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陛下,你当真不喜欢我?……
孟冬悄然来临, 寒风侵肌,沈微渔醒来炭火烧得“滋滋滋”响,殿内也空无一人。
她虚弱地咳了几声, 轻轻一动, 锥心刺骨的疼席卷全身。
沈微渔缓了缓,等到疼痛褪去,才想起晕厥前的一幕, 攥紧双手, 耳畔却听到一老者的谈论声。
“她本身子骨弱, 一而再三受刺激,需精心调养三五年载。”
老者潘鬓沈腰,从翠屏绕来,正好看到醒来的沈微渔,微微一愣,随后一笑,“去禀告陛下,劳烦沈姑娘伸出手。”
葛老话音落下, 看她脸色苍白,额头冒汗,想起她没有力气, 低声让一旁的宫人帮忙。
沈微渔不知道葛老的身份, 却也知道他是医者,任由宫人掀起一角被褥, 小心翼翼地将她的皓腕伸出来,而后垫上云锦绣牡丹的布帛。
葛老右手搭在布帛,眉头紧皱。
沈微渔想要开口,可嗓子犹如尘封多年的房梁, 轻轻一弹,灰土呛入喉咙,稍稍一说,难以言表。
她无可奈何,也就歇了说话的心思,正好疲倦涌入心头,眼皮子都撑不住,耳畔似乎传来说得杂乱的声响。
沈微渔记不清是谁,再次醒来后,又是葛老在为她诊脉,这次他身边还多了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
女人一言不发,望向她的目光透着稳重。
沈微渔这次醒来,发觉嗓子好了些,也就问起这几日发生的种种,顺便问起萧庭訚。
可女人依旧一言不发,唯有葛老慈祥地道:“陛下有事,旁人都称老夫为葛老,这是我的小徒弟,这几日是她照顾你的伤势。”
沈微渔闻言,嫣然一笑,“多谢。”
她一说完,又忍不住咳起来,但没有之前一咳便要咳出血的恐怖。
葛老意简言赅说了她的身体,便有事先行一步,留下初雁照顾她。
沈微渔看葛老离开,垂眸撑不住困意,想要小憩,可初雁却低声对她说句,“沈姑娘,得罪了。”
在沈微渔昏沉沉的目光下,初雁掀开被褥,褪去她的里衣。
沈微渔吓一跳,咳嗽声不断响起,直到看到初雁从药箱拿出瓶瓶罐罐,方才明白初雁是在为她上药。
她镇定下来,趁着初雁为自己上药,轻声问了一些她的事。
可初雁缄默不语,全神贯注地为她上药。
沈微渔还以为她是哑巴,也就没有多问。
之后她抵不住困意,跌入了梦中,再次醒来,发觉初雁还未离开,又在为自己上药。
“现在什么时辰了?”这次沈微渔开口,发觉没有之前咳,嗓子也没有干涩。
沈微渔明白她的身体应当缓过来,心里紧绷的一根琴弦也终究归于原位,强撑着疲倦,与她问话。
还以为初雁会跟之前一样缄默不语,可这次初雁却开口,“申时。”
“我在宫里没见过你。”不只是初雁还有葛老,她都在宫中从未见过。
初雁平静地道:“我从不出门。”
沈微渔知道她不愿意多说,也没有问下去,问起萧庭訚。
“这几日陛下都没来看我吗?”她温婉的面容涌入哀愁,唇色灰白,犹如褪去胭脂,露出干裂斑驳。
初雁本来正耐心地为她上药,余光瞥见她的面容,哪怕病重,也难言其姿色。
她想摸摸自己的脸,又想到什么,失落地为沈微渔继续上药。
“陛下在沈姑娘昏迷时,来过几次。”
沈微言闻言,朝她笑了笑,“多谢。”
“沈姑娘不用多谢。”初雁动作一滞,而后垂眸继续为她上药。
沈微渔莞尔一笑,余光落在翠屏,许是身体好了些,也有力气打量的四周。
殿内陈设一紫檀小案几在窗牖,翠屏绣着蝶游牡丹,东侧摆放香几,累丝镶红石熏炉,淡香溢出。
与之前待的宫殿不同。
沈微渔收回审视的目光,不经意看到她面纱扬起一角,还未细看,初雁便站起身,将药膏收起,“今日的药,我已经上完,沈姑娘切忌勿随意碰到,也休要动怒。”
初雁叮嘱这句话,便踅身离去。
少顷,殿内余下沈微渔一人,冷冷清清。
沈微渔有了倦意,久而久之想要歇下。
然而,一袭明黄的金丝衣袍,映入她的眼中,本该阖眼的她睁大眼眸,想要起身行礼,却听到萧庭淡然道:“不必行礼。”
沈微渔闻言,也就没有起身,但还是仰起头朝他一笑。
“陛下,你怎么有空来?”
沈微渔身体尚未痊愈,又帮他挡下一箭,形销骨立,好似风一吹,人就没了。
萧庭訚面色晦暗,捻着沉香佛珠,逡巡的目光,令沈微渔察觉危险。
她心中困惑,又始终没听他应答,便细声细语道:“那日突遭刺客,不知陛下可有事?”
“无事。”
听到他的答复,沈微渔捂住胸口,庆幸道:“陛下没事便好。”
“不知那日刺客,陛下可派人抓到。”沈微渔柔声问道,眼眸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还有那串沉香佛珠。
他这段时日,好像都握着佛珠?
沈微渔心绪不宁地想。
萧庭訚:“此事不必沈姑娘劳心。”
沈微渔听出他的疏离,抿着唇凝望他,而后又勉强笑道:“陛下说得对。”
她察觉萧庭訚对她的态度不对劲,是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沈微渔垂眸,乌色睫毛轻轻颤抖,面颊瘦骨棱棱,连同纤手都能见到嶙峋的骨头。
萧庭訚手里的佛珠不知何被攥紧。
但他的目
光依旧阴沉如水,唇角噙的一丝笑意似嘲讽。
沈微渔觑了一眼,不知为何,心中闪过不妙的念头。
她以为是错觉,可当萧庭訚忽然扔下一句,“你认识朝梣?”
此言一出,沈微渔的心像是被砸得听不到任何声响,气息凌乱,双手攥紧,难言悲哀,几乎要涌入心底。
但她余光瞥到明黄的衣角,一盆冷水从浇在头上,冷得她瑟瑟发抖,也冷得她清醒过来。
“此人有点耳熟。”沈微渔收敛悲伤,坦坦荡荡地凝视萧庭訚。
萧庭訚却立马察觉她在听到“朝梣”气息有片刻停顿。
他想到十三呈上来的折子,眼帘垂下,晦暗不明。
“只是有点耳熟?”萧庭訚步步紧逼,明明没有靠近沈微渔,可周身危险的气息,恍若无形的大手,正狠狠掐着她的颈部,气息都喘不上来。
沈微渔不知道他究竟查到哪里,心绪不宁,可面上镇定自若,秋水剪瞳的眼眸里透着难言的哀伤,仿佛是伤心他的猜忌。
萧庭訚觉得刺眼,目光落在她的一截玉颈,淡淡道:“你害怕朕查吗?”
明明是他多疑,却又反问沈微渔。
若不是为了这张脸,沈微渔怕是早就伤心。
为了不让萧庭訚生疑,沈微渔垂眸,眼中氤氲,很快乌色睫毛沾染泪珠,眼尾红晕,语气多了伤心,“臣女从不怕陛下查,只是——”
她停顿一下,眼眸含泪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眸道:“我不想被陛下怀疑。”
若是之前的萧庭訚,定然会说她装模作样,可见她瘦弱,又尚且病重,还为了自己挡这一箭。
他终究没有说重话,收敛了身上的骇人气势,低沉道:“你若是清清白白,朕自当放心。”
沈微渔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软话,虽听起来还是刺耳,却也比之前好些。
“陛下查到了什么?”沈微渔双手松开,十指交缠在一起,嘁嘁道。
萧庭訚睥睨她,没料到沈微渔会将话抛给自己。
他不禁摩挲佛珠,似笑非笑的面容透着道不明的危险,“朕刚刚不是说了吗?”
沈微渔听他又将话踢给自己,心里思忖,他还真是不容小觑,多疑、无情、心机深沉,一看就明白自己所想。
既然如此,为了不让他继续多疑,咬着唇,弱弱地道:“臣女刚想起,朝梣是我的故人,早已病故。”
“听起来,你们不熟?”萧庭訚微微眯眼,佛珠不断转动。
沈微渔知道他这句话扔出来,像是棋局里随意试探出来的白棋,若是随意下黑棋,等回过神,四面八方已经陷入僵局,到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她对接下来的对话,也不由沉重几分。
“也不算很熟。”
萧庭訚没想到她会回答如此凌模棱两可的话,笑了笑,“为何这么说?”
“我与朝梣是故人,但多年未见,少了亲近,仅有几次梦中会梦到他。”沈微渔坦然道。
萧庭訚:“倒也合情合理。”
他本想借机引出她昏迷喊得是否是朝梣的名字,如今听她滴水不漏的回答,心里也明白,再问下去多说无益
但——沈微渔比他了解的还聪慧。
萧庭訚目光落在她的眼眸。
此时她的眼眸含泪,柔柔弱弱,笑容却依旧温婉,青丝垂落迤逦床榻,病态的苍白为她添上病气。
许是察觉他审视的目光过于危险,沈微渔轻声喊了他一声,而后温柔地道:“陛下呢?”
“什么?”
“陛下为何救下我?若是因为我帮陛下挡一箭,有救命之恩,陛下为何不将我送回府中,而是留在宫中呢?”
棋局轰然转变局势,还在岌岌可危的黑棋,忽然改变了策略,紧逼白棋。
执棋者,又该何去何从?
萧庭訚眼眸微沉,起初以为沈微渔是爱慕权势的女人,可眼下,她虽落泪示弱,可胆子却一如既往地大,竟想翻转棋局。
甚至在这示弱下,萧庭訚感受到几分不受控的危险,难得温和道:“朕行事,不需要沈姑娘置喙。”
“倒是那位朝梣,沈姑娘还没有说清楚。”
沈微渔坦然地望着他,心里也想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温柔道:“朝梣是女子,陛下要问她是否貌美吗?”-
仙乐楼,人声鼎沸。
三楼雅间,几名男人坐在四方桌上,推盏举杯。
他们气度非凡,尤其坐在主位的男人,年逾三十,琼林玉树,温文尔雅,一头白发,恍若出尘的神仙。
“王爷,听说陛下病重,皇宫消息传不出来,我们趁这个时机入宫,万一是那位天子设下的埋伏,怎么办?”一个留有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愁眉苦脸道。
“你在京城待久了,怎么胆子不如从前。”另外一男子,面容清癯,出声不屑道。
“你们不在京城待,难道都不知天子的手段吗?”之前天子登基,还以为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天子,可三年过去,却坐稳皇帝的宝座,甚至隐隐约约要收回世家的权势,正在打压中。
坐在主位的男人,静静聆听他们的争执。恍若局外人,寒风拂面,扬起他的白发。
几人争执间,才惊觉英王在,意识到僭越,不敢再多说一句。
萧徽:“我离京城多年,与你们闲聚,你们也不必拘谨。”
话虽如此,几人后面说的话还是收敛了几分。
之后,几人还有事在身,向萧徽告别后,从酒楼离去。
待人走后,萧徽戴上帷幕,来到窗棂,隔着白纱,眺望这京城繁华,波澜不惊,不知何时身后忽然冒出一人。
“王爷,皇帝的人已经在暗中调查。”
“嗯,雪娘身边多派几人。”萧徽淡然道。
“宋氏家主邀王爷今夜一聚,不置可否回绝。”
“不必,本王来京城,可不是躲着不出门。”萧徽平静道。
“还有那个苗疆人,你多派人跟着。”萧徽想到那个苗疆人,不知从何而来,疯疯癫癫,每日喜欢放自己的血,还捧着一件女子衣裳,不停念叨着:“吾妻。”
若不是看他与妻子同是苗疆人,两人是天涯沦落人,况且那人对他还有作用,不然萧徽早把那个疯子赶走。
但每每听疯子念叨,他也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发妻。
他的妻子也是苗疆人,腰间与那个疯子一样,挂满了苗疆铜铃,可惜——
萧徽一想到新婚之夜,攥紧双手,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少女笑颜如花,而后悄悄撷下牡丹花,轻手轻脚地将花戴在他的发间。
然后,她会弹琵琶笑他。
“阿徽,你怎么会在发髻戴花,看起来真丑。”
往事如浮云,萧徽的思绪渐渐收回。
他怕深陷其中,又想——随她而去。
萧徽拢了拢衣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英王-
萧庭訚这边,在听到沈微渔的话,审视的目光未曾挪开过。
沈微渔任由他打量,却不想寒风透过窗牖缝隙钻入,冷得她的身子哆嗦。
“‘朝梣’女子?”萧庭訚反问她。
沈微渔瞧他这番反应,心里明白,若是他真查出好歹,不会用这语气。
“陛下,你不知道吗?”她咳了几声濯清的眼眸凝视他。
萧庭訚想到十三说过寺庙里的大师,见过沈微渔与一人来往密切,不过那人是个女子。
他生性多疑,自是不会彻底相信这句话,故此来试探沈微渔。
这番试探下来,看不出任何端倪。
萧庭訚捻着佛珠,谁也猜不透此刻他在想什么。
沈微渔心想这一关应当过了吧?觑他一眼,想到她与朝梣相识,因他是苗疆人,不通人性,行事天真,喜欢养蛊,唯恐他出事,就骗他穿女装,时常带在身边。
想到往事,沈微渔的内心压着巨石,沉甸甸地疼。
万幸,萧庭訚很快挪开了目光,而后风轻云淡道:“既然如此,沈姑娘在寺庙安心养病。”
沈微渔一愣,这里不是皇宫
吗?
