到纪归身边,“那车不简单,我刚才仔细看了一圈,市面上至少要这个数。”

    说着,邹彦伸手,比了个二。

    “二十万?”纪归配合地回答。

    “要真是你说的这个数,我刚还跟个乡巴佬一样看那么久干嘛。”邹彦啧啧两声,“后面再加一个零。”

    纪归一顿。

    这下,也顺着邹彦说的,回头再看了眼停靠在门口的奥迪车。

    细看下,龚淮屿平时坐的车好像跟眼前这辆款型有些许差别。

    龚淮屿对车有兴趣,却也不是喜欢收藏那种什么全球限量版的,反而更偏爱低调奢华,坐在其间舒适度高。

    他隐约记得,龚淮屿同自己聊过车价的话题。

    龚淮屿平常用的那辆商务车,连大门口那辆车的四分之一都不到,或许是龚淮屿的爷爷派来的车子。

    身边的邹彦还在不停地嘀嘀咕咕:“少爷就是少爷啊,随便一辆车就是六个零级别的,我们小纪也算是半只脚踏进过豪门了。”

    纪归打断邹彦施法:“跟我没关系。”

    “哦哦。话说,”邹彦思维跳脱的很,“是那个肌肉猛零有钱还是龚淮屿有钱,你能感觉出来吗?”

    “不知道,感觉不出来。”

    纪归想,早上他忘记国内时差给冯准发去消息,问昨天晚上那顿饭的事情。粗略一算,意大利现在凌晨四点,对方现在肯定还在睡觉。

    想到这,纪归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消息。

    包括昨天晚上,他给之前经常在龚淮屿身边的一个助理发去消息。

    那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邹彦说:“好吧。”

    对面十字路口车辆行人众多,再望过去的道路长的看不见尽头。

    邹彦面上露出萎靡,站在阴影里,偏头去看已经回过头的纪归:“我们还要走到地铁站吗?这也太远了吧,省小钱遭大罪。”

    “那你打车?”纪归毫不犹豫说。

    这边是市区中心地带,距离他们的工作室二十公里起步,而坐公共交通不到十块钱,快走到地铁站大概十分钟。

    纪归分析完,邹彦就叉腰欲哭无泪:“你这日子过的,你不是当大老板的吗?怎么这么磕碜?抠死你。”

    邹彦这话说的不对,做老板的才更需要合理支配收入。他跟邹彦可不一样,邹彦是赚多少花多少,况且他自己手头上还有几个在美国的项目,家里还会定期给他卡里打钱。

    这是个不缺钱的主。

    纪归跟他全然不同,自从在国内念大学起,就没再问家里要过一分钱。

    纪归现在的全部收入,基本都靠工作室每月的项目合作,以及大大小小的设计稿费。

    家里还养了一个又能吃又爱拆家的狗崽子,昨天晚上,初一趁自己洗澡的时候,用牙去咬自动工作的扫地机器人。

    结果是狗嘴里的一口尖牙,直接把硬壳子机器咬出故障,他有空还需要拿去修。

    十字路口的灯正好变绿,纪归抬脚,正准备顺着人群过马路,被邹彦一把拖住——

    “好了纪哥哥,我叫的车五分钟后到,你给我站这等会儿。”

    纪归便听话的不动了,转头对邹彦笑的温柔。

    邹彦:“……你好虚伪啊哥哥。”

    站在背光的地方就没那么热了,邹彦想到什么,用手臂去顶纪归的小腹。

    他这几天很喜欢做这个动作,因为手肘碰上纪归薄薄的布料,接触到下面的皮肉软软弹弹的,触感好而且很好玩。

    纪归任他在自己肚子上反复戳几下,问他要干什么。

    “你刚刚在缴费的时候,繁野公司的老总又给我发消息过来,还是在说这次合作的事情,说昨天经过公司内部探讨,同意我提出让利百分之二的要求,我觉得他们公司本质是做慈善的吧。”

    纪归垂眸沉吟片刻,道:“你有问他为什么最终决定要和我们合作?”

