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深夜造访
起初沈微渔听到铜铃声, 冥冥之中像是被牵引,忘记自己在作画。
可当唇间被人吻住,沈微渔一下子被清醒过来, 眼眸睁大, 乌睫颤动,想要推开,皓腕被他攥住。
沈微渔初次见萧庭訚吻他, 湿润的触感, 生疏、又陌生。
她眼中倒影映入萧庭訚乌黑的眼眸。此刻他的眼中没有阴翳, 也没有寒意,沈微渔初次见到他是这么陌生。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阖眼。随后,萧庭訚撬开了她的唇齿,湿漉的亲密,四周好似都夹杂春风,缱绻不已。
“砰!”铁梨象纹翘头案的砚台,摔倒在地, 黏稠的墨汁溅洒在四周。
沈微渔被彻底惊醒,双手推开他。
萧庭訚一时不察,竟真的被她推开。
“陛下, 我……”沈微渔手足无措地望着他, 眼眸水濛濛。
萧庭訚回过神,也没想到自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亲她, 眉头皱起,睥睨她的面容,看到她手足无措,一时之间, 收起寒意,平静地道:“无碍。”
明明是他亲自己,转眼他说“无碍。”
沈微渔想起原委,顾虑到他是天子,咽住原本想说的话,垂眸看向摔在地上的白玉砚台,弯下腰想要亲手拾起。
萧庭訚:“宫人会来清扫。”
沈微渔垂眸,拢了拢衣袖,并未听进去,伸出手时,露出一截莹白腕骨,指尖还未碰到砚台。
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却先一步拾起砚台。
“陛下,你怎么……”沈微渔抬眸,见到他指尖沾染墨汁,侧身去寻帕子,顺道喊守在宫檐下的宫女进来,收拾残局。
宫女们鱼贯而入。
沈微渔拿到耷拉架子上的一块方帕,转身想要放在铜盆打湿。
萧庭訚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淡漠道:“不用。”
沈微渔哪里听得进去,匆匆忙忙将方帕打湿拧干,攥住他的衣袖,娴熟地为他擦去指间沾染的墨汁。
“你以前伺候过人?”萧庭訚不想让她碰自己,架不住她先一步用方帕细细擦拭自己的指尖。
萧庭訚心中怪异,尤其是垂眸见到她湿漉的唇,想起主动亲她的一幕,心底泛起说不明的躁动。他挪开视线,随意问了一句。
“幼年我经常给哥哥洗手。”沈微渔说起幼年,眼底多了黯淡,手上动作一顿。
萧庭訚看她失魂落魄,想起曾查过沈家的情况,眉头微微皱起,又很快松开,“你以前很顽劣?”
沈微渔:“往事罢了。”
萧庭訚笑了一下,而后淡然道:“听说你以前还会爬树?”
沈微渔诧异地看向他,想起萧庭訚的性子,应是查过自己,也就收起惊讶,转而低声道:“陈年旧事。”
“臣女会弹琵琶,陛下想听吗?”她不想谈论幼年往事,话锋一转。
萧庭訚眉眼覆上阴翳,想起之前做的梦,忽然抽回手,任由指间残留墨汁,“朕先回去。”说罢,踅身离去。
沈微渔不明所以,他怎么莫名其妙就走了,但是他没问幼年的事情,令她松了口气。
她将方帕掷在铜盆,见到书案几下的狼藉都被宫女收拾好,再看作的画潦草难看,于是命人扔掉。
之后,又是惯例喝药,用膳。
到了傍晚,沈微渔歇息时,做了一场梦。
梦里碎雪琼花,她惶恐不安地在赤足踩在雪地,寒风刺骨,在等一人来。
须臾间,有一少年腰间佩戴铜铃,一同赤足踩在雪地向她走来。
“阿渔。”他苍白的脸颊浮现淡淡笑意。
正当沈微渔也想扬起笑容,景象一变,逼仄的厢房,门窗紧阖。
少年支着下颌,地上爬着毒蝎子。他悠悠地递给她一杯瓷碗。
“阿渔,我们喝下去,共赴黄泉。”
……
沈微渔猛然惊醒,纤瘦的身子出了一身冷汗,云鬓垂落。
她缓了缓好久,才镇定自若,余光也顺势落床榻外,恰好斜斜一道月光从窗牖透来。
沈微渔依稀看到,殿内守夜的宫女靠在墙壁打盹。
她还是初次见她们还会入睡,心下觉得稀奇,支起身,想要将窗棂阖上,避免寒风刺骨。
当她来到窗牖,却见到一干枯的梅花树枝挂着铜铃。
铜铃通体银色,篆刻艳花和稀奇古怪的文字,悬挂在树枝,像是引诱她。
沈微渔在看到这只铜铃,心下一震,这不是苗疆人才有的吗?
难不成宫内混入苗疆的人。
她想到苗疆之物,也想到死去的朝梣,凝视这只铜铃,见其摇曳,发出的铃声,几乎引得胸口传来疼痛。
沈微渔弯下身,捂着胸口,一直凝望窗外的铜铃,随后看向打盹的几名宫女,轻手轻脚地走出殿门。
也许是她们睡得深,当沈微渔推开殿门,她们都没有醒来。
沈微渔顾不上多想,捂着胸口想要取走那只铜铃。
可一旦当她踏出去,寒风瑟瑟迎来,身体止不住打颤。
她强撑着体弱,披着鹤氅走出殿门,来到宫檐下,一眼觑见不远处的梅花树。
沈微渔两步一步跨过去,也顾不上惧冷,来到梅花树,铜铃竟不翼而飞,原本胸口的疼痛,却不再折磨她。
她嗅到不安,环顾四周,寂若无人,随后拢紧鹤氅,回到殿内,发觉宫女们还在打盹。
这沈微渔先是来到宫女的跟前,试探地喊了一声,几名宫女陷入了梦中,怎么叫也不醒。
沈微渔蹙眉,环顾四周,确认她们都是睡着,却怎么也叫不醒,那就是被人下药了。
但沈微渔环顾四周,一点端倪都没有发觉,尤其还去看了香炉,一无所获。
沈微渔来到宫女们的面前,想到忽然出现的铜铃,还有昏迷不醒的她们,心里猜忌不断。
倏然,沈微渔想到朝梣曾对她说过的话。
她立马捋了捋她们衣袖,检查一番,又看向脖颈,终于看到一处被咬伤的印记。
印记细小,尖锐,应当是被蛊蛇所咬。
苗疆人擅长用蛊。朝梣擅长用毒蛇、蝎子、炼蛊。
两人初见,朝梣刚用蛊杀人。本来那日她也会死,不过她对朝梣说了一句话,让他放过自己,也因此相识。
她跟朝梣相处久了,也知道一点蛊的事情。譬如一旦被炼成蛊虫或蛊蛇,它们都会永远听命于炼制的主人。
沈微渔曾好奇,跟朝梣炼过蛊蛇。因此明白,蛊蛇的作用。
她想到这里,又探了探她们的鼻息,确认还活着,这才相信,出现在宫里的苗疆人,不知为何在她宫中下蛊……还有那一只铜铃……沈微渔捂着胸口,眼眸垂下。
那人究竟要做什么?她要告诉给萧庭訚吗?若是告诉他,他会问自己为何知道苗疆的事情。
他又多疑,难以糊弄过去。
沈微渔回到床榻,透过月光,望着昏迷的宫女们,心绪不宁。
隔日,宫女们醒来,发觉自己在地上睡了一夜,吓得不知所措。万幸,她们抬眸看到尚在就寝沈微渔,以为她没醒,几人面面相觑,悄悄起身,佯装无事发生。
沈微渔醒来,发现殿内的宫女们,行事愈发小心谨慎。
她没有说出昨夜发生的事情,在盥洗梳妆,又喝了几碗大补的汤药,方才缓缓问起宫里是否有喜事。
“启禀沈姑娘,宫内并无喜事。”宫女们有位叫玉兰的姑娘,容貌清秀,行事通透大胆。
每次在沈微渔问话,都是玉兰接话和回话。
沈微渔听到玉兰的话,坐在美人榻,手里执书卷,云鬓挽起,未施粉黛,颇有素雅之美。
“我在宫中待久了,还想着会有喜事,让我解解乏。”沈微渔温声道。
玉兰听闻,踌躇了一下,方才缓缓道:“沈姑娘若是乏,奴才会唱戏,不知能不能给小姐解乏。”
“你会唱戏。”沈微渔惊讶地望着她,随后又叹气道:“你近日侍奉我够累,还是算了。”
“不如跟我说说宫里的近况。”沈微渔不动声色,双眸明亮,显然对宫中之事,甚是好奇。
玉兰听到沈姑娘不让自己唱戏,松了口气,毕竟她会唱戏,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若是惹怒沈姑娘,那就不好。但小姐想听宫中趣事,倒也好办。
她搜罗近日宫中发生的趣事,一五一十地说。
沈微渔懒懒地支着下颌,在听到,“昨日太皇太后请了云清寺庙的大师来诵经,念了一夜……”
她眼眸微闪,搅弄衣袖,垂眸温声道:“太皇太后怎么会请大师来诵经。”
“听说太皇太后请大师来诵经祈福,是为了陛下的身体。”
“原是这样。”沈微渔又听她说了一些宫内近日发生的事情。
在听到想要的东西后,沈微渔命她不用说了。
沈微渔看一会书,之后等到宋桡来帮她诊脉。
宋桡每三日来一次,听萧庭訚说是为解蛊毒一事。当时沈微渔担心被他看出来,可是几次下来,看到他诊脉都没诊出蛊母的存在,紧绷的琴弦,一下子归于心底,也就一直任由宋桡诊脉。
殊不知,宋桡每次来诊脉,都惊奇地发现她的脉象跟上次不一样,于是私底下与葛老讨论。
葛老之前也觉得怪异,可三番五次下来,又诊不出多余的问题,于是一直以为是蛊毒作祟的缘由,但从宋桡这边知道,蛊毒不会每次改变人的脉络气息,葛老心下诧异。
两人一合计,打算先不告诉萧庭訚,他们私底下再试试,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沈微渔还不知道葛老他们疑心四起。
她在听到太皇太后请了云清寺庙的大师来诵经,心里涌入猜忌,藏在宫里的苗疆人是不是那位大师。
沈微渔想要试探一波,奈何萧庭訚以她身体为由,一直将她禁锢的未阳宫。
她若是贸然太皇太后那边,还需要从长计议。
沈微渔沉思的间隙,晚膳都用得少,就寝入睡的后半夜,一串铃铛声,再次将她惊醒。
她胸口疼闷不已,一眼觑到窗棂外的梅花树枝上多了一只铜铃,再往殿内一扫,守夜的宫女们又昏睡过去。
沈微渔支起身,穿上云锦绣花鞋,披上鹤氅,身上少了寒意,之后从妆奁里取出一把鎏金短刀,才缓缓走出去。
皇宫万籁俱寂,北风呼啸,沈微渔踩在宫檐下,步履轻慢,耳畔听到了“嘶嘶!”,那是蛇类吐蛇信子之声。
沈微渔拢紧衣袖,脚步飞快,却不承想,一过去依旧没看到任何人,而铜铃也消失不见。
一切恰如昨晚。
沈微渔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回到宫殿。
翌日,她命人将梅花树砍掉,说是不喜梅花。
当看到窗牖外少了梅花树,沈微渔又装病,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在萧庭訚来看她时,说想换寝殿居住。
萧庭訚在听到她想换寝殿,眸光晦暗地盯着她,“你不想住这里?”
沈微渔觉得他古怪,却也想不明白,缓缓颔首道:“嗯。”
当她搬去住在萧庭訚寝殿,方才知道萧庭訚看她的目光为何古怪。
她知道萧庭訚误会,连忙想去澄清,可萧庭訚正在下棋,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白棋,身侧的案几摆放瓶花还有三三两两的折子与信件。
沈微渔没有四处乱看,坦然地坐在他的案几对面。
萧庭訚听到她的来意,捻着棋子,掀起眼皮道:“所以你装病,不是想住朕的寝宫吗?”
沈微渔一时哑然,不知萧庭訚已经知道自己装病,甚至归于她想跟萧庭訚住一起的错觉。
她有那么想跟萧庭訚住一起吗?沈微渔想起平日对他动不动来一句“我喜欢陛下”,还有时不时用爱慕的眼神望着他。
萧庭訚误会她,好像也理所当然。
可沈微渔若是居住在他的寝殿,虽能天天见到他这张脸,但心底总有几分怪异。
萧庭訚则是坦然,风轻云淡地笑了一下。
“你怕跟朕住。”
沈微渔怕引起他的怀疑,羞赧地垂头,“臣女无名无分住在陛下寝殿,怕惹人非议。”
萧庭訚眉眼轻佻,眼帘微垂,说到底,沈微渔今天闹这一出,还不是为了皇后之位。
若是之前的萧庭訚,定然会不假思索地说:“痴人说梦。”但萧庭訚今日却睥睨她
一眼,望着她已有红润气色的脸颊,一截雪白的玉颈,还有双手交缠的柔荑双手。
许是近日一直养身体,她纤长的指关节透着粉意。
萧庭訚捻着白棋,举棋不定。
沈微渔看出他得不对,疑惑地仰起头,柔声道:“陛下。”
“你若是安分,皇后之位,朕会再想想。”萧庭訚收回视线,将手里的白棋落下,垂眸遮住眼底的晦暗。
沈微渔一愣,前几日萧庭訚不是说,不会给她名分,让她安心在宫内住下。
怎么今日改主意?
若是平常沈微渔一定会欣喜,可宫内那名神出鬼没的苗疆人,实在让人忧心不已。
沈微渔捂住胸口,温柔地道:“臣女明白。”
萧庭訚还以为她知道这件事,会欣喜不已,可她怎么闷闷不乐,还是说,她一直都想当皇后。
他思绪不断翻滚,殊不知沈微渔是在想苗疆的事情。
于是当沈微渔回神,欲开口时,但见萧庭訚斜瞥一眼危险的目光,似在敲打她。
“你莫要得寸进尺,贪得无厌。”说罢,他凝视棋局,下起了棋子。
沈微渔:……
虽不知他为何说出这番话,沈微渔还是要装作受伤的黯淡模样。
“臣女明白。”她一边说,透着粉意如柔荑的手攥紧,弯下的颈部像被风霜敲打的一株芙蓉。
萧庭訚瞥见,心下也说不上烦躁,面上仍旧装着风清云淡,还噙着一抹笑道:“你若是之后也听话,朕会考虑。”
沈微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应当不是坏事?她迷迷糊糊地应下,却听萧庭訚嗤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沈微渔听出他的笑声藏着嘲讽,可一垂眸,发觉他的棋局其实早已成定局,却又被他打散,毫无章法。
天色暮和,寂若无人,殿内早早燃起龙涎香。
沈微渔虽搬来他的寝殿,却并不是与他同住,而是住在寝殿的暖阁内。
暖阁设了地龙,四面暖和,内设有紫檀荷花纹床、玉兰鹦鹉镏金立屏、鎏金铃铛香炉…
沈微渔沐浴更衣后,便来到暖阁的美人榻上,手执书卷,心里一直惦念苗疆的事情。
若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苗疆人,发觉她不在原先的寝殿,也不知道会不会找来。
沈微渔忧心忡忡,余光瞥见一道人影落在跟前。
“陛下。”她起身想行礼。
萧庭訚捻着佛珠,淡然道:“以后你都不用跟朕行虚礼。”
沈微渔闻言,莞尔一笑,“多谢陛下宽厚。”说罢,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意和香。
她仰起头,萧庭訚已经坐在榻上,一袭淡青长袍,衣袖绣有蟠龙暗纹,头戴玉冠,指尖佩戴玉扳指,清隽疏朗的面容,多了儒雅,少了天子的威严。
沈微渔思忖,他是不是刚沐浴更衣。
但他这副模样,倒是有点像朝梣。
沈微渔一想到朝梣,胸口沉闷,为了忘却疼痛,目光一直落在萧庭訚的面容。
萧庭訚一早察觉她的视线,起初还想按兵不动,可沈微渔一直凝望自己,全然不知羞耻。
任是萧庭訚再好的定性,也还是忍不住皱眉,随后漫不经心出声道:“你近日身体如何。”看她气血皆有,萧庭訚猜她身体好转些。
沈微渔闻言,才惊觉自己的目光灼热,羞赧地垂眸,“回禀陛下,臣女的身体近些已经好转。”
萧庭訚捻着佛珠,轻轻颔首表明已知晓。
“过几日,宫内举行宴席,朕会以身体病弱为由出席,那日起,你莫要离开未阳宫半步。”
沈微渔听出他话里的危险,那夜是不是即将发生何事?
她看向萧庭訚,露出担忧之色,“陛下,你会出事吗?”
萧庭訚:“朕又不会出事,收起你这副愁眉苦脸。”
沈微渔听闻,面上伤心地垂眸,心里则是盘算,他要是那日真出事,自己要不要提前先对他下手。
她真的很喜欢这张脸。
萧庭訚感觉一缕寒风灌入暖阁,脖颈凉飕飕,不禁皱眉,视线落在她在发抖的纤瘦身躯上。
他收起几分阴翳,露出漫不经心地笑,“朕不会有事。”
“你这几日也别离开寝殿半分,朕回来遇到发现未阳宫多了几条蛇。”
一听到蛇,沈微渔心里跳动,不管不顾地问:“陛下,你遇到蛇?没事吧?”
“不过几条蛇。”萧庭訚刚回寝殿,撞见地上攀爬的几条蛇,心里疑惑殿内何时有蛇攀爬,然后一剑挑断它们的性命。
不过在挑断蛇的性命时,他发现有只蛇的尾巴挂着铜铃。
萧庭訚觉得眼熟,之前见过,齐保呈上来说跟沈微渔有关,之后他也没怎么命人去查,可这只铜铃是怎么回?
铜铃不足指间半寸长,通体银色,斑驳的字迹混杂着花纹,处处透露古怪。
萧庭訚怀疑跟苗疆有关,命人将蛇还有铜铃一并交给的宋桡。但铜铃一事,他并未告知沈微渔,许是心底的疑惑作祟。
沈微渔听他娓娓道来,手指冰冷,尤其是听到他竟然挑断蛇的性命,几乎都坐不住。
她要冷静,也许那些蛇不是蛊蛇,毕竟蛊蛇不能这么轻易被杀死。
可在听到萧庭訚说起蛇身上的花纹,沈微渔顿时哑然,还真是蛊蛇。
“陛下,那些蛇的血迹,没沾染你身上吧?臣女是担心那些污秽之血,玷污了陛下。”沈微渔想到蛊蛇的体内含情毒,连忙追问,可是在收到他狐疑的目光,又补了一句。
萧庭訚虽觉得她奇怪,但想起之前说过要信她一次,也就压住心底的困惑,淡然道:“有几滴血,沾到朕的手背,不过已经拭去。”他身体无恙,又沐浴更衣,想必无大碍。
沈微渔闻言,不知要如何开口告知他,那些蛇是蛊毒,体内的血迹含情毒,若不及时解掉,三日后会出人命。
可她不能告诉萧庭訚,不然就无法解释自己为何知道苗疆的事情。
沈微渔压下心里的担忧,温柔一笑,佯装无事发生。
却不知,萧庭訚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她一举一动收入眼底。
深夜,寝殿内,万籁俱寂。
暖阁的槅门被缓缓推开,沈微渔轻手轻脚走出来,衣袖里藏着一把短刀。
她不想让萧庭訚死得那么早,毕竟怎么把他尸体藏起来送出宫,是个问题。沈微渔想到自己的血能解他的情毒,自己又居住暖阁,于是想要深夜拜访,悄悄喂他喝自己的血。
沈微渔靠近萧庭訚沉睡的龙床,心里七上八下,入目见到萧庭訚俊朗的面容,阖眼沉睡,原本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跳,一下子归于胸口。
她提起罗裙,爬上龙床。
殊不知,在她爬上去的刹那,萧庭訚已然睁开阒寂的双目,骨节修长的手指攥紧,面无表情。
她为了当朕的皇后,竟想爬床?
第32章 第 32 章 娶她
殿内青烟袅袅, 萧庭訚躺在床榻,听着耳边窸窸窣窣声,阒寂的双目一眨不眨。
沈微渔轻手轻脚, 眉眼余捎床上的萧庭訚, 担心他会醒来,不过深更半夜,应当不会醒吧。
她犹豫不决地想, 但事已至此, 若是萧庭訚真的醒来, 随便找由头便好了。
沈微渔打定主意,悄然爬上龙床,目光落在他凸起的喉咙,往上是线条凌厉的下颌,鼻梁挺拔,再往上——对上他波澜不惊的黑眸。
她吓得几乎要滚下去,万幸萧庭訚先一步起身,搂住她的腰。
沈微渔惊慌失措地攥住他的肩膀, 指尖泛粉,春山蹙眉,秋水凝波望向他。
萧庭訚面色平静, 唇角的笑意淡去, “你想爬床。”
沈微渔一愣,知道被误会, 顺水推舟地道:“我只是想来看一眼陛下。”说罢,小心翼翼觑向他。
萧庭訚面色冷峻,俨然不信,喉结似气息不稳, 上下滚动。
沈微渔担心他动怒,松开手指,想要离去,奈何萧庭訚先一步松手,像是厌恶地将脸别过去,“下去。”
他真生气了!沈微渔连忙提着罗裙下床,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她着急忙慌,罗袜堆叠小腿,锦绣云鞋都未穿好,踱步想离去,可身后传来萧庭訚一道冷声。
“且慢。”
沈微渔还因为有事,露出温柔的笑,佯装无事,可一侧眸,萧庭訚修长
的指尖把玩一柄短刀。
“你要如何跟朕解释?”萧庭訚起身,颀长的影子在月下扭曲。
沈微渔喉管被堵住,随后温声道:“这是我防身所用,随时随地带着,唯恐出事。”说罢,想上前夺走短刀。
萧庭訚挥臂扬起,衣袖迤逦垂下,目光晦暗如墨汁幽深,“你今夜究竟为何而来。”
沈微渔踮起脚尖,见拿不到,也没有强求,垂眸伤心道:“陛下不信我。”
哀怨之声,恰如琴弦不断在他心中拨动。萧庭訚眉头微微皱起,压下心中波澜。
沈微渔一袭素衣罗裙,纤手消瘦,骨节微微弯曲,搅弄衣袖的间隙,又斜瞥他一眼。
萧庭訚负手而立,“你想当皇后,也休要不顾颜面。”
沈微渔心梗,知道他是误会,自己又不能说是为了担心他的身体,才会半夜闯入,不过他既然想,干脆应下,躲过一劫。
她心中腹诽,勉强地颔首认错,“臣女知错。”
月光笼在他面容,添了一抹寒霜,使他捉摸不透,难以接近。
“既知错,下次莫要再犯。”
沈微渔颔首,将罪名认下,还以为萧庭訚会放过自己。然而,他来到鎏金梅花样式的烛台,用火折子点起烛芯,一灯如豆,忽明忽暗。
“陛下,夜已深,你不就寝吗?”沈微渔见他缓缓来到紫檀案几,盘腿落座,将短刀掷一旁,捻着白棋落下。
沈微渔困惑,他半夜不眠,怎么有闲情雅致下棋。
谁知萧庭訚斜瞥她一眼,唇角的笑意令人捉摸不定,“沈姑娘打搅朕歇息,不如陪朕下棋。”
沈微渔不善下棋,听他一说,狐疑地想要找借口回绝,萧庭訚却不给她留任何余地。
“葛老说你的身体近日恢复不错。”
此言一出,打消沈微渔想用身体不适为借口。
沈微渔无奈,提着罗裙落座在他面前,望着棋局的白玉棋子,纤手捻着黑棋。
“我棋艺不精,还望陛下海涵。”沈微渔低声道。
萧庭訚淡淡道:“无碍。”
见他这般说,沈微渔也有了兴致,黑棋落下,遂仰起头温笑道:“陛下,该你了。”
萧庭訚捻着棋子,回望她唇边的笑意,捻着白棋缓缓落下。
落棋声犹如珠玉滚月盘清脆,沈微渔从一开始随意的,逐渐多了几分好胜欲,眼眸盯着白棋,思忖自己要落在何处。
几个时辰过后,沈微渔从兴致勃勃到疲倦不已。
她回回都是满盘皆输。萧庭訚却没有叫停。
沈微渔感觉他是在折磨自己,也许是为了今夜爬床的事情,眉眼余捎他的神情,却一点端倪都看不出。
她无奈之下,不好将心中困惑问出口,只能将黑棋落下。
若是之前的沈微渔还会思忖捻着黑棋应该往哪里下,可眼下困意恼人,沈微渔下得乱七八糟,一眼能觑见敷衍。
萧庭訚权当没看到,旋即将这一局拖长
烛火渐渐烧的一半,沈微渔垂首,双目半阖,麻木地从玉盒拿出一枚棋子,随意下在一处。
萧庭訚望着她将黑棋压在白棋上方,因站不稳,黑棋滚落一旁,抬眸见到她昏昏沉沉,显然困倦不已。
但他并没有放过沈微渔,低声的语气,犹如戛玉敲冰,修长的骨节弯曲,叩了叩棋局。
“沈微渔。”清脆的叩声,一下又一下,没能将她惊醒。
反倒是她含糊不清地道:“陛下……下……下棋。”见她困得还残留一丝清明。
萧庭訚将白棋搁回玉盘,掀起眼皮,淡漠的笑意收敛几分,睥睨她垂首困倦的一幕。
她容貌绰约,青丝垂腰,肌理细腻骨肉瘦削,光彩眩目,不可名状。
窗牖外狂风四起,簌簌作响,萧庭訚置若罔闻,盘腿而坐,本想借用下棋来责罚,却最后还是任由她昏睡。余下恶劣的心思,也被抚平,难得宁静。
许是沈微渔已经筋疲力尽,身形一晃,萧庭訚想也不想拦腰,避免她出事。
可当温香软玉入怀,她的青丝垂落手背,一截如玉的脖颈,像是任人采摘,萧庭訚不是君子,面对投怀送抱,尤其沈微渔还想当皇后,他理应会动容。
但他明知如此,却岿然不动。
哪怕他攥紧双手,薄薄的青筋流露出,双目也晦暗难辨。
萧庭訚却也只是静静地抱住她,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哪怕心中喧嚣着两道声音。
接近她。
杀了她。
萧庭訚却佯装没听到,紧紧地搂住她,感受她温热的肌肤,闻到她身上的暗香。
沈微渔许是太累,在被揽腰的同时便沉睡过去。
殿内青烟袅袅,萧庭訚眉眼的阴翳褪去,露出宁静。直到天色泛白,他整夜未睡,起身将怀里的人放在龙床。
他垂眸凝视,看她枕在明黄被褥,青丝迤逦,似乎在做梦,微微俯身,便听到她道:“别走。”
萧庭訚脸色稍缓和,睡着了还惦念他吗?