萧庭訚看她发愣,似笑非笑道:“你有救驾之功,但朕说过,要送你出宫,岂能出尔反尔。”
“至于为何不送沈姑娘回府,因为怕你回府,说一些不该说的话,那就不好了。”萧庭訚睥睨沈微渔愈发苍白的脸颊,负手而立,金丝玄袍的刺目蟠龙张牙舞爪。
他像是扳回一城。
可望着她色如死灰,死死咬住唇角,萧庭訚捻着佛珠的动作,不曾停歇。
之后,萧庭訚离开了厢房。
沈微渔等他走后,像是无法从打击中走出来,埋头屈膝坐在床边,一副黯然神伤的姿态。
但她心里在想,是不是往后不能看他那张脸。
不行。
她一想到从此以后,连脸都看不见,还不如去黄泉下见朝梣。
当年若不是他以命换命,沈微渔早死了。
眼下萧庭訚油盐不进。她明明能感觉到萧庭訚对她还是有点不同。
但他仍然怀有戒心。
萧庭訚此人,当真不愧是天子。多疑、无情,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但沈微渔见他越是这样,越是明白,若不想法子,就永远看不到这张脸。
她缓缓抬眸,望着厢房的布局,只一眼,心里已经有了算盘。
连续几天,萧庭訚都像是人间蒸发,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她的厢房门外,竟有几名护卫看管。
初雁来帮她上药,美其名曰是陛下担心她不好好养病,命人守在厢房外。
这不是变相关押她吗?沈微渔垂眸,心里明白他的意图,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好转,而萧庭訚迟迟不来,像是忘记她。
若是等她身体彻底好转,萧庭訚一定会将她送回沈府。
沈微渔想到回府,沈父定然会给她安排婚事,到那日,她便永远看不到萧庭訚那张脸。
翌日,初雁来给她上药。
沈微渔已经上完药,归月和归禾竟然被萧庭訚送到她的身边。
两人一见到她,抱头痛哭。连归禾一向沉稳的人,也都禁不住落泪,可想而知,两人在此期间遭了多少罪。
沈微渔担心地用锦帕,为她们擦去泪珠。
归禾最先回过神,随后告诉沈微渔,这几日她们都被萧庭訚关在冷宫,虽平日有人送吃的,但她们都担心沈微渔的安危。
尤其那日她们被放出冷宫,被送出城,谁知撞见刺杀的一幕。
说起这事,归禾说归月那日万幸得了风寒,一病不起,先是被送去医馆,随后就她一人在马车等候沈微渔。
“我感染风寒,你竟还说我万幸。”归月听她一说,忍不住呛她。
归禾眉头一皱,冷哼道:“你不知道那日有多凶险吗?”听说小姐还出事了。
她一想到沈微渔出事,忍不住担忧地问沈微渔,“小姐你的身子怎么样?”
“我身体好了很多。”沈微渔给她擦去泪痕,温温柔柔,令归禾束手束脚,脸颊飞霞。
初雁看主仆三人谈心,想起厨房里正在煎药,于是对着归禾她们道:“你们谁陪我去端药,给你们小姐喂药。”
“我去。”归禾当仁不让地起身,跟在初雁身后。
厢房内,很快剩下她们两个人。
归月忽然脸色一变,目光落在她的胸口,心神颤抖地伸出手,怜惜道:“小姐,疼吗?”
“我晕得很快,没感受到。”沈微渔收回锦帕,温柔一笑。
归月眼眶氤氲,“都怪奴婢。”
“莫哭,你做得很好。”沈微渔柔声地道。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那日沈微渔主动说出城,可不是真的要离开萧庭訚,至于那日的刺杀——
沈微渔抚摸她的脸颊,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阿月,莫怕,我不疼。”
“可是……可是……”归月双手颤抖,担忧之色,难以让人忽略。
沈微渔叹息,俯身抱住她,以示安慰。
但归月还是承受不住,在她耳边细如蚊蝇道:“可是这一箭,是我亲手射向小姐。”
“所以我才说,你做得很好。”沈微渔轻声安抚她。
归月出身猎户人家,自小会一手出神入化的射箭本领,后来进了府,没有人知道,还是沈微渔无意中发觉。
本来沈微渔的计划里,没有用到归月,奈何萧庭訚疑心病重,归月又主动请缨想帮她。
于是主仆两人合力合谋了这出戏。
至于那群刺客,也不是沈微渔找来的人,他们都是忽然冒出来,误打误撞给了归月逃走的机会。
可归月对于那日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提心吊胆好几日,见到萧庭訚的人出现在她面前,还以为东窗事发,谁知他们是送她们来到小姐身边。
沈微渔知道她的害怕,柔声安抚的同时,在想改日要找个机会给归月一笔能过完后半辈子的银子,再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她担心归月会出事。
还有归禾在她身边,迟早也会出事。因此归禾也要送走。
归月不知道沈微渔已经起了想要送她走的想法。
但她却在沈微渔的安抚下,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小姐在哄自己,脸颊红了一下,随后拍着胸脯道:“小姐,你放心,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但是下次,能不能不伤……”她语焉不详。
沈微渔明白她的意思,柔声说好。
归月这才放下心来,她这条命都是小姐救下来,帮小姐合谋,也是心甘情愿,但是伤到小姐,还是不忍心。
之后的几天里,有归禾和归月的伺候,沈微渔的身子骨逐渐好转,初雁也将上药的事情交给归禾,然后便不再来了。
至于萧庭訚。
沈微渔算了算日子,她足足有十日没有见到他。
一想到十日没见到那张脸,沈微渔胸口疼闷得厉害,好几次晚上都做梦。
有时梦到朝梣,也有时会梦到萧庭訚。
然后两个人的面容逐渐变成一个人。
久而久之,沈微渔在梦中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梦到的是萧庭訚还是朝梣。
未阳宫,四面掌灯。
萧庭訚对外依旧宣称身体病重,久居深宫,外人不得探望。
久而久之,宫内压下去的谣言,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这几日,萧庭訚都不知听到多少风声,而朝堂逐渐也有风言风语传出。
萧庭訚坐在铁梨花象头纹案几前。他睥睨公文还有近日的密信,骨节分明的指尖叩了叩案几。
少顷,他起身时,衣袍掠过金漆青龙八窍香鼎,染上幽幽的雪兰香。
十三悄无声息出现在他的跟前,作揖行礼,“陛下,今夜宋相与英王齐聚府邸,连刑部尚书也在,还有工部尚书。”
“刑部尚书跟宋相曾是师徒关系,他去合情合理,工部的李尚书,向来清正廉洁,素日劝朕,兼善天下,如今也不知他打什么如意算盘。”萧庭訚想了想,摆摆手,让他不动声色继续探查。
十三领命。
萧庭訚莫名想到好几日未见到沈微渔,许是有过救命之恩,他难得开口过问,“那些刺客都招了没?”
“启禀陛下,刺客都招了,但关于谁射箭刺杀陛下,却无一人承认。”
萧庭訚闻言,眉眼阴翳,捻着佛珠,“命沈奍去。”沈奍是大理寺少卿,素日有酷吏名称,手段凶狠,基本没有犯人能在他手底下完好无损地出去。
“卑职领命。”
萧庭訚:“还有寺庙一事情。”
十三一愣,上次不是查得差不多,还以为陛下不想再查,今日怎么又忽然问起。
萧庭訚负手而立,衣袂飘飘,抬头望向窗牖外的明月,“朕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继续往下查。”
十三当即领命退下。
待十三走后,萧庭訚想到沈微渔从醒来的一幕,抽丝剥茧,想要从中找到端倪,却感觉缺少了一环。
罢了,不过一个女人。
萧庭訚徘徊庭院,一点睡意皆无,尤其是来到山茶树下,似乎想到那夜烧香,与沈微渔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也想到那晃眼的一截玉颈,还有垂眸落泪,又敢于与他对峙的一幕。
萧庭訚实在没有困意,干
脆趁着夜色露重,出宫来到让沈微渔好好养病的寺庙。
此寺庙名唤白云寺庙,地处僻静,甚少有香客,萧庭訚将沈微渔送到此地,也正是这原因。
他深夜造访,僧人们早早歇下。
护卫们守在门边正打盹,寒风瑟瑟,萧庭訚进去时,他们都被吓醒,在看到萧庭訚,顿时惊惶失措,刚要行礼,却被他挥手示意拦下。
而后他闲庭雅步的进入厢房。
厢房门窗紧闭,暖炉有余温,想必伺候沈微渔的两个婢女刚离开回房歇息。
萧庭訚漫不经心地想着,不知不觉来到沈微渔的床榻前。
她脸颊无血色,娥眉螓首,容华若桃李,枕在瓷枕。
萧庭訚睥睨着,心想她养了几日,脸颊依旧瘦削,容貌倒是不减。
这般想着,原本躺在床榻的沈微渔似乎做梦,梦呓着:“别走。”
萧庭訚想起她为自己挡箭的当晚,也是不断说着“别走。”而后扯了他的衣角,恳求他不走。
他鬼使神差,陪了她一夜。
那时,葛老道:“我看沈姑娘对你一片痴心,你何不娶她。”
萧庭訚那日依旧斩钉截铁地道:“朕不会娶她。”
他不允许,身边有沈微渔这样的女人影响他。
她救了自己,所以萧庭訚会护她后半生,至于娶她,绝无可能。
萧庭訚从不是奉行圣贤之道的君主。
哪怕昔日太傅曾对他道:“治天下者惟君,乱天下者惟君。”
可他从不铭记在心。
而对待女人,他还是第一次棘手到要送走,但或许对他而言,说不上是历练。
萧庭訚漫不经心地想着,正要收回目光离去,却不料沈微渔攥紧他的衣袖,一如之前。
可这次不同。
萧庭訚斜瞥一眼,发觉沈微渔不知何时醒来,乌色睫毛轻轻颤抖,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萧庭訚发觉自己怎么一直望着她,回过神道:“松手。”
“陛下有十天没来看我。”
萧庭訚眉头微皱,似乎没想到她还算日子,心里微微一动。
沈微渔已经支起身,没有过问他深更半夜,夜闯厢房意欲为何,反而一直凝望他,然后指尖用力,想也不想地往他身上倒去。
“放肆。”萧庭訚想到她身上还有伤势,没有推开她,却也因此被沈微渔躲进怀里。
沈微渔这几日睡得不安稳,尤其是一直没见到萧庭訚这张脸,心情沉闷。
但今夜没想到醒来会看到他,立马不假思索地扑入他的怀中。
萧庭訚从未想过会有沈微渔这样的女子,不知羞耻。
他想要推开沈微渔,可沈微渔双臂搭在他的肩膀,淡香夹杂药味,席卷他的鼻间。
女人香软玉温的肌肤,隔着布帛传到他的身上。
萧庭訚的笑意早已收敛,双臂揽住她的腰肢,以防她跌落在地上,伤势加重。
“沈微渔,你这是胆大包天。”
沈微渔听到他的问责,无动于衷,温柔地道:“臣女有罪。”
她抬眸看向他,乌黑的眸子如三月三春水。
“滚下来。”萧庭訚心里鼓动,可周身寒意加重,气势骇人。
沈微渔像是跟他倔上,不肯松手,甚至堂而皇之地一直望着他的面庞,毫不遮掩的情意,像密密麻麻的小针,扎进他那不近人情的心里。
萧庭訚脸色阴沉,唇角扬起讥讽的笑意,“你若是再不松手,可别后悔。”
“不会后悔。”沈微渔喜欢这张脸,忍不住捧着他的脸,想要细细端详。
下一刻,天旋地转,沈微渔惊呼出声,可一开口,气息被人争先恐后地掠夺。
她瞪大双眼,似乎没想到萧庭訚会做出如此行径,一时之间,竟不知反抗,任由他撬开唇齿。
“呜呜呜……”沈微渔感觉自己像濒死的鱼,连忙捶打他的肩膀。
但萧庭訚今夜尤为危险,许是压抑过久,又或许是心底藏匿的暴虐涌入心间。
萧庭訚生出失控一次又如何。
他强行掠去她的气息,感受她拼命捶打的挣扎,两人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萧庭訚右手扼住她的两只皓腕,抵在上方,黑沉的眼眸像沉睡醒来的蟒蛇,凶残、危险,好像要绞断她的性命。
水渍响起,青纱帷幔在拉扯中撕碎。
半晌,沈微渔被松开,衣衫不整,猛然喘息间,余光瞥见萧庭訚脸色阴沉地甩袖离去。
明明是他忽然亲她。
他还生气?