    “我问了。”邹彦说,“他说我们工作室是崛起之秀,很有当年繁野发展的影子,你瞧这话说的。”

    这话说的,其实站在大局的角度来说,也并无不对。

    两家工作室都专攻设计领域,只不过,繁野创办时间长影响力突出。纪归若是往后打算朝扩大工作室的方向发展,走繁野曾经的路也不是不无可能。

    但纪归觉得对方说这话并没有这一层面的意思,更多的不过是阿谀奉承。

    因为,背后有一个操控全局的人。

    “邹彦。”纪归叫住在翻找聊天记录的人,犹豫过后,还是对他说,“我觉得这件事情是龚淮屿做的。”

    上一秒,手指还在屏幕上滑动,紧接着,邹彦的动作便停下。

    看过来的一双眼睛从茫然,再到豁然——

    “我这么没想到!”只要带入这样一想,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能解释通了。

    邹彦百四不得其解,最终道:“不是,他有病吧!他选的这家公司,跟他这个人一样,该珍惜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现在等咱们没兴趣,转头来当舔狗了!”

    邹彦总是能时不时蹦出一两句让人窒一窒的话,但这次纪归觉得他说的在理。

    一经点拨,邹彦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千言万语的吐槽话堵在喉间,最终还是问纪归:“你能确定是他干的?”

    “我不确定,所以是‘我觉得’”

    “八九不离十,你在苏州也没认识几个有背景的人,除了我还有龚淮屿,还能有谁。”

    邹彦说的认真,还不忘记把自己带上,“那这桩生意肯定要推掉。你等着,我现在就给他拒了!”

    纪归拉住他:“先不着急。”

    “都是我的猜测,并不能证实,我昨天去问了一个人,我想等他回我消息。说到底,如果这件事真的跟龚淮屿没有关系,合作的事情是可以考虑的。”

    生意人还是要把握好时机的,等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繁野说到底,道歉态度诚恳,开出的条件好,若是真的与龚淮屿无关,两方合作与自己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那行吧。”邹彦把聊天框中的内容删除,看手机上蹦出提示,司机即将到达上车点。

    邹彦:“车也快到了,我们去十字路口等。”

    纪归说好,跟着往前去。

    “等等。”邹彦走一半想到什么,“让我给那辆车拍个照,我网上搜搜到底多少钱。”

    说完,点开手机相机,转头对着远处,自己口中说有六个零的奥迪.

    “王叔,我都说了别再拍了你还拍,这下好了吧,对面人发现了,现在也来拍我们了。”

    被唤为王叔的人应声关掉手中的工作机,抬眸对上后视镜中男人弯眼带笑的目光。

    “没有被发现,龚先生多虑了。”

    龚斐然笑道:“您这样算侵犯别人肖像权,就算是龚老的意思,也不能无视国内至高的法律法规啊王叔。”

    司机一时无言以对,表情浮现出不自然。

    龚斐然还想再说些什么,车前挡风玻璃正对的大门口,一道身影从中走出来。

    “淮屿来了。”

    王叔是老宅的人,知道龚少和龚老这段时间,因为一些事情生了些嫌隙。

    他目光从外面逐渐走来的身影上收回,继续抬眼去看后视镜。

    没成想,后座的人仍旧在看着自己。

    王叔动作一顿,开口与龚斐然道:“龚先生,这件事情请您不要和少爷说了,这段时间龚少没少因为那个男人和老先生赌气。”

    龚斐然看着是个好说话的,闻言,点点头,面上一本正经答应。

    “没问题的。”

    第59章 依靠 “那个肌肉猛零不是也在意大利吗……

    纪归和邹彦在半小时后到达工作室。

    初一老早蹲在门口, 隔着玻璃门冲刷卡开门的纪归嘤嘤摇尾巴。

    “初一怎么感觉半年没见到你了,兴奋成这样。”邹彦想接住飞扑过来的狗,没成想后者压根没在自己面前停留, 立起身子往纪归腿上扒。

    纪归拍了一下狗脑袋,说不是,“他昨天把家里东西咬坏了,被我追着满屋子跑, 今天想来讨好我。”

    邹彦若有所思,“那是该讨好一下长期饭票。”

    工作室内两人见他们终于回来了,苏筱筱最先站起来叫一声纪哥, “你是不是要走了?”

    语气中还带着点不舍的哽咽, 不知道的还以为纪归要怎么了。

    纪归伸手拍拍她的头,邹彦跟在身后率先开口:“你纪哥就出国十天半个月, 又不是卷钱跑了, 别搞煽情那套,纪哥真的会哭的。”

    纪归就听进去邹彦的第一句话, 去看苏筱筱:“初一拜托你了, 他这个年龄太闹腾了, 你要是受不就把他送到邹彦家里。”

    邹彦:“……谢谢你。”

    “不会的, 初一可听我话了。”苏筱筱面上切换自如, 马上笑眯眯的。

    不过说实话, 初一这个狗崽子确实更听话女孩子的话, 说干嘛就干嘛, 有时候纪归这个主人发号都没她们管用。

    苏筱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纪归往办公室去, 商量的口吻开口说:“哥,这段时间你不在我就多做点事,等你到时候回来, 能不能给我涨涨工资?”