而梦中的沈微渔却是梦到朝梣离开她。
她不想让朝梣离去,不断挽留,最终却没有挽留下来他。
沈微渔胸口疼得难受,像是被千刀万剐,恍惚间,却有一道声音低声安抚她。
“你要是不哭,皇后之位,朕会考虑。”
……
男人低沉的嗓音,犹如珠玉滚落算盘,分外好听。
沈微渔胸膛的闷疼慢慢褪去,随后不解,她才不想当皇后。
可惜她发不出任何话,等醒来后,入眼便是明黄的幔帐,汉白玉石垂穗悬在幔帐下方,风起卷动,雕龙画栋的朱漆小柱下,鎏金香炉袅袅升起青烟。
她支起身,才惊觉自己睡在萧庭訚的寝殿,里衣未变,掀起幔帐,殿内空无一人,唯有昨夜下得棋局还在残留。
沈微渔记不清昨夜为何会睡在他的龙床,绞尽脑汁也只想到是不是昨夜太困,迷迷糊糊上错了床?
可她若是上错床,为何萧庭訚不动怒?
沈微渔脑袋疼得厉害,也不再多想,踉踉跄跄回到暖阁,躺回之前睡得床榻。
这一沾床,她又睡下了。
沈微渔一睡,不知今昔是何年,醒来暖阁四面掌灯,前来伺候的宫女对她的态度多了几分恭敬。
她心中困惑,却也未多想。
沈微渔照例喝汤药,又含了蜜饯,之后宋桡等人来帮她诊脉。
她起初还担心宋桡会发现自己体内藏蛊母,可几回下来,也就不以为然,任由他们诊脉。
可这次,宋桡眉头紧皱,心里多了几分猜测,却又按兵不动,像往常一样叮嘱沈微渔,避风勿吃辛辣等。
沈微渔熟练地颔首。
宋桡走后,来到葛老居住的宫中,见他不在,便来到阁楼,望着琳琅满目的医书,到处翻找自己带来的医书。
这一翻,足足花了他半个时辰,方才找到。
宋桡盘腿坐下,捻着书,一页一页地翻阅,随后目光停留在撰写苗疆蛊虫当中,沉思的间隙,葛老一身药味归来。
“你怎么有闲情逸致看书。”葛老刚去见陛下,因过几日萧庭訚要出席宫宴,需要以病弱示人。
葛老便去了一趟,回来没承想看到宋桡在看书,随口一提,却看到宋桡理都不理会自己,好奇地盘腿坐下,觑向他看的书籍。
宋桡头也不回,像是知道他的到来,若有所思道:“我怀疑,沈姑娘体内藏了蛊母。”
“蛊母藏于人的身体,可令人脉络错乱,也能救下濒死之人。但此蛊母需用一百年养育,尤其是一旦服用蛊母,便终生要用血肉养育。”
但蛊母是苗疆圣物,沈微渔的身体怎么会有蛊母?
宋桡不解,葛老则是若有所思地道:“其实沈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被人
下了蛊毒,本就很奇怪。”
当日萧庭訚并未追究,他们也没有过问。
眼下,他们要告诉陛下吗?
宋桡看向葛老,毕竟他早已不问红尘,若不是葛老,怕是还在山门,潜心钻研医术。
葛老沉思片刻,“我们再看看。”倘若真的是蛊母,就要启禀给萧庭訚。
“嗯。”
……
沈微渔喝完每日养身的汤药,想到萧庭訚中的情毒,忧心忡忡,她真的要看萧庭訚死吗?
她左思右想,很快想出对策,以担心陛下身体安康为由,说要下厨熬参汤,可伺候的几名宫女,却阻拦她,说是陛下有吩咐,命她们不能让沈姑娘劳累。
沈微渔却搬出萧庭訚,“陛下有没有说过,让你们听从自己。”
几名宫女面面相觑,垂头低声道:“陛下说过。”
沈微渔莞尔一笑,“你们知道便好,若是谁胆敢阻拦我,便是阻拦陛下。”
宫女们一听,也不敢拦沈微渔,只能期盼陛下事后莫要责罚她们。
沈微渔看她们还在担心,温声道:“我会跟陛下说你们的好话。”说罢,她便去熬了参汤,趁她们不备,咬破指尖,血珠子滴落在参汤里。
她用锦帕随意擦去指腹的余下血珠,恍若无事发生,等到参汤熬好,萧庭訚已从殿外回来。
也不知他今日去何处,一身血腥味。
萧庭訚一袭碧青色绣竹节的衣袍,披着鹤锱披风,行走间,窄边衣袖隐约露出银丝的如意纹路,儒雅、淡笑,像芝兰玉树的世家子弟。
沈微渔恍惚一下,几乎有点认不出萧庭訚。
直到萧庭訚走近,唇角扬起的笑意薄凉,属于天子的威压顷刻落下。
“你给朕熬了参汤。”他语气含笑,眼眸却淡漠,窥探不到任何思绪。
沈微渔惊醒,主动接过他的鹤锱披风道:“我今日闲来无事,正好想让陛下尝尝我的厨艺。”
熬参汤还要厨艺吗?萧庭訚忽然想到她初入宫,整日为送来参汤,在看她眼眸濯清地凝望自己,本想回绝的话,到了唇边,变成应允。
沈微渔欣喜一笑,捧着他的披风交给宫女,随后命人将熬好的参汤端来。
她来到黑漆雕瑞兽的八仙桌,亲手舀参汤,盛在青瓷花卉的瓷碗,随后递给他。
“陛下,你尝尝。”沈微渔为了解他的情毒,也算是费尽心思。
可当萧庭訚接过去,本来站直身的沈微渔脸色微微一变,她怎么看到萧庭訚的后颈多了一道花纹。
花纹似芍药,浅淡地不引人注意。倘若不是她挨得近,也丝毫看不出来。
可她一瞧这花纹,心中惊涛骇浪,潮水不断翻滚,脸色顿时苍白下来。
萧庭訚还以为她身子不适,收敛笑意,阴沉地吩咐宫女将她送回暖阁,好生安息。
“陛下,我无碍,也许是昨夜没睡好。”沈微渔不想让人发觉她的异常,顺势落座,面对萧庭訚。
萧庭訚想到她昨夜爬床的一幕,指尖拢了拢。
沈微渔趁此一边问昨夜自己为何会睡在陛下的龙床,一边用眉梢悄悄打量他脖颈的花纹。
她记得朝梣练的蛊虫,都会在人的身上留下类似芍药的花纹。
朝梣被蛊虫的血迹沾染,中了情毒,可昨夜分明没看到,今日却多了花纹,而且蛊虫留有花,分明只有朝梣会。
难不成藏在宫内的苗疆人,与朝梣有渊源。可她从未听过朝梣跟谁相识,若是故人,她理应也知晓。
到底是谁呢?还是说那人跟自己有仇,也跟朝梣有仇,那日的蛊蛇说不定是朝她而来,没想到阴差阳错被萧庭訚杀了。
沈微渔心中猜疑不断,思忖那人究竟是谁识。她也因此没听清萧庭訚说的话,颔首应付过去。
直到,她听到萧庭訚从容不迫道:“嗯。”
沈微渔稍稍回过神,他说什么?可她面上不能露出困惑,不然就暴露自己心不在焉,于是她露出欣喜的笑容。
萧庭訚将她举止尽收眼底,漫不经心地舀动金勺,眼帘垂下在想,朕不过是说是她自己想睡龙床。
她便信了。
沈微渔不是蠢笨的人,所以她应是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却又爱慕自己,只能笑着应下。
萧庭訚眉眼阴翳褪去,笑意多了几分温度,心情甚好地主动喝了几口参汤。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参汤腥味很重。
沈微渔本来思绪复杂,见他在喝参汤,压住乱七八糟的思绪,柔柔地问:“陛下,好喝吗?”
参汤哪里会好喝,况且汤里有腥味。
萧庭訚微不可见皱眉,目光落在她一双秋水剪瞳,淡然道:“还行。”
“臣女明日再熬参汤给陛下喝,可好?”
沈微渔想着放的血少,怕会残留情毒,打算明日再放几滴血试试。
不过她的血还是蛮有用,他脖颈的花纹已经淡去不少。
沈微渔漫不经心地想着,见萧庭訚皱眉,又淡然地道:“好。”
她唇角的笑意扯开,笑靥如花,眼眸濯清。
萧庭訚多看了几眼,觉得参汤也没那么难喝。
当晚,沈微渔担心他的情毒会复发,悄无声息地半夜偷溜他的寝殿,见他睡得深沉,偷偷看了几眼他的脖子,花纹淡成银色,想必情毒已经解一大半。
她满意地回到暖阁。
殊不知,在她离开后,萧庭訚睁开锐利的眼眸。
一连几日,沈微渔都悄悄将血滴在参汤,亲自见他喝下去,直到最后一晚。
沈微渔不放心来看最后一眼。
许是之前萧庭訚都没有睁开双眼,沈微渔这次大胆了些,将幔帐卷起,坐在床边,濯清的眼眸凝聚在他清隽疏朗的面容。
随后,她不假思索地想要掀起萧庭訚的衣襟。
她想萧庭訚之前都没有醒来,今夜若是醒来,大不了说自己又想爬床。反正他也不是一次两次误会自己。
可当她的皓腕被萧庭訚攥住,惊惶失措间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眸。
顷刻间,沈微渔想也不想地道:“陛下,你信我是来爬床吗?”
“……”
萧庭訚起身,笑容阴晴不定,“你觉得朕会信吗?”
沈微渔镇定下来,坦然道:“陛下会信我。”
“……”
萧庭訚没想到会有人理直气壮想爬床,而且她之前还来了不止一次。她真的就那么想当皇后吗?
也对,她无名无分住在自己的寝殿,心中不安,也理所当然。
沈微渔瞥见他脸色恢复如初,还以为他听进去了,想要悄悄收回皓腕,但转眼萧庭訚勒紧她的腕骨,像是退让一步,可面上仍傲慢。
“你且等等,三月后朕会让你当皇后,在此间隙,休要爬床。”无媒苟合,终究于礼不合。
沈微渔一愣,他之前不是不想让她当皇后吗?
余光瞥见他狐疑的目光,她想起自己还“爱慕”萧庭訚,当即垂眸落泪道:“臣女十分欣喜,毕竟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她又说了一通甜言蜜语,方才在萧庭訚面前糊弄过去,之后,她用时辰不早为由离去。
萧庭訚也并未拦她,仿佛真的信她的话。
待她一走,萧庭訚波澜不惊的黑眸顿时阴沉下来。
不知为何,他感觉沈微渔喜欢他,但有时候又觉得她在敷衍自己。
萧庭訚起身,睡意早无,来到窗牖,推开后刺目的寒冷席卷面容,四肢百骸也灌入了冷意。
他清醒了几分,开始捋了捋近日发生的事情,又莫名想到每次喝她熬的参汤,若有若无的有股腥味,可参汤并未有荤腥。
萧庭訚思忖间,骨节修长的指尖攥住窗边,寒风扬起他的宽大的织金衣袖。
“十三。”他唤了一声。
殿内一道人影无声出现。
“王奍的伤势如何。”
“启禀陛下,王奍借用伤势已经引出来幕后之人,但那人实在狡猾,王奍还在倾力追查。”
“你派人盯紧沈家人,还有沈微渔身边两个婢女,你想办法找到那两人,让沈奍去审讯。”
十三诧异,近日陛下不是对沈姑娘多加亲近,怎么今日要审讯沈姑娘的两个婢女。
萧庭訚没有多说,将命令逐
一安排下去,负手而立,居高临下。
“书信一封给宋芷绗,让她按兵不动。”
萧庭訚吩咐完后,抬眸看向不见星月的夜色,骨节弯曲,眼眸说不出的冷意。
纵然他一而再三想去信沈微渔。可萧庭訚的骨子里还是流着来自帝王的多疑。
十三遵从萧庭訚的吩咐,心里叹气,还以为陛下真的喜欢沈微渔,谁知再怎么喜欢还是抵不住天子的多疑。
他在心里腹诽,却不承想伫立在窗牖的萧庭訚扔出一句,“择日起,你去宫外,寻绣娘缝制嫁衣。”三个月,让绣娘们缝制一件嫁衣,理应差不多。
十三不解,“陛下要娶沈姑娘。”
“朕答应她。”
但是他怎么会一边想娶沈姑娘,一边又多疑不放心她。
十三看不透,斗胆一问,“陛下不担心沈姑娘别有用心吗?”
“只要进了宫,成了皇后,她休想离开宫里半分。”萧庭訚不容置喙地道。
第33章 第 33 章 你想当皇后吗?
乍暖还寒, 沈微渔给萧庭訚解掉情毒后,一直蜷在暖阁,不愿走动, 去受寒风之冷。
许是上天见不了她清闲, 未阳宫近日毒蛇出没。
撒下雄黄散都没用,葛老为此专门来了一趟,也不知他洒了什么药粉, 当夜未阳宫没有毒蛇闯入。
可她的胸口时不时闷疼, 虽不是千刀万剐的疼, 却一直折磨她,令其不能顺心。
沈微渔都在想是不是藏在宫里的苗疆人所为。可他迟迟不现身,难不成要她离开未阳宫去见他。
“沈姑娘。”一道男声,忽然打断她的思绪。
暖阁设有地龙,而沈微渔坐在美人榻,面前放着掐丝珐琅八吉利祥云纹火盆,怀里还抱着汤婆子,披着金红羽缎斗篷。
沈微渔听到有人唤她, 从毛茸茸的斗篷领口探出飞霞的脸颊。
葛老捋了捋胡须,看她怕冷,想起她身子骨本就虚, 受不了一丝寒冷, 也就了然一笑。
“沈姑娘,老夫今日来诊脉。”
宫女熟练地为他掇来黄花梨八足的圆凳, 又为他添茶。
沈微渔习以为常探出右手,皓腕底下垫着脉枕,五指放松拢开,任由葛老诊脉。
葛老与之前捋了捋胡须, 一边沉思。
半晌,葛老收回手,宫女将脉枕收起,她趁此将手藏回衣袖,垂眸笑道:“我这段时日休养,身体好些了,走路都不会气虚。”
“好事,但是沈姑娘身上的蛊毒实在奇怪,不知老夫能否过问,此毒何时被下,可有头绪。”葛老郑重其事地问。
沈微渔自是不能告知他们真相,苦笑地捂着汤婆子垂眸道:“我也不知道得罪了谁。”
葛老:“沈姑娘一点印象都不知吗?”
沈微渔苦笑地摇头。
葛老见此也没强求,“那老夫可以劳烦沈姑娘一件事吗?”
沈微渔没有直接应下,而是淡淡笑道:“葛老需要我做什么?”
“我师兄需要沈姑娘的血。沈姑娘放心,只需要一滴血便可。”葛老说罢,命人端来一杯清水。
沈微渔顿悟,他们这是在怀疑自己中的蛊毒是蛊母吗?
她佯装不经意地问:“为何需要我的血?”
葛老:“治病。”
他们对话间,宫女已经端来一瓷碗,盛着濯清的水。
沈微渔心知躲不过去,况且他们知道蛊母在自己身上又如何,难不成他们知道蛊母的作用,要每日索取她的血?
她不动声色接过葛老递过来一枚针,轻轻扎入指腹,血珠滴在碗中,水波荡漾,顷刻晕染成胭脂红。
葛老看到这碗掺杂清水的血,流露满意之色,想必宋桡应当能探出是不是蛊母。
事已至此,葛老急匆匆向她道别,将瓷碗端走。
沈微渔静静坐在美人榻,望着珠帘婆娑,葛老离去的背影,扶额称困乏,命她们退下。
她们对视一眼,退到暖阁外。
沈微渔看她们走后,将汤婆子掷在榻上,推开窗牖,任由寒风席卷,而后咬住之前刺破的指腹,几滴血落在芭蕉枝条上。
少顷,几只蜘蛛被血迹引来,争先恐后爬上芭蕉枝条。
沈微渔趁其不备,用布帛将蜘蛛裹住,扔进铜盆,咬破指腹,血迹滴落它们身上。随后她从腰间玉带翻出之前藏匿的云锦荷包,用金剪子拆开内里缝制的线,几只干枯的虫子落入铜盆,蜘蛛像是受到蛊惑,将虫子咀嚼吃掉。
她又滴了自己的血喂给它们,之后将指腹的血珠吸吮,覆了秘制的药粉,悄悄将几只蜘蛛扔出了窗牖,又连忙阖上。
沈微渔做完这一切,脸颊泛起薄薄的汗珠,气息紊乱。
这招还是朝梣之前教她的防身用法,至于腰间的虫子是朝梣之前练的蛊虫,藏着毒。若是被蜘蛛吞下,会让蜘蛛狂躁不已,然后循着她的血迹气息,咬向他人。
至于被咬的人,轻则昏迷一月,重则昏迷三月,并无性命之忧。
沈微渔相信葛老若是被咬,宋桡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他解开。
不过在此期间,应当没心思探查她身上的蛊母。
之后她会另想其他法子。
沈微渔思忖,看了一眼云锦荷包,里面还有五只蛊虫。它们通体金色,不是寻常的蛊虫,若是蜘蛛吃掉的是这几个蛊虫,怕是葛老会当场中毒而亡。
沈微渔垂眸,寻针线将荷包里的针线缝补好,确认旁人看不出端倪,蛊虫也倒不出来,便往里面塞了几只耳坠,放在匣子里。
她做完这一切,回到美人榻,怀揣着汤婆子,背靠银枕小憩。
殿内火盆“滋滋”响,她面容娇媚,脸颊染粉意,靡颜腻理,许是睡得沉,一截皓腕垂落在床边,纤手瘦削修长,指间骨节无力弯曲,像娇嫩枝条惬意地舒展身躯,指骨则是被熏红成胭脂红。
萧庭訚一来觑见这画面,捻着沉香佛珠,不免多瞧了几眼。
须臾间,窗牖外寒风席卷,惊醒了躺在美人榻上的沈微渔,也将萧庭訚惊醒。
沈微渔睡得昏昏沉沉,察觉有一道瞩目的眼光,落在身上,迷迷糊糊醒来,一眼觑见萧庭訚。
“陛下。”
萧庭訚仪神隽秀、朗目疏眉,一袭玄色窄袖子蟒袖,领口衣襟镶嵌绣金丝祥云,腰间佩戴蟠龙青玉佩,负手而立。
也不知来了多久。
沈微渔想起身,却见萧庭訚免她礼,便坐在美人榻上,温声地说起今日之事。
在说到葛老已经诊脉回去时,萧庭訚忽然打断她的话,风轻云淡地道:“往后葛老怕是来不了。”
沈微渔面上惊讶,浮现担忧,“葛老为何不来。”心底却已有成算。
“葛老出了点事,他的师兄正在照顾他。”
沈微渔心知肚明发生何事,面上还要装着毫不知情,双手攥紧衣袖,垂眸忧心,“葛老怎么会需要人照顾?”
萧庭訚瞟她一眼,“他不知从哪中的毒,昏迷不醒。”说来也怪,葛老一向在宫中甚少出没,也没仇家会跑到皇宫给他下毒。
偏偏事情这么巧发生。
沈微渔余光觑他,见他漫不经心垂眸,仿佛在深思,唇角的笑意也淡去不少,耳边的一阵嗡鸣,忐忑不安,不动声色地话锋一转。
“不知今日陛下有空否。我想与陛下对弈下棋。”沈微渔的掌心热出汗,目光濯清地望着他。
萧庭訚掀起眼皮子望他,似打量似沉思,随后淡然道:“好。”
沈微渔闻言一笑,知道自己棋术不佳,于是在下棋的间隙中,尽量让自己输得不难看,可望着一局又一局输掉的惨烈状况,眼皮子直抖,喉咙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脑海一片空白。
她不信自己一直赢不了。
沈微渔忘记自己不过是想引开他的注意力,谁知会沉浸下棋,而挫败感似潮水在心中不断翻滚,捻着指尖棋子的手拢紧张,露出青筋。
萧庭訚睥睨她倔强的神态,将棋子掷
回玉盒道:“时辰不早了。”
沈微渔初次这么想赢,闻言此话,心有不甘地笑了笑,随后将白棋扔回玉盒。
“朕还有一个时辰。”萧庭訚出声,又捻起棋子,坦然道:“再下一局。”
“好。”沈微渔露出笑靥,双眼如秋水春波。
殿内的炭火换了新的,她怀里又有汤婆子,四周暖和地让她脸颊泛起红霞,发髻边的青丝都冒出汗珠黏黏在一起。
萧庭訚记起葛老说过,她不能受寒,所以他每日吩咐宫人在暖阁烧炭,窗牖紧阖,整日大补,气色也比之前红润。
沈微渔没有察觉萧庭訚在看她,一心沉迷下棋。
之前都没觉得下棋有趣。
沈微渔在心底念叨着,望着棋局战事愈发焦灼,不由全神贯注,将一枚白棋虚张声势下在右边一角,看到萧庭訚紧随其后,她心里紧绷的一根琴弦不断勒紧。
直到,她将一枚白棋落下,局势逆转,唇边笑意骤然加深。
她不管不顾,以雷霆之势一路冲破逆局,在拿下棋局赢家时,紧绷的琴弦,终于松懈断开。
“多谢陛下礼让。”她赢得神清气爽,眼眸明亮,在向他谦让道谢时,说不上来的神采奕奕。
萧庭訚倒是没想到赢一棋局,会让她如此喜悦,旋即不动声色地道,“再下一局。”
“陛下不是有政务在身吗?”沈微渔赢了一局,已经不想再下,可听到萧庭訚邀约,不免踌躇地望着他。
萧庭訚淡然道:“你不想下?”
沈微渔踌躇,纠结再三,还是应允下,随后两人又下了三局。
她赢了三局,眉眼弯弯。
萧庭訚眼底多了几分温度,唇角的笑意看起来是在嘲弄,“朕的棋艺退步不少。”
“陛下没有退步,而是陛下礼让臣女。”沈微渔莞尔一笑,其实在赢了第二场,她已经发现端倪,如今听到他的话,不由出声道。
“我很开心。”
“不是因为赢了,而是陛下为了我,才退让。”沈微渔仰起头,面颊绯红,秋水春波的眼眸,皆是他的倒影。
萧庭訚定定地望着她,心中鼓声振耳,喉咙上下滚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眼帘垂下,“朕允许你胡说八道一回。”
沈微渔的一番甜言蜜语,是想要看他这张脸,露出与朝梣如出一辙的笑容。可萧庭訚终究不是朝梣,明明他都不敢看自己,双手攥紧,笑容却与朝梣截然相反。
她也不强求,温声回道:“我不打搅陛下处理政务。”
见她识趣不想下棋,萧庭訚起身离去,背影颀长,窄口蟒袖灌入冷风,使他多了几分出尘的气度-
几日后,萧庭訚出席宫宴,一袭金丝玄袍,面容萦绕病气得苍白,去的时候还是太监用轿辇抬去。
他一去,彻底将这段时日皇帝病重的消息坐实。
宫宴内,金玉帘箔,明月珠璧,案几红漆盘琉璃碗摆熊掌,鱼脍切银丝,琥珀美酒,歌舞升平,丝竹管弦,悠悠悦耳。
萧庭訚坐在高处,左右设有黄花梨螭纹扶手椅铁,太皇太后和太后所落座之处。
可惜一个病入膏肓,一个在宫殿诵经念佛,都未到场。
萧庭訚居高临下地睥睨台下心怀鬼胎的众人,随后视线落在台下的薛相与宋相。
薛相身穿朝服,面容清癯,眼下乌青惹眼,举杯喝酒,反观宋相,坦然坐在席位,儒雅淡笑抿茶,寒风拂去眉眼的纹路,年过六旬,却难抵一身风度。
萧庭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双手合十,微微眯眼。
宫宴上,红裙舞女踩在圆鼓,彩袖翩翩起舞,腰肢细软,眼波流转。
倏然,几道“咻咻”箭声,穿破风中,以雷霆之势冲向萧庭訚的方向。
“陛下!”薛相率先听到此声,翻身飞扑到萧庭訚面前护驾。
原本在圆鼓起舞的舞女,骤然一跃,宫宴顿时乱作一团。
“快救驾!”