沈微渔猜不透他的心思,浑身难受得躺在床榻,大口喘息,方才彻底从那场激烈的亲吻中回过神来。
她缓缓挪到脑袋,一眼看到撕碎的青纱帷幔,想到萧庭訚粗暴的行径,不由起身,将撕碎的青纱床幔扯下来。
沈微渔撕扯下来后,来到梅花样式的烛台,里面的烛芯还燃烧着微弱的火。
她再看一眼撕碎的青纱帷幔想到今夜是个好机会。她也等这次,等了好几天。
天时地利人和。
沈微渔一旦认准的事情,都会去做,所以在下定决心的刹那,纤手已经触碰到烛台。
离开的萧庭訚来到寺庙后院,理了理发皱巴巴的衣袖。
他浮现刚刚失控的景象。
他本想给沈微渔一个教训,却一发不可收拾,想到她香肌玉软,颤抖的唇瓣,因害怕被他轻而易举的攻城略池,甚至还会恐惧地发出“呜呜”声。
像是被他扼住的猎物。
羸弱、轻轻一折断,便会任他所为。
萧庭訚骨子里的恶劣不断放大。
想亲吻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还有唇瓣,还有想要舔舐的玉颈……
萧庭訚恶劣的心思,在今夜逐渐滋生、放大。
好想,好想,弄坏她。
意识到这个念头,萧庭訚脚步一顿,抬头望向明月。可皎洁的月光洒在眉眼,却驱赶不了心中的恶意。
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在他耳畔道:反正她喜欢你,何不借此困住她。
另一种声音,却在不屑道:你是天子,她不过是个女人,为何在意。
两道声音交织,谁也说服不了谁。
萧庭訚想要捻着佛珠,却发觉佛珠落在她的厢房。
他随意侧身,却见冲天的乌烟伴随火光升起,而挣扎不断的思绪,轰然倒塌。
萧庭訚脸色阴森,猛然往回冲。
寺庙内,沈微渔屈膝坐在床榻,望着火光从青纱床幔,在一步步烧毁屋内的丹青画作,眼看火势越来越大,门外的护卫听到动静,立马冲进来。
但门上被沈微渔拴住,逼不得已,他们只能踹门。
沈微渔对于门外的动静,早已猜到,毕竟这局是她设的。
对付萧庭訚,总要下猛药才行,任凭谁也都想不到,她会放火烧自己厢房。
屋内呛人的黑烟越来越浓烈。
她承受不住地呛入喉管,阵阵咳声响起,而身上的伤势病发,疼痛将她折磨的冒冷汗。
好疼,好难受。
沈微渔从床榻滚落下来,脊背摔疼,好像磕碰到骨头了。
她踉踉跄跄起身,大门恰好被人踹开。
熊熊火光中,沈微渔弯着身子,柔弱地几乎随时随地倒下去。冥冥之中,沈微渔一抬眸,对上了面色骇人的萧庭訚。
“陛下!”
“小姐!”
……
嘈杂的喧嚣响起。
寒风冬夜,梧桐飒飒,明月星稀,两人隔着火光,一眼对视。
火光吹起她的青丝,明明狼藉地都站不直,衣襟还沾染灰烬和污泥。可她却任由火光吞没,温柔地浅笑,像是在凉亭竹帘中,她坐在棋局的对面,对他道。
“陛下,我已经下棋了。”
萧庭訚不知为何冒出这古怪的念头,可眼前景象不容多想。
他全然不顾身后人的阻拦,大步迈入火光中,而厢房里的房梁木头承受不
住烈火的焚烧,竟然轰然掉落下来。
“陛下!”
沈微渔一眼注意到,身影飘忽,想要为他挡下。可萧庭訚动作极快,几乎完全不用沈微渔替他挡下这一劫。只见他身形极快,一眨眼来到沈微渔的面前,随后不容置喙握住她的皓腕,护在怀里,步履飞快地冲到了大门。
“嘭!”
厢房内,火光四溅,在夜色中尤为明显。
沈微渔在被他救出来的刹那,看到他紧绷的下颌骨,还有在火光即将要触碰她的衣袖时,萧庭訚竟用手臂挡住火的舔舐。
恍惚间,沈微渔闪过一个念头,他跟朝梣好像不是很像。
沈微渔这道念头刚一闪而过,萧庭訚却将她拽到一棵凋零的梨花树下。
护卫还有被惊醒的僧人和归禾她们,都不敢张望过来。
凋谢的梨花,发出飒飒声。
萧庭訚阴沉地质问:“朕前脚刚走,后脚就着火,是你在放火吗?”
面对他的质问,沈微渔一如既往地温柔望着他。
“嗯。”
“你想死,朕可以送你去死。”萧庭訚没想到她竟会承认,眸光一沉,心下烦躁。
沈微:“陛下为何今夜吻我?”
“还有,为何刚刚救我的时候,那么担心。”
“陛下,你当真不喜欢我吗?”
她一连三问。
萧庭訚忽然收紧力道,扼得她皓腕作疼。
“你什么胆子,敢质问朕?”
第27章 第 27 章 欲念滋生,梦中厮磨
“陛下, 你不敢吗?”沈微渔凝眸望向他。
萧庭訚知道她在激怒自己,胸口似挤压着郁气,唇角扯了扯, 面色恢复如常, 松开她的皓腕道:“那又如何。”
沈微渔心里念着他这四个字。
晚风伴随喧嚣,杨柳依依,明月星稀, 萧庭訚乌发犹如黑绸缎扬起, 面如冠玉的脸庞似笑非笑。
沈微渔却看到他的笑意不达底。
“陛下不愿意说, 臣女不会问下去。”沈微渔垂眸,露出侧边莹白的脸颊,而乌睫轻轻颤动,遮住美目。
萧庭訚明白她说得是假话,正要讥讽地扬起唇角,可说出的话到了唇边又变成,“嗯。”
沈微渔抬眸,眼里的氤氲如春江秋水, 敲落在琉璃瓦台,响起刺耳的嘀嗒。
萧庭訚不想将心神都系在沈微渔身上,侧身看向那间烧灼的厢房。
七八个僧人浇水灭火, 护卫则是从井水里打水。
西边梨树下的一隅, 两个婢女相互依偎在一起,视线落在沈微渔的身上, 一脸担心。
萧庭訚收回视线,斜瞥沈微渔,开始清算道:“为何烧厢房。”
“我不想在寺庙。”沈微渔轻声道。
“烧掉厢房,陛下会来见我。”她笃定萧庭訚会回来看她
沈微渔不想瞒他, 也知道萧庭訚多疑的性子,故此一早承认,将事情全盘托出,甚至直言,哪怕当宫女,只要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也可以。
萧庭訚不想留在寺庙,就烧厢房?
“我想留在陛下身边,烧掉厢房,陛下会来见我。”她笃定萧庭訚会回来看她
萧庭訚望着她,乌黑锐利的眼眸审视她,见其面容坚毅,看不出任何说谎迹象。
她当真是爱他?才会宁愿抛弃官家小姐的身份,也要留在他身边,哪怕宫女?
可她若是口蜜腹剑?
萧庭訚垂帘,随后缓缓道:“你此话当真。”
沈微渔温柔地凝视他,“此事绝无戏言。”
萧庭訚笑了笑,清隽疏朗的面容,在月下尤为惹眼。
沈微渔望着这张脸,好像又看到朝梣,心跳不断鼓动,好像要从胸口钻出来。
萧庭訚恰好睥睨一眼,见到她如此“情深意切”的目光,心底也逐渐泛起古怪的念头。
但他又很快湮灭,收敛笑意,风轻云淡道:“沈姑娘不是想留在朕的身边,正巧朕的宫里缺宫女。”
沈微渔闻言,心里的跳动瞬间静下来。
她抬眸看向萧庭訚,恰好瞥见他似笑非笑道:“沈姑娘不愿意?”
“我愿意。”她怎么会不愿意,只要能留下见到这张脸,当宫女又何妨。
沈微渔欣喜不已,双眸似流光溢彩,看得萧庭訚攥紧双手,眼眸微沉。
“臣女能求陛下一事吗?”沈微渔想到一些事情,眸光明亮,恳求地望着他。
萧庭訚拢开手,还以为她后悔,毕竟堂堂户部尚书的千金想去当宫女,滑天下大稽。
然而,沈微渔却温声地为两个婢女求情。
“归月她们跟在我身边多年,还请陛下能放她们出宫。”
沈微渔一心一意为两个婢女着想,甚至为了他也能当宫女。但她却丝毫不为自己着想。
萧庭訚骨节分明的手又攥紧,面上噙着笑道:“随你。”
沈微渔闻言,当即看向归禾她们,原本压在胸口的石头也尘埃落定。
—
大理寺刑房,烛火摇曳。
沈奍一袭圆领官袍,面容冷峻,从刑房出来,脚步逶迤。
“沈大人,他们招了吗?”十三步履轻快走来,向他作揖,随后问起审讯一事。
沈奍面色冷傲,向他回礼后,笔挺身子,冷声道:“他们都招了,供词已呈上去,可对于谁是射箭之人,却无一人承认,本官恰巧发现几人所用的箭头都淬毒,与之前中箭截然不同。”
且不说送来的箭头并无毒药残留,而箭的样式也与那几人不同。
沈奍将心中怀疑一一告知。
“本官怀疑,在场有第二个人。”
十三听闻,神色一沉,“劳烦沈大人继续往下查。”
沈奍颔首应下,随后送十三离去。
见到十三背影消失,沈奍想到审讯问的供词,命人去牵马过来。
待到褐色骏马被牵来,沈奍一跃而上,驾着马来到当日遇刺的城外。
此刻城外陆陆续续有人骑马乘车进城内,霁风朗月,沈奍骑在马上,面容坚毅。
沈奍骑马来到城外不远处的山间,翻身下马,将骏马的缰绳系在竹木,随后四处打量一番,窜入山林,茂林修竹,青枝绿叶。
他巡查一番,终于在一处砾石下看到一只荷包。
沈奍捻在掌心,打量时发觉荷包内空无一物,而上面的针线歪歪扭扭,俨然荷包的主人是个不善用工的女人。
沈奍沉思片刻,回到京城,来到布匹店铺。
众人看他虽走路瘸腿,面容却正颜厉色,一眼便知不好惹,咽了咽口水问,“大人是要问什么?”
“我未婚妻喜欢这荷包布料,不知店里可卖。”沈奍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沈奍将京城的铺子全都过问一遍,将可疑名字记录在册子里。
他翻身上马,打道回府,想着明日再查,谁知半道上遇到纨绔子弟当街调戏女子。
沈奍抽出佩刀,挡在纨绔子弟面前。
纨绔子弟见此情形,愤愤不平地离去。
沈奍收回佩刀,想要回府,然而那名被救下的女子,却拾起掉落的荷包递给他。
“多谢公子。”女人将荷包递给她,许是他气势吓人,垂头不敢看他。
沈奍皱眉,将荷包收回,翻身上马离去。
可留在原地的女子却复杂地抬眸看他离去,身边跟着的另一个女子扯了扯她的衣角,觉得奇怪,“归月你在看什么?”
归月回神,露出灿烂的笑容,“那人长得很凶。”
“再凶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也收收性子,我们被小姐放出宫,不仅将卖身契撕了,还给我们银子傍身,遇到这样的小姐,真是烧高香。”归禾轻叹道,也不知小姐独自在宫中,没有人伺候,寸步难行。
归月听闻倨傲地道:“你放心,我以后每年都会去寺庙给小姐烧高香。”
归禾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算你有良心。”
归月嫌弃地拍开她的指尖,“难不成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没有良心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前瞥去。
她其实一眼就看到那个男人掉落的荷包,感觉眼熟至极,拿起来一看,心头一惊,这荷包分明就是她的,怎么会落在他手里。
归月想到自己之前莫名掉了一个荷包 ,再看那人气势汹汹,身上夹杂血腥味,应当是心狠手辣之辈。
她心里顿感不妙-
未阳宫,沈微渔在廊檐下与宫人扫庭院的落花。
她因身体尚未痊愈,萧庭訚送她回宫没让她做粗活,反而是命她做些琐碎之事。也许是怕旁人非议,沈微渔的面容被初雁涂抹了药膏,面容变黑。若不细看,看不出原先的面容。
之后来到未阳宫,她对外的名字也变成了“阿玉。”
沈微渔对于能常常看到他那张脸,已经心满意足。
在与宫人一同扫除庭院落花,她并无怨念,反而认认真真,并未偷懒。
不远处的阁楼,葛老窥见这一幕,心里不忍道:“陛下,她是千金之躯,身子也还未痊愈,怎么让她做奴婢的活。”
“她自愿,朕又未强求。”萧庭訚坐在案几,捻着白棋下棋,波澜不惊。
寒风扬起他的织金衣袖,修长的指尖将白棋下在角。
葛老侧身,看他兀自一人下棋,踅身来到案几,坐在他的对面,捻着黑棋道:“可陛下不是想要将她送走,为何留下。”
萧庭訚面不改色,“她会烧厢房。”
“……”
葛老斟酌地道:“她烧她的厢房,陛下为何在乎。”
萧庭訚如白玉修长的手指正捻着棋子,闻言一顿,随后漫不经心道:“你关心这么多作甚。”
知道他不想听,葛老却偏偏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陛下是不是担心她烧厢房,伤到自己。”葛老可是听说沈微渔居住的厢房着火,起初还以为是意外,没承想是沈微渔自己放火烧。
萧庭訚:“你僭越了。”
葛老轻叹:“上次沈姑娘晕倒,陛下可是守了她一天一夜。”
“那又如何。”萧庭訚想起她昏迷,自己守了一天一夜,也是因为她扯着自己的衣角不放,呓语不断,“别走。”的景象。
他眼眸微微一沉,想起那夜他其实生出一个想法,罢了,看她那么喜欢自己,让她当皇后又何妨。
转眼又被他压下去。
他始终不愿意任由棋局散落,一发不可收拾。
葛老却看穿他的心思,大胆地道:“老夫孑然一身,跟在陛下也有十年光阴,不说摸清陛下的性子,但也明白陛下是越在乎,越多疑。”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萧庭訚的性子。
萧庭訚手里的白棋忽然滚落在棋局。
阁楼静谧,萧庭訚望着白棋滚落在棋局之外,锐利的黑眸阴沉如墨汁黏稠,如玉修长的指间想要收回这一步。
葛老别有深意道:“落子无悔,陛下。”
萧庭訚望着棋局上这一枚搅乱棋局的白棋,攥紧另一枚白棋。
葛老捋了捋胡须道:“陛下认为一枚棋子,能改变时局吗?”
萧庭訚:“定下的时局怎么会轻易改变,可多了一枚,终究要改变策略。”说罢,将手里的白棋落下。
葛老笑道:“可结局都不会变,不是吗?”