    纪归笑道:“你只要把初一照顾好我就给你涨工资。”

    苏筱筱欢天喜地地回去工作了,顺手把一直吊在纪归裤腿上的初一拐走。

    纪归的工作室现在被收拾的很整洁,掉落满地的书籍都被摆回原来的位置。

    早上他来到工作室的时候,接到一通来自苏黎世疗养院的电话,对面操着一口德语,纪归接起来问他是不是高兰华女士的孙子。

    很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对方还是用德语念出来的。纪归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换上德语接话。

    对面说高女士刚刚因突发性脑梗被送去急症部门,她们先是联系高女士的女儿,结果对面一直不接电话,就只能拨打他的说明情况。

    纪归晚上教训狗一直到凌晨,当时站在凳子上收拾书柜的摆放的专业书籍,听完对面快速说完后,一瞬间觉得自己脑袋发晕。

    ——外婆发病,母亲联系不上。

    瑞士当时还是凌晨,纪归跟对面说很可能是母亲手机没开声音,自己会尝试着跟人取得联系。

    纪归都没注意自己还站在高凳子上,手上发抖,去翻手机通讯录里母亲的电话。

    他打了两遍,最终回答他的都是冰冷的机器女音。

    初一这时候还在凳子旁边打转。

    站在高处的纪归压根没注意,视线还在手机屏幕上,他伸腿下去,毫无防备地伸脚,踩上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纪归一个激灵,避让不及,急忙抬手抓住书架边缘的木头。

    “哗啦”的巨响回荡在办公室内。

    半柜子的书散落一地。

    纪归没踩到初一,半个身子稳稳地攀在书柜上,形同壁虎,手上一空,却是手机掉下去,把狗头砸出一声闷响。

    他顾不得这些,连受到惊吓的初一都没哄,急忙弯下身子去捡自己掉落的手机。

    纪归刚才想到,他的一位高中同学利亚姆就住在隔壁,而利亚姆喜欢打游戏到半夜,如果幸运的话,说不定这个点他还没有睡。

    于是,纪归在一堆书中间席地而坐,手指迅速的翻找着同学的联系方式。

    他从头到尾反复找了两遍才将终于将电话拨打出去。

    电话在响铃两秒后被接通。

    又是熟悉的德语传来,对面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纪归来不及跟人寒暄,只是问利亚姆现能不能去自己家一趟,叫一下他的母亲。

    “可是你妈妈这几天不在家,好像说是去意大利参加一场时装周,我爸妈还让她在当地帮忙带些东西回来。”利亚姆不解他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去意大利?”纪归语气很急,同学的这番话让他彻底迷茫了。

    “她有说什么时候回去吗?”

    利亚姆说:“这个不清楚,不过已经走了两天,时装周就一天,应该马上就能回来了。”

    纪归怎么都没想到,母亲竟然没在瑞士,那现在外婆身边就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纪归不知道现在还有谁能帮忙,两眼空洞地望向腿边一本砸下来后,翻开来的厚书,上面是一幅人体解剖图。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同学的声音将他换回神,“你直接跟我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凌晨两点,利亚姆和他的家人一起赶去离疗养院最近的医院。

    利亚姆到的时候,给纪归发过来一张外婆插着呼吸管的照片。

    照片里的老人昏迷不醒,白被子盖到肩膀处,露出来的一张脸瘦小,皮肉凹陷,瞧着了无声息。

    纪归知道外婆这几年身体状况不好,人年到耄耋,大大的毛病接踵而至倒也正常,母亲年初在与自己的通话中,也说让他不用担心。

    但纪归没想到外婆现在的模样,与自己印象当中的无法重和。

    利亚姆给自己发消息,说外婆现在右半身没有知觉,因为送来的及时,情况已尽基本稳定下来,但是意外随时会发生,而且偏瘫的右半身基本没有治愈的可能性,希望家属尽快过来商量后续治疗方案。