“救驾!”
……
宫宴喧嚣一片,静坐在高处的萧庭訚被侍卫还有薛相挡在身前。
宋相面色则是面色一沉,命侍卫们捉拿刺客。
几回合下来,躲在暗处射箭的黑衣人悄悄逃走,行刺的舞女们则是轻而易举被侍卫拿下。
宋相皱眉,没想到刺客这般容易拿下,面上镇定,朝上方的萧庭訚道:“让陛下受惊,微臣失职。”
萧庭訚恍若病重,咳了几声,才缓缓道:“将这些……刺客……押送……”
他话音还未落下,几名舞女忽然暴起,冲着萧庭訚大怒,“昏君,我们誓死不屈服。”说罢,在薛相反应过来,想要拦下时,为时已晚。
几名刺客竟咬舌自尽。
薛相连忙来探鼻息,确认身故,还想回禀,却无意看到她们腰间藏着一玉佩,当即取下。
然而,当玉佩取下,薛相血色褪去,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宋相。
宋相也看到这玉佩,心中暗道不妙。
萧庭訚看到那一枚玉佩,命人呈上来。
宋相当即下跪,磕头求饶,“陛下,今日之事,绝对是诬陷。”
四周万籁俱寂,宋相面色凝重。
半晌,萧庭訚咳了几声,缓缓道:“这玉佩……曾是朕赐给宋相,你敢跟朕说是诬陷。”
“微臣对陛下绝无二心,况且若是行刺,也绝对不会留下此等把柄。”
“你有行刺的想法?”
“陛下,微臣老了,对陛下忠心耿耿,哪里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若是陛下不信,就让微臣在九泉之下,去见先皇。”说罢,他便要扑向一旁的凉亭水榭柱子。
薛相连忙拦住他,情深义重地道:“宋相,陛下只是问问,你何苦搭上这条命。你若是真死了,陛下岂不是担上逼死老臣的罪名。”
“可老臣对不起陛下。”
……
萧庭訚看他们一唱一和,轻而易举就想将刺杀一事揭去,真把他当傻子糊弄。
他轻咳几声,悠悠道:“朕也相信宋相,可在百官大臣面前,刺客身上有宋相的玉佩,实属说不过去。”
“但宋相又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若是不查,恐怕朕有包庇之罪。”
“既如此,还需宋相在家禁闭思过一月,政务交由薛相,至于今日之事,也一并交给薛相去办。”
“朕相信,薛相一定不会有包庇之心。”萧庭訚将圣旨颁布下去,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去。
留下宋相和薛相面面相觑。
陛下这么轻而易举放过他们吗?
两人都不知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翌日,陛下遇刺之事传得满城风雨。
紧随其后便是宋相牵连其中,薛相挺身而出,不顾曾经的师门之谊,打算彻查宋相。
薛相:??
宋相:难不成此事,是薛相暗中搞鬼,想笼络陛下。
他疑心四起,却不想这仅仅是开始-
皇宫内,太皇太后听到这消息,心神不宁,想要书信一封给宋相,可这几日不知为何身体乏力,每日都想留在佛堂,诵经念佛。
她便安排柳嬷嬷去办此事。
宋芷绗这几日常常来问安,见到柳嬷嬷离去的背影,眼眸微微一沉,随后含笑走进佛堂,向太皇太后请安。
正是这一问安,宋芷绗发觉佛堂青烟缭乱,沉香味道浓烈,再看太皇太后习以为常跪在佛前诵经念佛,心底涌入古怪的念头。
她没有多嘴,先是陪着太皇太后一同诵经念佛,趁着太皇太后注意到自己,旋即说了近日的状况,还不经意间说起在宫宴,见到
陛下身体不适。
太皇太后闻言,毫无波澜地道:“嗯。”
宋芷绗觉得太皇太后身上很古怪,却又说不上来,随后寒暄几句,在离开佛堂,眼前总是浮现佛堂的青烟缭绕。
不知不觉,她忽然回到佛堂,直到柳嬷嬷回来皱眉道:“宋姑娘。”
她才猛然惊醒,立马想到一件事,神色复杂看向佛堂深处,急匆匆地离去。
在宋芷绗离去的同时,一只毒蝎钻入草木,跟在她身后。
未阳宫,初雁这几日归来,替代葛老给她看病。
“你的师父还好吗?”沈微渔作为谋划下毒之人,脸不红心不跳地问起葛老的近况。
初雁在帮她诊脉,闻言摇头,“师父身上中的毒,只让人昏迷不醒,实在奇怪。”宋桡师叔这几日每日每夜不阖眼,钻研此毒。
昨日,她路过听到宋桡师叔说可能是蛊毒,可能需要半月便能解开。
沈微渔听到她一说,若无其事地问起自己的身体。
“沈姑娘伤势已好转,休养几月,便会安然无恙,可是往后沈姑娘还是要加以小心。”
沈微渔听到无大碍,颔首笑道。
初雁又接着道:“至于沈姑娘往后若想有孕,只需调养几年。”
沈微渔窘迫,她可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脸颊不禁多了一抹粉意,在初雁看来便是羞涩,心中一动问起成亲之事。
“什么成亲?”沈微渔不明所以。
初雁刚想说陛下不是命绣娘为她缝制嫁衣吗?
可望着沈微渔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她也不好多说。
沈微渔在初雁诊脉后,又喝了几碗大补的汤药,躺在美人榻上小憩。
待沈微渔醒来,已是傍晚,正巧萧庭訚过来,两人一同用晚膳,而后下了一会棋。
她说起白日初雁对她说过的话,不经意地笑道:“陛下,你会成亲吗?”
她本意是试探初雁白日说的那番话跟萧庭訚有关系吗?
萧庭訚捻着棋子一顿,乌黑的眸子恰如深邃幽暗。
沈微渔莫名觉得危险,攥紧了黑棋,身后青丝迤逦在榻上,淡扫蛾眉,薄傅粉黛,星眸低缬,光华动人。
“陛下,臣女是不是说错话了。”
“无碍,朕迟早会娶妻生子。”萧庭訚别过眼,唇角的笑意淡淡。
沈微渔闻言,抿着唇低声道:“陛下会有三宫六院吗?”
萧庭訚眉眼轻佻,放纵情绪,心情甚好道:“你介意。”
然而,沈微渔温声道:“只要陛下喜欢,臣女并无介意。”
她本意是花言巧语,讨好萧庭訚。谁知他不解风情,冷声道:“你当真不在意。”
白棋捻在指腹,几乎想要捏碎。
沈微渔不明所以,垂眸哀愁,“臣女只想让陛下喜欢。”
萧庭訚锐利的视线,犹如千军万马,压得沈微渔喘不过来气,不动声色地想要往后一退。
可他的目光顿时危险。
沈微渔身子一僵,不敢动半分,仰起头用眉梢觑他,也正是这一眼,才惊觉萧庭訚一直凝视自己。
“陛下,臣女说错话了吗?”她悄悄挪动身体,想要避开这道视线。不知为何,有种不妙的心绪悄然冒出。
“你没说错话,朕往后也不会有三宫六院。”
“为何?”
“你当朕跟先皇一样,天天需要女人?”萧庭訚谈起先皇,嘲弄的语气毫不遮掩。
沈微渔也听过先皇风流的传闻,甚至民间还有流传陛下一夜御六女的风流韵事。
但先皇已逝去,沈微渔也不好回萧庭訚的话,捻着棋子,佯装没有听到这句话
萧庭訚淡然地问道:“朕以后只会娶一个皇后。”
沈微渔听得蹙眉,他又不娶自己,又只娶一个皇后,那自己是不是在他心里可有可无,还好自己只喜欢他的脸。
她满意地想着,眼前却多了一道影子。
沈微渔仰起头,发觉萧庭訚抬眸望向自己,手中的白棋迟迟未落下。
萧庭訚:“你想当皇后吗?”
沈微渔手里的棋子滚落在棋局,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第34章 第 34 章 明灯三千
“陛下, 此话何意?”
之前说不会娶她的萧庭訚,转眼间问她想不想当皇后?
沈微渔压下心头慌张,或许是萧庭訚的试探, 垂眸道:“我绝无觊觎皇后之位。”
“朕允许你觊觎呢?”萧庭訚淡然道, 颀长的身影笼罩她的全身。
窗牖外狂风大作,倾盆大雨的雨声响彻耳畔。
沈微渔乌睫颤抖,咬了咬唇角, 失望地垂眸:“陛下在说笑吗?”
萧庭訚笑意收敛, 雍容闲雅, 双目晦暗,平白无故令沈微渔感觉到危险。
她随意挽起发髻处的一绺青丝,别在耳垂,镇定自若。
萧庭訚凝眸,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耳边似乎传来嗡鸣,不怒自威斜瞥她:“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嫁给陛下。”沈微渔坐立不安,窗牖外的狂风好似渗入暖阁, 引得她指尖冰冷,心中七上八下。
“臣女之前心心念念想嫁给陛下,可这段时日, 我已经放下执念, 只要能长长久久伴在陛下身边即可,今日乍然一听, 却是生平想也不敢想。”她娓娓道来,仰起头露出玉颈,春山蹙眉。
萧庭訚目光幽暗,眼眸尽是沈微渔似春水的眼眸, “所以你哪怕以后无名无分,都要跟朕身边。”
他凝视的目光冷静。
沈微渔第一次在他眼中见到自己。
一如朝梣。
沈微渔一想到他,眼前的萧庭訚似乎变成了朝梣,眼中不自觉落泪,情难自已。
“哪怕以后我会死,也只想跟你在一起。”沈微渔将死挂在唇边,蹙眉哀愁。
萧庭訚捻了捻指间的白棋,窗牖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芭蕉,雨声恼人。他漫不经心地将棋子,放回玉盒,踅身时候,衣袖扫了一下棋局的棋子,有几枚棋子坠落在榻上。
他收起了冷意地道:“好。”心里冒出几分说不明的躁动。
沈微渔竟然死也想跟他在一起,就这般喜欢他吗?
沈微渔泪眼蒙蒙,望着他的面容,胸口像是千刀万剐般疼。朝梣从前也是这般望着自己,因此她愈发难受,迫切地走近,想要离他更近。
萧庭訚皱眉,看她走近,暗香涌入心间,来不及避开,沈微渔像是痴痴般望着他。
“你真的会娶我吗?”
萧庭訚还以为她是喜极而泣。毕竟她曾露出这般欣喜的神态。他习以为常,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思绪忽然雾蒙蒙,攥紧了手,风轻云淡道:“嗯。”
“你会言出必行吗?”沈微渔深深凝视他,分不清此人究竟是朝梣还是萧庭訚。恍惚间,她还以为这一幕,乃是当年朝梣想迎娶她的画面。
那时,她没来得及说“好。”两人便天人永隔。
过往云烟,如潮水般疯狂涌入她的心间,她压住悲鸣,露出笑靥,伸开双臂,亲昵地抱住他的肩膀,下颌抵住他宽厚的肩膀,眼眸如春水,柔情似水。
全然没察觉“朝梣”浑身僵硬。
她以为自己回到当年,胸口的疼痛都抵不住眼前的欣喜。她双手愈发拢紧,仿佛他会离开,随后扬起一截洁白的玉颈,深情地凝望他。
窗牖外的寒风褪去,枝头花苞悄然无息绽放,野鸟盘亘在宫檐,他听不到任何杂乱之声,指尖颤了颤。
罢了,罢了。
萧庭訚干脆任由她抱着,没有呵斥打断她。
暖阁外的宫女们端着药膳,撞见这一幕,进退两难。
正好萧庭訚侧身,眼神示意她们离去。宫女们弯腰退下,至于药膳,先放回药炉温热着。
须臾间,西风斜阳,沈微渔不知不觉中竟靠在他怀中昏昏欲睡。
萧庭訚想到近日熬制的药膳有安神的作用,故此她会容易睡,随后抄手抱起她,放在床榻,捻了捻被褥。
身为天子,他到时初次伺候人。若不是看她深爱自己的面子上,萧庭訚绝不做出如此行径。
萧庭訚漫不经心地想着,起身离开暖阁,命令她们勿打搅沈微渔。
他来到未阳宫的正殿。
十三不知等候多时,见到萧庭訚立马下跪拱手道:“陛下,事关沈姑娘一事 ,卑职已有眉目。”
萧庭訚心情正好,乍然听到这句话,眉眼微微覆上阴翳,许是担心听到不想听到的消息,迟迟没有出声声。
殿内万籁俱寂,狂风骤停,萧庭訚默然垂落窗棂外的梅花树,听着树叶飒飒,心境潮水翻滚。
“说吧。”萧庭訚缓缓开口,眼眸视线落在殿外梅花树。
十三拱手道:“卑职查到,‘朝梣’确是女子。三月前,沈姑娘在云清寺庙,曾为陛下求过平安符。”
萧庭訚闻言,想到三月前,他曾出宫去过云清寺。
沈微渔为何会为他求平安符?
十三向他解惑,“卑职找到了沈姑娘身边的婢女,据她所言,沈姑娘在云清寺对陛下一见钟情。”-
天边轰隆隆,一道雷声,响彻京城,归禾在家中捣药,见到归月匆匆忙忙不知从哪回来,皱眉道:“你去哪里了?”
自从两人离宫后,由于家中无长辈,两人便结伴,靠之前沈微渔给她们的银子,还有当初离宫,陛下给她们的一笔钱,在京城内置办起家产。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不知是谁从哪里听到她们是孤女,却有几箱金银珠宝,引来觊觎家产的歹人。
归禾烦不胜烦,又见归月早出晚归,唯恐她出事,出声过问。
归月不会告诉她最近在做什么,含糊地敷衍过去后,回到自己的厢房,思忖今日被人莫名其妙找上门,以为是那个凶神恶煞的王奍找上门。
谁知来人竟是陛下的人,寻她也只是过问起小姐的事情。
归月唯恐说的话会牵连小姐出事,斟酌回话,甚至还搬出小姐其实对陛下一往情深,胆敢审问小姐的事情,不怕陛下找你算账吗?
她胡说八道一通,想糊弄过去。
来人却古怪地质问小姐为何会深爱陛下?
归月骗他,讲其实小姐早与陛下相识。小姐在寺庙,对陛下一见钟情,还拿出小姐之前给她们求得平安符,谎称是为了天子而求。
随后她就被放回来。
归月时至今日,心里打鼓,不知道那人信不信她的鬼话连篇,同时忧心小姐会出事。
她在屋内踌躇徘徊一番,不知所措。
宅院外,有人叩门。
归禾还以为又是媒婆上门,说给她们找亲事撑门楣,想也不想抄起棒槌,将门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面容肃穆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一袭圆领锱袍,身形高大,仅仅一站,气势压人。
“听说我未婚妻住这。”男人分明长得一身肃杀之气,言语却让归禾感觉到轻佻,想起那些觊觎她们家产的歹人。
她顿时怒火中烧,抄起棒槌,往男人肩膀劈去。
“归月,有人又不要脸上门说亲,你速速去请衙门的人。”面对这些心怀不轨的人,一而再三地上门,她若是不再给他们下马威,当她们是好惹的。
厢房内,归月一听有人找上门说亲,知道近日发生的麻烦事,立马闪身出去,来到院子,想要帮归禾赶人,眉梢瞥向院门,一眼觑到来人眼熟的面容。
她脸颊的血色褪去,眼眸却多了坚定。
又是这人,下次,她一定要多射几只箭,让他闲着没事找上门-
皇宫内,未阳宫。
萧庭訚捻着一枚青色刺绣水仙花荷包,从中抽出一只明黄的平安符,面色神色捉摸不透地捻着。
十三:“卑职事后去查过此事,云清寺的僧人说沈家姑娘确实来过一趟,也求过平安符。”
他认为沈姑娘身边的婢女应当没有胆子说假话。
萧庭訚闻言,眼眸盯着平安符,一想到沈微渔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她今日又抱住自己,分明对他喜欢得不能再喜欢。
“她的事情,你不用去查了。”既然她这般爱他,他也不需要如此多疑。
十三听闻,当即松开手道:“卑职领命。”
萧庭訚捻着平安符,想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会给他求平安符。他的生母恨他去死,太后当年将他养在膝下,又不满萧庭訚当太子,占了她因病去世的儿子,太子之位。于是她夜夜借着诵经念佛,敲打木鱼,令他整夜不得安生。
之后他成为天子,周围都是阿谀奉承之人,个个都巴不得送上世间珍贵之物,唯有这个平安符与众不同。
——廉价,又珍贵。
他将平安符放在荷包内,一同搁在金丝楠木的匣子,在放下的一霎,好似一直在心底紧绷的琴弦陡然松开,灰尘坠入风中。
当夜,沈微渔醒来,夜已深沉,宫女们一早在床头等着她醒来伺候她。
她们先是搀扶沈微渔起身,端来盥洗的铜盆和帕子。
沈微渔盥洗完毕,见她们端来药膳,舀了几口,又吃了几口晚膳。
等宫人伺候完毕,沈微渔想起白日发生的一幕幕,心中恍惚,她又把萧庭訚当成朝梣。
她捂着胸口,眼前浮现萧庭訚那张脸,还有朝梣曾对她笑着的一幕。
朝梣当年说娶她,满心满眼都是她。沈微渔不想去人生地不熟的苗疆,两人因此生了闷气。
当晚朝梣翻墙跳窗,闯到她的跟前,冷清的面容,流露少年稚嫩的笑意。
“阿渔,以后我就留中原,入赘在你身边。”他不知从哪学到话,堂堂一个男人竟愿意入赘也要留在她身边。
“我爹要是知道我们的事,不会让你入赘。”
“没关系,他们不愿意,我就下蛊在他们身上。”他不谙世事,说着凶残的话,哪怕他知道这是行恶事,却理所当然。
那沈微渔一心告诫他这是中原,下蛊杀人都是要进衙门。
朝梣不明所以,“他们要是抓我,我就下蛊全杀了。”
沈微渔以自己不喜,才令朝梣将动不动要下蛊要杀人的话挂在嘴边。
沈微渔想到往事,指尖沁凉,思绪乱糟糟,来到案几想要作画,但一握笔,不知从何画起。
她斟酌之下,干脆换了羊毛毫笔,在宣纸上写下,“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字迹遒劲,笔锋用力。
她望着诗词,顿感不妥,命人扔掉。
殊不知,这句话出现在萧庭訚的白玉案几前。
萧庭訚指腹摩挲干涸的墨汁,想到近日发生的种种,眼底泛起少许波澜。
她这句话是写给朕吗?
若是沈微渔是为了他而写,萧庭訚心中泛起难言的愉悦,招手吩咐他人几句话,兀自一人下了整夜棋子。
翌日,日薄西山,余霞成绮,一辆挂满六角铜铃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市井。
沈微渔支起下颌,闲来无事掀起窗帘,看向热闹的市井,侧眸瞥向执卷的萧庭訚。
她很想问萧庭訚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带她出宫。
偏偏萧庭訚一路缄默,她也不好多问,便一直望着市井,想想自从入宫,她足足有三四月没出宫瞧这热闹的市井。
今日一行,令她心情甚好,唇角不自觉翘起,眼眸明亮,似春水涟漪在湖面。
萧庭訚觑见,心底泛起丝丝微妙的思绪,漫不经心道:“你喜欢宫外?”
沈微渔侧眸,玉颈线条绷直,笑容温柔,“宫外繁华,我更想与陛下在一起。”
萧庭訚想到昨夜她写的那句《诗经》里的词,捻了捻指腹,问起为何会写那句话。
沈微渔没想到他会知道自己写的那句话,不过她早有准备,笑着垂眸道:“陛下不知道我写给谁吗?”
萧庭訚放下书卷,眉眼舒展,看起来心情甚好,似笑非笑道:“朕倒是不知道。”
沈微渔这段时间甚少见到萧庭訚会露出这般轻松的神情,一时恍惚,缓缓地笑道:“我写的是思念陛下。”她说罢,才惊觉此话大胆,一时脸颊
绯红,乌睫颤抖垂眸。
萧庭訚见她露出女儿家的羞涩,攥紧双手,不经意地问:“听说你之前在云清寺见过朕,并且一见钟情,还为朕求了平安符。”
沈微渔心中诧异,仰起头发觉他的眼中倒影全是自己,陡然又想起朝梣,便温情脉脉地承认。
萧庭訚对上她毫不遮掩的爱慕目光,喉咙上下滚动,眼帘垂下,修长的手指拿回书卷,语气故意讽刺,“沈姑娘,沈家的家风一向如此吗?”
沈微渔闻言,受伤地垂眸。
萧庭訚居高临下地斜瞥她,明明是他故意而为,转眼又是他傲慢地道:“不过朕允许你的失礼。”
他原以为此番话,会让沈微渔欣喜。但她貌似真的伤心,缄默不语。
马车内,寂若无人。
萧庭訚不知为何,手里的书看不下去,视线落在沈微渔暗自神伤的脸颊,眉眼覆上阴郁之色。
岂不知,沈微渔是想到朝梣,情难自已地伤心,故此没理会萧庭訚。
须臾间,马车已经停在闹街,沈微渔这才回过神,探出头看了一眼外头的景色。各家各户挂门彩灯,张灯结彩,陆陆续续赶来的货郎,还有接踵而至的百姓、杂技……热闹非凡。
“今日是庙会,晚上会有僧人诵经为天下百姓祈福。”萧庭訚淡然地为她解释今日为何这般热闹。
沈微渔闻言,神采奕奕,“臣女可以去吗?”
她明媚一笑,眼底的悲伤似乎被驱逐,光华耀人。
萧庭訚眉眼的阴郁一扫而空,“嗯。”因身份尊贵,外加若是被人认出引出没必要的事情。他佩戴了青面獠牙的面具。
萧庭訚佩戴玉佩,余光觑向沈微渔貌美的面容,眼底晦暗,想也不想命人再送来一副=只面具。
沈微渔不明所以望着他,却不承想很快有人送来一只貔貅的面具。
萧庭訚将此面具递给她,“街市繁华热闹,曾有歹人专趁此掳走妇孺。”他知道这件事后,严令命朝廷官员肃清此等恶行,虽这一年无人胆敢再掳妇孺,但萧庭訚以危险位由头,命她戴上。
沈微渔闻言,心中尤为担心,接过面具戴上。遂与他同去街市。
暮色四合,灯火通明,沈微渔跟在萧庭訚身侧,眼眸望着琳琅满目的彩灯,还有跳丸、走索戏狮等杂技,引得围观的百姓拍手叫好。
沈微渔被吸引住,去看戏狮,惊觉萧庭訚也在身边,低声问道:“陛下,你不……”
她话未说完,萧庭訚平淡地道:“出门在外,不用喊陛下。”
沈微渔一愣,仰起头瞥见他,却只看到男人青面獠牙的面具,还未想清楚要如何称呼他时。
萧庭訚淡然道:“喊朕表字,云昭。”
“云昭。”原来他的表字是云昭,想起之前他试探自己的话,沈微渔莞尔一笑,唇齿像是噙着饴,甜甜蜜蜜地道:“云昭。”
一刹那,萧庭訚听不清喧嚣的百姓声,鼻间没有梨花的花香,还有混迹汗水的腥臭味,眼中映入的尽是沈微渔这张戴着貔貅的面具。
他微微不适地想要张开唇,又不知如何说起。
沈微渔察觉他的目光,抬眸凝视,乌睫颤抖,许是想到朝梣,不可避免地道:“云昭,云昭。”想要借此忘却心中的疼痛。
她后面的胆子也大了几分,扯着他的衣角来到西边古桥。
古桥陈列五光十色的花灯,沈微渔瞥了几眼,萧庭訚便想买下来。
沈微渔只因好奇多看几眼,并不想买,于是拦住他的臂膀,摇头婉拒,但萧庭訚却倔强地想买下来。
沈微渔急得连连喊他好几声,“云昭,云昭。”
他初次见到沈微渔这般失态,漫不经心地道:“嗯,不买了。”
沈微渔见他真的不买,松开手放过他。之后拉他的衣角,下了古桥,生怕他又鬼使神差地买下花灯。
不知不觉,她们来到岸边,三三两两的百姓手里捧着花灯,放在湖面,放眼望去,成群的花灯像是绸缎,连绵不绝铺在湖面,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沈微渔坐在岸边卖抄手的小摊,向店老板点了两碗抄手。
店老板是位妇道人家,头发鬓角都有白霜,神采奕奕,见到他们来,麻利地下抄手干活。
沈微渔回身,问萧庭訚需不需要纡尊降贵在此处进食。他身为天子自是不肯,而且他也不知沈微渔身为沈家千金,怎么会在民间摊贩进食,看她熟练,着实与她的身份不配。
沈微渔之前与朝梣吃过好几次,起初也会有所顾忌,之后不甚在意,身份之别,况且今夜这么热闹,这个摊子支在岸边,昏昏暗暗,谁会察觉他们。
她知萧庭訚不愿意,便温笑着:“既你不愿意,那我吃两碗。”
她说罢,大大方方来到摊前一张比较昏暗的方桌前,老板正巧将两碗抄手端来。
沈微渔摘下貔貅面具,拿起筷子想要吃两份。然而,一道影子落下。打断她进食。
她惊讶抬眸,却见萧庭訚摘下面具,面容隐在夜色看不真切。
“云昭,你要吃?”他身为天子,天潢贵胄之体,真的要尝这碗抄手吗?