他们在阁楼下棋,寒风瑟瑟,落日熔金,斜斜落在扫残花的宫人身上。
傍晚,沈微渔被安排去侍奉茶水。因未阳宫的宫规森严,伺候的宫人手脚麻利,事事都不需要旁人插手,而沈微渔行事没她们利索,管辖未阳宫的韦嬷嬷便安排她在炉子前看茶水,倒也轻松自在。
待她回到居住的宫中,初雁已经等候她多时。
“沈姑娘,我来帮你上药。”
沈微渔习以为常,坐在床榻,衣襟褪下,初雁细心地用药膏涂抹肩胛的伤势。
“初雁,陛下近日可安好。”沈微渔缓缓开口。
她因有伤在身,没有跟宫人们挤在同一宫里,眼下闲来无事,便想打探萧庭訚的下落。
初雁:“卑职不知陛下的行踪。”
沈微渔从她嘴里问不出消息,也就没有多问,等她换药好后,初雁塞给她一只白玉葫芦的小药瓶。
“这是?”沈微渔不明所以地问她。
初雁为她将衣裳拢起,“沈姑娘每日醒来涂抹脸上,每晚入睡洗掉即可。”
听她这一说,沈微渔当即明白此次药是将她肤色变黑的东西,向她道谢收下。
随后初雁上完药,人就走了。
她的倦意很快涌入心头,沾上枕头,便陷入梦中。
一连数日,沈微渔都在炉子前伺候,至于萧庭訚的影子,一次都没见到。
沈微渔以为萧庭訚避着自己,心下苦恼,还以为进宫能一直见到他那张脸。
谁知萧庭訚直接避她,难不成要烧宫吗?
沈微渔望着煮沸的茶水,想到烧宫,心里觉得这主意甚好,可若是萧庭訚动怒如何是好,上次烧得是寺庙,他不动怒,情理之中,若是烧宫,怕是真的会出事。
她旋即打消烧宫的念头,恰巧此时,胸口传来闷疼声,密密麻麻像是蚂蚁啃食。
沈微渔当即弯下腰,捂着胸口,缓了缓,才等到疼痛过去。
这疼基本半年复发一次,是蛊母在体内作祟的缘故,沈微渔习以为常,可脸颊苍白,汗水渗出,一副病怏怏,将回来的几位宫人吓到了。
正在殿前伺候的韦嬷嬷收到消息,赶来看到沈微渔脸颊血色褪去,命人送她回去,怕她得病,冒犯天威。
沈微渔也因此早早回到居住的宫中,闲来无事,见宫内有五弦琵琶,想起好几年没有弹奏,心下一动,怀抱琵琶,拨动琴弦。
绕梁之音,婉转悠然,似哀愁又似鸟莺轻鸣。
她弹奏的间隙,想起去世的生母,心里一疼,拨动的琴弦的指尖不由加快几分。
萧庭訚静坐在紫檀书案,翻阅近日的奏折还有暗线送来的信件。
他本心静,却听到琵琶琴声,将信件搁下,缓缓来到窗牖,听了一会,想起能在未阳宫弹琴的人,怕是只有沈微渔。
之前听过她会琴棋书画,如今听琴声悦耳,萧庭訚拢了拢衣袖,伫立在窗牖,一待便是半炷香的功夫。
隔日,沈微渔回到宫中,发现琵琶已不见,韦嬷嬷来到她的跟前,不恶而严道:“陛下喜静,姑娘平日若无事,不要随意打搅陛下。”
沈微渔当即明白,琵琶是被萧庭訚命人取走。
他让自己留在未阳宫,不准离宫,也不允她奏曲,也不来见她。
沈微渔双手交缠,不自觉将唇咬出血,垂眸深思间,连同初雁来都不知情。
还是初雁出声,才令她回神。
她坐在床榻,褪下衣襟露出肩胛让初雁上药
初雁一如既往缄默不语,为她换好药后,望着肩胛处的瓷白肌肤留下一道疤痕,狰狞刺眼,看得于心不忍,想着等她伤势好得差不多,为她寻去疤的药膏。
“我过几日有事无法帮沈姑娘换药。所以,我找了一个宫女替你换药。” 初雁要去一趟大理寺见沈奍。
听说他在查一桩案子,刚有眉目,人已经抓到,可惜中了毒,撬不出话。
初雁闻言主动请缨,想要去解毒,顺便去大理寺走一遭,让那些死囚试试自己新做出来的毒药。
沈微渔知道后,也没多问她的去处,反而又像之前一样过问萧庭訚的下落。
初雁之前还对沈微渔喜欢萧庭訚一事,保持缄默,可久而久之,她发觉沈姑娘是真心爱慕萧庭訚。
可惜了。
初雁了解萧庭訚性子,也为她暗自惋惜。
但身为属下,初雁不能当面议论主子的事情,故此也没给沈微渔任何回应。
沈微渔习以为常,暗自神伤垂眸,初雁看久了,也不觉得腻,从她宫中出来后,鬼使神差来到未阳宫的内殿。
萧庭訚在兀自一人下棋,寒风席卷窗牖,飒飒作响。
初雁走近却发现萧庭訚身侧多了一把琵琶。
她心中微微惊讶殿内何时多了琵琶,耳畔却传来萧庭訚的问话,“她伤势如何。”
初雁立马想到萧庭訚是在问沈微渔,立马下跪道:“沈姑娘伤势已经逐渐好转。”
“嗯。”听到说她好转,萧庭訚将指尖捻着的棋子落在棋局。
初雁缄默了一下,之后抵不住内心的煎熬,低声道;“沈
姑娘一直向卑职打探陛下的行踪。”
“她对陛下,情深似海,天地可鉴!”
萧庭訚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阒寂的乌眸多了晦暗,可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去领五十大板。”
初雁脸色一白,知道萧庭訚动怒,垂首告退去领罚。
殿内万籁俱寂,萧庭訚捻着白棋,始终没有落下。
他将沈微渔送回宫,放在眼皮底下,又不去见她,是想着日子久了,心如止水。
可每次听到关于沈微渔的消息,总会心绪不宁。
萧庭訚忽然觉得,当初不应该将她送回来,应该坚持己见,将她送得越远越好。
他想到此事,也失去下棋的兴致,斜瞥看向五弦琵琶,眼前浮现沈微渔出现在浮光跃金的湖边一幕。她拨动琵琶弦,珠落玉盘声渐起,抬眸露出秋水剪瞳,莞尔一笑。
萧庭訚l忽然起身,想甩袖起身,余光不经意间看向五弦琵琶,眼底流露轻蔑。
可他没有命人撤走,反而是睥睨了一会,才收起目光,大步离去。
萧庭訚回到寝殿,室内暗香浮动,鎏金香炉里烧着龙涎香,窗棂紧阖。
少顷,萧庭訚躺在龙床,阖眼歇息,却不承想,今夜他会做梦。
梦中沈微渔一袭碧水青烟罗裳,怀抱琵琶静坐在湖边,一如白日浮现的景象。
唯一不同的便是,沈微渔瞧见他来,眼眸哀愁,“陛下,你怎么才来。”
萧庭訚皱眉,不喜她这番姿态,正要斥责,可沈微渔却起身,怀抱琵琶来到他的身侧。
梦中的他似乎还没出声,沈微渔侧眸,眼波流转,似三月三春水。她今日的腰肢束着锦绣团的腰带,掐得腰肢愈发纤细,胸口的衣襟半露,雪腻山峰,一截白玉脖颈垂下,耳垂细腻,未佩戴耳坠。
萧庭訚不知为何看得恼火,可沈微渔却一无所知地仰起头,“不知陛下可否陪臣女一同弹奏。”
梦中的他,似笑非笑地回绝。
沈微渔伤心欲绝落泪,起身将琵琶抱起,却不想梦中的他,忽然孟浪地一手握着她的腰肢,乘其不备,揽在怀中。
“陛下。”她似嗔非嗔斜瞥萧庭訚一眼。
萧庭訚感受肌肤细腻,搂上瘾地指尖轻柔,而梦中的沈微渔尤为大胆,不仅用媚眼斜瞥他,甚至还反手握住他的腕骨,柔柔地道:“陛下。”
梦中的他被激起说不明的戾气,忽然掐住她的下颌,不顾一切地撕咬上去。
而她怀中的琵琶,早被他掷在一旁。
沈微渔被亲的不知所措,这也滋生他的暴虐,手上力道加重,撕毁她腰间的玉带,沁凉的手游离她香肌的后背。
她的小腿从裙摆挣脱出来,罗袜不知何时褪去,露出雪腻的脚踝,一道水痕划过。
“陛下。”
……
醒来的萧庭訚厌恶地起身,将云锦被褥全部烧毁,之后命人将龙涎香换掉,可这还不够,他心里的戾气难消,徘徊在殿内。
随后,他几乎是自我厌弃般地走出寝殿。
天色泛起露白,萧庭訚知道沈微渔还在宫内,应当还没苏醒。
他想起昨夜的梦,脸色阴沉了几分,来到沈微渔居住的地方,看着紧阖的小门,终究还是甩袖离去。
那把五弦琵琶,又回到了沈微渔的身边。
不过沈微渔没心思想琵琶的事情,只因初雁不在,来帮她上药的宫女动作粗鲁,好几次沈微渔都感觉药没换好,可宫女不管不顾,换好就走。
沈微渔实在忍受不了,半夜起身,褪去衣襟,露出雪肌,想要往后看一眼伤势,可她根本看不到肩胛骨,反而差点要将脖子扭断。
正当她苦恼之时,一道颀长的身影,浮现翠屏-
宫外。
归月匆匆忙忙来到陌巷深处,敲了敲门,见有人推开,便将信件和银子塞进门缝,低声道:“送给宫里的齐公公。”
门里的人没有推开门,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接过信件和银子,便关上了门。
归月将事情办妥后,心底依旧乌云密布,随后辗转来到一家挂着素缟的灯笼门前,叩了叩门,待有人推开。
她换上悲伤的神色,不管不顾地抱着开门的老妇小腿,泪流满面道。
“沈母,我是沈大人的未婚妻,求求你收留我吧!”
第28章 第 28 章 你喊朝梣的名字?……
沈微渔坐在床榻, 乌黑的青丝别在耳垂,肩胛骨凸起,刺目的伤痕依附在雪腻的肌肤。
萧庭訚觑见, 负手而立。
沈微渔闻到风中夹杂的龙涎香, 惊惶失措地拢上衣襟,侧身瞥见不请自来的萧庭訚。
萧庭訚一袭金丝玄袍,头戴玉冠, 掌心缠绕沉香佛珠, 修长如玉的指尖捻着佛珠转动, 面容隐于黑夜,看不清神色。恰好一道斜斜的银月笼罩在他的眉眼,露出阒寂的乌眸。
“陛下。”沈微渔惊慌起身,想要行礼。
萧庭訚的手摁住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漫不经心,“不必。”
他的目光落在她急匆匆未遮掩住的胸前春光。雪腻的皮肉,恍若寒霜皎洁, 而挤压出的弧度,又分外引人遐想。
萧庭訚莫名想到所做的荒唐梦,微不可见地皱眉, 挪开视线, 却又莫名被她的一截玉颈吸引住。
沈微渔察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脖子上, 将胸前的衣襟攥紧,拢住春光,局促地问:“深更半夜,陛下怎么来了。”说罢, 她用手臂挡住窥探。
她感觉萧庭訚的目光过于危险,像是被毒蛇缠上,脊背发凉。
萧庭訚莫不是近日心情不佳,所以想找她麻烦?
沈微渔胡思乱想,垂眸间寒风刺骨,忍不住瑟缩身子,余光也看到萧庭訚的影子在摇曳。
“朕恰巧路过。”萧庭訚随意找了一个由头,唇边的笑意淡了不少。
沈微渔柔声道:“原来如此。”她想起肩胛骨的伤势,抬眸松开一只手,胸前的春光乍泄。
“不知陛下能否帮我上药。我不方便上药。”她柔柔弱弱地攥住他的衣角,生怕萧庭訚不愿意,眼中蓄起氤氲。
萧庭訚明知道她故意而为,可一旦对上这双眼眸,还有余光触到衣领,雪白的香肌,眼皮子抖了一下。
他阒寂的视线挪开,许是沈微渔是为他受伤,同时心里想着,不过是给她上个药。
因此在沈微渔恳求的目光下,萧庭訚坐在床榻,淡然道:“好。”
沈微渔露出笑颜,将一旁的药瓶递给他,温热的纤手不经意间触碰他的沁凉的手,萧庭訚快速收回。
她像是毫不知情,将药递给他后,转身背对他,大大方方褪去衣裳,雪白的香肌伴随刺眼的伤疤,一下子闯入他的心底。
那道狰狞的伤疤,狠狠地扎进萧庭訚的心底。
他握着白玉葫芦的小药瓶,攥紧几分力道。
沈微渔迟迟没有等到他上药,疑惑地出声,“陛下。”
萧庭訚松开另一只手的佛珠,置于床榻一旁,心无旁骛为她上药。
他是第一次给女人上药,手法生疏,又怕弄疼沈微渔,唇角抿紧。早知道,他应该命宫女来帮她上药。
沈微渔察觉他手上动作过于谨慎,像是对待易碎的瓶花,垂眸温声道:“我之前以为陛下不会给我上药。”没承想,萧庭訚今夜好说话。
“不过是看你之前帮朕挡箭,才帮你上药。”萧庭訚语气平静,望着她雪腻的皮肉,还有嶙峋凸起的肩胛骨,眼眸微微一沉。
沈微渔闻言,攥紧衣袖,嘁嘁道:“若是她人,陛下也会帮她上药吗?”
四周忽然万籁俱寂,寂若无人,直到风声鹤唳,窗牖呼呼作响,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沈微渔迟迟没有等到萧庭訚的回应,却感受他的指尖游离在后背,还在上药,却缄默不语。她不禁怀疑,萧庭訚是不屑说吗?