    疗养院一直照顾外婆的护工也跟来了,估计也吓得够呛。

    纪归拜托利亚姆给那位护工开高价了小费,希望她能在纪归回瑞士之前,留在医院照看外婆。

    半夜劳烦利亚姆一家兴师动众地赶到医院,纪归道完谢后也要给利亚姆赚一笔钱,被利亚姆义正严辞地拒绝,说要是真想感谢他们的话,回来的时候记得多带上几只南京的烤鸭。

    纪归的母亲前段时间做过一次,拿来给邻居品尝,那味道他们到现在还在念念不忘。

    烤鸭肯定是带不回去的,他也不会做,纪归就想母亲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母亲要做什么事情从来不会跟他说,所以久而久之,自己做什么是决定的时候,也只会告知一声母亲,而她从来没有过多地反应。

    这样总让纪归有种错觉,好像他已经很独立,依靠母亲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今天发生的这种事情,他却是从未有过的慌张,这种情绪好像他是风中的一颗蒲公英。

    风未起时,看似坚不可摧,而长风带过,他表现出的一切都被吹得土崩瓦解。

    纪归脑海中短暂的闪过一点想法——

    他其实内心深处,也是渴望有一个依靠的。

    “小纪!你看看需不需我给你订机票?我这边有满减的优惠券,飞瑞士可以减二百块钱呢。”

    邹彦突兀的声音将纪归蓦地拉回神,抬眼看过去,下一秒,邹彦的手机屏幕便闪现在自己面前。

    纪归顿了顿,答应,“好。”

    “你发什么呆呢?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邹彦让纪归说身份证号,等填写下面的信息后,他才想起来买国际机票还需要护照编号。

    邹彦将手机截图,将这一班的飞机号直接发给了纪归,“算了,等护照下来你还是自己去买吧,反正新人都有优惠券的。”

    纪归又说好。

    看着面前人呆呆的样子,邹彦大概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自己组织好语言,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跟纪归说:“刚刚是在向外婆的事情?没事的,医院那边不是都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吗,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况且外婆身边还有护工,不会出什么事的。”

    纪归知道邹彦已经绞尽脑汁地在安慰自己了,但他其实并不主要因为这件事伤心。

    他想到,早上利亚姆跟自己说,母亲是去意大利参加时装周了,这场时装周他并不怎么了解,刚才网上搜了,最近意大利也并没有什么大型的时装活动。

    “邹彦。”纪归犹豫了一下,“你在意大利有朋友吗,能不能帮我问问最近首都有没有什么私人的活动,那种邀请了别国宾客参加的。”

    邹彦想了想,对上纪归的视线答:“有倒是有一个,不过他不在首都,我帮你问问他,或许他有朋友知道。”

    说完,邹彦又想到什么,开口对纪归道,“诶,那个肌肉猛零不是也在意大利吗?他如果是在罗马出差的话,我觉得你可以问问他。”

    纪归被点醒一般。

    冯准走之前跟自己说,他是上海直飞的罗马,虽然没有确切说明自己去的出差地点,但应该大概率是在首都的。

    低头拿出手机,纪归点开通讯录,手指停在那串意大利的号码上。

    他看了眼时间——

    已经十点多了,但现在冯准那边现在依旧是凌晨。

    纪归觉得自己太急躁了,退出电话薄后,重新点开短信,给最上面的一号码编辑新消息。

    邹彦在一旁安静了会儿,等纪归打完字,凑上去看消息框里的文字。

    “冯准,你今天行程多吗,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

    第60章 来接我吧 你到时还在罗马的话,就来接……

    邹彦的消息直到中午才来, 但意大利次此时才是清晨六点。

    纪归有一瞬间想,冯准是不是被自己的时不时的几条消息吵到了。

    他今天状态不好,语言组织能力也降级了一样, 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过去,过半小时又回想起刚才的文字,总觉得语序哪里都很变扭。

    点开手机看,看着语无伦次的内容扶额。

    已发送过去的撤回不了, 纪归就修修改改重新编辑,再一次发送过去好几条。

    这样反复几次,到最后都有点嫌弃自己烦。

    手机响动。冯准回复的没有太多的文字, 只是问他现在方不方便电话。

    工作室今天难得一起吃顿好的, 四人围在火锅前,就见纪归起身说自己接电话, 抬脚往楼上去。

    邹彦转头叫祁聿川赶紧把调料准备好, 也撂下筷子悄无声息跟在纪归身后。

    纪归把办公室门虚掩上,站在十六楼的落地窗前, 平静地看一眼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街道, 低眼, 给冯准拨去电话。

