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逾矩

    第一日试围后, 开辟的区域越来越大,直至第三日才算是围布开整个猎场。

    当今皇帝酷爱骑射,从前也有过领兵出征的经历。

    因此年近四十仍然英武不凡, 看不出太多年纪。

    帝王领头,那武官不能不从,前去猎场的武官将领越来越多, 营地内也就稍显冷清寂静。

    即便是官眷们赏菊品茶, 也顶多新鲜个一日两日。

    好在谷歆月知道的玩处多, 鹿微眠跟着她倒也不觉得无聊。

    这日晌午,鹿微眠晨起出门就看见谷歆月身边一个随侍丫鬟等在门口。

    与往日不同, 今日只有一个丫鬟来叫她。

    鹿微眠走上前, 那小丫鬟便躬身行礼,“封夫人。”

    鹿微眠询问着, “你们家姑娘呢?”

    “围猎有些人受伤,我们姑娘今日一大早就前去帮忙搭救了,还带上了褚姑娘和褚御医帮忙医治。”

    鹿微眠听见“受伤”, 心跳微微一滞。

    眼前仿佛再度浮现前世那场混乱的刺杀,原本祥和的围猎变成一片烟火地狱,伤亡不计其数,封行渊重伤还要被污蔑送审。

    鹿微眠眼睫轻颤, 压了压心绪,还是忍不住问道, “受伤的人多吗?”

    “封夫人不用担心,奴婢听着不过是些皮外伤, ”丫鬟宽慰着, “围猎到底是要舞刀弄箭的,多少会有些磕磕碰碰。”

    鹿微眠听来缓过神, 觉得自己是有些小题大做了,“这样啊。”

    “我们姑娘他们已经回来了,在枫叶林那边休息,我们姑娘叫我带你过去。”

    “好。”鹿微眠答应着,跟着那小丫鬟上了马。

    她正好也想问问,那些受伤的人有没有什么异常。

    也不知道封行渊把那件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千万别又出现流乱刺杀。

    鹿微眠心不在焉地跟着。

    直到小丫鬟的马停在了枫叶林外围,她翻身下马,上前相迎。

    鹿微眠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小丫鬟的手,跳下马匹。

    入眼即是铺天盖地的红枫,在清秋蓝天之下晕染成画,美艳至极。

    鹿微眠一面往里走,一面环顾四周。

    “你们姑娘在哪啊?”

    小丫鬟恭声道,“就在前面。”

    鹿微眠秀眉轻蹙,双脚踩在堆叠起来的枫叶上,觉得自己像是踩了一团棉花,柔软厚重,但很不踏实。

    这里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谷歆月在的样子。

    谷歆月若是在,一定离着好远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况且她不论去什么地方玩,一定会提早准备好桌椅和烤炉。

    而这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红枫。

    看得鹿微眠有些心悸。

    鹿微眠一面走,一面问着,“你们主子到底在哪?”

    小丫鬟的声音离她有了些距离,“封夫人莫怪,其实今日是有人命我带你前来。”

    鹿微眠一顿,回头看她。

    却又听见了不远处踩踏枫叶的脚步声。

    鹿微眠转过身,看见一道月白衣衫的清润男子从枫叶林中出现。

    是慕青辞。

    鹿微眠霎时间浑身僵硬,她秀眉紧蹙,转头正欲询问那小丫鬟,听到了慕青辞的声音,“别怪她,孤命她如此,她也不敢不从。”

    小丫鬟低头退下。

    鹿微眠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算得上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单独见到他。

    与上一回在宫中一面之缘不同。

    鹿微眠此刻仿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开始逆流。

    她掉头就走。

    听到身后男人跟上的脚步,不由得加快速度。

    却还是被三两步追上抓住了手腕。

    鹿微眠被他手指触碰的手腕顿时发麻,“你松手。”

    她无法形容被他碰触的感觉,像是前世她所有凄惨的悲剧再度缠上了她。

    全部都是源于这个男人。

    她抽不开。

    慕青辞也没有松开,反倒越握越紧,声线沉稳,“阿眠,我不会松手,我们还有机会。”

    鹿微眠眉头紧锁,“我已经嫁人了,太子殿下这般与有夫之妇拉拉扯扯,不合规矩。”

    慕青辞凝眉,“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现在过得很好,为何要生气。”