她暗自揣测,却不想萧庭訚一句风轻云淡的话,打碎
她的猜测。
“是。”
沈微渔一愣,旋即露出黯然神伤的神情,强撑笑意道:“陛下对每个人都好吗?”
“沈姑娘,你僭越了。”萧庭訚为她上药,闻到她身上的浅香,沁人心脾,眸子黑沉沉。他听到她脆弱的话,话里话外仍旧不近人情。
萧庭訚知道沈微渔不会生气。无论他说什么肆无忌惮的话,沈微渔都不会动怒。
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番话后,沈微渔仅仅是缄默了一下,又温声地问起他的近况。
萧庭訚没有回应她的话。
在这场问话中,沈微渔像在戏台上,兀自一人唱戏,而萧庭訚是台下的看客,吝啬地连掌声都不愿拍。
沈微渔久而久之,感受到难堪。她还好是为了那张脸,怕是还会伤心不已,想到此处,她侧眸想要看萧庭訚那张脸,不期然而然地撞见他乌眸。
萧庭訚却一眼窥见她胸前的雪肌春色,还有玉颈的婉约线条。他气息稍稍停顿。
他又想到梦中景色。
沈微渔风鬟雾鬓,陷入床榻,玉颈线紧绷,水痕划过,小腿的罗袜褪去。她的唇齿不清地“呜咽”,纤柔的十指攥紧被褥,汗珠滚落衣襟深处。
他埋入春色,轻而易举衔住茱萸,唇齿粗暴蹂躏。
沈微渔见他出神,还以为他在想事情,也没有出声打断,反而凝望着他的面容。
她凝视的目光太久,以至于没察觉萧庭訚的眼眸晦暗,甚至已经回过神睥睨他。
还是萧庭訚不堪她的“深情款款”,似笑非笑地出声,打断一室静谧。
“沈姑娘。”
见她还是凝望自己这张脸,甚至有些痴迷,萧庭訚不禁怀疑,她这么喜欢自己吗?
还是她是故意装出这副姿态?可有人能装这么久吗?萧庭訚坚定的思绪,又岌岌可危。
沈微渔却逐渐清醒过来,见他用怀疑的目光,还以为自己哪里暴露马脚,轻声咳了一声,羞赧地垂首,“臣女看陛下的圣颜出神。”
萧庭訚收敛冷意,淡笑道:“药已上好。”他将小药瓶收起,起身时,身上的龙涎香沾染她身上的药味。
他皱了皱眉,想踅身离去。
沈微渔见他难得一来,若是轻易放他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他一眼。
故此,沈微渔然攥住他的衣角,眼里流露几分期望
萧庭訚居高临下地斜瞥她,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讥讽,像是天生,又像是镶嵌在脸庞的面具,“沈姑娘何意?”
沈微渔抬眸凝望他,眼光涟漪,面容上的笑颜像是强撑,“陛下,你下次还会来看我吗?”
“不会。”萧庭訚若不是做了那场梦,也不会鬼使神差来看她一眼。
他不喜欢棋局出现变数。
沈微渔听到他不近人情的话,像是受到会心一击,乌睫颤抖,柔柔低语,“陛下此言,真是伤人。”
萧庭訚睥睨她的面容,瓷白的面颊无血色,颈线紧绷,雪腻的春色连绵起伏,纤腰楚楚。
她许是伤心,眼尾晕染胭脂红,唇瓣紧抿,纤手攥紧衣袖,抬眸瞥他一眼。
这一眼,似夹杂万千哀愁。
他捻着沉香佛珠,面上无动于衷,心底平静的湖水像是被扔进石子,波光粼粼的湖面浮现涟漪。
沈微渔却主动走近,两人影子相交,一绺青丝拂过他的掌心,酥酥麻麻的触感,忽然涌入心间。
萧庭訚往后一退,居高临下的面容多了阴翳。
沈微渔身上的淡香似乎化为锦绣绸缎,缠住他的双脚,将他困在此地。
“这几日初雁都不在,我上药不便,不知陛下后面几日能帮我上药吗?”
萧庭訚心中冷笑,他可是天子,又不是伺候她的宫人,任由她差遣。
“做梦。”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萧庭訚却见她凝望自己,又从衣袖里翻出一只青色牡丹的香囊。
香囊绣着两三只牡丹,里头装着的香料是千合香。
“我在未阳宫,闲来无事便做了几只香囊,想要送给陛下,聊表心意。”沈微渔垂眸,香囊塞在他的掌心。
萧庭訚的手冷飕飕,像千年玄冰,沈微渔一碰,便惊惧地收回。
万幸萧庭訚并没有察觉这一点,反而捻着香囊,若有所思地问里头装的香料。
沈微渔如实禀告,但没有说此香囊,也曾送过给朝梣。
萧庭訚倒是没想到,之前沈微渔曾说过送香囊,还真送给他。
他心情复杂,眉眼阴翳,想要还给她,可沈微渔像是看穿他的思绪,后退一步,背对他时露出一截白玉的后颈。
“若是陛下不喜欢,可以回宫命人烧掉。”她为萧庭訚找好台阶。
哪怕香囊是她亲手做了几日。
沈微渔丝毫没有抱怨,双手交缠在一起,垂眸望着翠屏绣的蝴蝶,心神乱糟糟。
少顷,她听到萧庭訚淡然地道:“好。”之后便是大门阖上的声响-
宫外,沈府。
沈奍一身血腥味,还未来到书房,便听到有人自称自己的未婚妻去见沈母,当即踅生命人牵马。
沈母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却胜似生母。
沈奍父母早亡,奶娘供养长大,自小他便将奶娘当亲生娘亲,后来考上榜眼,初入朝堂,沈母想要留在他们之前居住的小院,颐养天年。
他拗不过沈母,于是隔三岔五都会去见沈母。
然而,他没想到有一日会自称未婚妻的女子登门拜访。
沈奍快马加鞭赶到春云巷,来到沈母居住的小院,叩了叩门,大门推开,沈母惊讶地望着他。
“阿奍,你怎么来了?”
沈母惊讶,将他迎进门,笑着为他倒茶水,可被沈奍拦下,问起未婚妻一事。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未婚妻。
沈母却说在他五岁那年,为他定过一桩亲事,昨日来的姑娘正好拿着曾定亲的玉佩上门。
沈奍:“为何之前没有告诉我。”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那户人家早就搬走,况且你母亲走得早,还以为这桩婚事成不了。”故此沈母这么多年,都没有当回事。
沈奍:“她现在人在何处?”
“那姑娘无处可去,想要我收留。但我想等你来定夺,便送她送到一家客栈住着。”沈母知道沈奍当了官,也不敢给他添乱,行事也谨慎。
沈奍听闻后,跟沈母闲聊几句,离开小院,翻身上门,打算去客栈找那个自称未婚妻的女人。
然而,他骑马刚到东街,遇到同僚,说是看管的刺客,一夜间莫名其妙死在牢房。
沈奍顾不上去找那个莫须有的未婚妻,快马加鞭赶到大理寺。
他一回到大理寺,仵作已经验完尸,眉头紧皱说是看不出是自尽还是中毒。
沈奍环顾牢房,徘徊几下,在一处草垛中,看到几只死去的虫子。
虫子全身通白,一指长,甚少见,若不细查,绝无发现。
沈奍皱眉将虫子收起,交给一旁的随从,正巧初雁来到的牢房,身边跟着十三。
初雁因被杖责,伤势还未养好,强撑无事跟着十三过来。她在听闻此消息,好奇地将虫子捻起,越看越熟悉,似乎在医书里看到过。
初雁左思右想,方才想到一件事,脸色一沉道:“苗疆的蛊毒虫。”
“苗疆?”十三诧异。
这件事怎么跟苗疆扯上关系。
与此同时,深巷宅府,大门紧闭。
东院厢房里,爬满了毒蝎子和毒蛇,若是有人闯入,必定要被吓死。
“他们还没死透。”昏暗的厢房,传来男人的喃喃低语。他坐在榻上,毒蛇与毒蝎都不敢与之近身。
男人面色如死人苍白,眉眼狭长,冷冷清清的面容,透露病态的疯意,衣袖上不知沾染谁的血迹。
夜阑风雨,乌云密布。
皇宫内,宫人们垂首立在宫檐下,齐保训斥偷懒的宫人。这几人因陛下病重,久居未阳宫,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敢在御书房偷懒。
齐保冷着脸,一训诫后又责罚她们杖刑。他们吓得面色煞白,齐保见此,方才满意地命他们退下。
之后傍晚时分,齐保路过御书房,遇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太监,还未呵斥他大雨天乱跑作甚,却迎面被塞了纸条。
齐保脸色微微一变,立马将纸条藏进
衣袖。
待到回到居住的宫里,他见四下无人,悄悄看了一眼,又将其烧掉-
未阳宫,鎏金梅花样式的烛台,燃烧一半,窗牖晚风佛面。
萧庭訚捻着佛珠,看她们呈上来的折子里说跟“苗疆”有瓜葛,眉眼覆上阴翳。
他想起近日出现太多苗疆,第一次听到苗疆,还是跟沈微渔有关系。
萧庭訚想到那只苗疆铃铛,虽是假的,但细究下来,隐隐约约不对,包括沈微渔身上曾中过苗疆的毒。
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
他思忖片刻,命十三去冷宫重新查一下苗疆铃铛事情,顺便过问“朝梣”。
十三的说辞跟沈微渔之前说的相差无几。
至于死因则是感染风寒而死,沈微渔还曾为“她”立过长生牌。
萧庭訚:“此人老家在哪?”
十三垂首,“尚未查出来。”
“你就查到姓甚名谁,死于风寒?”萧庭訚语气森严,天子威压爆发。
十三下跪,战战兢兢道:“卑职失职,请陛下责罚。”
“蠢笨无能,责罚又有何用,你接着去查,生前事查不出来,死后的事情总能查出来。譬如,他的尸身葬在何处。”
萧庭訚言尽于此,若是他还查不到,那真是无能。
十三听闻,当即知晓怎么去办,于是在萧庭訚面前夸下海口,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萧庭訚:“此事你若办不好,提头来见。还有太后近日病重,你改日在未阳宫散布消息,说太后病重被人下了蛊毒。”
十三微微一愣,太后怎么会被下蛊毒。
可萧庭訚瞥来的一眼,立马将他惊醒过来,陛下莫不是想要试探未阳宫里的谁?可这试探的人,分明也只有沈姑娘。
但沈姑娘之前不是对陛下有救命之恩,怎么陛下还是不放心,还用太后来试探,果然天子都多疑。
十三心里腹诽,面上却郑重其事地应下。
少顷,殿内又余下萧庭訚一人。萧庭訚起身来到棋局,望着白日下好的棋局,修长如玉的指尖捻起一枚放在角落,孤立无援的白棋。
他思忖片刻,终究没有给白棋找到适合的位置。
萧庭訚收回白棋,放回其位,起身来到窗牖,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敲击青石板,草木葳蕤垂下枝条,心绪不宁地转动佛珠。
也不知沈微渔身体如何。
自从那日帮她上药后,萧庭訚感觉指尖还残留那日的痕迹,心下厌烦,命宫女去帮她上药,想要淡忘此事。
萧庭訚眼前浮现帮她上药的一幕。
雨夜潮湿,青苔石阶残留落花,皇宫内万籁俱寂。
萧庭訚夜不能寐,干脆执青伞,闲庭雅步,不知不觉又来到沈微渔居住的宫里。
他静默矗立在雨中,听着雨声,寒风侵肌,透过琐门似乎能想到沈微渔正沉睡的姿态。
琐门内,沈微渔并未入眠。
她此刻胸口疼痛不已,蜷缩地将被褥踢下床,冒出的冷汗将鬓发和衣裳打湿。
沈微渔没想到今夜会突然疼成这般,明明白白都安然无恙,谁知到了半夜,沉睡多久的蛊母莫名苏醒。
它似乎想要撕裂自己的皮肉,钻出来。
沈微渔强忍着疼痛后,心里想起朝梣怎么没告诉她,蛊母还会醒来,而且伴随蛊母苏醒,难言的欲望,忽然涌入心间。
她咬住皓腕,想要忘却身体的奇怪。
可身体的蛊母作祟,面颊还有四肢都滚烫得像个火炉。
沈微渔疼得受不了,松开唇齿,上面染着咬出血的血迹,她踉踉跄跄从床榻爬起,鬓发迤逦,站不稳地撕下青纱,跌倒在地上。
疼。
好疼。
沈微渔泪眼蒙眬,咬着唇不知所措,而地上的凉意似乎能解她的燥热。
她不想爬起来,可身上燥热,于是不断翻来覆去,脚踝还有手臂似乎碰到了翠屏,磕磕碰碰的疼痛,比不上眼前的难受。
沈微渔知道再这样下去,定然会出事,强撑最后一丝清明,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来到床榻,摸到之前藏在瓷枕的一枚宝蓝点翠珠钗,心中一喜。
她将发钗拿出来,对准了蛊母在胸口的位置,不假思索地用力扎进去。
可一只沁凉的手,不容置喙地握住她的皓腕。
“你在干什么?”突兀的男声,犹如珠玉滚算盘。
沈微渔闻到了龙涎香,来不及说话,发钗被来人夺走。她心里一紧张,想要咬住舌头。
但来人却看穿她的举动,掐住她的下颌骨,“你想死?”