    那头几乎是下一秒就接起来——

    “纪归。”属于冯准的清朗嗓音, 没有刚睡起的暗哑, 明明菜六点, 但听着像是已经醒来一段时间了。

    纪归也叫冯准的名字。

    他想问冯准怎么不多睡会儿, 这么早就醒了, 但冯准比他先开口。

    “我是在罗马, 但我不是很清楚时装周的事情,我刚去问了我同事,他也不清楚。今天我再去问问本地人, 我想或许可以知道一点消息。”冯准话语不急不缓,竟让纪归一上午都略显焦躁的情绪得到了几分平复。

    没想到冯准竟然还专门去问他的同事了,时间这么早,因为自己的事惊扰道了不认识的人,纪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你冯准。”

    心里想了很多,但纪归现在除了感谢,其余的话说不出口。

    “没事的,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的都来找我,我随时都在。”

    那头规律起伏的呼吸声震动着纪归的耳膜。

    明明相隔了那么远,但纪归总觉得是有东西在自己耳边骚挠,痒痒的,轻微的酥麻感从耳朵往外逐渐扩大。

    纪归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耳垂。

    耳垂已经隐约发烫了。

    按照正常的朋友之间的谈话,纪归想,冯准下一句可能就要问自己,为什么突然说到时装周的事情。

    这是很正常地问话,纪归业准备好了,要是冯准开口问,他就如实回答好了。

    但纪归等了很久,那头冯准一直安静的没有说话,让纪归总觉得他是在等自己主动启唇解释。

    冯准不问,纪归也不会说,于是,他岔开话题,问冯准:“你那边天亮了吗?”

    “刚蒙蒙亮,不过酒店隔音效果不好,外面马路上有人在群架,我被吵醒了。”冯准顿了顿,“你那边呢?”

    他好像是故意的,纪归忍不住无声笑一下,与对面说,“现在都中午了,太阳很大。”

    “是吗,今天罗马也是晴天,不过没有苏州那么热。”

    “你说外面有人打架?”纪归没去过罗马,有的好奇那边的风土人情,“现在还有动静吗,给我听听。”

    冯准轻笑一声,“早打完了,不过我录了视频,等会儿发给你看。”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纪归总感觉冯准说完一句话,就会问自己时装周的事情,但是冯准没有,一直温柔地主动聊无足轻重的话题,像是平时饭后闲来谈心。

    “昨天的晚饭吃的这么样?”

    冯准不说,纪归就快要忘了这件事,“很好吃,就是。”

    “就是?”

    纪归思忖说,“我听说那家的菜品很贵,太让你破费了冯准,那一顿要花掉你好几天的工资,以后不要给我点了。”

    冯准没听进纪归后面说的,很会抓重点,“好吃就好。”

    说完,又道:“不贵,只是工资的一角。”

    纪归没听清冯准最后一句话,问他刚刚说什么。

    “我还知道有一家味道很不错,下次给你点。”

    冯准给自己点过太多次吃的了,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一只仓鼠,总想把自己喂的圆滚滚的。

    “真的不用,而且我过段时间也不在国内了。”纪归说完,没注意到对面呼吸忽然放缓了几秒。

    “要出国?是去哪儿?”

    很神奇的,纪归跟冯准随口就聊了几分钟不到,心情现在好多了,忍不住想逗逗他:“我也去意大利,就这周。”

    纪归不知道冯准现在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对面的语调微不可查地低了低,说出口的话染上薄薄的嘶哑感,听着有点像紧张。

    这下纪归想,冯准可能确实还躺在床上。

    “是因为那个时装周?”

    “也不全是。”纪归卖关子,“周五那天你有空吗?如果有时间,可以来机场接我吗?”

    他听冯准跟自己说:“要是工作结束了可能要提前回国,你确定周五过来?”

    “护照还没下来,但是现在在看周五的机票。”纪归像是在认真地思考,还颇为真实的停顿一秒,“那你到时候还在罗马的话,就来接我吧冯准,我想请你吃顿饭,喝酒也行。”

    “好。”

    单调的一个字,冯准沉思什么似的,没再说些什么。

    纪归想着他可能是没睡醒,叫他再睡会儿回笼觉,自己先下去吃午饭了,到时候买好机票了再跟他说。

    冯准要睡觉,纪归也要下楼吃午饭。他一推开门,一道弯着腰的身影直直撞上自己的胸膛,把耳朵贴在门上的邹彦抱紧了纪归的腰,才没让自己摔个狗吃屎。

    邹彦没事,纪归倒是被人又吓又砸的,站稳后无言地看着邹彦。

    其实邹彦没怎么听清纪归刚才里面在说了什么,没在意纪归幽幽的眼神,神色如常:“怎么样?猛零他知道时装周的事吗?”