    鹿微眠仍然心平气和地端着仪态,不至于失礼。

    事情没成,慕青辞还是太子,她也不能跟慕青辞直接撕破脸,“还要多谢太子殿下成全,我夫君待我极好,还请殿下一切放心。”

    “另外,殿下不要再给我写信了,你我缘分已尽,这样不妥。”

    慕青辞不气不恼,握住她的手敛眸,揉着她被捏红了地方,“你使小性子的时候,就爱这般气我。”

    鹿微眠被他触碰过的手背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抽开手,换了个称谓,疏离冷淡,“臣妇所说句句肺腑之言。”

    “从前都是年幼不懂事,对殿下多有打扰。”

    “如今我们夫妻新婚,感情甚笃,与殿下私下见面这种事,实在是过于逾矩。”

    慕青辞手上一空,在听到鹿微眠那一声“臣妇”时沉下目光,又再听到那一句“夫妻新婚、感情甚笃”时,眸底卷起风暴。

    他朝鹿微眠走近一步,“孤与你哪有什么逾矩之事……”

    鹿微眠心口一跳,下意识后退。

    后退一步,小腿便抵住了枫树树干,无处可退。

    慕青辞低头,“孤想做什么,都合规矩。”

    他看向她的目光温柔似水,但内里隐藏了万千锋芒,“阿眠若说得气话,孤一点也不生气。”

    鹿微眠眼皮一跳,看着他朝自己伸手,立马偏头躲开。

    慕青辞的手指仍然极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固执地说着,“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你答应过我们的婚事。”

    鹿微眠分辨不出来他是不是在假装深情,所以听不懂她的话,“如果再来一遍我不会答应,何况我已出嫁。”

    他手指顺着她脸颊下滑时,看到了她颈间的咬痕。

    慕青辞眸色更暗几分,手指却探到了那个痕迹,极其缓慢地描摹着,“嫁人了简单……”

    杀了她丈夫就好。

    慕青辞柔和眸光看着她,仍然没表露出半分杀意,“你等我来迎你。”

    “新婚甚笃的,该是我们。”

    鹿微眠浑身上下升起恶寒,一时气笑了,“殿下何必现在还要假装深情。”

    她不明白,明明前世慕青辞在她嫁给封行渊后,欺骗蒙蔽拉拢她,捞尽好处后,迎娶了叶心娴为皇后。

    现在又要表现得非她不可。

    还是觉得她实在好骗,说两句话就被哄得团团转。

    鹿微眠想起那些不堪的经历,便无法再与他虚与委蛇,“与其在我身上下功夫,殿下倒不如多去跟叶心娴盘算你们的计策。”

    鹿微眠说完,掉头就走。

    而慕青辞站在原地。

    叶心娴是谁的疑问稍纵即逝。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慕青辞眼帘低垂。

    眼底暗流被遮住。

    姜崇从另一侧赶来,他远远地看着鹿微眠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压低了声音与慕青辞禀报,“殿下,已经安排好了,这是今晚封轸最后一次执勤的路线。”

    慕青辞草草看了一眼,“那就变成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执勤吧。”

    鹿微眠走出枫叶林,外面早已没了小丫鬟的身影,只留下了她来时的马匹。

    鹿微眠拉着缰绳上马,快速离开了这片枫叶林。

    鹿微眠跑到营地外围,与赶来的谷歆月打了个照面。

    谷歆月面色严肃而焦急,看样子是听说了什么赶过去找她的。

    因此谷歆月见她过来立马松了一口气,停了下来,“可吓死我了,我方才去找你,暮云说我的丫鬟奉命把你带走了。”

    “我没事。”鹿微眠犹豫片刻,“那小丫鬟可回来了?”

    “没有。”谷歆月很是生气,“吃里扒外的东西,八成是被谁收买了跑了,我白养了她十年!”