沈微渔听这声音耳熟,昏昏沉沉地抬眸,一眼看到想要见的人,眼眸一红,最后一丝清明彻底消散,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萧庭訚听到动静才进来,还以为她出事,谁知看到沈微渔自顾自跪在床榻,竟用发钗想要自尽。
他飞快握住沈微渔的皓腕,阻拦她的所作所为,谁知一握住,发觉她的肌肤烫人,心里闪过疑惑,睥睨的目光也看到她憋红着小脸,腮帮子鼓起。
萧庭訚立马明白沈微渔在做什么,立马掐住沈微渔的下颌骨,还未做什么,沈微渔却反扑上来,又亲又啃。
“放肆。”萧庭訚一手握住她的皓腕,另一只手扼住她的腰肢,想要分开两人。
但沈微渔不依不饶,云鬓散落,面颊的冷汗冒出,唇瓣不知何时像胭脂红,衣衫不整,一副任人采撷的娇弱姿态。
任是萧庭訚不用想,也明白她一定是出事。
萧庭訚干脆先安抚沈微渔,可沈微渔并不配合,满心满眼只有“朝梣”,见他竟推开自己,心里多了怒意。
她纤柔的小腿抵住他的膝盖,罗袜在反抗中褪去,腰间的玉带扯开,春光乍泄。
萧庭訚阴沉着脸色,之前两人再亲近,也不过是有几次亲吻,这次却是纠缠在一起。
尤其沈微渔还听不进他的话,不断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甚至还用小脚又踢又踩。温香软玉,夹杂她的呜咽无辜。
“你……帮帮我……”她难受的双眼通红,腿间水痕划过。
沈萧庭訚被她弄出一身火气,心知她神志不清,冷声道:“不准动,朕给你找太医。”
沈微渔不依不饶,为什么朝梣不帮自己。
他不是说会听自己的话吗?骗子,骗子!
沈微渔委屈地一口咬在萧庭訚的下颌骨。然后她被萧庭訚粗暴扼住下颌,泪珠夺眶而出。
萧庭訚似乎没见过她流这么多眼泪,松开对她的禁锢。
沈微渔却趁隙咬上他的唇,含糊不清地道:“朝梣……”
萧庭訚本想打晕她,当听到含糊的话,凝神聚听,旋即明白没听错,他顿时眯起眼,一手掐住她的后颈,浑身戾气地问:“朝梣不是女人吗?”
第29章 第 29 章 她以后恐难有孕
风雨相催, 庭院琼花满地,萧庭訚半坐坐地上,青纱帷幔垫在身下
沈微渔浑身滚烫的气息, 感觉耳边如蚊蝇恼人, 心神燥热,胸脯处的蛊母蠕动着,似乎在啃食皮肉, 疼痛骤然大过燥热。她几乎难以遏制地弓起身, 冷汗冒出, 指尖苍白无助地猛然收紧他的衣襟。
“疼……”沈微渔虚弱地唇齿张开,想要求救,可男人死死掐住她的后颈,似乎在质问什么。
沈微渔无力回话,攥紧的手忽然松开。
她疼得几乎晕厥时,恍惚听到萧庭訚的声音,真奇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微渔来不及多想, 痛楚折磨心神,连同清醒都被夺走。
之后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等到醒来, 她被胸口的疼,折磨地半坐起身。
她一抬眸, 入眼的便是紫檀小案几、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螺钿柜子、三三两两丹青……
这不是她之前居住的地方。
沈微渔刚闪过这念头,胸口的疼痛越来越痛,青丝垂落床榻,鬓角处冒着冷汗。
好疼。
她感到胸口里的蛊母蠢蠢欲动地想要从皮肉钻出来。她咬着唇齿用手一碰胸口到底, 隔着布帛都能碰到肌肤里的细微蠕动。
恍惚间,她想起朝梣曾对她说过的话。蛊母一旦种下,便终身需要活人身躯养育,倘若强行将蛊母放出,唯有一招,用刀强行挖出来。
沈微渔想到朝梣说过的话,心里一沉。
她疼得弯下身子,指尖冷得好似寒冰,而胸口不容置喙的疼,好似千刀万剐,一遍遍被钝刀凌迟皮肉。
好疼,可她明白,当年若不是蛊母,怕她也活不了这么久,眼下忽然发作,也是自食其果。
沈微渔恍惚地想着,之后强忍着疼痛,一手捂着胸口,一边赤足下床,踉踉跄跄,环顾四周,一眼觑见得到博古架上用骨架撑起的一把弯月小刀。
刀身不过三寸,刀柄镶嵌蓝景泰玉石。沈微渔艰难地走过去,置于掌心,端详一番,鬓角的汗珠黏在面颊。
她在犹豫,可胸口蠕动的蛊母,一直在她体内撕咬。
沈微渔疼得都站不直身,唯有倚在高腰香几,方才稳住身形。
不过是将它挖出来,忍一下便可。
她想到朝梣当年亲自放血,每日喂给她喝,才保住她这条命。一想到往事,沈微渔面容流露悲伤,眼底也多了坚毅之色。
与其痛这么久,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沈微渔一想到这,也不再犹豫,在小刀从刀鞘抽出的刹那,银光冷冷。
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在翠屏。
萧庭訚耳力极好,听到出鞘的刀鞘,眉眼一冷,绕过翠屏,一眼睥睨屹立在博古架的沈微渔。她正毫不犹豫用小刀往胸口一扎的画面。
萧庭訚脸色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想要夺走沈微渔手里的小刀。
可他为时已晚,但见醒来的沈微渔,动作果断,甚至面不改色地往胸口一扎,皓腕转动。
萧庭訚立马冲上去,握着她冰冷的皓腕,眉眼阴翳,想是看死人,寒霜似刀刮在沈微渔的面颊。
“你想死。”
沈微渔纤细的身子晃动一下,没料到萧庭訚会忽然出现在面前,下意识将捅进胸口的小刀拔出来。
随后她手中的小刀沾着血迹“砰!”的一下掉落在地上。
萧庭訚扶住她,顾不上呵斥,冷声朝外道:“让葛老来!”
那是沈微渔第一次见他神情因她难看得要杀人一样。
沈微渔迷迷糊糊地想着,胸口的猩红血迹洇然衣裳,藏在皮肉下的蛊母似乎受到惊吓,不敢再折磨她。
可胸口的剧痛,侵袭着她的全身。
她疼得牙关打战,双眼濛濛,指尖握住他嶙峋的腕骨,想要张开说几句话,却又疼得吐出几口血。
萧庭訚脸色阴沉得恍如墨汁滴出水,阴郁的目光落在她胸口的一把小刀上,气息紊乱,“朕说过,你想死,朕会成全你。”话虽如此,他握住沈微渔的腰肢一霎,轻微的颤抖,足以表露内心的不宁静。
少顷,葛老匆匆忙忙来。
萧庭訚已经将她送到床榻,望着她胸口刺目的血迹。还有她陷入昏迷,却攥住自己衣袖,轻声呓语:“别走。”
他心底的怒火,顷刻间消散一半。
萧庭訚望着她面颊苍白,眼前浮现之前撞见的一幕。
谁也想不到,柔柔弱弱的沈微渔,对自己都能下狠手。
萧庭訚眼眸幽暗,想到她举刀自戕,温柔的笑意褪去,不似窈窕有仪,却似变另外一人。
一个深夜游荡湖面,深夜弹琴的魑魅女妖。
她手段果决,明明伤得是自己,却面不改色下死手。
一如他在四岁那年,曾亲手用短刀杀了虐待他的宫人,随后刺伤胸脯,面不改色嫁祸他人。
萧庭訚惊鸿一瞥,心底恍若京城每年花灯节必放的烟花,在心口绽放。
昏厥不醒的沈微渔截然不知,躺在床榻,沉静的面容,看不出胸口伤势是她自己造成。
萧庭訚漫不经心地想起她之前火烧厢房,还有胆敢自缢。
这往事一桩桩,萧庭訚对她的认知又多了一面。从温婉贤惠爱慕他的千金小姐,转眼添上心狠两字。
萧庭訚思忖间,葛老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身边跟了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老者是葛老师兄,同出师门,对苗疆蛊毒颇有探究。
那夜他见沈微渔晕厥在怀中,命葛老来帮她看病,在知道她身体有蛊毒发作,萧庭訚将佛珠扯坏,珠子落了一地。
“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能治好蛊毒吗?”萧庭訚睥睨夸下海口的葛老。
葛老心里也不敢置信,当初还以为沈微渔身上的蛊毒,被他早已用药治好,没承想会再有复发的一日。
他沉思良久,归于蛊毒出自苗疆,也许不是常人能解。
萧庭訚闻言,眼帘垂下,遮住冷意道:“事已至此,你给朕想办法,怎么救人。”
葛老听到此言,才想书信一封给他的师兄。
萧庭訚没想到他所谓的师兄,来得正巧,见宋桡向他行礼,摆摆手,免他虚礼。
“她出了一点事,葛老你留下一同看病。”萧庭訚没有解释,不容置喙地道。
葛老微微眯眼,疑惑地上前,一眼看到沈微渔胸口衣裳的伤势,想也不想地看向萧庭訚。
萧庭訚岿然不动,面色沉稳,斜瞥一眼,压住葛老的猜想。
葛老轻咳一声,诊脉一番,而后换宋桡来诊脉,自己则去廊下唤了宫女来。
萧庭訚知道葛老要检查伤势,人影摇曳,来到翠屏外。宋桡诊脉后,皱眉也走到翠屏外。
葛老别过脸,看向翠屏两道人影,背对宫女道:“你褪下沈姑娘的衣裳。”
宫女照做,葛老随后问了伤势的大小和深浅。
须臾间,鎏金烛台的烛火燃烧一半,寒风侵袭窗牖,草木飒飒作响。
萧庭訚骨节分明的手一直捻着佛珠,丝毫没有察觉,佛珠沾染着沈微渔的血迹,直到一缕寒风不知从哪冒出,掀起他的衣角。
他缓缓地道:“她身上的蛊毒可解吗?”
宋桡向他道明:“此蛊毒甚少见。”
“能解?”萧庭訚不在乎蛊毒少见,只想知道能否解毒。
宋桡皱眉,看在他是帝王,难得耐心地道:“需要一月。”
萧庭訚听到这句话,也不再捻着佛珠,阒寂的乌眸落在翠屏的人影。
葛老恰好走出来,往日的精神矍铄,变成疲倦。
“陛下,沈姑娘伤势严重,加上旧伤也未痊愈,恐怕这次休养三年五载都养不好。”
“养不好,那就一辈子养着。”萧庭訚眼眸微沉,似笑非笑的面容多了几分阴郁。
葛老心头一惊,还以为这伤是萧庭訚引起,可听他一说,沈微渔的伤势应当与他无关。
他暗自揣测,萧庭訚却攥紧染血的佛珠绕过翠屏,想必是去看沈微渔。
葛老与师兄几年未见,朝宋桡使眼色道:“去宫檐下。”
宋桡看向翠屏一眼,葛老心领神会摇头,“无事。”
于是两人便轻手轻脚去外头的宫檐下谈话。
殿内,萧庭訚来到床榻前,宫女垂首,推至一旁。
沈微渔身上的里衣已换崭新一件,唇色干裂苍白,青丝迤逦枕边。
萧庭訚不知不觉捻着佛珠,目光黑沉沉,深深凝视一番。
月明星稀,狂风作乱。
翌日,京城正午门。
百姓们围堵住皇榜,有一书生摇头晃脑地念出皇榜的告示。
他们听得迷迷糊糊,拉着身边人问,“天子近日中了苗疆的毒?可苗疆是什么?”
“谁知道苗疆是什么?”
“天子久病不起,悬赏能人,治苗疆蛊毒,竟有足足有一千两黄金。”
一听悬赏的金额,在场的百姓哪里管会不会,都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不远处一书生打扮的男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随后踅身离去。
殊不知,在他离去后,一道人影悄无声息跟上。
深巷宅院,庭院落了满地残花,无人打理。
书生打扮的男子,悄然来到庭院,脚刚沾地,遇见一名中男人凑上来,两人心
照不宣,交头接耳后。书生离去,管家则是来到西厢房。
西厢房内,布满经幡,青烟袅袅升腾在空中。
管家掀开布帘,小心翼翼地走入内室,见到萧徽跪在蒲团,敲着木鱼,上方佛龛摆着灵牌。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俯身道,“殿下,正午门在张贴皇榜。”说罢,将皇榜张贴的内容,一字一句地道出原委,随后将心里的想法也一并说出。
“我们来到京城,已有半月,皇城封门,前几日消息也传不出来,正巧皇帝张贴皇榜,要会治苗疆之毒的人。”
“奴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王隼垂头,言语兴奋。
萧徽敲着木鱼,眼眸垂下,“我这个侄子天性多疑,说是中苗疆之毒,万一是设下的局,你该如何破解。”
“殿下说得对,可是皇城封门,平日仅有宋相和薛相才能入宫,前几日天太皇太后的信也送不出来。奴才担心,我们会平白来这一遭。”王隼面色愁容。
“而且我们院子不是藏了一个苗疆人,何不借此机会送进宫里。里应外合。”
萧徽敲木鱼的动作一滞,睁开双眼,儒雅含笑的男人,抬眸望着篆刻“吾妻阿遇”的灵牌。
“本王会送他入宫,且不是当下。”
“他还有别的用处。”萧徽低沉的嗓音,不容置喙。
王隼闻言,眼皮子一抖,踌躇道:“殿下,王妃已经死了几年,何苦再去寻呢?”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萧徽凝望灵牌,儒雅的面容流露温情。
王隼觑见这一幕,打了寒颤,心里叹气。
王妃都死了几年,殿下日日夜夜祈祷念佛经,旁人瞧见哪个不说他深情。
可作为当年唯一被留下的活口,王隼知道。
萧徽记不起当夜发生的事情,也记不清——他新婚之夜,如何杀妻。
王隼踌躇地没有多言,担心言多必失,转而说起后院那人。
萧徽不愿多说,眉眼淡然,“他需要什么。你给他送过去,其余的都不用管。”
“七日后,我会以其他名义送他入宫。”萧徽说到最后,又一次敲起木鱼诵经念佛。
王隼闻言,心里恍然大悟,原来殿下早就布好一切。
后院,之前的满地毒蝎子与毒蛇都消失不见。
厢房内,男人躺在床榻,病态的面容,苍白孱弱,玉山倾颓。可当他笑出声,恍若疯子,痴笑地说:“蛊母?”