    纪归摇头,“冯准也不知道。我怀疑我妈是参加了朋友的私人聚会,但我印象里他没有认识的意大利人,她也很少会参加时装秀这种类型的活动。”

    纪归收起手机,跟着邹彦一块下楼。

    工作室的楼梯两旁,每隔二十厘米的距离都挂着一副风景油画,纪归手抚过其中一副画着北欧建筑的,蓦地想到什么,下楼梯的脚步突然滞了滞。

    纪归叫住准备落座吃火锅的邹彦,问他。

    “罗马最近是不是有个比较出名的艺术展?”

    邹彦茫然抬头,准备掏出手机查看,但话刚问出口,站在旁边下丸子的苏筱筱眼前一亮,对纪归道:“我昨天看新闻,说这段时间国立博物馆有百年前的雕塑艺术品展出,而且就展览几天,说那个雕塑已经被一个私人收藏家买走,后面就不会出现在大众视线内了。”

    “展出几天?”纪归正色。

    苏筱筱已经记不清了,将手中的丸子塑料袋,“我来翻翻我的浏览记录。”

    纪归走过去坐在凳子上,等她翻找半天,终于抬头,将手机屏幕横到自己面前。

    屏幕上是苏筱筱口中的那则新闻——萨尔瓦多达利的雕塑作品。

    “纪哥,上面写下周五结束。”

    下周五。

    纪归想着,任由邹彦往自己碗里不停夹已经堆出老高的菜,低头解锁手机,给利亚姆发去消息。

    “怎么了哥,你是顺便也要去意大利看展吗?”苏筱筱抓住初一张开的嘴,把牛肉丸掏出来,放在清水里面涮涮,再喂进狗嘴,神色向往,“我也有点想去。”

    “你去凑什么热闹,纪哥哥是去办正事的,别像个跟屁虫一样。”

    邹彦又往纪归碗里夹了片肥牛,转头见纪归在手指快速地编辑消息,还是他看不懂的德语。

    邹彦问:“怎么了?”

    “我要确认一下。”纪归点击发送,“利亚姆早上跟我说的时装周是不是这次罗马的艺术展。”

    利亚姆不懂这些东西,或许他当初听见自己的母亲说要去国外参加什么艺术活动,下意识将那理解为,平时关注度更高的时装秀。

    纪归虽说很久很母亲联系,但母亲最基本的喜欢他是很清楚的。

    他的母亲年轻时是学绘画的,正因如此,小时候自己耳濡目染,也走上了相似的道路,但母亲对艺术的热闹程度远超于他,几乎是虔诚而痴迷,只是等母亲在家族企业逐渐走下坡路后,才开始将事业重心逐渐偏移到公司上。

    外婆说,自己小时候母亲带自己单独去过很多次外地的美术展,所以出国看展览,确实会是她的行事风格。

    纪归往自己嘴里刨饭,目光又些空洞地盯着碗里的饭发呆。

    直到手机发出“叮”地一声。

    纪归还以为是利亚姆来消息了,放下筷子点开看,他没想到竟然是龚淮屿的助理给自己回复了。

    —纪先生,我现在已经不在龚少身边了,您说的这件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您可以直接去问龚少。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纪归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如今繁野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到底是不是龚淮屿做的,就算没有一个人承认,他心里也有数。

    现在首要的就是先回瑞士,和医生确定外婆的后续治疗问题,等外婆的情况稳定了,若是那时候母亲还没有消息,自己有必要再坐车去意大利找人。

    麻辣底料的火锅闻着也不香了,纪归没有什么胃口,把邹彦夹给自己的全部吃完,躺在一楼的沙发上准备好好午休半小时。

    意识在朦胧间,纪归又听见清晰的手机铃声。

    他眯眼拿起来一看,还是那个助理的短信。

    —纪先生,或者我也可以帮您旁敲侧击地问一下龚少。

    纪归食指在键盘上轻点。

    —谢谢,不过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