    鹿微眠对于慕青辞的眼线遍布京城内外这件事并不意外。

    司空府、封府都有,那伯爵府有也实属正常。

    发现一个算一个。

    一旁褚楚也同样心有余悸,“方才到底是谁把你骗了过去。”

    鹿微眠动了动唇,觉得倒也没有必要瞒她们才道,“慕青辞。”

    谷歆月更意外了,“太……”

    她环顾四周,才把后面那个字压了回去。

    谷歆月把鹿微眠拉到了僻静之处,这会儿说话谨慎了些。

    “那你们……”

    鹿微眠没太有精神,仿佛刚才跟慕青辞的对话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我们什么都没有。”

    她轻声解释着,“他就是个伪君子,我早就和他没关系了。”

    谷歆月和褚楚的印象里,太子最是温和,唯一当众争执的事情,就是和鹿微眠的婚事被搅。

    她们一时不好评判太多,但顺着鹿微眠的话说,“成婚后,确实不宜私下见面。”

    鹿微眠心情复杂。

    虽然慕青辞说得都是一些哄她的话,但她总觉得他有一些没有说出来的事情。

    让她很是心慌。

    鹿微眠焦躁地抬头看向自己营帐的方向。

    凌一不在,封行渊的马匹也不在。

    他还没有回来。

    鹿微眠问着,“你们今日进猎场,知道他们布防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没听说,”谷歆月一听就知道鹿微眠是在问封轸什么时候回来,“但是围猎七日,三日一换班,按理说应该也就这两天了。”

    鹿微眠闻言点头,试图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问起正事,“猎场上受伤的人多吗?”

    “不多,”褚楚一面净手,一面笑道,“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谷歆月应和,“有个伤得比较重的是抓野兔,催着自己的马撞树上的。”

    谷歆月长叹了一口气,倚靠在摇椅上,“我也想进去试试看,怎么抓野兔能撞上去。”

    鹿微眠坐在一旁,“别急嘛,令尊说了,等你明年十八后便可入猎场。”

    谷歆月知道,“就是等不及了。”

    鹿微眠记得谷歆月得永昌伯爵教导,偏爱骑射武艺,自幼天赋颇高。

    即便是身着繁复衣裙,戴着满头珠翠射箭依然八风不动。

    外人不知道,但她清楚,永昌伯是拿她当日后的家主、继承家业而教导的。

    因此对待她也格外爱护些。

    其实十八进猎场不算晚,那些武将大多也二十出头。

    “令尊是怕你受伤,还得我进去找你,”褚楚算着,“很快了,下一回围猎,你就能进猎场了。阿眠说是不是?”

    鹿微眠心下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还是笑着道,“是啊,下一次我要吃歆月姐姐猎的野兔。”

    谷歆月欣然应下,“那你们等着,你们想要什么我给你抓什么回来。”

    鹿微眠唇角动了动,勉强笑着,可如果按照前世的进程。

    已经没有下一次围猎了。

    前世江南洪水爆发沉城时,谷歆月和褚楚商议去救人,一个带兵、一个号召医者,结果她们两人在救人过程中都没有及时逃离,于洪水中失踪、下落不明。

    鹿微眠心底微凉,一时间开始耳鸣,听着她们两个说话声音都变得模糊。

    仿佛来自于遥远的世界之外。

    所以那些事情一定不能再发生。

    鹿微眠眼前光影有些恍惚,她身形虚晃了一下,撑在桌边发出一阵声响。

    褚楚转头看她,“怎么了?”

    鹿微眠扶着桌子起身,“我就是有些累了,我先回去歇一会儿,晚些时候再来找你们。”

    谷歆月和褚楚答应着,正欲送她回去,被鹿微眠拒绝。

    “你们也才刚忙完回来,好生歇着吧。”

    鹿微眠摆了摆手,先回了营帐休息。

    暮云给她准备了些点心,吃过好睡。

    鹿微眠心悸得没太有胃口,咬了两口也就放在了旁边。

    她按了按胸口,“暮云,我这里跳得好快。”

    暮云也是刚刚才知道鹿微眠与太子见面的事,“没事,紧张忧虑的时候,是会这样的。”

    “夫人不然午睡一会儿,起来应该会好些。”

    鹿微眠想来也是,她走到榻边准备小憩。

    午睡日头正高,并不需要人陪,暮云退出去将帘子拉好在营帐外守着。

    封府二房的营帐就在百步远的位置,封芙安坐在院子里与母亲闲聊就能看见那边鹿微眠营帐的情况。

    她打着扇子,瞧见暮云就拉了营帐帘幕出来,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一时间有些好奇,“四嫂这个时辰了午休还没醒?”