铜铃簌簌作响,藏在床榻下的毒蛇们像是收到命令,匍匐而出-
“怎么会有蛇?”王奍一剑斩杀忽然出现院门外,全身褐色斑点的毒蛇。
随后进院,将蛇的尸身扔进厨房灶台,任其被火烧。
“阿奍,你怎么回来了?”王母听到动静,掷下针线来寻他。
王奍随意找了借口,与王母来到厢房,却见王母在做衣裳,而篓子里赫然有一件新衣,王奍顺手拾起。
听到是那所谓的“未婚妻”送来,王奍面不改色,将新衣扔进厨房灶台,随后找了由头离去。
今日有空,他到看看那个“未婚妻”是何方神圣。
王奍翻身上马,来到城内客栈。
一直躲在客栈厢房的归月面色难得认真,手上磨箭头,书桌上赫然有封书信,若是萧庭訚在,必然认出这是沈微渔之前抄写佛经的字迹,而上面书写“按兵不动”四字。
归月却置若罔闻,将箭头磨好,随后将信封烧在铜盆,来到另一间厢房-
日落西山,连绵不绝的云雾染上飞霞,皇宫内。
沈微渔醒来,全身骨架都像是拆掉,疼痛不已,尤其是胸口,传来不容忽视的刺痛。
她支起身,竭力想要忘却身上的伤势,可稍稍一动,绀色帷幔被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萧庭訚不知何时出现,居高临下,眉眼流露讽刺,“你刚醒,就要乱动。”
“陛下。”沈微渔惊慌地想要起身。
萧庭訚:“不必多礼。”
沈微渔轻咳几声,虚弱地仰起头,“陛下,你怎么来了。”
“若不来,你怕早死在皇宫。”
沈微渔听出他语气里的怒火,垂眸抿唇,轻声道:“陛下生气?”
“朕为何生你气。”萧庭訚松开手,任由绀色帷幔遮在两人之间。
沈微渔没有力气,浑身一动,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脸颊多了薄汗,“臣女说错了。”
萧庭訚捻着佛珠,似笑非笑的面容,隔着绀色帷幔,沈微渔看不真切,垂眸想起蛊母似乎蛰伏下来,没有钻心地疼。
她松了一口气,可胸口被刺穿的疼痛,还残留在身上。
沈微渔竭尽全力,用手抚摸胸口的伤势,唯恐碰到会疼,没有真的触碰。
“葛老的徒弟刚给你上药,你就乱折腾?”萧庭訚不紧不慢地道。
沈微渔惊觉,他能隔着绀色帷幔看到自己的一举一动,“臣女不敢了。”
她一边说,一边垂眸在想,今日萧庭訚怎么这么好说话?之前受伤也没见他态度温和。
沈微渔觉得稀奇,也没有多问。
恰巧脚步声从外响起,沈微渔抬眸看去,但见萧庭訚的影子已离去。
随着他离去,绀色帷幔被掀起,几名宫女容貌清秀,一人端着紫檀托盘,一人将托盘里用青瓷白玉碗盛好的汤药,来给沈微渔喂药,另一宫女则是用牡丹金丝绣花的帕子,为她擦拭唇边。
余下两名宫女立在一旁,也不知作甚?
但沈微渔喝完药,才知道她们立在一旁是等她喝药后,为她上药,更换白纱布帛。
待到上完药,宫女们娴熟地退下。
沈微渔背后靠着引枕,虚弱地想着,萧庭訚是不是已经离开。
可萧庭訚不知从何冒出,金丝玄袍,清隽疏朗的面容,噙着一抹淡笑。可他的笑意不达底,像是面具,令人捉摸不透,看不真切。
沈微渔胡思乱想,面容露出温柔笑意。
“你昏迷前,中了蛊毒。”萧庭訚逡巡她的面容。
沈微渔恰到好处地惊讶,心里想着他知道多少,然后试探一问,“我怎么会做蛊毒,我会不会死。”
许是这个“死”触动他,沈微渔察觉他眉眼微微一皱,很快恢复如初。
“不会。”萧庭訚淡淡地道。
沈微渔看他这副姿态,心里愈发好奇,自己昏迷后,到底发生何事。
萧庭訚:“你的蛊毒需要调养三个月,才能好转。”
沈微渔看他神色像是不知道她体内养育蛊母一事,指间松开,若无其事地笑道:“好。”
“你为何想刺伤自己。”萧庭訚捻着佛珠,颀长的影子,拢住她的影子。
沈微渔抬眸,发觉萧庭訚面色平静,修长如玉的指尖捻着佛珠,周身气势温和,恰巧殿内的龙涎香燃起。
她几乎忘却了伤痛,想要张口说话,胸口忽然抽疼一下,恰好打断沈微渔即将说出口的话,也几乎令她猛然一惊。
沈微渔立马想到香料不对,不然她怎么会想说出关于蛊母的话。
原来如此,他一定是在香料下了药,才会云淡风轻。
沈微渔露出温柔的浅笑,眼底也流露恰到好处的伤心。
“我是想见陛下。”
若是之前的萧庭訚定然会怀疑沈微渔,可谁让沈微渔有烧厢房的劣迹。
萧庭訚不动声色地道:“仅此而已。”
沈微渔伤心垂眸,露出一截皓腕玉颈,几绺青丝黏在起伏的衣襟处,还有后颈,像即将折断的玉芙蓉。
娇柔,易碎。
萧庭訚忽然忘记,之前沈微渔二话不说刺伤自己的一幕。
沈微渔乌睫颤抖,孱弱的身躯陷入床榻,小心翼翼地抬眸,观察他的神情,其行为举止透着卑微和小心。
萧庭訚的心微不可见被针扎了一下。
随后,他缓缓靠近,望着一无所知的沈微渔,还情深意切地望着自己,内心生出几分恶劣。
萧庭訚像是试探,又像是漫不经心,随口道:“你的蛊毒中得太深,他们给你下的猛药,会伤及子嗣,以后怕是……”在说到子嗣,许是觑见她的面色骤然苍白,萧庭訚到底放轻了语气。
毕竟她身为女子,以后很难有子嗣,终究难嫁人。
萧庭訚还以为沈微渔会崩溃大哭,然而,她只是默默地落泪,双眼濛濛,喃喃低语。
“陛下,你会嫌弃我吗?”
“不要嫌弃,好不好……”沈微渔攥紧他的衣袖,完全不顾身上的疼痛还有伤势会崩裂,抱着他的腰。
萧庭訚没想到,她在面对以后恐难有子嗣,第一想的却是怕他嫌弃。
隔着布帛,萧庭訚能感受到她的泪水沁凉,佛珠被攥紧。
沈微渔卑微地声泪俱下,“陛下,求求你。”
……
萧庭訚见她如此落泪,之前压在心头关于“朝梣”的疑问,终究被强行压到深处,也许是自己太多疑。
她这副落泪的模样,应当是爱他的吧?看她知道自己以后子嗣艰难,第一反应却是害怕他会嫌弃。
萧庭訚忽略心底的猜疑,望着她青丝迤逦,双手害怕地拢住他的腰。他心里冒出信她一次又如何,毕竟她这段时日一直受伤,身体还未痊愈。
眼下,为了见自己,不惜伤害身体,想起她也许以后都难有身孕。
萧庭訚右手缓缓落在她的肩膀,低沉的嗓音,戛玉敲冰,“好。”
只要她没有骗自己。
第30章 第 30 章 他主动亲沈微渔
沈微渔听到他这句低沉的话, 还以为是听错,抬眸诧异看向萧庭訚,眼眸水濛濛。
殿内青烟袅袅, 寒风料峭侵窗棂。
两人四目相对, 沈微渔颈线绷直,一绺青丝落在萧庭訚的手背,苍白的脸颊透着孱弱的病气。
沈微渔低声轻语:“陛下是何意?”她并不知道萧庭訚这句“好”的本意, 还是一时兴起的恶劣戏谑, 亦或是真心实意?
沈微渔猜不透萧庭訚的心思。故此在问萧庭訚时候, 眼眸一直凝视他的面容,想要看出端倪。
萧庭訚的笑意淡却,睥睨她的打量,指间绕一绺青丝,漫不经心笑了一下,“时辰不早了。”
他松开指尖,命沈微渔松开自己。
沈微渔搂紧他的腰,像是生怕他会离开, 再也不回头。
“以后若想要个孩子,你可以抱养孩子到膝下养着。”萧庭訚给出承诺。
沈微渔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柔声地问:“陛下, 不嫌弃我。”
萧庭訚:“你把身体养好。”其余的话, 一字都没有说。
沈微渔却明白,冥冥之中已有变化。
至于以后子嗣艰难, 她并未在意。她从未想过怀有萧庭訚的骨肉。
故此有没有骨肉,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
反倒是萧庭訚借此误会了她。这也许是个好兆头。沈微渔在听到萧庭訚这句话,松开萧庭訚的腰。她像是心满意足,水濛濛的眼眸里, 全然是萧庭訚的倒影。
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捻着佛珠,风轻云淡,“朕改日再来看你。”
他扔下这句话,踅身走人,来到殿门,寒风恰巧掀起金丝玄袍的衣袖,露出内绣的鹤纹。
萧庭訚一走,几名宫女垂首而入,在殿内伺候。
沈微渔明白应是萧庭訚吩咐,任由她们在一旁伺候自己。到了深夜就寝,沈微渔发现她们都没有退出殿内,反而垂手立在一旁。
殿内的鎏金香炉换了四合香,瓶花插入几枝茶花,寒风侵肌,沈微渔半靠在床榻,指间冰冷。
“沈姑娘,奴婢等人奉陛下口谕,贴身伺候。”发出此话的宫女,身形如玉。
沈微渔垂眸:“我就寝歇下,你们也要在殿内伺候吗?”
“奴婢们会谨遵圣旨。”
沈微渔一听此言,心知劝不了她们离去,躺下歇息。
半夜,沈微渔面容浮现薄汗,睁开双目,发现宫女们围在床前,为她擦汗,又不知何时煎好汤药,轻轻一舀,喂她喝药。
几日下来,沈微渔但凡醒来,都会看到殿内的宫女衣寸步不离地在殿内守着她。
若是往日,沈微渔全然不在乎,但归月前几日悄悄送来书信,说是荷包掉落一事。
她立马明白那人周身气度不凡,又有血腥味,想必是专门查此案,而背后的人,有可能是萧庭訚。
沈微渔想清楚后,让归月按兵不动,怕她牵连其中。
但沈微渔又担心归月会擅作主张,想书信一封,送出宫外,命另外一人去看管归月。
但宫女一直贴身伺候,沈微渔找不到书写信件的机会,只能期盼归月没有擅自做主。
沈微渔忧心忡忡。
归月却如她预想的那般,对沈奍下手。既然他在查自己,为了不连累小姐,将此人弄伤,岂不是万事大吉。
尤其是她查到沈奍有个未婚妻后。
此刻,归月在客栈的厢房,做足万全准备,透过窗棂的缝隙,一眼看到骑马而来的沈奍。
归月拿出弓箭,对准他的胸口,眼眸一冷。
骑马而来的沈奍,察觉暗处有一道审视的目光,抬起眼皮,正巧一支箭如白虹贯日,以雷霆万钧之势,射入他的胸口。
沈奍当即勒紧缰绳,翻身下马,却在片刻间,几支箭“咻咻!”射中他的肩膀。
“啊!来人!”
“救命!”