“随意尝尝。”萧庭訚从未像平民百姓,坐在摊前进食。
可沈微渔能吃,他为何不能?
沈微渔闻言,露出浅笑,“我也不知这家抄手好不好吃,云昭可以先尝一下。”
“闭嘴。”萧庭訚耳畔翁鸣,忽然冷声道。
沈微渔不明所以,垂眸露出一副被骂吓坏的模样。
萧庭訚这才淡然解释道:“朕只是不习惯一直有人喊我叫云昭。”实则是听她喊得比之前还甜,心中尤为不适。
原来是这样,可之前喊他名字,也不见他这么大反应,沈微渔不懂,却仰起头露出笑容。
萧庭訚望着她的笑容,心想,她比在宫中还爱笑。
忽然,沈微渔眼前一亮,指着萧庭訚身后道:“你看,有人放孔明灯。”
原来岸上不知是谁放了几千盏孔明灯,映衬湖面通亮,被此等景象吸引的百姓,纷纷聚过来。
沈微渔顿时吃不下,又想着花了银子,吃了几口,便匆匆忙忙也想去看一眼。
当她挤过人前,来到岸边,一眼看到孔明灯皎洁如月光。而孔明灯表面还写着字。
她看不清真切,想要踮起脚尖,谁知一道低沉的男声从耳畔传来,“阿渔。”
沈微渔困惑地别过脸,一眼瞥见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萧庭訚。
他面容清隽,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瞥来一眼,而湖面上方,明灯三千。
“孔明灯里的字是祈福。”寒风扬起萧庭訚身后的乌黑丝绦,宽大的绣袍似要乘风飞去,而一向高高在上的他,低下头颅,垂眸凝视沈微渔。
“祈福阿渔,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第35章 第 35 章 你想要早点成亲吗?
灯火阑珊, 湖面花灯如镶嵌在衣裳的珠宝,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岸上孔明灯络绎不绝飞入空中。
百姓们从见到此等热闹美景, 皆都驻足在岸边。
古桥岸上,有男子一袭锱衣圆袍,披着鹤氅, 戴着玄色面具, 抬头凝聚着孔明灯, 腰间的铜铃摇曳,发出轻微的铜铃声,却被百姓喧闹的嘈杂声掩盖。
须臾间,男人目光落在百姓中,似乎见到在意的人,目光久久不能挪开。
“阿渔。”男人喃喃低语,解开腰间的铜铃,踩着阶梯, 一路往西而去。
男人走得匆忙,不知撞到多少人。他一无所知,满心满意只有那道纤柔的身影。
终于, 当他隔着舞狮, 一眼瞟见她。还未来得及出声,眼睁睁望见她的青叶发带扬起, 窄边镶绣的如意花枝纹,如瀑布迤逦展开。
冥冥之中,她回头一望,舞狮骤然跳起来, 吐露长长的火焰,围观百姓拍手叫好。
她的心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
“怎么了?”萧庭訚出声,俯身凝视她。
沈微渔失魂落魄道:“我不知道。”
“不必多想。”萧庭訚听出她话里黯然神伤,隔着布帛牵住她的皓腕。
他初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一姑娘的手。虽然他们两人戴上面具,旁人不知道他们是谁,可一切都不同。
沈微渔正哀愁,皓腕传来禁锢,心下奇怪,侧眸仰起头,萧庭訚下颌骨紧绷,凸起的喉咙在灯火阑珊下上下滚动。
“云昭。”沈微渔柔声喊着他的表字,正想问他为何牵她。
萧庭訚却问她,“那碗抄手我们都没吃完,还要去吗?”
“不用了。”沈微渔听他顾左右而言,没问他为何攥着她的皓腕。也许他是担心百姓会将她挤走?
她胡思乱想,遂问起孔明灯一事。
“你是不是一早就谋划好放孔明灯?”所以才让她出宫。
沈微渔脚步一顿,想起之前在岸上观看的一幕,还有萧庭訚俯身说下的那句话,心里又涌入当时难以遏制的“砰砰!”声。
萧庭訚闻言,漫不经心地道:“你喜欢吗?”
沈微渔压住心里的鼓动,认真地沉思道:“喜欢。”话里有明显的笑意,可惜她戴着貔貅的面具,萧庭訚无法瞥见。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为我放孔明灯。”沈微渔记起幼年,娘亲曾为她放过,甚至还会摸摸她的发髻。
爹爹则是伴在她身边。
阿兄会偷偷掐着她脸颊的肉道:“阿娘每次都给你放,真偏心。”
“我跟阿娘说,让她给你放。”
然而兄长却跳脚道:“小孩子才喜欢,我可不是小孩子。”
如今十年过去,物是人非,身边的家人已经渐渐离去。
沈微渔想到往事,揭开了貔貅面具。
萧庭訚眉眼微微一挑,不知道沈微渔要做什么?却见她揭开面具,只为朝他一笑。
“多谢云昭。”
萧庭訚目光一顿,喉咙似被灰尘堵住,无法出声。
少顷,他松开沈微渔的皓腕,拿起她解下的面具,亲自为她戴上去,正好百姓的喧闹声,遮住他心跳不止的声音。
“不值一提。”他云淡风轻道。
他想早点回宫的心思,也因沈微渔这一谢,改变了心意。
灯火映衬今夜街市的热闹非凡,两人游走在其中,不仅去看猜灯谜,还有杂技……看得眼花缭乱。
沈微渔难得出宫,见他没那么快想回宫,干脆将这里逛个够。
当两人来到木桥,一道娇俏的女声,却打破沈微渔的好心情。
“阿兄,我才不喜欢廉价的花灯。”
沈微渔放眼望去,披着鹅黄色绣芍药氅的少女,年过十五,娇俏可人,身边跟着年轻俊朗的男人,两人郎才女貌,身后跟着一对中年夫妇。
男人听到她的抱怨,摸了摸头道:“阿兄给你换个?”
少女轻哼一声,却没有将提着如牡丹的花灯扔掉。
身后的夫妇笑着道:“钰山,你可别宠坏你妹妹。”
少女闻言,不满转身,叉腰抱怨道:“我才没有宠坏,是兄长没有作对,给我买这么丑的花灯。”
沈钰山赔罪笑道:“阿兄错了。”
“我不会原谅你的。”
……
他们赫然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沈微渔与他们擦肩而过,手脚冰冷,艰难地张了张唇,却一言不发。
萧庭訚认出他们,陡然握住她冰冷的手,垂下头道:“我们回宫?”
沈微渔喃喃自语,“他们像一家人。”
萧庭訚知道沈家一些龌龊事,也知道沈父早在发妻病重,与青梅旧情复燃,待发妻一走,便迫不及待迎娶青梅入门。
他当时知道官员家中,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身为天子也不能一个个去管官员的家事。
眼下见到她失魂落魄,萧庭訚攥紧她的力道紧了些。
沈微渔也没有心思逛下去,颔首与他一同离去。
回去的路上,沈微渔无处发泄,仗着萧庭訚今日好说话,垂眸闷声道。
“我娘在病重的时候,让我要原谅他们。”
“我那时不明白娘亲的意思,后来娘亲要我发誓,我发誓后,娘亲也走了。爹爹娶了新的妻子,我才知道娘亲那天的意思。”
沈微渔不明白娘亲怎么会原谅爹爹的事情,甚至早已知道爹爹心中有人。
直到五年前,娘亲的赵嬷嬷生了大病,奄奄一息的时候,告诉她的娘亲为何要这么做,原来娘亲的娘家被判通敌的死罪。
娘亲与沈父本来有婚约,因此事,娘亲担心沈父会保全自身悔婚,谁知那日,他一袭青衫,拿着婚约书来到押送娘亲她们一行人的官军面前,大声道:“本官乃户部侍郎,前来迎亲。”
娘亲保住了一条命,爹爹本来大好的仕途,也断了一大半。
沈父是当年的新科状元,背靠沈氏,若不是受娘亲影响,青云路也不会爬得这么慢。
娘亲明白这一点,对沈父心有愧疚。
赵嬷嬷说:“你爹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你娘亲让你不要恨他,不仅仅是心中怀有愧疚,也是为你着想,毕竟你若是一直恨他,父女情淡薄,你嫁人后,便不会有人为你撑腰。”
可怜天下父母心,娘亲到死都担心她。
沈微渔垂眸,想到往事,心里沉甸甸,连何时回到马车都不知晓。
“你若是累了,可以小憩一会。”她一路上心神不宁,萧庭訚命她可以躺在马车里头软榻小憩。
沈微渔摘下面具,露出笑颜,好似无事发生轻声道:“陛下,我无碍。”
她话虽如此,可眼底的落寞,一窥可见。
萧庭訚明白这是她的家事,若是随意掺和,终究不妥。可她心情不妙,引得萧庭訚心下都有几分躁意。
回到宫中,夜色如墨。
沈微渔沐浴更衣,随后喝了几口大补的药膳,唇齿萦绕着苦涩。
宫女端来一碗青色梅花瓷碗,沈微渔还以为又是大补的药膳。
可当看到端来的药膳,仅仅是碗抄手。
沈微渔愣在当场-
萧庭訚回到未阳宫的正殿,便忙碌处理政事,待到闲下来,宫人趁此端来一碗抄手。
“她用膳了吗?”萧庭訚还是第一次吃抄手,回来便命人做了两碗,一碗送到沈微渔,一碗想尝一下。
他吃了几口,虽鲜美可口,但终究与摊前的味道截然不同。
萧庭訚兴致缺缺,却在听到沈微渔整碗都吃完后,眉眼轻佻。他随后将这份抄手吃完。
之后的几日,萧庭訚忙于前朝,闲来则去暖阁见沈微渔。
沈微渔没有过问萧庭訚政务的事情,毕竟他是天子,若是僭越过问,岂不是居心叵测。
她这几日伤势养得几乎差不多,唯有内伤还要再调养。
初雁道:“葛老还有几日能醒来。”
她想到那日葛老被蜘蛛咬的事情。蜘蛛吸食她的血,葛老又要了她几滴的血,故此在带回去的路上,才被痴迷她血的蜘蛛咬住几口。
可葛老醒来,也不知会不会再抽她的血。至于上次的血,应该都被蜘蛛舔舐干净。
沈微渔思忖,想着之后要怎么糊弄过去,听到初雁谈起陛下近日私底下命人备好婚嫁事宜。
“不是三月后吗?”沈微渔听到初雁此话,惊讶地问起。
初雁想了想道:“你不想早点嫁给陛下吗?”
“我只是意外陛下真的会娶我,而且还这么快。”沈微渔垂眸道。
“陛下应当很在乎沈姑娘。”初雁戴着面纱,坐在她的身后,细心地为她肩膀涂去疤的药膏。
沈微渔躺在床榻,青纱摇曳,青烟袅袅,雪肌凝脂,乌发迤逦,有几绺青丝垂下床榻。
“嗯。”她轻声应下,昏昏沉沉的睡意涌入心底,眼眸半垂。
初雁坐在床榻,望着涂抹好的后背,侧身将药膏收起,低声告退。
沈微渔心底涌入困意,眼皮子打架,没听到她的告退。
殿内万籁俱寂,青纱摇曳,火盆里的炭火“滋滋”响,翠屏遮挡床榻,掩住躺在床榻袅袅婷婷的纤柔身段。
萧庭訚处理政事,见到沈常的折子。这几日他称病不上朝堂,折子都由宋相与薛相一并处理,可一些折子还是需要他来批阅。
沈常的折子也一并送到御前。
他又是沈微渔的生父。
萧庭訚记起她因父亲一事,魂不守舍,不由眼眸微沉,强压心绪,翻起折子。
户部一般呈上来
的折子几乎都是有关财政,萧庭訚翻开,大约是近日朝廷赈灾,北方瘟疫,国库入不敷出。
他心中有定数,拟了几道圣旨颁布下去。
萧庭訚处理政事,起身来到内殿,穿过寝宫,来到暖阁。
宫人们在暖阁垂首,守着昏睡的沈微渔,见到萧庭訚到来,齐刷刷下跪。
萧庭訚招手,示意她们退下,旋即大步绕过翠屏,薄薄的青纱帷幔摇曳,一道人影隐隐约约浮现。
他掀起青纱,随意一瞥,撞见床榻的艳丽一幕,眼眸微微一沉,攥紧双手。
但见沈微渔后背一片雪肌,犹如羊脂玉柔美,肩胛骨又有一道伤疤,如藕粉和田玉惹眼。
萧庭訚不知不觉坐下,记起沈微渔不顾一切为自己挡下一箭的一幕,指腹想触碰,又怕惊醒她。
他指尖拢了拢,收回手,将腰间被褥的给她往上提了提。
谁知,沈微渔睡觉不安分,身子一转,绣有金丝牡丹的抹胸,映入他的眼帘。
萧庭訚气息一滞,想也不想用被褥包住她的全身,遮掩住她如羊脂玉的肌肤,还未缓下心神,却听她呓语。
“别走。”
他以为沈微渔是叫他不走,“朕不走。”
话音落在,沈微渔忽然抱住他一只臂膀,意图往怀里塞去。
柔软细腻的肌肤,好似春水,一下子触得萧庭訚站起身,耳垂也难得有粉意。
她上完药不穿好衫子,怎么做梦还不知羞。
萧庭訚怕她依旧不安分,连忙抽出臂弯,也不管沈微渔是不是在睡觉,低声道:“男女有别,于礼不合。”
沈微渔睡得正香,哪里听得到他说的话。
萧庭訚说完,甩袖离去,转眼一想,又辗转回来,为她将被褥盖好,方才离去。
他难得不复之前的闲庭雅步,步履匆匆,回到了正殿,耳垂的粉意早已消散。
萧庭訚竭力让自己忘却之前发生的种种,可在提笔的间隙,还是能闻到臂膀残留的一抹香。
他想到,沈微渔不知羞耻地握着他的手臂,往怀里…
十三回到殿内,发觉四周万籁俱寂,往前走几步,砚台摔落在地上,墨汁洒了一地。
他心中一跳,仰起头觑见陛下面色铁青的一幕,也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十三斟酌回禀的话,怕触到萧庭訚的怒火。
“启禀陛下,英王等人藏匿在京城一处陌巷,可否命属下去缉拿。”
“不必,你们去一趟不过是打草惊蛇,况且朕这个叔叔心机深沉,当年借妻子已死远离京城,眼下假惺惺回来,必定已谋划很久,而朝堂里定然有他的同谋。”萧庭訚收敛眉眼的阴翳,若有所思地道。
“你且去查查这几人。”萧庭訚将一封信件扔在他的面前,似乎想起一个人,缓缓地道:“还有沈常,也给朕去查查。”
若不是因为沈微渔,他还忘记要查沈常此人。
十三拱手领命退下-
沈府,书房。
沈常正在纂写文书,忽然管家从游廊踱步走来,悄然无息地来到他的面前。
“老爷,宫里还未有消息传来。”
“她进宫几月,是不是把我这个父亲给忘记了。”沈父动怒,起身便将纂写的文书掷向地上。
管家抹了抹额头的汗,不敢出声。
“老爷,你怎么生气了?”薛茯苓从游廊走来,见沈常面色难看,眼波流转,朝管家使眼色,命他先下去。
“还不是那个逆女,进宫几月,不讨陛下欢心罢了,连一封书信都不曾寄回来,倒是她姑母送来几封说她已有安排。”沈常坐在紫檀如意的扶手椅上。
薛茯苓用锦帕为他擦去莫须有的汗,温声道:“许是宫里写信不便。”
沈常:“你不必为她说好话,自从你入府后,她可没把你当娘亲。”
“老爷,她那年丧母,怨恨妾身也理所当然。”
“她还敢怨恨你!”沈常越听这些话,越觉得火气噌噌上来。
沈茯苓攀附在他肩膀,柔情似水地道:“老爷,你与阿渔是父女,你若是越对她不好,免不了旁人说我这个当继母从中挑拨。”
“谁敢说!”沈常怒气冲冲,对沈微渔愈发不满。
“好啦,老爷,你休要动怒不免伤坏了身子,妾身会伤心。”薛茯苓好言相劝,才将沈常的怒火暂时压下去。
“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等她入宫成为妃子,我们沈家前程似锦,芷君的婚事也能挑个好的。”
谈起她们唯一的女儿,薛茯苓面色动容,可想了想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反而担忧地问:“若是阿渔没有入宫当妃子?”
“那就回府,正好与张国公家结亲。”沈常早有成算。
“老爷,他家大儿子早已成亲,你莫不是让她去当妾吧?”薛茯苓皱眉道。
“我堂堂户部尚书的女儿怎么当妾。我是打算让她嫁给方家二公子。”
薛茯苓脸色一僵,“妾身记得张国公家的二公子是傻子。”
“傻子又如何,她嫁进去只要怀上儿子,一辈子都稳妥。”张国公簪缨世家,若是攀上这门婚事,他的前途会如鱼得水。
他已经为沈微渔的娘亲,在官场耽误这么多年,如今想往上爬,沈微渔理所应当为他这个父亲着想。
薛茯苓听他已经安排好,心里忽然如坠冰窟,任凭她再怎么不喜沈微渔,可也不会让她嫁给一个傻子,而且沈常身为父亲,怎么能有这个打算。
万一,以后他为了前途也会对芷君这般心狠,如何是好?
薛茯苓第一次觉得枕边人心狠,同时也生出赶紧给芷君找好人家的念头,否则万一也被沈常送出去可怎么办?
那可是她唯一的女儿。
薛茯苓心事重重,从书房回来后来到厢房,马不停蹄地书信一封命人送进宫内-
沈微渔收到家书,还以为是父亲寄来问罪的话,本想命人烧掉,可眉梢瞥见信件上的字迹娟秀。
她才惊觉,信件不是父亲寄来的,疑惑不解地扫了一眼,心里直反胃。
宫女们看她难受,担心地想去喊太医,被沈微渔拦住。
“我身体很好,不必请太医,你们去将这封信烧掉。”沈微渔从未想过亲生父亲会有这般恶心的念头。
但更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这封信是继母送来。
末尾还留下一句,“不管你信不信,我只为芷君积福。”
沈微渔信吗?她只是半信半疑,可一旦想到亲生父亲真的有这念头,厌恶和恶心在胸膛中翻腾,像毒蛇般啃噬心脏,叫无法忍受。
宫女们面面相觑,见她脸色苍白,还是偷偷禀告给萧庭訚。
萧庭訚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前几日才命人去查沈家。
今日沈家送信,还让她神色难看?
萧庭訚命宫人去煎熬药膳,想起宫女们说她嗜甜,便让御书房准备糕点送到暖阁。
他吩咐下去,踅身来到暖阁,觑见沈微渔脸色苍白如霜,斜靠在美人榻,铜盆里的炭火烧得暖和。
“陛下。”沈微渔已经缓过来,见萧庭訚过来,连忙起身想行礼。
萧庭訚:“朕不是说过你以后不用行礼吗?”
他说过吗?沈微渔记不清,不过听到此话,也就懒得起身,转而问起他怎么过来了。
“朕听说你家中来信,你心情不妙。”萧庭訚坐在她对面。
“不过是小事。”沈微渔不愿意多说。
萧庭訚从容不迫,“既是小事,伤身便是大事。”
沈微渔莞尔一笑,心里郁闷的情绪如云雾散去,莞尔一笑,“陛下说得对。”不过是小事,她也不出宫,何苦让此事影响自己。
她心境如清明的铜镜,豁然开朗。
“小事一桩,倒是每日都是初雁给你上药吗?”萧庭訚静静坐在她面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眉目疏朗。
“怎么了?”沈微渔一时恍惚,又想到朝梣。
“上药后,你……”他似觉得难以启齿,斟酌几下,才心平气和道:“朕知你后背有伤,可你上药后,还需遮掩一番。”
他说得含糊其词,沈微渔当即猜到,脸颊绯红如涂抹胭脂红娇美,“我不知道陛下会来。”
“况且,进出暖阁的都是女子。”沈微渔垂头,窘迫的双手交缠。
萧庭訚:“我知道你爱慕朕,但有些事情,于礼不合。”
沈微渔不解其意,仰起头凝望他,心底也顿时明白,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明知道暖阁只有他一个男子才会出没,故此才……
她立马想要解释,可萧庭訚锐利的视线若有若无扫在她的肩膀,面色平静。
“你若是想早点成亲,朕允许你有这想法。”
沈微渔有口难辩,还想解释,又听到他漫不经心到:“明日朕昭告天下,一个月后便封后。”
她一言不发,萧庭訚还以为她不满足,不由收敛唇角的一丝笑意“你想明日举行封后大典?恐怕会过于匆忙。”
他说这话,眼如点漆,如松风水月,深深地凝望沈微渔。
第36章 第 36 章 疯子
萧庭訚:“我知道你会喜极而泣, 但明日封后不合时宜。”卜选吉日、制作册宝、派遣使者……皆都需要一一准备。
沈微渔眼眸如秋水凝视他,见他眉目疏朗,如琢如玉, 微笑地道:“我听陛下的。”
她这句话, 在萧庭訚听来极为舒心,“朕会安排妥当。七日后,你可以出宫游玩一趟。”
沈微渔闻言, 面颊流露绯霞, “我可以出宫?”
“朕记得你上次出宫, 尤为欣喜。”她笑起来比在宫中还多,萧庭訚漫不经心地想着。
沈微渔欣喜。她之前出宫虽撞见父亲他们,可这次不一样,萧庭訚愿意放她出宫游玩一番,已是难得一见。
她趁此机会,打探一下归月等人的消息。也不知她们两个人近况如何。
归禾之前说她们两个人无父无母,若是脱离奴籍,会相伴租下宅子, 一同谋生。
沈微渔想到往事,心情甚好,一双明眸尤为惹眼, “多谢陛下。”
萧庭訚斜瞥一眼, 窗牖外的寒风似变成春风,拂进心中, 荡起涟漪。
“不必多谢。”他不动声色地瞥开目光,可沈微渔身上的幽香,如一丝丝杨柳,触在心底。
沈微渔不自知地靠近道:“你也会出宫吗?”
“你想让朕陪你去。”萧庭訚锐利的眼眸落在暖阁的火炉, 拢了拢衣袖,似乎想抖掉衣袖莫须有的灰尘。
沈微渔并无此意,听他这么一说,顺势而下,“陛下不想陪我去吗?”
她眼眸流露脆弱,恰如春水,含情脉脉地凝望他。
萧庭訚瞥了一眼,神色顿时凝滞,随后漫不经心道:“朕那日有事,你也休要整日缠着朕不放。”
沈微渔哑然,明明是他问自己,眨眼的工夫,怎么变成她整日缠着他不放。
萧庭訚何时变得不清醒。
沈微渔暗自腹诽,面上流露伤心之色,“臣女明白。”
萧庭訚漫不经心地攥紧手,眉眼流露阴郁,面上仍噙着笑,“嗯。”
沈微渔听出他的不悦,心下困惑,“陛下你生气了吗?”
“朕为何生气?”萧庭訚淡然道,“朕有政务。”说罢想甩袖离去。
然而,沈微渔攥住他的窄口衣袖,双眸如三月三春水,泛着涟漪,温柔道:“若是我有事惹怒陛下,还请不要动怒。”
“我会担心。”沈微渔知道他在莫名其妙生气,为了避免几天后出不了宫,好声好气地道。
萧庭訚侧身睥睨她,喉咙上下滚动,似没料到沈微渔会忽然对自己说这番话。
他听过多少阿谀奉承的话,唯有沈微渔的话,会在心底掀起如海潮的思绪。
“嗯。”许是担心说这话,过于冷漠,萧庭訚扯了扯唇角,眼里多了几分暖意,“朕会陪你出宫。”
沈微渔稍稍一愣,他怎么改变心意,不过他陪她出宫,也无妨吧?
她惊疑不定,面上却还要流露喜悦之色。
萧庭訚睥睨她的欣喜,眼底流露了然。她还是想要朕陪她。
两人思绪截然不同,却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之后,夜色深重,萧庭訚以时辰不早便离开暖阁。
他闲庭雅步地来到正殿,睥睨着四面敞开的窗牖,视线落在苞待放的梅花,寒风扬起他窄口的衣袖。
十三回来,恰好撞见这一幕,心里纳闷,陛下今日心情甚好。
他左思右想,弓腰行礼道:“陛下,你让卑职查的沈常,现已查明。”
十三记起沈常是沈姑娘的生父,不由斟酌地娓娓道来。
听到沈常并未跟英王等人有来往,萧庭訚面不改色,唯有听到沈父有意与张国公家结亲,方才皱眉。
张国公有二子,一子已成婚,一子是傻子。
沈常好歹是户部尚书,断然不会将女儿嫁给别人当妾,可若是嫁给那傻子,沈父倒是心狠。
萧庭訚以为沈父是要将二女儿嫁入张国公。这也正是沈常的狡诈所在。
他对外说跟张国公结两姓之好,却没有直言是哪个姑娘,以防沈微渔当不了皇后,送回家中,难以嫁人。若沈微渔真的嫁给萧庭訚,那么他会送芷君去张国公府中。
他与薛茯苓还能再生一个女儿。
张国公那边不管嫁进来的是哪个姑娘,反正他们只需要一个给儿子传宗接代的女人。
因此萧庭訚还有旁人,都以为沈常是要将二女儿嫁给张国公。
萧庭訚冷漠地道:“你将沈常要将二女儿嫁给张国公的儿子消息,传到沈常的夫人耳边。”
之前与沈微渔见过沈常一家子,也不知道这消息,会不会打破他们的面上的和睦。
“还有以后关于沈家的信件,都不用送到沈姑娘那边。”她的亲人,既然对她如此凉薄,沈微渔也不需要给脸色。
萧庭訚一一吩咐下去,而后十三说起,“王奍伤势已养好。”
经他一提,萧庭訚道:“沈姑娘的事情,命他以后不必插手,让他去将这几个人秘密审讯。”
萧庭訚递给十三一份折子。
当夜,一行人悄悄出没在京城的夜色中-
沈微渔不知道萧庭訚走后,会发生这么多事。
她此时正在进食药膳。
可宫女们将药膳端来时,托盘上多了好几碟点心,丰糖糕、乳糕、栗糕枣糕、重阳糕、镜面糕……各式各样,眼花缭乱。
“这些糕点是陛下吩咐奴才们送来。”她们将糕点从托盘端出来,青瓷梅花碟里盛满了琳琅满目的糕点。
沈微渔捻了一个,唇齿香甜,正巧止住药味的苦涩。
之前都不曾见过萧庭訚体贴过。沈微渔心中纳闷,一边小口小呷几口药膳,一边咬着乳糕,不知不觉竟吃了一大半。
沈微渔为了消食,到宫檐下徘徊。
夜明星朗,宫廷万籁俱寂,朱红檐下挂着广彩花瓶烛灯,摇曳风中,寒意刺骨。
沈微渔披着金丝如意纹的斗篷,怀中揣着汤婆子,依旧冷得牙关颤抖,遂走了几下,也不再流连宫檐下,匆匆回到暖阁,方才暖和全身。
许是今夜太冷,沈微渔望着白釉莲瓣烛台的烛火一半都没有燃烧到,便涌入困意,早早歇下。
翌日,沈微渔醒来,盥洗完毕,用完早膳,闲来无事看起书。
今日胸口忽然又疼闷起来,像蚂蚁轻轻啃食,沈微渔明白是胸口蛊母作祟,莫名想起葛老一事,心下烦躁,静不了心。
她便想去见萧庭訚。沈微渔来未阳宫有一段时日,自从来到暖阁,除却那晚帮萧庭訚解毒,也不再踏足他的寝殿。
沈微渔从暖阁折西,便能穿到萧庭訚的寝殿。
但他今日不在,问了在寝殿伺候的宫女,方才知道他在正殿。
沈微渔便去正殿,路上寒风侵肌,面颊的血色都褪去一半。
她来到正殿,四周万籁俱寂,金兽熏炉青烟袅袅,宫人垂手立在一侧,几缕寒风从窗牖侵入,案几的书卷卷起。
“陛下不在吗?”沈微渔向殿内伺候的宫人询问。
伺候在正殿的宫人皆都不出声,像是哑巴,沈
微渔心中困惑,还以为她们都不愿意告诉她,关于陛下的去处。
然而一直伺候她的宫女,忽然低声道:“前些日子,未阳宫混入刺客,陛下将正殿的宫人都换成了哑巴。”
“刺客?”沈微渔惊讶,萧庭訚从未告诉她这件事。
出声的宫女名叫霜兰,轻声解释:“沈姑娘莫担心,陛下无事。”
“没事便好。”沈微渔瞥向这几名宫人,她们垂首,规规矩矩,却不能出声,倒也可怜。
她心下叹息,既然萧庭訚不在正殿,也不必留在此处。
沈微渔便在未阳宫的四处闲走。
她不经意间来到一处游廊,四面寒风簌簌作响,刮得沈微渔面颊疼,春山蹙眉。
倏然,眼前一幕,令她驻足脚步,但见庭院不知何时站着几名太监,走近一瞧,朱红长几躺着一人,身边两侧各有太监举着棍子。
沈微渔不知道发生何事,霜兰等人却拦在她面前,像是要遮住这一幕,“此等污秽事,免得伤沈姑娘的眼睛。”
“何等污秽?”沈微渔惊疑不定地道,刺鼻血腥味,扑面而来,耳畔也传来几声闷哼声。
沈微渔推开霜玉等人,映入眼帘的便是杖责的一幕。
躺在长几的太监的,看起来清秀,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在被杖责时,唇齿咬着布帛,因此没有疼出声。身边的太监则都是二十有余,见怪不怪地垂首。
“他所犯何罪?”
霜玉知道这件事,面不改色地道。
“宫规森严,他犯忌讳在殿内打盹。”
沈微渔这才明白,宫规森严到连打盹也不行。
她入宫见过太监与宫女因犯事被杖责的一幕,但在未阳宫还是头一遭见到。尤其是宫规森严,这四个字仿佛枷锁缠绕她心间。
沈微渔蹙眉,脸色苍白,也不知是寒风吹还是被杖责一幕给刺激到。
之后,她便回暖阁。沈微渔照例喝了几口药膳,初雁正好过来给她上药,顺便说起葛老一事。
“本来师父过几日便能醒来,谁知昨夜会有毒蛇出没,将师父咬得中毒,这下子师叔忙得脚不沾地,怕是这段日子,都没空来帮沈姑娘诊脉。”初雁说话间,先让沈微渔喝完药再说。
沈微渔微微一惊。这几日她可没有动手,是谁先下手,难不成是藏在宫里的那个苗疆人。
初雁的面上依旧戴着面纱,眉眼流露担忧。
沈微渔握住她冰冷的手,温声安慰道:葛老一定会无事。”
初雁回神,感受她指尖的暖意,颇难为情地道:“我知道。”还从未有女子敢握着她的手?
沈微渔不知她心中的窘迫,不动声色地打探道:“宫中怎么会忽然冒出毒蛇?未阳宫不会改日也会有毒蛇出没吧?”她露出担忧之色,捂着胸口。
“你放心,未阳宫之前有蛇出没,下了雄黄粉,还有我秘制的驱蛇秘方,不用担心。”她宽慰沈微渔,似想起什么,环顾四周。
沈微渔当即明白她想私底下对自己说话,便命宫女们退下。
待她们退下后,初雁才在她耳边低语,“陛下今日去寻司天监,定下下月大婚的吉时,又同时昭告天下。”
难怪今日没见到萧庭訚。沈微渔顿时了然,又听她一说,没想到萧庭訚动作这么快。
她一个月后就要嫁给萧庭訚,成为皇后。
沈微渔垂眸,攥住衣袖,心想日子过得真快。
“陛下的性子一向让人捉摸不透,但你不必担心,你对陛下而言,截然不同。”初雁从未见过萧庭訚这般在乎一人,担心沈微渔胡思乱想,不由安慰她一番。
沈微渔并不在乎萧庭訚心里有自己,但见初雁误会,也就没出言解释。
初雁又对她说了陛下的事情,沈微渔一边倾听,一边喝药。之后便回到床榻上,让初雁上药。
她熟练地给沈微渔上完药,便与之前一样,先行告退。
沈微渔则是昏昏欲睡,却又想起昨日发生的一事,当即起身,透过青纱对外头伺候的宫女道:“若是陛下来寻我,你们一定要回禀我。”
她可不想又被萧庭訚误会。
沈微渔趴在床榻,感受肩胛骨被涂抹药膏滑腻香味,一时半会,竟也睡不着。
少顷,沈微渔听到窗牖外传来婆娑声,还以为下雨,并未理会。可窗牖传来的窸窸窣窣声,实在刺耳,沈微渔起身,涂抹药膏的时辰已经过去,披上衣裳,系好玉腰带,穿上云锦绣花鞋,来到窗牖,推开缝隙,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
沈微渔连忙关上窗牖,不曾想,一只铜铃不合时宜地滚落进来。
她微微一怔,侧身斜瞥看到地上躺着一只铜铃。花纹繁杂,不足一指长。
这是苗疆的铜铃,为何会出现在这?那个苗疆人想要借此试探她?
可他所图何意,难不成想要她身上的蛊母吗?
一丝凉意爬上心头,她轻轻来到铜铃面前,用布帛隔着拾起,打量一番,确认是苗疆之物。
既然那人想要她的蛊母,那就让他亲自过来一趟。
她的身上可藏着朝梣留给她的一些蕴含剧毒的蛊虫。
沈微渔将铜铃扔进炭火里,眼眸倒映一簇小火。
殊不知,她将铜铃扔进炭火时,有人猝不及防地吐了一口血,凌乱的发丝沾染血迹,双目氤氲,却又像是有雾霭笼住,如一潭死水。
“你不想见我?”
过了几日,天色正晴。
沈微渔到了出宫的日子。她一袭青衣,披着如意绣花纹的斗篷,脸颊敷粉,涂抹胭脂,多了气血。
萧庭訚端坐在马车,斜靠软榻,见沈微渔比之前多了圆润,心下心情正好,坐直身子,问她要不要下棋。
沈微渔颔首,捻了捻白棋,浅笑地落下棋子。
马车缓缓行驶,沈微渔问起今日出行去哪?
原以为萧庭訚会让她说去哪,然而他却坦然道:“寺庙。”
“寺庙?”沈微渔蹙眉,谁出宫去寺庙。
萧庭訚甚少出宫游玩,除却寺庙,觉得其他并无特别。
沈微渔不作此想,轻声道:“我想去逛市井。”
“百姓众多,喧闹、嘈杂。”萧庭訚淡漠道。
“可是陛下上次都让我去。”
“那是庙会。”
“陛下是说除却庙会,就不让我去市井之地吗?”沈微渔捻着白棋,迟迟未下,眼底流露少许伤心。
萧庭訚拢了拢衣袖,“市井人多,也并无稀奇。”
“可我想逛胭脂铺,还有布庄。”
“宫中都有。”胭脂布匹,金玉器具,每年都有人上贡给皇宫。
“不一样。”沈微渔凝望于他,知道他性子傲慢,眼波流转,流露爱慕和脆弱,“臣女想跟陛下一同去。”
沈微渔乌睫颤抖,温婉的面容,多了绯红,眼中全都是萧庭訚的倒影。
萧庭訚松开指间的黑棋,任由滚在棋盘,淡然道:“好。”
沈微渔眼眸一亮,笑盈盈地陪着他下棋。
他们来到市井,已是末时,沈微渔下马车时,萧庭訚忽然伸出手扶住她,顺便命她戴上帷帽。
沈微渔瞟向他戴着貔貅面具。奇怪,这面具不是之前自己佩戴的吗?
她满腹疑团,面对他的命令,自是不能违抗。她戴上帷帽,与他一并下马车。
沈微渔一眼望去,市井街巷,应有尽有的,有叫卖的货郎,还有甩杂技,亦有孩童跑来跑去……
热闹非凡。
沈微渔甚少出来,莲步轻挪动,只看不买,萧庭訚以为她没带银子,命人付钱。她听到后摇头,笑道:“我不缺这些,只是想来走走看看。”
萧庭訚眉眼舒展,记起沈微渔在马车上说只想跟他一起,扫了一眼身边的侍卫。
几名侍卫觑见,立马退至不远处。
沈微渔尚未撞见这一幕,不知不觉来到一处书写《香行》的牌匾的店铺,
还未踏足,沈微渔已经闻到香味,“陛……云昭,我们进去可好。”沈微渔改了称呼。
萧庭訚听到“云昭”眼眸一沉,漫不经心道:“好。”
可还未踏进去,身后传来嚣张的男声,“哟,哪家小娘子!”
几个纨绔金玉锦绣,穿红着绿,结伴而来,一眼瞧见戴着帷帽的沈微渔,虽不见其貌,但从身形来看,应当是妙龄女子。
他们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见到心仪貌美的女子,忍不住上前调戏一番。
可惜他们还未扬起肆意的笑,几个男人忽然从女子身后走来,二话不说直接拎着他们的后领,扔进巷子。
“大胆,你们可知我们是谁吗?”
“放肆!”
……
几个纨绔还未说几句话,嘴巴被塞了布帛。他们顿时惊恐万分,还未反抗,迎面招来一顿痛打!
“云昭。”沈微渔见侍卫们将他们几个扔进巷子。顷刻间,巷子里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和闷哼声,沈微渔心里一惊,担心会出人命,瞥向萧庭訚。
他不知何时收敛笑意,阴冷的目光像寒风落在巷子里的几人身上,令人不由胆战心惊。
沈微渔很少见到萧庭訚露出危险的神态,竟险些失声,后颈冒出汗珠,攥住他的衣袖,稳住心神,轻声道:“云昭,他们会出事吗?”
“死倒不至于。”萧庭訚冷笑一声。
路过巷子的百姓们,听到里头的动静,吓得纷纷跑走。
许是这边动静闹得太大,将巡逻的官差也引过来了。
“我们回去吧。”沈微渔不想留下来。
萧庭訚平静地道:“嗯。”
两人回到马车上,沈微渔鼻间似乎还能闻到血腥味,不由心头反恶心。
她缓了缓心神,眉梢瞥向萧庭訚,想要问问侍卫们真不会将人弄死。
可萧庭訚却问她,“你的帕子呢?”
沈微渔还没听出他的反应过于平淡。
只是在听闻这句话后,沈微渔便将藏在衣袖里的锦帕递给他。
却不知道在递给他的一刹,萧庭訚反手握着她的皓腕,不容置喙往前一带。面具随手一扔。
两人顷刻间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陛下,你这是何意?”
沈微渔惶恐,想要将手收回,但萧庭訚垂眸,反手用锦帕给她擦手,仔仔细细连同指尖都不曾放过,就好像曾经沾染过什么脏东西。
“陛下!”沈微渔蹙眉,发出的声音含着颤音,可萧庭訚不留余地为她擦手。
她娇嫩的肌肤,哪里禁得住这份擦拭,很快犹如羊脂玉的肌肤露出粉意。
沈微渔疼得难受,见他仍旧一言不发,唇角干涩,想要抽回手,不知为何,萧庭訚今日莫名其妙。
“他们在觊觎你。”许是知道沈微渔在害怕,萧庭訚掀起眼皮,平静地凝视她。
若是往日,沈微渔一定多瞧他这张脸。
可时至今日,她没有欣赏的想法,反而战战兢兢地问:“可他们又没碰我的手。”
萧庭訚眉眼覆上阴郁,唇角噙着阴冷的笑意。
“不一样。”萧庭訚冷静地道,一双乌黑锐利的双目深深凝视她,好似之前的温和都撕碎般。
阴森森的寒风,逼入马车。草木飒飒,狂风大雨骤起,一道惊雷轰隆隆在天空响起,野鸟争先恐后地从树梢飞走,湖底的鱼儿在碧波粼粼里四处逃窜。
沈微渔望着这张脸,忽然僵在原地,感觉从头到脚的一阵寒意。
为何眼前的萧庭訚的面容,不像朝梣了?
第37章 第 37 章【修】 她想要逃
他怎么会跟朝梣不一样?他们明明长相相似, 为何迥然不同?
沈微渔青丝垂落迤逦,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无意碰到扔在一旁的貔貅面具, 沁凉的触感, 远不及萧庭訚平静的目光来得的冷。
她不由拢住衣袖,纤瘦的身姿紧绷,像绷紧的琴弦, 稍稍一碰, 便会断开。
“若是我今日做错何事, 请陛下告知。”沈微渔眼眸微垂,乌睫颤抖,眉梢偷觑他。
萧庭訚神色坦然,平静的眼眸像是山雨欲来,四周逼仄,沈微渔的喉咙好似被布帛缠绕,勉强稳住心神接着道:“我若是引得陛下不喜,自当会改。”
“若因为纨绔子弟生气, 有伤龙体,臣女罪该万死。”沈微渔说罢,抬眸望向他, 眼眸濯清, 仰起头露出的颈部清莹,唇间用胭脂涂抹的红, 早已褪去,露出皮肉应有的粉色。
她许是忧心过重,眼尾挂着泪珠,欲坠不坠, 纤柔的身子忽然往前倾,一绺青丝垂落他的手背。
萧庭訚平静的眼眸,终于在青丝拂手的刹那,脸色变了变。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退步,眼眸深深凝望沈微渔,“朕不喜欢他们有人冒犯你。”亦或者,不愿意沈微渔的目光会落在不相干的身上。
“你以后是皇后。”他用身份来压沈微渔,像是在警告她出门在外,需要维持皇后风范。
沈微渔受伤捂着胸口道:“所以陛下是怪我?”
萧庭訚皱眉,张了张唇,意图澄清。
沈微渔像是明白他所想,低声落寞道:“臣女知道。”说罢,她坐直身子,像是绝不折腰的青色竹节。
她正襟危坐,青丝垂落腰间,双落在膝,垂眸不语,半分抬眸见他都不愿意。
“朕并未指责你。”萧庭訚不复平静睥睨她,心中恍惚有奔腾海啸翻滚。
明明动怒的人是他的,但生气的人变成沈微渔。
沈微渔垂眸一言不发。
萧庭訚莫名其妙动怒也就罢了,可她竟在见到萧庭訚那张脸,认不出朝梣的影子。
他们长相足有八九分相,往日沈微渔都能认得出来,可时至今日,沈微渔却能分得清楚眼前人是萧庭訚。
她心中甚为惶恐,也许是朝梣从未露出平静下的危险,方才认得两人不同。
沈微渔心乱如麻,也不想看到萧庭訚的脸,这才垂首。
在她思忖的间隙,窗牖外传来男人亲昵地喊着:“阿妹。”此话如惊雷,撕碎她心底的一道缝隙。
沈微渔侧身,丝毫没瞥萧庭訚半分,消瘦的指间掀起一角窗帘,入眼的便是一段日子未见的兄长喊着身穿鹅黄色罗裙,披着的白底绿萼梅花披风的沈芷君。
“你喊什么喊,是不是你也想让我嫁给那个傻子!”沈芷君长相娇媚,生气时唇角微翘,别有一番娇憨。
她这般娇生惯养,与当年柔柔弱弱进府邸截然不同。
兄长和父亲都对她疼爱万分
她则是变成外人,孑然一身,望着她们和睦共处。
她怨恨父亲的无情,不知道哥哥怎么变成别人的哥哥。
沈微渔几乎有一两年都在痛苦中度过,唯有遇到朝梣,才有几分喘息的功夫。
眼下,“兄妹情深”的戏码,映入眼帘。
她也没有当年的怨恨,伤心。
可沈微渔看到自己所谓的兄长,双手攥紧,对天发誓,“我绝不让爹将你嫁进张国公。”
她心里翻腾起恶心,不想看到这一幕。
她将绀色布帘搁下,恶心感退去,随后疑惑地想,父亲不是最爱沈芷君,怎么会突然让她嫁人?
她困惑不解,却听到耳畔传来萧庭訚低沉地问声,“见到了什么?”
沈微渔这才回神,萧庭訚也在。
她双手纠缠在一起,脊背挺直,垂眸盯着棋局,一眼都不瞧他。
萧庭訚喉咙传来堵塞,双手拢紧,乌黑的眼眸笼罩墨汁的黏稠,修长如玉的指间陡然攥紧成拳头,却也没再失态质问她。
马车缓缓行驶,他们回到宫中,已然申时。
两人好似泥塑的土偶人,一路上缄默不语。
沈微渔先回到暖阁,伺候的宫女们去为她端来药膳,初雁恰好收到消息,
便匆匆忙忙赶来为她上药。
“听说你今日出宫玩得不尽兴。”初雁指腹涂抹冰冷的药膏,仔仔细细地为她揉进疤痕四周。
沈微渔以为是萧庭訚告诉她,抿着唇道:“还算尽兴。”
初雁见她黯然神伤,一点都不出欣喜,可话到嘴边,却是低声细语,“我也好久未出宫,改日能不能与沈姑娘一同出宫。”
“这要看陛下的旨意。”她柔声道。
初雁:“陛下一定会同意。”
“他……”想到萧庭訚因为纨绔而生她的气,沈微渔的该说不说,天子怒火真是莫名其妙。
初雁:“也许陛下不是有意。”
“他来让你当说客。”沈微渔蹙眉,想要侧身看向初雁,可一想到背后的伤势,也就作罢。
“陛下这人性子傲,怎么会让人当说客。我是恰巧听到侍卫说今日教训几个纨绔的事情,心里好奇。”初雁轻声道。
沈微渔想想也是,萧庭訚向来倨傲,高高在上,怎么会人来当说客。
初雁在她身后,难得柔声道:“无论陛下做了什么,他都是天子。”
“沈姑娘也莫要怪我多嘴,宫里人人都听陛下的话。往后沈姑娘还要在宫中待很久,若是置气,也需斟酌。”
沈微渔听出初雁并不是嘲讽,而是真心实意地去安慰她。
“我若是因天子高看他,是对他不尊。若因他而委屈自己,我何苦是我。”
沈微渔的话像锤子,重重压在初雁身上,耳畔嗡嗡响,脑海一直涌入“我何苦是我。”
少顷,初雁笑道:“沈姑娘,是我多虑。”
她探听到两人出宫发生何事,知晓萧庭訚的脾气。他虽为天子,可骨子里不仅有多疑,还有控制的欲望。譬如,执着缰绳控马,勒紧放风筝的线。
眼下萧庭訚连一点他人觊觎所有物的目光都受不了。
初雁担心沈微渔会在与他相处中,受到伤害,出言想要告诫,却在听到沈微渔笃定的话,那份担忧,终于落回胸口。
沈微渔不知道初雁所想,在她上完药后,小憩一番,醒来便是用晚膳和药膳。
待她终于将苦涩的药膳一并喝完,暖阁内火盆“滋滋滋”作响,青烟袅袅,翠屏绣的双碟戏水,仿佛栩栩如生,要从屏风飞出来。
“沈姑娘,你吃的糕点有点多,要不去外头走走。”霜玉将她吃不下的糕点撤走,见她脸色难受躺在美人榻,不免出声问。
沈微渔闻言,俯身垂眸看了一眼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时哑然,也不知道今日送来的糕点,全都是她喜爱,情难自已,不免多吃几口,谁知上瘾般,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她又听到霜玉这话,恰如及时雨,便笑着起身说:“好。”
外头寒风刺骨,沈微渔披着青莲绒的会鼠斗篷,手里揣着汤婆子,一出暖阁来到**,入眼的便是含苞待放的梅花树。
她从**来到回廊,青丝垂落腰间,发间系着的碎金丝绦乘风扬起。
“沈姑娘,西苑养了白鹤,还有池塘,要不去那边看看。”霜玉轻声道。
沈微渔听过西苑,但那边一直荒废,因此没去过,如今一听便来了兴致,转身去了西苑。
未阳宫乃天子所居之地,拥有七七八八个宫殿,也有三三两两的宫苑庭院,但沈微渔却不知道未阳宫究竟有多大。
直到她与霜玉来到西苑,映入眼帘的便是金玉帘箔,数不胜数的宫灯,挂在宫檐上,灯火阑珊,许多由宫人装扮的摊贩,摆着布匹、胭脂水粉、金玉器具……
他们摊前还有装作百姓的宫人来问价,或者用银子买下。
宫人们形形色色走动,各个面上难掩兴奋,仿佛都沉浸在坊间游逛。
沈微渔诧异西苑竟然能容纳这么多人,还有宫中怎么会有这一幕?