……
坊间乱作一团,归月躲在窗棂外,见他半跪下马,捂着肩膀箭伤,抬起眼眸,凶狠如野兽。
归月立马避开视线。
但沈奍是何人,一眼就看出这双眼睛的主人,青色直眉,美目媔只,是个年轻女人,而且有点熟悉。
归月不知情,她将弓箭藏于房梁之上,趁着外头喧嚣,悄然走出,来到另一间厢房。
少顷,归月在厢房裁剪衣裳,有人踹门而入。
归月打翻了花棚,起身见到满脸横肉的几名官差来问话。
她将一早的说辞,尽数说出,然后害怕地攥紧衣服,看他们翻箱倒柜,四处勘察。
终于,官差检查完毕,几人面面相觑,去了另一间厢房。
归月松了一口气,缓缓来到门前,听着外头的动静,透过缝隙,见到官差押送了几名男子,其中还有几名女子。
她心下一惊,来到铜盆,望着面容的左边红斑,松了口气,转而露出几分愉悦的笑容。
不信他受伤,还能继续查下去。
沈奍当街遇刺的消息,传到萧庭訚耳边时,余霞成绮,淅淅沥沥的小雨坠落庭院。他在殿内兀自一人下棋。
沈微渔则是坐在书案抄写佛经。
她今日身体好些,便想借着抄写佛经,书写信件,然而萧庭訚不请自来。
沈微渔无奈之下,便以报答萧庭訚这几日命宫女来照顾自己为由头,抄写佛经,诵经祈愿。
萧庭訚以她身体尚未痊愈回绝。
沈微渔垂眸,黯然神伤地道:“臣女只想报答陛下,绝无觊觎皇后之位。”之后又说了贴心的话,才打消萧庭訚的念头。
她以为萧庭訚很快会离开,然而萧庭訚却在殿内下棋。
沈微渔心知,今日不是好时机,也就认认真真地抄写佛经。
可她在抄写佛经,恰好余光瞥见殿内多了一道人影,悄悄望去,萧庭訚坐在翠屏,青玉案几摆着棋局,修长如玉的指尖捻着白棋子,闲情雅致,而面前多了下跪的男子。
男子一袭锱衣,沈微渔看不清真切的,却能听到男人自称卑职还听到“行刺”“王奍”。
她心中好奇,想要侧耳聆听,却不经意间对上萧庭訚回望来的锐利黑眸。
沈微渔露出笑颜,恍若无事发生,握住白玉羊毛笔毫,撰写佛经。
许是近日没睡好,沈微渔多了疲倦,余光瞥去萧庭訚,却看到他们在商议,也不知在谈何事。
沈微渔想起身去歇息,碍于萧庭訚还在,强撑着撰写佛经。
由于疲倦,手上的白玉羊毛笔毫轻飘飘,沈微渔连宣纸都看不清楚,耳畔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听不出情绪,“你累了。”
沈微渔当即醒来,望着宣纸上抄写的佛经多了墨水洇染,心头一惊,垂眸羞赧道:“让陛下见笑了。”
萧庭訚视线落在宣纸上,又看她垂头露出一截白玉颈部,再看她指尖都染上墨汁,想必打盹,不小心沾染。
“无碍。”他笑意不达眼底地道
近日他心情不错,对她也少了往日的恶劣,可转眼想起十三回禀的消息,捻着佛珠的动作一顿 。
他要沈微渔回避,又认为无关紧要。
但是十三回禀的消息,又让他多疑,明明已经要信她一次。可身为天子的萧庭訚,骨子里的猜疑不是一时半会能消失不见。
沈微渔听他缄默,还以为出事,抬眸看他薄唇轻启,“王奍。”
“陛下在说谁?”沈微渔困惑不已地看他,哪怕之前偷听到“王奍”却仍然保持疑惑。
萧庭訚闻言打量一番,缓缓地道:“你听错了。”
沈微渔满腹疑云,却也明白,萧庭訚那句话在试探自己。
为了打消萧庭訚的试探,沈微渔忽然身形一动,大胆地俯身,拉近两人的距离。
暗香浮动,沈微渔一缕青丝垂下,不经意间拂到他的手背,酥酥麻麻,令萧庭訚的手指动了动。
“陛下,你在想什么?”她一双秋水剪瞳的眼眸,流露担心,身形纤瘦,双手柔荑,攥住他的织金衣袖。
萧庭訚面色平静,唇角浮现笑意,眼眸却凉薄不见任何温和。
他不太喜欢有女人靠这么近,唯有沈微渔不知死活地接近,还接近好几次。
想起之前的一幕幕,萧庭訚锐利的眼眸落在她的唇瓣。这几日她养好了身体,唇色都有血色,犹如涂抹胭脂红,比之前顺眼多。
萧庭訚漫不经心想。
沈微渔却暗自神伤垂眸:“陛下是不是在想臣女往后难以有孕一事。”
“我不求陛下身边仅有我一人,但求陛下能留我在身边。”她摆贤良淑德的风范,可沁凉的指尖捏紧他的衣袖。
萧庭訚垂眸,瞥见这一幕。
她当真喜欢朕。
他想到此处,纵容她这份大胆,淡淡地道:“无须忧心,朕自有定夺。”
沈微渔黯然神伤松开手,后退几步,像是被伤到,“臣女明白。”
萧庭訚不明所以,微微皱眉,她怎么又伤心,左思右想,缓缓地道:“朕不会纳嫔妃。”
他不会纳嫔妃,也不会迎娶皇后。
沈微渔也不会成为他的嫔妃。
沈微渔当即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双手交缠,垂眸落泪,“我在宫中,无名无分吗?”
“那又如何。”萧庭訚将她留在宫中,命宫人伺候照顾,衣食无忧,锦衣玉食还不够吗?
倘若有人非议,萧庭訚绝不姑息。
沈微渔听出他的意思,还好自己只爱这张脸,若是真爱上,听到这句话岂不是伤心不已。
她面上却还要装作悲伤,语气轻柔道:“我无名无分待在宫中,惹人非议。”
“朕会下圣旨。”
“圣旨能堵一时人心,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沈微渔抬眸凝望他。
萧庭訚面色平静,颀长的影子摇曳在案几下,宫人伫立在四周,不知何时,四面掌灯。
“你想要名分?”萧庭訚听出她言外之意,若是之前,会认为她贪慕虚荣,眼下却没有那么厌恶。
沈微渔乌睫颤抖,眼眸失去光泽,垂下时泪珠划过眼尾,又强撑着道:“臣女不再想要名声。”
“我只想要陛下的一句话。”沈微渔轻声道。
萧庭訚捻了捻佛珠,冥冥之中,猜到她想要的什么。
少顷,他缓缓地道:“不行。”
两个字划破殿内的静谧,也令沈微渔身形晃了几下。
萧庭訚握住她的冰冷的皓腕,攥紧地一字一句道:“既然你喜欢朕,朕会留你在宫中,至于名分,朕不会给你。”
他认为名分不过是虚名。况且生母之事,断然不会让萧庭訚摈弃仇恨。
沈微渔听出他的坚决,缓了缓心神,唇角的笑意有些苦涩。
“臣女明白。”
沈微渔在他面前表露一番情深似海,顺理成章地道。
“姑母病重。我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她,可否请陛下让我去见姑母。”沈微渔想要借太后的名义去将信件送过去。
萧庭訚听到“太后”,面色平常,“你想去见她。”
“若不行,我也不强求。”沈微渔暗自神伤,用指甲将掌心掐出血,纤瘦的身影晃了一下。
萧庭訚皱眉,想要回绝,余光不经意间到她竟将掌心掐出血。她竟这般在意自己的话?
罢了,女子最爱名声,让她离开未阳宫去见太后一次,又有何妨。
“好。”
听到萧庭訚同意,沈微渔欣喜,莞尔一笑,尽显柔情绰态。
萧庭訚不由多看几眼-
翌日,沈微渔早早到太后宫中。
也不知萧庭訚如何对外说她的近况。沈微渔一来到太后宫中,被躺在床榻的太后握着皓腕,冷声道:“你不是得罪太皇太后被关禁闭,被圣上下旨在春阳宫吗?”
沈微渔不知道这一茬,怕被太后看穿,温声道:“陛下传口谕,放我出来。”
“他不是近日病重,还会传口谕。”太后狐疑道。
“陛下之前留的口谕。”沈微渔随口一提。
也许近日太后身子骨太差,竟也没怀疑。
一段时日未见可,太后发髻白了许多,眼尾的皱纹一道道,见到沈微渔到来,也只是攥紧皓腕,都不能起身。
殿内也充斥着药味,哪怕用香都无法遮掩。
沈微渔被她握紧时,看到她眼底的浑浊,不似之前清明。
看样子太后病得越来越严重。
她思忖间,太后却像是回光反照,神采奕奕地低声道:“陛下前段时间遇刺,宫里人心惶惶。太皇太后整日烧香念佛,不恋红尘,可依本宫来看,她私底下一定留有后招。”
“你是本宫的侄女,可千万不能输给她。”
“姑母,我明白。”沈微渔以为太后是病糊涂,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慰地道。
太后:“你明白便好,既然陛下遇刺,还在宫中养伤,而英王已经来到京城,我们需要准备万全之策。”
“姑母,英王怎么会来京城?”沈微渔听到英王,眼底流出复杂神色。
太后抽出自己的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本宫知道你母亲娘家跟英王有仇,眼下我们要摒弃过往。”
“至于英王回京一事,是本宫兄长那边传来的消息。”太后咳了几声。
沈微渔当即明白太后的意思,蹙眉垂眸,“姑母你们是想打算笼络英王吗?”
“陛下遭遇刺客,生死不明,若是英王能趁此机会,登上皇位,那我们沈氏必然倾力相助,而你自当能成为皇后。”
“可是姑母,英王当年亲自抄我舅舅一家没,时至今日,难以抵消当年的恨。况且英王也不一定能真当皇帝。”
“你说的话,本宫何尝不知道,沈氏一族也不是酒囊饭袋的蠢货,英王想登基,也要看他究竟能不能当。”太后笃定地笑道,连眼尾的皱痕都淡了不少。
沈微渔闻言,也有定数,想必英王听到萧庭訚出事,瞒着众人进京,又笼络世家。可世家想被真正笼络,还是需要英王身上能有他们能觊觎的东西。
沈氏目前来看,应当还在斟酌。
沈微渔身为沈家的人,对沈氏没有感情,也就没有告知太后萧庭訚的事。
她对权势也无渴求。
太后不知她的心思,只当她还介怀往事,心里轻蔑地在想,到底年轻,也不为自己打算。
若不是看她貌美,那位英王也看过她的画像。说她眼睛肖像亡妻,太后也不会对她说这些话。
但这些话,太后并不打算告知她,而是叮咛她这些话切勿对外说出去。
沈微渔心知肚明,垂眸应下。
离开太后宫中,天色暮合,沈微渔身后跟着几名宫人,寒风侵肌,心里想着太后说的那些话。
她要告诉萧庭訚吗?
沈微渔不想躺这一趟浑水,但他要是真被算计,当不了皇帝被弄死怎么办?
她可以偷偷将他头颅藏起来带走吗?
沈微渔垂眸,胸口的疼痛隐隐约约作疼,想必是伤势裂开,血腥味也萦绕在鼻间。
她也顾不上多想,连忙回到未阳宫,解下云鹤织金披风,一眼看到胸口布帛有血迹渗出。
伺候她的宫女们看到她的伤势,顿
时兵荒马乱。
葛老近日一直在宫中与宋桡一边叙旧,一边帮沈微渔调养身体。
今日好不容易得空,却听到沈微渔伤势裂开,想起近日初雁一直不在他身边。
他无奈之下,亲自走了一遭,教殿内的宫女如何看伤势,如何上药。
忙活了几个时辰,葛老叹气,“老夫每次见沈姑娘,都躺在床榻,身受重伤。”
他想劝沈微渔爱惜身体。
沈微渔温和地应下,但葛老却一眼觑见她不上心。
他左思右想,干脆将这件事告诉给萧庭訚。
几日后,沈微渔发现她每日喝的汤药增多,而且宫人还不允许她离开殿内半分,凡事都亲力亲为。
她一问,方才知道是萧庭訚下的旨意。
沈微渔被养了几日,日日喝汤药与大补的参汤,血色红润不少,连同脸颊也多了肉。
萧庭訚来看她,深深睥睨几眼,还不满意地皱眉,嫌弃她还是太瘦。
沈微渔不想整日喝大补的汤药,拦住他说想去御书房走一走。
萧庭訚:“不行。”
“等你身体养好即可。”
见他铁了心,沈微渔不再纠缠,反而请他教自己画丹青。
沈微渔想要留下他,为了多看这张脸,才找得着由头。
萧庭訚以为她离不开自己,本想回绝,可望着她恳求的一双秋水剪瞳,终究心软。
殿内宫人们皆退下,两人在窗牖的铁梨象纹翘头案作画,寒风料峭,殿内的鎏金六足铜炉里装了炭火。
沈微渔身子弱,又想看窗外的景色,宫女给她披上鹤氅,挡住了寒意侵肌。
萧庭訚还是一袭金丝玄袍,像是不畏惧寒冷,颀长的身影如高山,令人畏惧不已。
沈微渔一边作画,余光又偷觑他的面容,宣纸的竹节歪歪扭扭都不知道。
萧庭訚眉眼的阴翳褪去,流露几分温和。见到沈微渔这么喜欢自己,明明心底傲慢,但没有揭穿沈微渔的行为。
少顷,宣纸上“竹节”已经看不出是何物。
萧庭訚缓缓开口,看不下去,“画。”沈微渔怎么一直在看他,沈氏的教养都是不知羞耻吗?
沈微渔一听他说,这才反应过来,脸颊绯红,匆匆忙忙想换下另一张宣纸。
可她动作急促,一不注意,手指拂过他冰冷的手背,怕他厌恶,沈微渔慌慌张张后退,却不想身后是博古架。
萧庭訚揽住她的腰肢,避免她磕碰。
沈微渔猝不及防被他拦腰,意识到萧庭訚是怕她磕到,连忙温声道谢。
萧庭訚看她拘谨,手一松,可沈微渔却吓得反手攥紧他的腕骨,“陛下。”
她乌睫颤抖,面颊飞霞,唇瓣犹如涂抹胭脂红,一截雪白玉颈,惹眼刺目。
沈微渔像是察觉自己僭越,匆匆忙忙松开手,不经意间听到铜铃声。
一下又一下,攫取她的心神。
恍惚间,她双眼濛濛,窒息般的疼痛,仿佛千刀万剐。
朝梣。
她想到那个人,心里止不住地疼,而萧庭訚看她脸色苍白,还以为她身上伤势崩裂,命宫女进殿,然而沈微渔却攥紧他的腕骨,像是害怕他的离去。
萧庭訚眉眼浮现阴翳,正想开口,却不承想沈微渔泪眼蒙眬地望着他。恍惚间,他想起在冷宫那段经历。
他的生母不爱他,视他如洪水猛兽,甚至碰都不碰他。
哪怕他生病,奄奄一息,母亲也不愿意伸出手抱他,反而求神拜佛希望他早点死掉。
可眼前的沈微渔很害怕,好像当年害怕在颤抖的自己,萧庭訚鬼使神差地主动抱住她,温热的气息,好像拥抱曾经可望可及的东西。
萧庭訚目光垂下,看她乌睫颤动,唇齿打颤,也不知为何,俯身攫取了她的气息。
窗牖外。
猩红的毒蛇,尾巴系着同一只小小的铜铃。
它攀爬在罗汉松树枝上,尾巴抖动,铜铃簌簌作响。它不断吐露蛇信子,瞳孔竖起,像是怨毒地憎恶在窗牖相拥亲吻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