她还未想清楚,淡淡的龙涎香,裹挟着寒风而来。
沈微渔侧眸,见霜她们都不在,萧庭訚不知何时出现。
今夜的萧庭訚一袭白月圆领衣袍,腰间佩戴樊龙玉佩,玉冠竖起,寒风扬起他的衣袍,整个人似闲云野鹤的神仙。
“陛下,你怎么会在此?还是说,这些都是你办的吗?”沈微渔稍稍一想,才惊觉这一幕是他故意为之。
萧庭訚大大方方地睥睨西苑这一幕,随后斜瞥她,烛火似眷恋地缠在他的眉眼,多了温和,少了往日天子的威严。
沈微渔注视他的面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的萧庭訚似乎变成了朝梣。
萧庭訚俯身低下高高在上的头颅,四周是热闹繁华的街摊,宫人们装成的百姓,络绎不绝,灯火阑珊,抹去他眉眼的阴翳。
“这一幕,当朕赔你。”
萧庭訚锐利的眼眸璀璨如玉石耀人的,宫内上方顿时涌入各式各样的孔明灯。
月光如帛,喧嚣的西苑里,热闹非凡。
沈微渔听不清耳畔传来的喧闹,也不明白,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萧庭訚,还是眼前的人是朝梣呢?
她心下恍惚,胸口传来沉闷,仿佛蚂蚁轻轻咬住的皮肉。
沈微渔面上镇定自若,可望着他的面容,心乱如麻,唯有牵住他的绣着竹节暗纹的衣袖,莞尔一笑:“好。”
萧庭訚眉眼舒展,一直压在胸口的戾气,几乎都在今夜消失不见。
沈微渔凝眸,忽然又想到他。
她骤然落泪,一切都猝不及防,萧庭訚用指腹给她擦去,“哭什么?”
“我想你。”沈微渔眼眸氤氲,犹如山峦覆白雾,树枝残留昨夜雨水。
萧庭訚:“几个时辰不见,就想朕?”她就这么离不开他?
萧庭訚为她拂去余下的泪痕,然而沈微渔的泪水止不住流下。
“罢了。”萧庭訚今日搞这一出,为了沈微渔高兴,谁知她竟激动地哭起来。
萧庭訚收敛眉眼的阴翳,温声道:“朕带你去别处。”
沈微渔恍若失魂落魄,一点都不知他在说什么话,乖乖地跟着他走,直到两人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阁楼。
阁楼四面窗棂紧阖,屋内设有火盆,他们进来时,青纱微微扬起。
萧庭訚牵着她来到窗棂,轻轻推开,将整个繁华的京城尽收眼底。
“你……”他以为沈微渔会喜欢看这一幕,然而沈微渔仅仅是望着他,像是看待深爱之人。
萧庭訚不禁回望她如秋水的眼眸,冥冥之中,寒风骤歇,挂在房梁的青纱帷帐静静垂落。
他俯身时见沈微渔毫无拒绝,修长如玉的手搂住她的腰间,一切如潮水汹涌而来。
他闯入湿漉的唇齿间,两人的青丝一并扬起,呼啸的风声响起。
琴弦四起,珠玉滚落算盘。
小雨淅淅沥沥落下,沈微渔的腰间被他紧紧勒住,薄薄的冷汗从额间冒出,一路往下,坠在唇间,被他一并衔住。
沈微渔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朝梣还是萧庭訚,放任般张开唇齿,却得到来人得寸进尺,贪婪过度。
冰冷的指腹穿过重重叠叠的绸缎,雾里探花。
沈微渔察觉一切不受控,想要张开唇齿咬断他的过分。
可他不容置喙,双手攥紧的力道,欲要将她拖进深不见底的狂风骤雨。
她的云锦绣花鞋早已不知去向,罗袜堆砌在脚踝,冷意蹭蹭灌入小腿。
她几乎是带着报复的意味,踩在他的乌靴,可此举却是激发了他的暴怒。
一时天旋地转,沈微渔不知发生何事,双手攥紧他的肩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他竟松开对唇间的肆虐,反而一口咬住沈微渔的玉颈。
难言的疼痛,席卷她的四肢百骸。沈微渔弓紧身子,像琴弦勒紧,双目泪光闪闪,额头、秀气的鼻头、嫣红的唇瓣、紧绷的玉颈,都冒出冷汗。
她抽泣地呜咽,脑海也逐渐清明,眼前的人是萧庭訚,绝对不是朝梣。
他从不咬自己,还敢对她——
忽然小腿一阵痉挛,水痕从大腿滑落至脚踝。
萧庭訚抽回手,细细地亲吻她的唇间。
沈微渔流着泪水,双手挣扎地掐住他的肩膀。
逃跑——
沈微渔脑海紧急浮现这几个字,可萧庭訚像是上瘾,唇齿细细亲了来亲去,像是狂风暴雨后的温情。
之前还说于礼不合!转眼竟对她又亲又咬!
沈微渔身子发抖,将喉咙里的愤慨压下去。
萧庭訚细细地亲吻她,从唇齿,再到下颌,又直至握着她的手,眉眼多了餍足。
“以后你身体养好,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萧庭訚不喜欢孩子。
他见过民间的稚童,说不上讨喜,也说不上讨厌。
可她应该会喜欢。
萧庭訚勉为其难地想,若是沈微渔给他生个孩子,也不是不可,只需要调养一番。
殊不知,沈微渔听到他说孩子,脑海轰隆隆响起一声惊雷,彻底醒过来。
她成为皇后,会与他有夫妻之实,还会有子嗣。
沈微渔心底冒出一丝寒意。之前对于成为他的妃子,她并不在意,反正自己爱的仅仅是这张脸。
往后若是有子嗣呢?
沈微渔猛然想起朝梣曾抚摸她的小腹道:“阿渔,以后我们在一起,你会有我的孩子吗?”
物是人非,转眼间,萧庭訚在她耳边说起子嗣。
她惶恐地咬着唇,眼波流转,似三月春水,在湖面荡起涟漪,“之前葛老说我恐难有孕,陛下若是喜欢孩子,臣女不会耽误陛下去找其他女人。”
萧庭訚温和笑容骤然僵住,眉眼的冷漠似狂风袭来,“你究竟在说什么胡话,朕绝对不会找别的女人。”
“我无法诞下陛下的子嗣,心中为陛下惋惜。”沈微渔的泪水如珍珠一串串落下。
萧庭訚为她擦去泪水,冷声道:“朕不是说过,你的身体,可以调养好。”
“若是一辈子调养不好,占着皇位之位,陛下也不纳妃,朝堂谏官,岂不是整日要弹劾陛下。”
沈微渔仿佛一想到那个场面,纤柔的身子晃动,如漂泊在湖面的一叶飘舟,摇摇摆摆,稍不慎掉入湖底。
萧庭訚握紧手,眉眼流露戾气,属于天子的威严顷刻爆发,“你往后若无孕,朕会从宗族挑个孩子过继在你膝下。”
“至于他们胆敢说闲话,大可试试。”他言语冷漠,眉眼阴翳。
“可我受不了,陛下可能会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沈微渔试图挣扎几番。
萧庭訚反手握住她的手,眼眸锐利如刺人的刀锋,句句质问:“你不想嫁给朕?”
“嫁给陛下,乃我心中所愿。”沈微渔面对他的质问,心跳如麻,反手握住他的手,情真意切道。
她温热的肌肤紧贴他,双手交握着,萧庭訚垂眸,凝视沈微渔纤柔细腻的双手,收敛戾气,又恢复平静。
“好。”
“朕不在乎你会不会怀有我的子嗣,但——”萧庭訚仰起头,唇角噙着一抹笑。
“你莫骗我。”
沈微渔心里忽然咯噔一笑,他竟连自称都换成了“我”。
一丝恐慌,悄无声息地蔓延在心中。
她旋即露出温柔的笑容,“我不会骗你。”
沈微渔说过满口谎言,唯有今时今日,在萧庭訚乌黑的眼眸注视下,有了退缩,甚至想到他知道真相,暴怒的一幕。
当夜,沈微渔忧心忡忡入睡,却跌入了梦中。
天色阴沉沉,皇宫静悄悄,风声骤然停歇,沈微渔穿过不同宫殿,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沈微渔惶恐不安,想要喊人,可嗓子似乎被堵住,任何声音都发不出。
往日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蒙上灰沉沉的黑纱,她不断转身,迫切地想要逃出去。
倏然,一道乌黑的影子,闯入了沈微渔的视线。恰如在夹缝里找到一线生机,她露出笑容追了上去。
她以为只要跟着黑影,便能逃离这古怪的地方,然而,当黑影停在一道殿门前,却消失不见。
沈微渔慌慌张张,连忙来到殿门,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竟是白骨累累,心跳险些骤停,目光也像是受到牵引,一路往上,一袭金丝黄袍的萧庭訚,踩在白骨之上,脸颊还残留斑驳的血迹。
此时寒风席卷他的衣袍。
他像艳丽的恶鬼,缓缓转头,手上还有一把锋利的长剑,脚边还躺着一具刚死去的尸体。
沈微渔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冷汗浸透了鬓角,艰难地咽了咽嗓子。
突然,萧庭訚面容含笑,用染着杀意的眼眸,直直对上她。
沈微渔醒来,衣衫湿透,不断喘着粗气。
少顷,沈微渔缓住心神,想起那是噩梦,松了几口气,旋即环顾四周,暖阁万籁俱寂,听不到一丝动静。
她莫名地想起梦中瘆人的一幕,没有心思再睡下去,反而披着青莲绒的灰鼠斗篷,穿着如意绣花鞋,走出暖阁。
今夜不知怎么回事,沈微渔发觉守夜的宫女都不在,就像是一夜消失。
沈微渔蹙眉思忖,不知不觉穿过寝殿,来到宫檐。她瞧见西边有火光,甚至还有喧闹,起了好奇,莲步轻挪,折过回廊,推开朱漆小门,迎面而来的血腥味,将沈微渔当场镇住。
她缓缓仰起头,眼眸落在门外,灯火通红,有人举着火把,照在侍卫们的面上,露出肃然之色,视线再往右边挪去,熟悉的身影,令她怔愣在原地。
萧庭訚穿着梦中的一袭金丝黄袍,脸颊被溅了一半的血迹,而他手中执长剑,尖端漫不经心地对上跪在地上的几人的喉咙。
沈微渔攥紧衣袖,一时分不清眼前究竟是不是梦。
但她有一点能确认,萧庭訚不是朝梣。
朝梣不会用剑杀人,只会用蛊。
他们没有一点像。
这个念头令她心神一震,耳畔似乎传来呼啸的寒风,四肢百骸像是被人敲断,稍稍动一下,便会有粉身碎骨的疼痛。
她深深凝望着萧庭訚的脸,胸口恍若被人挖走一块,同时也冒出。
他不像朝梣
她要离开皇宫。
与此同时,萧庭訚的斜瞥一眼,眉目疏朗的面容,残留着说不清的戾气。
当他瞥见沈微渔的刹那,身影一顿,晚风席卷衣袖,吹落满地琼花。
第38章 第 38 章 谋划准备离开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握着长剑的手藏在身后,面色收敛冷意,缓缓来到沈微渔的跟前。
沈微渔从恍惚中回过神, 怕他看穿端倪, 露出往日的笑容,眉梢觑见他藏剑的举止,心底闪过奇怪的念头。他不愿让自己看到吗?
她的眼眸落在萧庭訚身后。几人跪在地上, 身形都被侍卫们挡住, 沈微渔瞧不清, 转而瞥向萧庭訚。
“发生何事?”
“宫中闯入刺客。”
萧庭訚的衣袖因风猎猎,颀长的身影在火光下拉长,眉眼的阴翳褪去,若不是脸颊有血迹,他人还当萧庭訚深更半夜,闲来无事踱步。
“天色寒冷,你先回宫。”萧庭訚低沉道。
沈微渔听到他话里的关切,心想刚刚是错觉吧?萧庭訚还是有几分像朝梣。
可她眼眸落在他沾染血迹的脸颊, 本来压下去的思绪,又如狂风席卷而来、
她不敢再见萧庭訚这张脸,眼眸瞥向他身后。萧庭訚却用肩膀挡住她的视线, 不愿意让她看清楚身后的血腥一幕。
沈微渔见此, 不再看去,可萧庭訚身上的血腥味混合着龙涎香气息, 浓烈得令人无法忽视。
她微微蹙眉,拽住他的衣袖,担忧地道:“陛下没受伤吧?”
萧庭訚在她拽上来的刹那,手臂一挥, 不愿被她看到血迹和剑。
沈微渔却被手臂推开,身形没站稳,趔趄地要倒下。萧庭訚脸色一沉,伸出手欲扶住她。
然而沈微渔却回避他的手,纤手撑住一旁的朱红门柱,露出纤细的一截皓腕。
萧庭訚攥紧身后的剑柄,手中空落落,低声道:“朕不是故意推开你。”
“我知道。”沈微渔缓住心神,朝他莞尔一笑。
善解人意的姿态,令萧庭訚眉
头微皱,“你不生气吗?”
“我为何要生气?”沈微渔心平气和地道。
她越是从容,萧庭訚心中越是感到一股无名火蹭蹭地上来。
但他也仅仅是攥紧剑柄,露出腕骨的青筋,平静地道:“好。”
“来人,护送沈姑娘回去。”萧庭訚一声命令,身穿黑衣的男人忽然从暗处冒出来。
沈微渔吓了一跳,怎么会有人神出鬼没?
十三朝着沈微渔拱手道:“沈姑娘。”
沈微渔恢复神色,笑着颔首,随后便跟他回去。
回去的路上,沈微渔能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道别样的视线。
沈微渔不用猜也知道是萧庭訚,走了几步,往后瞥去,原以为萧庭訚会收敛视线,偏偏他并未收回视线,目光反而深沉地像潭水。
恰好寒风拂来,她的衣袖如瀑布扬起,乌睫颤抖,心口也泛起涟漪。
沈微渔连忙收回目光,莲步轻挪,袅袅婷婷的身影在月色下愈发瘦削。
回到暖阁后,十三朝她作揖道:“天色不早,还望沈姑娘早日歇息。”
“嗯。”沈微渔轻声道。
少顷,沈微渔听到大殿关门的声音,耳畔传来的呼啸寒风像是被人勒住脖子。四周寂若无人。
沈微渔眼眸落在鎏金莲花香炉,屈膝坐在床榻,经历古怪的梦还有刚刚的一遭,她哪里能睡得下去。
也不知是谁派人刺客,胆敢在宫中行刺。
沈微渔胡思乱想,眼皮打颤抖,窗牖不知何时敞开,寒风瑟瑟,几片落叶悄然飞入暖阁,兜兜转转落在地上,被人无情踩着。
暖阁内,万籁俱寂,青瓷瓶花坐落于紫檀案几。
沈微渔屈膝坐在床榻,终于受不住眼皮子打架,疲倦地撑开眼睛,欲躺下歇息。
她刚睁眼,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心中一惊,还未起身逃走。
来人轻声道:“沈姑娘。”
沈微渔诧异地凝视眼前的人,但见霜玉双手置于腰间,毕恭毕敬地道:“我担心沈姑娘夜晚睡不好,过来看一眼,顺便来换下香料。”
她听到霜玉的解释,心里松口气,“好。”
话音落下,霜玉便侧身走向香炉,沈微渔想起醒来宫女全都不见,困惑地问:“今夜是你守夜吗?”
霜玉的身子一顿,脚下的影子被风拉长。
“今夜不是奴婢守夜。”霜玉轻声道。
沈微渔蹙眉,而霜玉猛然转过身,露出浅笑,“守夜的宫女都被杀了,所以劳烦沈姑娘死一下。”
她话音落下,抽出衣袖的白纱布帛,快步冲到沈微渔的面前。
沈微渔心下一颤,连忙下床,霜玉却先一步闪到自己跟前,并用布帛缠绕在她的脖颈。
脖颈的疼痛,骤然间袭来,沈微渔疼得面色涨,双腿不断挣扎,另一手抓住白纱布帛,另一只手从枕里取出之前藏起来的玉柄短刀。
霜玉用力勒紧她的脖颈,眼里流露毫不遮掩的杀意。
“沈姑娘,你别挣扎了,越挣扎越疼,还不如乖乖就范,让你死得没那么痛苦。”霜玉好言相劝,可唇角的笑意愈发阴狠。
“这段时日,我已经学会沈姑娘的行事。从今往后,我会替代你成功皇后,所以——”霜玉身体忽然往后倾斜,手腕一收力,加快她的死亡。
倏然间,窗牖闯入琼花,灯火摇曳,一道人影突然飞入。
与此同时,白纱布帛被一刀撕碎,如雪花飘飘溅洒空中。
霜玉神色震惊,当即翻身逃走,可还没走几下,身子陡然一停。
她面容惊骇,瞬间倒地不起。
萧庭訚出现在她身后,面色冷静,手臂一挥,收回长剑,同时另一只松开捂住沈微渔的手,“此地不宜久留。”说罢,携她去往殿外。
沈微渔掌心里攥紧玉柄短刀,皓腕被他死死拽住,都还没开口,便被迫跟着他走。
但萧庭訚不说,她也断然不会留下,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人。
沈微渔脸颊褪去血色,步履匆匆跟上他的步伐。可萧庭訚走得实在太快,沈微渔小跑都跟不上去。
萧庭訚似乎也知道这点,脚步一顿,游廊传来呼啸的晚风,荡起他身后宛如黑绸缎的乌发。
“怎么了?”沈微渔提着裙袂,乌睫颤抖地仰起头,却不料萧庭訚忽然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沈微渔顿时脸颊绯红,眼波流转,“我没有腿瘸,陛下放我下来吧。”
萧庭訚:“你走得慢。”说罢不给沈微渔任何反悔的机会,大步往前走,穿过回廊、池塘……随后来到一处琼台楼阁。
碧瓦朱甍,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玉砌雕阑。
“你暂且住此地。至于伺候你的宫人,朕会派信得过的人。”经此一事,萧庭訚显然对未阳宫里的宫人都不满意。
沈微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了然颔首,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陛下能放我下来吗?”
萧庭訚这才惊觉怀中玉软香温,眼眸一沉,手臂收回,将她放下来。
沈微渔的脚一沾地,一直紧绷在心口的琴弦,终于能彻底松开,整理衣袖道:“劳烦陛下了。”
“以后我们是夫妻,何谈劳烦。”萧庭訚不喜欢用帝后称他们的关系,好似隔层云雾。唯有说到夫妻,他便想到民间的夫妻,恩恩爱爱。
沈微渔眉梢微抬,一眼觑见他貌似心情不错,唇角扬起,也就不免多看几眼。
萧庭訚注意她的视线,如玉修长的手不禁拢了拢衣袖,旋即风轻云淡道:“今夜之事,过于凶险,你还是早早歇着。”
沈微渔的目光还没有收回,萧庭訚眼眸一顿,漫不经心地心道:她就这般喜欢自己。
他想来想去,缓缓开口:“朕送你进去。”说罢,转身为她引路。
沈微渔提着裙袂跟了上去。她本来想着自己进去,但萧庭訚愿意带路,也倒无所谓。
她不知不觉中来楼阁内,雕梁绣户,金碧耀目,白纱罗帷似琼雪飞扬。
沈微渔跟他来到二楼的厢房,室内陈设精美,博古架置着金玉器具,三三两两丹青挂在墙壁,回纹窗棂紧阖。
她往内走,发觉几扇槅窗,遮住了床榻,想起萧庭訚还在,也没往内走。
“顷山楼阁,往日都有宫人打扫,你若想沐浴更衣,敲一下窗棂的金铃,会有人送水而来。”
萧庭訚视线落在窗棂的一侧,那里悬挂着样式如飞鸟的金铃。
沈微渔都未曾注意到,不免露出笑意:“我知道了,陛下今夜那群刺客是何来路。”
“他们都是乌合之众。朕给你身边安排暗卫,你会安然无事。”说起安然无事,萧庭訚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又很快消失不见。
沈微渔听到他的宽慰,残留的一丝担心散去。她可不想时时担心被人刺杀。
萧庭訚:“你且歇息。”
“陛下也休要劳心过重。”
沈微渔与他说了一会儿话,萧庭訚不能再待下去,身后还有一些事都在等他去处理。
两人告别,沈微渔望着他踩着阶梯下楼,背影清瘦,忽然想起朝梣离开自己的一幕,想也不想地提起裙袂,小跑到他的身后。
“陛下。”萧庭訚回头,恰好撞到沈微渔明亮的双眸。
“你会回来吗?”她仰起头露出一截玉颈,纤长、易折。
“朕会回来。”许是之前遇到刺客,她还是很害怕。
萧庭訚动了恻隐之心,拢了拢衣袖,面不改色。
沈微渔等到回来这两个字,莞尔一笑,凝眸望着他的容貌,又想起朝梣。
其实他们还是很像的。
萧庭訚瞥见她的笑意,松开衣袖,任由寒风扬起-
沈家。
“你又去哪里了?”薛茯苓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
沈芷君初次见娘亲用这般严肃的神色对自己,不由撇撇嘴,走上前想跟之前一样跟娘亲撒娇。
奈何薛茯苓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冷着脸道:“站那里不准动。”
“娘!”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整日不学女工,反倒是去游山玩水,你想气死你娘!”薛茯苓体弱,年少生下沈芷君吃了很
多苦。因此沈芷君一出生,跟个幼猫,可怜兮兮,奶娘都说她活不过几天。
薛茯苓不信天命,整日精心喂养,才将唯一的女儿拉扯长大。
可眼下薛茯苓听到谣言后,心神一震,万念俱灰得几乎要晕厥。
还是在嬷嬷的安抚下,薛茯苓才勉强清醒过来,连忙命人将她叫到跟前,见她一无所知,心下更为悲愤。
沈芷君见她难掩伤心地问责,身形站不住地道:“娘,不就是我要嫁给张国公吗?哥哥说了,不会让我嫁给他。”
“哥哥,哥哥……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将他挂在嘴边。他都没有出仕,半点能耐都无,往后与他少接近。”
“娘不是以前说他是我哥,要我跟他好好相处吗?”
“那是以前。”薛茯苓一想到枕边人变得面目全非,对他的儿子也多了一份怨恨。
沈芷君不知道娘亲怎么忽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跺跺脚也不管薛茯苓在背后说什么,转身就跑了。
她跑到外头,却撞到从游廊另一端来的人,发髻的莲花簪子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人是谁,却被人拦腰稳住身形。
“你没受伤吧?”沈钰山松开手,想要碰一下她的发髻,却被沈芷君拍来。
“你来做甚?”
面对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怒意,沈钰山习以为常道:“我自是回来见见你。”
“见我有什么用,哥哥又不能帮我躲开这桩婚事。”沈芷君一想到这件事,心里来气。
“为兄不是发誓帮你吗?眼下倒是有个主意,你趁着父亲还没有将你嫁出去,自己先嫁人,不就迎刃而解吗?”沈钰山笑吟吟地将扇子收回掌心。
沈芷君心想,这主意可以,但是随后又愁眉苦脸道:“可我从哪里挑选夫婿?”
“我娶你。”沈钰山收起笑意,郑重其事道。
沈芷君被这句话砸得头晕眼花,“你怎么能娶我,我们是兄妹。”
“我们又不是亲兄妹。”沈钰山见她站不稳,攥紧她的皓腕。
沈芷君没察觉,亦或者说看到无妨,毕竟兄妹两个人也曾这么亲密相处。
“不对,我们是兄妹。”沈芷君头痛欲裂。她记得沈钰山不是自己的哥哥,可进府后,娘亲在她耳边说过,沈钰山是她的哥哥。
不对,有哪里不对。沈芷若还想拒绝,可沈钰山道:“我们又不是亲兄妹,娶你旁人顶多议论,私底下哪里会说我们。况且我从小到大待你可比待阿渔好,你若嫁给我,也不用担心受苦。”
沈芷君听他说起阿渔,心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与烦躁。
“你容我想想。”沈芷君想要去找娘亲问清楚,商议如何是好。
沈钰山:“你跟娘亲说,她一定不会同意你,毕竟她最爱的还是父亲。”
“父亲说什么,她一定会同意。”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沈芷君活脱脱像是被人踩到了脚,嗓子拔高,眼睛通红,娘亲才不喜欢父亲。
可若不喜欢父亲,为何待她不如从前好,刚刚还要呵斥她。
沈芷若委屈,却又不想沈钰山瞧见,强撑着傲气。
沈钰山睥睨她,哪里看不穿她的心思,若有所思道:“你不信我也行。阿兄给你找其他婚事,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担心你嫁给别人会受苦。”
“倘若你嫁给我,你还是沈家的人,还跟你娘在一起,我也会待你一如从前。”
沈钰山循序渐进,见她舒展眉头,俨然听进去,不由松开白扇,垂眸遮住淡淡的算计。
“芷君,你和钰山在谈论何事?”沈常从书房出来,眉眼染着怒气。
在见到一双子女,沈常将怒气压下去,笑容和煦。
“我有事,爹我去找娘亲了。”对于这个爹,沈芷君从前真把他当作亲生父亲看待,可听到沈常要将她嫁给傻子,对那所谓的父爱也淡却不少。
沈常哪里看不出她的躲避,近日的谣言,仿佛有人在推波助澜,薛茯苓为此还敢不见他 。
他心下阴郁,转头视线落在自己的大儿子身上,“你也休要整日无所事事,今年的科举,你一定要参加。”
沈钰山颔首,然后问起沈微渔。
“你别提这个不孝女,她都快当皇后,还住在宫里,于礼不合。我写信命她归家,她一封不回。她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父亲。”沈常在听到圣旨说要封沈微渔当皇后,心里一喜,连忙书信一封送到宫人。
谁知杳无音讯,石沉大海。
张常知道沈微渔是要跟沈家离心,于是书信一封给太后。可太后病重回信也仅仅一句。“放宽心。”
沈钰山听父亲这么一说,收起扇子,“父亲不必担心,等她知道她孤身在后宫,背后若没有娘家帮衬,举步维艰,方才知道后悔。”
“你说得对,她是没吃过苦头,不知天高地厚。”沈常生气地甩袖出府。
沈钰山眯眯眼遮住几分算计,白玉扇子折回掌心,随后离开府邸,轻车熟路来到一家花楼。
从花楼出去时,满袖沾香,沈钰山步伐稳健,可身上的酒气熏人。
他步履轻缓,身边也没有跟人。他忽然顿住脚步,见到一熟悉的身影从酒楼出来,定睛一看,这不是沈微渔身边的婢女吗?
沈钰山正要往,却见沈微渔的婢女被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拉扯到巷子里。
他倚靠在墙上,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一个面色肃然的男人闯入巷子。
沈钰山认出此人是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少卿,也就懒得待下去。
巷子里,归月动作迅速地翻出藏在衣袖里的弓弩,快准狠地对准几个防不胜防的男人,几箭“咻咻!”。
宛若穿透云间,以雷霆之势,射穿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肩膀,血腥顷刻间蔓延。
归月想要收起弓弩,却不承想,这几个男人倒下后,露出身后的面容肃然的沈奍。
他的目光恰好落在归月手里的弓弩。
归月刹那间,背后冒出冷汗,不由攥紧弓弩-
皇宫内。
沈微渔搬到顷月楼阁后,伺候她的宫人变成了初雁,还有一位陶嬷嬷。
“陶嬷嬷之前照顾过陛下一段时日,不能说话。”
沈微渔问起初雁关于陶嬷嬷的事情,听她不说话,还以为陶嬷嬷不喜多言。谁知听初雁一说,才知陶嬷嬷竟不能开口,心下叹息。
“可陛下为何命你来照顾我?”沈微渔不解地问她。
此时沈微渔坐在红酸枝木的美人榻,案几摆着棋局,窗棂摆着长几,置放瓶花,榻下一侧有火盆烧着火炭。
初雁陪同她下棋,心里感叹沈姑娘怎么会跟陛下一样,喜欢下棋。
在她感慨时,听到沈微渔有此一问,倒颇为古怪。
“沈姑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沈微渔困惑 。
初雁收起古怪的神色,淡定地道:“这件事还是等陛下来,沈姑娘便知道。”
她说得神神秘秘,沈微渔心中尤为困惑,可她不说,也不好追问下去。
直到棋局落下帷幕,初雁告退。
沈微渔兀自坐在美人榻,数着棋子,垂眸间想起早上写下的信件。
信件无非二字,“离开”,她悄悄写下,藏在了香炉,借故以不喜这样式的香炉,命人换掉。
之后,便是静等那人的回信。
她其实做出这决定之前,也犹豫过。但萧庭訚不是朝梣,她不能自欺欺人,况且万一这件事东窗事发。
沈微渔知道萧庭訚会发疯。
与其将事情陷入不可逆转,不如早做决断。
更何况,想起那夜萧庭訚回来,以为她睡着,却悄悄落下轻轻的一吻。
沈微渔的心一下子乱起来,甚至对他生出愧疚之情。
故此她要在一切覆水难收之前,悄然离去。这样他就不知道这件事,哪怕知道真相,自己也远在天边,怒火也波及不到她身上。
沈微渔将棋子捏紧,若无其事地坐直身子,却闻到一缕龙涎香的气息。
“陛下。”沈微渔想也不想仰起头,凝眸望他。
萧庭訚一袭金丝玄袍,头戴金玉发冠,腰间佩戴蟠龙如意纹的玉佩。
他眉目疏朗,如玉如琢,将一枚篆刻玄鸟的玄牌,递在她掌心。
“这是何物?”沈微渔放下手里的棋子,转而
端详这块令牌。
萧庭訚淡淡地开口,而话里的意思一下子令她方寸大乱,手忙脚乱,如烫手山芋,手里的令牌几乎都要从掌心掉下去。
窗牖外,寒风凛冽,一道惊雷轰隆隆响起,大雨滂沱。
“先皇留给朕的令牌,能让青鸟阁的暗卫听命于你。”
“朕赠予你。”萧庭訚乌黑的眼眸深深凝望她,微风拂来,一绺青丝垂落沈微渔的手背。
他知道沈微渔与娘家不和,担心往后,他不在宫中,她没有依靠。
萧庭訚便将权势分出去给沈微渔,这样她就有自己的势力。
沈微渔何尝猜不出他的想法,可此时此刻,她的喉咙一点声都发不出来,错愕不已。
她想逃离萧庭訚的身边。
可萧庭訚身为天子,却愿意分出权力,让她拥有自己的势力。
第39章 第 39 章 朝梣出现,带她走……
“陛下这万万不可。”沈微渔连忙将令牌握紧, 将令牌递给他。
萧庭訚眼皮都未曾抬半分,宽大的金丝袖口扬起,露出皓腕的凌厉。
“你不愿意。”属于天子的威压, 顷刻爆发。
萧庭訚静静地望着她, 目光柔情。
“臣女担不起陛下的厚爱。”沈微渔哪里敢说不敢愿意,但接下令牌,就是接下他的示好。
她想离开。
他什么都不知情, 还分出权力给她, 倘若有朝一日, 东窗事发。
沈微渔打了寒颤,不敢细想往后的事,掌心里的玄鸟令牌如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你不必担心,青鸟阁的暗卫只听令牌行事。”萧庭訚淡然道。
他以为沈微渔担心不能控制他们,便出口宽慰,又说初雁也是青鸟阁的人。
沈微渔一听。
难怪之前初雁神神秘秘。原是她知道令牌这件事。
可初雁都知道的话, 其余人也应当知晓了。越是尽人皆知,萧庭訚也断然不会收回圣意。
沈微渔攥紧衣袖,另一手握住玄鸟令牌, 一截白月的纤细玉颈, 绷紧得宛如箭在弦上不得不下。
“陛下给我青鸟阁的暗卫,但平日陛下的安危, 谁来承担?”
沈微渔仰起头,眼眸水波涟漪,青丝垂在身后,另一只揪住他的衣袖。
“朕又岂止有青鸟阁的暗卫。”皇室内的暗卫从每一任帝王, 传到下一任,迄今为止,暗卫拢共有三波拨势力。
青鸟阁的暗卫,负责行刺,打探消息。
秋舞阁的暗卫,负责保护宫廷皇帝和皇子妃嫔的安危。
长风阁的暗卫,负责情报一类,搜罗天下秘事。
萧庭訚将最重要的青鸟阁交给沈微渔,可见他的决心。
沈微渔闻言用手拽住他的衣袖,轻声道:“可臣女还是担心,毕竟我从未接触这些,不如陛下等我们大婚之日,再交给我。”
不过一个月的时日,早给晚给都一样。
萧庭訚眉头微皱,“为何要等到大婚之日。”
“大婚之日与寻常日子不同,臣女更喜欢那日。”她莹白的脸颊流出绯红,趁此机会站起身了,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襟,眼眸流转,恰似三月春水。
尤其是当她靠近,馥郁的香气——
那截绷紧,任人采撷的玉颈,像熠熠生辉的宝珠。
萧庭訚拢了拢衣袖,目光别开。
沈微渔却轻扯他的衣袖,将萧庭訚的目光拢回回来,展颜一笑,如盛开的芍药,美不胜收,缓缓靠近。
萧庭訚扯了扯唇角,又终难自持帘下眼垂,“不成体统。”
沈微渔分明什么都没做,平白无故被他说了句,“不成体统。”仿佛能掩盖心中鼓动的心跳。
“陛下,你在怪我吗?”沈微渔露出笑靥,温温柔柔,并未动怒。她悄无声息将令牌塞在他的掌心。
两人掌心触碰,沈微渔碰到他冷汗涔涔的掌心,心下一愣。
她抬眸望去,却见萧庭訚不知何时凝望自己。呼啸凌厉的寒风,席卷窗棂,琼花如碎雪飘入楼阁,随后施施然落在她的乌睫。
萧庭訚伸出手拂去落在她乌睫的琼花,可沈微渔踮起脚尖,逐步拢紧脸颊。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面颊,思绪如窗棂外的狂风,正不断侵蚀内心坚不可摧的念头。
直到沈微渔乌黑的睫毛颤抖,他伸出的手,不经意碰到她的眉眼,指尖的温热,似乎在催促他欲要做何?
沈微渔正跟他说话,见他一言不发,心下困惑,凝眸对视,却见他的眼底酝酿着狂风之前的风暴。
她的心猛然一跳,生出想要拔腿就跑的念头。
这念头还没有付诸行动,萧庭訚却俯身搂住她的腰,将她困在美人榻,唇间轻点,而后松开。
沈微渔还没有松口气,眼前的萧庭訚露出属于天子的强势威严。
“朕在冒犯你。”
他的声音如戛玉敲冰,尤为好听。
可当发出这声音的主人,在撂下这句话,气势汹汹地俯身吻住她。
阁楼顿时传来“呜咽”声。
沈微渔纤柔的十指被他死死扣住,无法挣扎,只能被萧庭訚扼住后腰,承受来势汹汹的缱绻。
她的小腿被抵住,罗袜与云锦如意绣花鞋扔在一旁,矮几的瓶花顷刻碎在地上。
窗棂风雨连绵不绝,阁楼罗帐飘飘。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微渔被放开,小腿已经麻木,唇间嫣红糜烂,稍稍一抬眸,柔情绰约。
萧庭訚视线一沉,又扣住她的下颌。
沈微渔都还没有从喘息中松口气,转眼又被引到清欲的旋涡之中。
等到彻底回过神,风雨停歇,沈微渔的衣裳皱巴巴,更遑论萧庭訚的腰带与衣襟都在她挣扎中被扯得歪歪扭扭。
沈微渔瞥见他的下颌还有自己抓伤伤痕,脸颊微微烫红。
萧庭訚好似不知情,整了整衣襟,又恢复之前居高临下的帝王。
“陛下,令牌。”沈微渔担心萧庭訚忘记这件事,左右环顾,在一旁拾起令牌,递到他的面前。
萧庭訚睥睨这块玄鸟令牌,又见她双眼水盈盈,脸颊残留绯红,旋即淡淡道:“好。”
他接过令牌,默许沈微渔的话。
沈微渔趁此机会道:“我过几日能出未阳宫,去御花园走走吗?”
“嗯。”萧庭訚惜字如金道。
沈微渔露出笑容,惊觉腰间有寒风灌入,垂眸瞥去,萧庭訚却俯身,指尖残留温热,随后系起玉腰带。
她的腰肢纤细,被玉腰带轻轻收拢,像是掐出皮肉的汁水,盈盈一握。
沈微渔别扭地动了动。一贯伺候人的萧庭訚,此时却在伺候她系腰带,心中诧异,还有几分不适感。
可她一动,萧庭訚哑声道:“别动。”
她身形纤细,微微一动,萧庭訚给她系到一半的玉腰带一下子滑落。
萧庭訚为她重新系上,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凝脂雪肌。
她竟没穿里衣。
萧庭訚袖长如玉的手一顿,掌心里的玉腰带变得灼热。
他也顾不上其他,匆匆忙忙系好,冷着脸离去。
沈微渔望着系得歪歪扭扭的玉腰带,眉头一皱,重新解开系好。
刚刚萧庭訚怎么走得那么快?
她疑惑地解开玉腰带,眉梢瞥见莹白的肌肤,忽然想起今日起得早,仗着不出楼阁,也没穿黑衣,反正天气冷,外头穿得也多。
但——
他刚刚是不是见到了。
任是再好的性子,一想到萧庭訚会看到,她不敢细想下去-
齐保回到居住之地,环顾四周,与他同住的蔡公公估摸今日当值,不知今晚不会回来。
他一边想,一边来到烛台,用火折子点起蜡烛,从衣袖里翻出一封信件。
信件没有字迹,哪怕拆开也是空白一片。
齐保见怪不怪,将信放在烛台上轻轻一拂,很快上面出现了几行字。
他拿起觑一眼,眼里闪过了然,而后将信抵在烛火,待到火星子吞没信封后,掷向铜盆里。
“嘎吱——”小门被推开。
“你在烧什么?”来人弓着腰,闻到烧焦味,皱眉道。
“我家里来信,说让我寄银子回去。可你知道之前我在宫里的俸禄都会给家里人。”齐保面色不改地道。
蔡公公两颊瘦颧,听到此话,晃悠悠地来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是苦命人,之前为了给家里寄银子,也不留银子傍身。差点饿晕,还好你后面看开,没再给他们寄银子。”
自古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蔡公公叹气道,旋即缓缓来到床榻一边,问起他那个弟弟怎么样。
“他去赌博。送信来说我再不给银子,他就卖老婆卖女儿。”可他的妻子早在一年前携幼女改嫁。他当齐保还跟之前一样好骗。
“你这个弟弟真是太荒唐!”
“嗯。”
齐保自认为对弟弟掏心掏肺,哪怕两人不是亲兄弟。
可到头,齐保却是养了一条趴在身上吸血的蜱虫,个中辛酸,无人可诉,若不是几月前遇到沈微渔施以援手,怕是这条命都折在宫里。
虽然为了避嫌,两人甚少有来往。
但齐保一直想要报答她的恩情,也就约定,若需要他帮忙,便书信一封藏在香炉下。
他也是机缘巧合途中遇到未阳宫的人将香炉送出来。
齐保知道沈微渔人在未阳宫即将大婚,打听一番,从香炉里真摸到了这信封,顿时心乱如麻。
他虽知道她想出宫,但兹事体大。齐保现在还需想想如何帮她。
他想得深,没听到蔡公公后面的絮絮叨叨。
直到蔡公公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道,“你说陛下迎娶沈家的小姐,太皇太后怎么突然沉迷烧香拜佛。”
宫中人人知道太皇太后想将宋芷绗嫁给陛下,转眼见太后的侄女嫁给陛下,怎么一点动静都无。
而且——
蔡公公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仅仅只有他们两个人,悄悄拽着他的胳膊道:“我不是在太皇太后那边当差吗?今天我见到太皇太后在殿内发疯。”
“发疯?”齐保困惑。
“嘘!这件事,我也只是偷偷跟你说,太皇太后抱着牌位又哭又笑,这可是我亲眼所见。”蔡公公翻身倒在床榻,打算歇息。
齐保心里虽好奇,但也知道越好奇,在宫里也死得越快。
与此同时,慈阳宫。
宋芷绗攥着发疯的太皇太后,意图将她从阑干处拉过来,“快来人!”
“大胆!你们敢动哀家试试!”太皇太后不复之前的雍容华贵,发髻散乱,疯疯癫癫地朝着宋芷绗还有一旁的宫人怒骂。
她的脚边还有几个宫女抱着。
太皇太后虽年老,可力气却十足的大。
几个宫人都拦不住她一心想跳河的冲动。
宋芷绗急得冷汗淋漓,也不知大半夜太皇太后突然发疯抱着先皇的牌位又哭又笑,好不容易安抚下去,却又想跳河。
真是中邪了。
宋芷绗冒出这个念头,眼皮子都抖了一下。
正在她们阻拦太皇太后时候,一道尖声响起。
“陛下驾到!”
一抹明黄的身影,映现在众人面前。
萧庭訚金丝玄袍,面如冠玉,衣袂飘飘,夹杂寒夜的冷风,匆匆而来,令在场的人几乎都感受到天子的威严之势。
“陛下!”宋芷绗一眼觑见他颀长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道。
其余慈阳宫的宫人皆下跪。
“免礼。”萧庭訚挥挥手,面无表情睥睨眼前的闹剧。
太皇太后好似不知道萧庭訚的到来,被人精心伺候的一双手不知何流着血,面若疯癫,用脚踹开抱着大腿又下跪的宫人。
“你们胆敢不听哀家的话!信不信哀家给你们诛九族。”
太皇太后狰狞地道,面容细纹都好似活过来,不停地蠕动。
萧庭訚哪怕再不喜太皇太后,却也还是顾忌皇家名声,沉声道:“太皇太后思虑先皇过重,一病不起,择日搬去寿心宫养病。”
“尔等去太医院请许太医等人,给太皇太后治病。”
“今日之事,胆敢有人胡乱说出去,一律拔舌头。”
萧庭訚冷声吩咐下去,随后锐利的眼眸落在太后疯疯癫癫的面容。
“你们不必顾忌太皇太后,将她送回宫里,朕恕你们无罪。”
萧庭訚这番话,犹如定心丸,原本还收敛怕伤到太后的几名宫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太后“送”回宫。
待到太后被送走,四周万籁俱寂,一缕寒风扬起他的金丝衣袖。
“陛下。”宋芷绗来到他身侧,屈膝行礼,谈起太皇太后的事,“今夜之事情,臣女怀疑有人推波助澜。”
萧庭訚倚在阑干,仰头见月,露出凌厉的下颌,周身气息宛若刀锋淬血的危险。
“何出此言?”他淡然道。
“太皇太后近日从宫外请了一僧人,整日吃斋念佛,之前我去看过一眼佛堂,见哪不对,又查不出来问题所在。”宋芷绗将近日疑心的东西全盘托出。
萧庭訚闻言,俯身瞥了一眼宋芷绗。
“人在何处。”
宋芷绗走在前面,为他引路。
他们折西而行,穿过回廊,片刻间,便来到挂满经幡的佛堂。
萧庭訚望着一片片经幡在宫檐下摇曳,此时哪怕还没进去,便闻到浓郁的佛香味。
“陛下,我先进去。”
宋芷绗想要去帮萧庭訚探路,提着裙袂便要踩着阶梯进去,可还未走几步,身后传来萧庭訚淡然地道:“不必。”
她诧异回头,但见萧庭訚从她身侧过去,夹杂龙涎香的寒风,混入夜色。
萧庭訚之前知道太皇太后忽然念经,派人查了一番,一无所获,外加英王那边又跟几名武将来往密切,因此甚少在意。
可太皇太后突然发疯。
宋芷绗怀疑是太皇太后从云清的寺庙请的大师作祟。
萧庭訚闲庭雅步地踩着石阶,推开黄花梨的小门,进入佛堂,一抬眸,布满经文的经幡悬挂而下,风中的佛香掺杂沉香。
他缓缓往内走,一眼觑见盘腿坐在蒲团的僧人,敲打木鱼,面前摆着一尊观世音菩萨。
不敢说他是僧人,倒也不是。
他虽身穿袈裟,周身气度沉静如玉石,但却未剃度。
没有剃度的僧人,何谈是大师。
萧庭訚施施然地走近点,衣袖沾染了佛香,原以为会见到此人的面容,却不承想,此人竟戴着玄色面具。
他斜瞥一眼,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观世音菩萨的佛面,一言不发。
佛堂静谧,仅有大师手里的木鱼敲打声。
半晌,萧庭訚缓缓出声道:“大师法号?”
“贫僧无名。”他的嗓子有些粗哑。
“无名大师?倒是有趣,可你是僧人,为何不剃度。”萧庭訚居高临下,一点眼神都未施舍给敲打木鱼的大师身上。
“佛法在心中,何须剃度,只为证佛呢?”
“无名大师佛法造诣如此高深吗?”他唇角扬起讥讽的笑意,侧瞥他一眼。
恰好跪在蒲团的男人睁开双目,宛如死水的眼眸对上萧庭訚那张脸。
他目光一顿,手中已不再敲木鱼,反而凝望着萧庭訚的那张脸。
原本无欲无求的眼底,似乎涌动着古怪的暗涌。
“大师为何一直看朕?”萧庭訚察觉他的目光奇怪,唇角的讥讽弧度上扬。
男人轻道:“贫僧觉得陛下的面容很合眼缘。”
“想必那位沈姑娘会很喜欢陛下这张脸。”
萧庭訚听得皱眉,不知为何,认为他话里藏着其他意思。
但听到“沈姑娘”,萧庭訚面色温和下来,“朕还以为大师不问红尘,谁知坐在佛堂,也知宫里的事情。”
“贫僧无意听到,不过陛下要算命吗?”
“哦?你会算命?”
“从见到陛下的第一眼,贫僧觉得陛下会因这张脸,福祸相依。”
萧庭訚还是头一次说他的面容会“福祸相依。”,不禁冷笑了一下,“无名大师还真是口出狂言,也不知大师有没有算出来,今日你会有牢狱之灾。”
“启禀陛下,贫僧早有预料。”男人不紧不慢地道,甚至都不由萧庭訚命令,自己便起身,露出脚踝的锁链。
“为请陛下问罪,贫僧已自行上枷锁。”他轻声道。
萧庭訚眉眼微微抬起,还未见过如此奇怪之人,不过他素有成人之美。
“来人,将这位大师给朕关进大牢。”
……
大雨倾盆而下,大理寺牢中。
沈奍一身血腥,从牢中出来 ,身后隐隐约约可见有一女子,身上布满刑痕,血迹斑斑,将身下的稻草染红。
“大人,宫中送来一名奇怪的僧人,陛下有圣旨,需你亲自去审讯一番。”
沈奍将沾染血迹的手,浸入盆中,洗干净后,用帕子擦好,便去西边的牢房,但是在走之前,吩咐手底下的人。
“派大夫过来,给她看病。”说罢,沈奍视线落在牢里,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人身上。
那日他发现此女用的弓箭与陛下那日被刺的箭如出一辙,将人带回来,便严刑拷打,却不想她嘴硬,姓甚名谁都不肯说。
他还从未审讯过如此硬骨头。
王奍冷着脸,来到西牢房,一眼觑见坐在牢房带发修行的僧人。
但见他戴着玄色面具,盘腿而坐,脚上还戴着枷锁,十分惬意。沈奍第一次见有人进大牢这般从容,难怪手底下的人说他奇怪。
沈奍命人打开牢房,踱步走到此人面前。
许是没见过这么猖狂的犯人,尤其是此人还盘腿坐在地上,仍有几分卓尔不凡的气度。
沈奍不免多瞧了几眼,随后秉公执法,先掀开他的面具,再上刑法。
当他要掀开这副面具,盘腿坐在地上的男人,温柔到几乎蕴含几分病态的笑,“沈大人,千万别摘下我的面具。”
“不然你会死。”
他认识自己?
沈奍闪过这念头,而后冷漠道:“本官可不是吓大的。”说罢,手上已经掀起他的面具一角。
可看到逐渐眼熟的面容,王奍从淡定自若,到面色凝重,几乎是在面具彻底被掀开时。
“我说了,你会死。”他的衣袍陡然舒展,地面不知何时布满毒蛇与蝎子。
它们不约而同地扑向王奍。
其中几只悄无声息爬出牢房,一口咬住毫无防备的狱卒脖子。
男人将掉落在地上的面具拾起,重新戴在脸上,目光透过牢房,似乎想见到谁。
原本关押在牢房的归月,浑身剧痛,任由身上的伤势不断流血,心里咒骂当日应该射死那王奍。
倏然,她听到窸窸窣窣动静。
她双眼惺忪,强撑疼痛,见到牢房上方的天窗斜漏出一道银光,照在来人玄色面具上。
“你该起来,跟我一同去将她带回苗疆。”男人话里温温柔柔,恰如春寒乍暖,下一刻,又好似寒风凛然。
“这里的人,我都杀了。”-
未阳宫。
沈微渔喝着药膳,不知为何,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忧心忡忡。
许是要出宫的原因。
沈微渔让自己当没事人一样,但伴随日子过得白驹过隙,心中也不由焦急万分。
恰好喝完药膳,萧庭訚不请自来,身上还夹杂寒意与佛香。
萧庭訚眉目疏朗,晚风正席卷衣袂,多了如琢如玉的风采。
“陛下,你去拜佛了?”
萧庭訚落座在她对面,身上染得佛香扑鼻,沈微渔忍不住蹙眉。
“朕不信佛。”萧庭訚想起太皇太后的一事,娓娓道来。
沈微渔在听到太皇太后莫名其妙发疯,太医们诊脉后——见他面色阴沉,不由心头一惊,连忙握住他的手,温柔地道:“陛下不愿意说,臣女也就不听了。”
萧庭訚感受到温暖的触碰,眉眼的阴翳当即褪去。
“此病跟先皇发疯时,一模一样。”不同的便是先皇发疯杀人。
太皇太后则是发疯想跳河自杀。
沈微渔顿时明白,他为何脸色难看,毕竟此事涉及当年先皇一事。
“你不必忧心,朕已经派人去查。”萧庭訚淡然道。
瞥见她一直担忧望着自己。
他眉眼舒展,耳边不经意想起今日那个僧人的“疯言疯语。”
“说来也奇怪,今日朕遇到一个疯言疯语的僧人,他竟然说你更喜欢朕的脸。”
“啪!”青瓷梅花的瓷碗应声落下。
沈微渔双手攥紧衣袖,如惊弓之鸟,鬓角处冒出冷汗,面上镇定问:“陛下,谁在胡言乱语。”
第40章 第 40 章 她不会骗自己,不可能。……
“他出言不逊, 朕将他押送大牢。”萧庭訚漫不经心道。
沈微渔忧心忡忡,本来介怀萧庭訚的话,乍然听到打进大牢, 心中又惊又后怕, 纷杂的思绪,如同飞絮涌入心间,压得沈微渔不知所措。
萧庭訚将怀疑太皇太后疯掉的事情, 告诉了沈微渔。
沈微渔听到来龙去脉, 稳住心神, 垂眸低声道:“原是这样,陛下都没有揭开他的面具看一眼吗?”
“朕为何要看他的脸?”萧庭訚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傲气,彰显天子的威严。
同时萧庭訚怀疑沈微渔说的话,过于奇怪。
但也很快压在心头。
“我只是好奇罢了,陛下今日来,要一同下棋吗?”
沈微渔话锋一转,怕他看出端倪,想起这段时日, 闲来无事常常下棋,倒也得了几分乐趣。
萧庭訚闻言,眉眼轻佻, 拢起衣袖, 也不跟她谈论此事,而后拊掌命宫女送来棋子。
忽然, 一道人影急匆匆从外而来,走到门槛,差点要被绊倒,而后一路小跑到萧庭訚的面前, 下跪磕头道:“陛下,大理寺出事了。”
一句话,打断了萧庭訚好心情。
他眉眼覆上阴翳是,睥睨跪在地上的人。
身边的沈微渔担心他动怒伤身,起身去给他端杯静心的凉茶。
“大理寺除却王大人,无一人活下来,连同囚犯也一并死在牢房。”来人一袭便装,腰间挎着一柄长刀,七尺壮汉,跪在萧庭訚的面前,
“谁敢在大理寺行凶。”萧庭訚不怒自威,属于帝王的威严,顷刻如潮水爆发。
跪在地上的十七,脸颊冒出冷汗,强忍惧意道:“还请陛下移驾。”
萧庭訚睥睨跪在地上的十七,眼眸深沉如水潭,幽暗得令人窥探不出其意。
待沈微渔端来一杯清茶,瞥见萧庭訚甩袖离去的一幕。
可萧庭訚在走之前,顿住脚步,金丝宽袍在风中掠过。
“朕有事去去就回。”萧庭訚在她耳边抛下这句话,便匆匆忙忙拂袖而去。
沈微渔凝望他离去的背影,随后回到美人榻上,将这杯凉茶小呷几口。
大理寺怎么会出事?而且究竟是出什么大事,能让萧庭訚先行离去,甚至心事重重。
沈微渔思忖片刻,眉眼很快舒展。
不管萧庭訚遇到何事,与她无关。她现在要想的便是离开皇宫。至于那个僧人,应当是无关紧要的人,不必担心-
宫外,醉仙坊。
丝竹管弦,琴音悠然,歌姬一袭红罗裙,袅袅婷婷,曼妙身姿在台上翩翩起舞,琴师落坐在右侧,轻轻拨动琴弦。
台下之人,静静欣赏。
一处雅间,寂若无人,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本王好心救你,送你入宫为我办一件事,可你胆敢算计到本王身上,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祸吗?”萧徽忽然出声,不复君之之态,面容凝重。
“不过是杀人而已,但经此一事,皇帝必定忙得脚不沾地,王爷也趁此机会,往宫里送探子。”说此番话的男人,面容苍白,像工匠篆刻的玉石,笑起来透着几分病态,尤其是那双灰色的眸子,空洞麻木,但瞧久了,竟觉得摄人心魄。
萧徽见识过他这双眼睛的蛊惑能力,故此谈话间,也不会对上他的眼睛。
但——
大理寺一事,令他眼中闪过几分冷意。
“你将此事闹这么大,也不怕被萧庭訚知道。”
“若是怕了,何须会坐在英王的面前。”他从容一笑,修
长的指尖捻着白梅青瓷茶杯,轻抿了几口。
萧徽道:“你为何要杀了大理寺的人?”
“杀了便杀了,英王当真不考虑,趁着皇帝忙于查大理寺一事,去做想做的事情。”朝梣好言相劝,眼里的温润如浸染了溪水。
萧庭訚拢了拢衣袖,“自从那日皇宫宴会,陛下惨遭刺客,宫里的探子被他一网打尽,本王因此损失多少探子,甚至对宫内的事情一无所知。若是眼下再送,保不齐还会出事。”
“英王,若是畏畏缩缩,何时成大事。”朝梣温声道,旋即从衣袖翻出不足一寸的小匣子,递到萧徽面前。
“此蛊虫是苗疆的灵丹妙药,服用七日后,便会见到相见的人。这份礼,当作我的赔罪,不知英王意下如何。”
听到能见到相见之人,萧徽瞥向匣子的目光多了几分在意。
片刻之间,萧徽将匣子收下,“下不为例。”
“不过你这几日服用什么灵丹妙药,神态比之前还好。”之前像奄奄一息的疯子,如今像是服用灵丹妙药,令他顿感不安,认为手里系着的风筝线要断掉。
“英王宽厚,今日我来不只是为了跟英王赔罪,还是想与英王做一笔买卖。”朝梣没有回应他的话,反而话锋一转道。
萧徽:“何事?”
说话间,外头的舞姬踩在铜鼓,衣袖翩翩一甩,如蝴蝶铺展,美不胜收,底下看客惊呼出声。
朝梣浅笑地道:“我想向英王借人,事成之后,定有重金酬谢。”
“本王可不缺金银珠宝。”
“我手上有一蛊虫,若用精血给蛊虫服用七天,再用于暴晒,引入药引,便能让人发疯,亦如当年的先皇。”
此言一出,萧徽的笑意收敛。
雅间外,台上的舞姬脚一崴,轰然倒在台上,琴音骤然停歇。乌沉沉的天边,像泼墨降临天边。
正在厢房养伤的归月,觑见窗棂景色,以为今日下雨。
小门忽然“嘎吱”一响,朝梣从外而来,身上的寒意经久不散。
“朝公子。”归月一见他,连忙起身,却因伤势严重,不能下床。
朝梣解下鹤氅,落座在四方楠木桌前,为自己添茶倒水,“你不必起身,小心伤势再次裂开。”
归月闻言,也不敢擅自乱动,可心底有一堆疑问。譬如,他不是死了吗?
若是没死,为何一直不去见小姐——还有大理寺的人,为何全死了?
归月心乱如麻,不知从何问起。
朝梣小呷几口茶水,“你跟我说说这几年,阿渔过得怎么样。”
归月顾不上心底的腹诽,将小姐这几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出口,顺便说起小姐在宫里的遭遇。
朝梣起初还能面带笑容,在听到她被逼着要成为皇后,脸色的笑意变得阴森。
早知道沈微渔受了这么苦,之前在宫里全都将他们杀了。
归月愤慨不平地一切如实告知后,又小心地瞥了一眼朝梣,几年未见,朝梣面容褪去少时的天真残酷,如今多了几分温柔。
可她又想起之前在大理寺的一幕,不由心惊胆战扔掉这诡异的想法。
朝梣看穿她的心思,笑吟吟地说起大理寺有个人命大活下来。
“谁!”
“好像是叫沈奍。”
归月想起沈奍面无表情地对她动用刑罚的一幕,身上的伤势也隐隐约约作痛,“他没死,可真是太好了,我一定会亲手手刃他。”
她对沈奍已经记恨上,恨不得现在身体已经好转,趁他虚弱,报仇雪恨。
朝梣:“嗯,不过你当务之急养好身体,十五天是他们大婚之日,我需要你出手,将她一并带出宫。”
“朝公子,你要将小姐带出宫,万一……”她之前在牢里听朝梣说过要将小姐带回苗疆,谁知他来真的。
“我从不说假话。”
“况且,我很想她。”朝梣露出笑容,一缕寒风透过门缝钻入,镶绣竹节纹路的衣袖飘起。
归月不知为何,心底一酸,小姐和他真是坎坷,不过朝梣知不知道,当今陛下跟他长得很像。
她想到这里,悄悄瞥他的面容,这才惊觉今日朝梣出门,脸还是那个脸,可五官细看,又不像陛下。
真奇怪。
朝梣察觉她一直瞥向自己,心里也明白她的困惑。
当年他被英王所救,脸颊瘦削,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原来的面容,后来为了能见到沈微渔,强行用蛊毒吊住性命,令其面颊与昔日多了一丝不同。
上次入宫,他为了让沈微渔认出自己,将自己脸颊变成昔日的样子。谁知见到萧庭訚那张与他相像的脸。
刹那间,他对萧庭訚多了几分杀意。
在他们对话间,窗棂外狂风肆虐,落花满庭苑,野鸟展翅飞走-
皇宫城内,沈微渔正在刺绣,许是心事重重,不小心将指腹用针刺穿,血珠子渗出。
她将针线搁在一旁,用锦帕包住伤势。窗棂外,雨声敲打竹林,寒风瑟瑟。
“沈姑娘,你受伤了。”初雁从游廊归来,面纱摇曳,肩上不知何时落入了梅花。
她一来,便闻到血腥味。
“不小心用针刺到,无碍。”沈微渔温声道。
“这也是受伤。”初雁施施然走近,从衣袖里翻出小药瓶,作势要给她上药。
沈微渔无奈,也就松开帕子,任由她涂抹药膏。
两人挨得很近,沈微渔能闻到初雁身上的血腥味,柔声问:“初雁,你也受伤了吗?”
“我没有受伤,可能是帮人治病,沾染了血迹。”初雁闻到身上的血腥味,顿时知道沈微渔为何有此一问。
原是如此。
沈微渔了然一问,随后不经意地问:“这几日陛下很忙吗?”
“陛下近日应该是忙于大理寺事。谁知是哪个凶残之辈,杀了狱卒与囚犯,一个都不放过。”此案过于凶残,朝堂上下震怒。
初雁这几日,一直忙于此事,去给此案唯一的活口沈奍治病。
说起此事,初雁冷着脸道:“也不知道大理寺那群人为何得罪苗疆的人。”
沈微渔听到苗疆,眼皮子抖动,气息有片刻的紊乱。
“此案是苗疆人所为?”沈微渔温声道,垂眸遮住慌乱的眼眸。
初雁知无不言地道:“苗疆人善蛊,那些人都是被蛊虫咬死。”
沈微渔脸色霜白,身子颤抖。初雁还以为沈微渔是被吓到,正想闭嘴不谈此事,沈微渔却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听说苗疆人很凶残,他们用什么蛊虫害人啊?”
“毒蝎子、毒蛇。”初雁怕她被吓倒,本想不说,可对上沈微渔秋水春波的眼眸,便招架不住地将一切都说出来。
沈微渔听到这两样,脑海轰隆隆一声惊雷,劈开心底,耳边嗡鸣,听不见任何声音。
这两样东西,一般都是朝梣擅用。
沈微渔心乱如麻,耳边有一道声音蛊惑她说,朝梣还活着,另一道声音又在斥责她异想天开,朝梣早已死在她面前。
初雁瞥见她脸色越来越差,还以为是当真被吓到,瞬间闭嘴不谈,转而为她诊脉,看下身体近况。
倏然,珠帘掀起,寒风侵入室内,萧庭訚披着织金缁氅,面色平静走来。
“陛下。”初雁窥见来人,当即起身行礼。
沈微渔听到这话,回过神但见萧庭訚落座在黄花梨麒麟纹圈背交椅,姿态从容,初雁不知何时退下。
“陛下,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沈微渔凝眸望着他。
却见他面色冷静,修长如玉白皙的手捻着白玉扳指,不知道在想何事。
“陛下!”见他不语,沈微渔起身,去命人给他备点热汤,然而没走几步,萧庭訚淡然道:“朕今日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沈微渔回神望向他,眼眸
充满了疑惑。
萧庭訚见此垂眸,也许是他多疑。
这几日在查大理寺一事,萧庭訚从案卷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朝梣”
萧庭訚翻阅一看藏,才知这人曾涉杀七人,随后被沈家公子用银子捞出来。
案卷里清清楚楚地写“朝梣”是男子,而涉及杀害的七人,曾对沈家姑娘出言不逊过。
沈家,沈微渔、沈钰山、朝梣……这几日究竟是何关系?
还是说,朝梣本就是女子,那日是女扮男装才进的大牢。
萧庭訚来到沈微渔面前,见她一无所知,纤浓的睫毛颤抖,心里也不由放下疑问。
也许他不该纠结。
再过了十几日,她便是皇后,自己的妻子。
萧庭訚眉眼舒展,淡然道:“近日是多事之秋,莫要随意离开顷山楼阁。”
沈微渔静等他的话,没承想听到这些话,压下困惑颔首,“臣女知道。”
“陛下可用晚膳。”沈微渔眼眸明亮,凝望于他。
萧庭訚今夜本来还要去见一下王奍,听闻鬼使神差地道:“朕会留下陪你用膳。”
沈微渔随口一问,却不知被萧庭訚误会,见他一直凝望自己,眼眸深邃,原本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当夜,他们一同用膳。
萧庭訚在离去之时,发觉阁楼中的香炉换成青莲样式的香炉,随口过问,才知是沈微渔不喜欢之前的香炉,命人换掉。
他心下泛起一丝困惑。
沈微渔何时在意香炉吗?
萧庭訚又担心自己的多疑用在她身上,暂时压下此事,甩袖走人。
待他走后,沈微渔继续刺着绣,银灯烛台的火光摇曳,一道剪影落在翠屏。
少顷,沈微渔将最后一针用金剪子剪断,搁在一旁,烛台的灯火忽明忽暗。
沈微渔环顾四周,寂若无人的室内,显得平静诡异。她目光落在正燃烧香料的香炉,眼眸微微一沉。
待到后半夜,她心事重重爬起来,见香炉的香料烧尽,这才动手,摸了摸香炉的下端,摸到有凸起之物,随后用金剪子小心翼翼拆开。
一封用布帛包住的信件,悄然无息地出现在案几上。
沈微渔将信放在烛火一烤过,信件浮现一行诗句。
她想起齐保曾对她说过的话,从匣子抽出一本《花间集》对着上面的诗句抄写一番。
终于她明白齐保的意思。
十三日,御膳房会为封后大典做准备,故此会有宫人出宫采办。
她那日可以装成御膳房的宫人出宫。
齐保还送来御膳房的宫人出宫令牌,也不知他从哪里得到的。
沈微渔当即将信件烧毁,将令牌系在小腿之处,忙活了一老半天,才开始思忖如何悄无声息从顷山楼阁出去,甚至能装成御膳房的人。
夜寒深重,沈微渔辗转反侧,窗棂外的梅花透过缝隙幽幽传来,不知不觉,安然入睡。
梦中,琼瑶飞雪,她依旧赤足踩在雪中,盼君归来。
可身后却传来一道冷声:“阿渔。”
沈微渔瞬间惊醒,双眼惶恐睁大,入眼的便是像朝梣那张脸的萧庭訚。
不知不觉中,沈微渔竟发现自己能分得清清楚楚眼前人是萧庭訚。
“陛下……”沈微渔喉咙干涩,疼痛难耐。
“你夜里着凉,太医来给你看过,说是寒气侵体。”萧庭訚为她捻了捻被褥。
她躺在床榻,枕在香枕,清莹的双目如溪水温柔,唇间湿漉,是萧庭訚给她喂了药,残留的温热汤药。
“我……”
“休要说话。”萧庭訚打断她的出声。
沈微渔吐着温热的气息,云鬓垂散,精心养好的脸颊,又变得苍白。
萧庭訚骤然绷紧下颌,目光寒意如冰,又唯恐沈微渔被自己吓到,竭力佯装无事发生。
沈微渔轻咳几下,柔柔地一笑,眼里分明在说“我听陛下的。”
萧庭訚拢开手,眼底的寒意褪去,“好生休养。”
“朕会来看你。”
沈微渔巧笑嫣然,哪怕在病中也难掩容貌秀美。
萧庭訚忍住想触碰她脸颊的冲动,守在她床榻许久,直至沈微渔疲倦睡去。
他才离去。
只是在回出宫时,他听闻在白云寺庙求平安会显灵。
萧庭訚不信佛,在听闻这件事后,翻身纵马到白云寺,为她求了一天的平安符。
僧人都说求一个平安符,可保平安。
萧庭訚却给沈微渔求了三千符,悬挂在长生树,风一拂,铜铃伴随铃铛扬起。
清脆、悦耳。
萧庭訚静静伫立在长生树下,寒风肆虐衣袖,衣袍骤然卷起。
他纹丝不动,僧人在身后候着,猜测天子此时此刻在想何事。
隔日,香客们想求平安符,却被告知有人一夜买下城内的所有的符,挂在白云寺庙的长生树。
一时之间,有人盛传,京城有位官老爷,爱妻病重,特求平安符为妻求平安。
沈微渔也不知,在昏迷的间隙。
曾有一人,不信佛,却搜罗城中的平安符,仅为她求平安。
冬寒料峭,沈微渔这一病,足足七日才渐渐好转。
萧庭訚时不时来看她,每次一来身上都夹杂梅花香气,沈微渔枕在香枕,侧着身子问他,是不是从梅林过来。
顷山阁楼的西边,有处梅林,时节正好,沈微渔有几次探窗都想去瞧几眼,奈何照顾她的初雁一直担心她再次受凉,一直阻拦她,不让她下床。
萧庭訚指间缠绕她的一绺青丝,似是把玩漫不经心地闲聊道:“你不喜欢梅花吗?”
“陛下喜欢,我便喜欢。”沈微渔凝望他的面容,露出浅浅笑意。
萧庭訚心思一动,不免多睥睨她几眼。
初雁隔着翠屏,悄悄觑一眼,见她们柔情蜜意,不禁牙酸。
之后沈微渔说起近日喜欢御膳房送来的如意糕点,“不知陛下能不能让做糕点的人过来,臣女想问问糕点是如何做得这般美味。”
“你身体尚未痊愈。”
“我身体好多了,是陛下一直认为我没好,况且我想给陛下做糕点。”沈微渔莞尔一笑,眼眸如明月皎洁。
萧庭訚凝望她,缓缓地道:“好。”
沈微渔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而且萧庭訚这段时日,对她出乎意料的纵容,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面上笑吟吟,心下沉重,不敢细想。
翌日后,御膳房的人来到沈微渔的跟前。
沈微渔坐在美人榻上,身上披着墨绿缂丝鹤氅,脸颊消瘦,瞧着他年过二十,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免一笑:“地上冷,你起身见我。”
跪在地上的人,这才起身拂了佛膝上的莫须有灰尘。
听他们说,沈姑娘可是未来的皇后,而未来的皇后看上她的手艺,这可是大好的喜事。
但吕昶自个也不知,他这手艺还能得到未来皇后的青睐,真是走狗屎运。
他暗自思忖,也不知是室内炭火烧得出汗,还是心里激动的缘由,掌心和额头都冒着汗水。
沈微渔温声地让他莫要担心,问了几句糕点,再有意无意打听御膳房的事情。
他不知道沈微渔在打探御膳房的事情,知无不言地说御膳房的一些趣事。
沈微渔安静地聆听,一连几日,都命他过来,顺便让他教自己如何做糕点。
萧庭訚知道沈微渔学做糕点一事,虽不喜吃甜食,可每日去见她,听她细声细语,满怀期待说做糕点都是为他而学,心中鼓鼓当当,也对她做的糕点有了期待。
他睥睨沈微渔的目光愈发温柔。
萧庭訚算了算日子,在距离大婚那日还有七天,便命宫内放孔明灯,直到大婚那日,方才停止。
可此举引起朝堂议论。
谏官以“大费周章”“耽迷美色”上书。
萧庭訚皆以“你们说的对,孔明灯不值千两。”大手一挥将孔明灯换成各色花灯,放满京城。
此举气坏了谏官,却令京城百姓们艳羡不已,纷纷歌颂帝后的恩爱。
至于“耽迷美色”,萧庭訚批语,“朕不知,你们都不想让朕不娶皇后吗?”借搜查逃犯名义,将几名谏官家翻找一通。
几回下来。
谏官老实了,朝堂也无一人议论。
皇宫内,沈微渔倚在窗台,望着满城花灯美景,心下莫名慌张,喉咙也似乎是被堵住,无法出声。
萧庭訚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下颌抵住她的肩膀,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肢,清
隽疏朗的面容,流露少许的温柔。
“三日后,你会是朕的皇后。”
沈微渔不知如何回应,唯有轻轻一句:“嗯。”才能说出口。
萧庭訚少了之前的寒意,此时此刻,一无所知地告诉沈微渔,她们成婚后,不必搬到其他殿内居住。
在萧庭訚“帝后同住。”四个字被他念出来,沈微渔的愧疚涌入心间。
他以为沈微渔一言不发,是在担心大殿那日,故此也没多想。可到了日后,萧庭訚才知道,在他心心念念为她谋划未来的日子时。
沈微渔竟心心念念想的是逃离他。
彼时,萧庭訚一无所知,缓缓地说往日的日子。
“下棋,看书,我们会像民间百姓夫妻恩爱。”萧庭訚轻声向她许诺。
他出生不受生母喜欢,在冷宫蹉跎过了几年,被太后接到宫里养在膝下,夜夜遭受佛经的摧残,而后几年,萧庭訚一直都在虚与委蛇的日子度过。
唯有此时此刻,他才得到几分安宁。
“朕也允许你与朕成婚之后,能去见太后几面。”
萧庭訚厌恶太后,可他愿意为沈微渔退让一步。
他满心满意为沈微渔着想,殊不知沈微渔心怀鬼胎,想着“抱歉”随后,便是义无反顾想要逃离萧庭訚的身边。
沈微渔更爱朝梣,对于萧庭訚的喜欢也是只因这张脸。
当沈微渔发现一切不可收拾后,她便压住喜欢这张脸的冲动,去彻底结束。
故此在萧庭訚满心期待两人的之后。沈微渔侧眸,对上他墨如点漆的眸,面上露出笑容,“陛下,若以前我骗过你,你会原谅我吗?”
万籁俱寂。
“会。”萧庭訚的话音落下,一道惊雷响彻天边,狂风骤然席卷,花灯四面八方飘零散落,葳蕤树木飒飒作响-
善水山庄。
身受重伤的男人似乎醒了过来,一直梦呓说着一句话。
初雁恰巧路过在照顾他,在听到王奍梦呓的话后,脸色骤然一变,踌躇地不知所措时。
一袭金丝明黄的衣袍,在风中掠过一道影子。
“他还没有醒吗?”萧庭訚面容冷静,从游廊而入。
再过一日,便是他的大婚之日,可大理寺一案,一直没有眉目,萧庭訚恰好想起这件事,过来瞧一眼王奍。
可他一来,却见到初雁脸色难看,不由淡然道:“发生何事。”
初雁惊魂未定,想起王奍的梦呓,斟酌地道:“王奍还没醒,但是他一直再说一句话,卑职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话?”萧庭訚冷声道。
初雁斗胆斜瞥他一眼,咽了咽口水道:“沈大人说,那名僧人怎么会跟陛下长得一模一样。”
萧庭訚耳边像是惊雷乍响,之前怀疑的过往,猛然浮现在脑海。
他双手攥紧,眼中露出寒光,喉咙干涩,不容置喙地质问道:“你再给朕说一遍。”
万一是王奍说错话。
可当日,沈微渔曾问过他:“陛下,何人胡说八道。”她没有很生气,反而是心平气和。
那日他以为沈微渔并不在意。可细究下来,她的神色分明在紧张,双手也攥紧。
萧庭訚为何没看出来,还有之前的端倪——
他竟一次都没有怀疑。
不,他起初怀疑过,但沈微渔一而再三地受伤,还为她挡箭,满心满意都是他。萧庭訚便不再多想,认为自己多疑。
如今听到初雁这句话,萧庭訚记起前几日,为何沈微渔会说:“陛下,若是以前我骗过你,你会原谅我吗?”
萧庭訚冷若冰霜,不断地在想,一定是自己多疑。
沈微渔和那个僧人又没有关系。
他跟朕又有什么关系。
沈微渔爱他,之前一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半点都做不了假。
因此,他们两个人定然没有关系。
萧庭訚从乱糟糟的思绪里,挣扎爬出来,认为两者并无瓜葛,甚至还心平气和道:“天底下相似的人也有,休要大惊小怪。”
“你去派人查查那名僧人的下落。”
他那日以为那个僧人也一并死在大理寺,毕竟当日也搜查出僧人的尸体。
那日僧人要么没死,要么王奍说错话。
萧庭訚忽然想到那名带发修行的僧人,曾对他说过沈微渔喜欢他这脸。
若是之前,他定然不在乎,可眼下如一把尖锐刺刀,狠狠地扎入心口。
不对,也许是他人的挑拨离间。
她那么爱他!
萧庭訚冷着脸,仍不愿意怀疑沈微渔的奇怪之处。
倏然,十三急匆匆地从游廊大步走来,二话不说朝他拱手行礼,“陛下,不好了!沈姑娘不见了!”
他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金丝衣袍似狂风卷起,“她怎么会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