    “晌午她不是跟伯爵府的丫鬟出去了一趟,兴许是玩累了。”罗氏心里压着不快,还记得前日,本想要当着各位朝官夫人的面编排鹿微眠,却撞上谷歆月这个硬茬。

    这下伯爵府的亲事也不好提了。

    她鲜少与这些官贵夫人打交道。

    还是封轸提了新贵,她才有机会接触,如何知道她们闺中亲近,若是知道,怎么也不可能当着谷歆月的面说。

    罗氏心下烦闷,找了个由头走了。

    留下封芙安咬着唇,紧盯着鹿微眠营帐的方向。

    她转头朝着翠兰勾了勾手指。

    翠兰便上前弯身听命,“怎么了姑娘。”

    “你们不是说一直找不到放毒虫的机会吗。”封芙安眉梢微扬,“现在机会来了。”

    “还有两刻钟到酉时,每日酉时陛下回营地,这个时候正好侍卫换班,营地里看守的侍从一部分换班,一部分要去领取奖赏或者听训,是看守最弱的时候。”

    封芙安朝翠兰递了个眼色,慢悠悠地摇着扇子,“你知道该怎么做。”

    翠兰立马心领神会,“奴婢知道了。”

    “此事必须万无一失。”

    “姑娘您就放心吧。前两日抓的飞蚂蚁在野鸽子身上试了一下毒性,不日羽毛全落,皮肤溃烂,但也死不了。”翠兰对于飞蚂蚁的毒性了如指掌,“怎么也能咬她两口,身上的皮就见不得人了。”

    “这深山老林的,问起来那也是她自己在山里碰上了被咬了,还能怪谁?”

    封芙安满意无比,“这几日围猎满朝文武都在,兴许都能看到这一出好戏。”

    两刻钟后,营地内并没有传来皇帝回来的号角声。

    但众人还是保持着前几日的习惯,前去等候探查,从前都是鹿微眠自己去,今日需得要她的亲信代替。

    丛林中翠兰趁着人少,鬼鬼祟祟地靠近鹿微眠的营帐。

    傍晚时分天色暗地快,鹿微眠营帐周围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异样的响动。

    营帐周围的看守立马警觉无比,拿起官刀朝着灌木丛走过去。

    而此时,另一边,翠兰一身黑色斗篷混迹在黑暗中,趁着看守被其他的动静吸引走,立马快步靠近鹿微眠的营帐。

    她蹲在营帐阴影处,迅速打开了装满飞蚂蚁的罐子。

    里面虫声翁鸣,听着格外渗人。

    鹿微眠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但她睡得也并不安稳,总是有些断断续续的噩梦。

    她梦见皇帝并没有在原定的时辰回来,但所有官眷都按照之前的习惯,簇拥在一起,一面等待一面闲话家常。

    这样祥和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周围突然响起爆炸声音,吞没了营地内所有人的声音,接着是漫天的火光直冲云霄,几乎是在一瞬间打破了围猎场上维持已久的宁静。

    众人看着火光来源的方向,一时间惊惧无比。

    鹿微眠看见自己在混乱中,慌慌张张地寻找母亲和弟弟。

    但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吵闹声。

    不乏有人问着,“猎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为何还没有回来。”

    有人在此时反应过来什么,大喊了一声,“糟了!快派人前去保护陛下!”

    大片精兵立马集结,禁军统领忙不迭地带着他们进了山。

    但此时营地内就变成了最为脆弱的部分。

    而这里,是所有朝官的家眷。

    几乎是在他们离开后,不过一刻钟,就有刺客冲了进来,与残余的看守交战。

    一时间,哭喊和惨叫将营地熏染成人间炼狱。

    鹿微眠梦中被那接连响起的嘈杂声折腾得难以安枕。

    直到她睁开眼睛,那声音都没有从她的脑海中挥散开。

    鹿微眠躺在床榻间闭了闭眼睛,片刻的回神之后。

    她猛然间意识到!

    这不是梦!

    营帐外,切切实实地传来了尖叫声!

    鹿微眠瞬间清醒过来,惊坐起身,看到营帐的一角已经被外面的火光映照得无比通红。

    她慌张起身,随手拿了一件披风就出了营帐。

    西南方向的漫天火光刺痛了她的眼睛,铺天盖地的烟雾从那个山头冒出。

    而此时,刚要将飞蚂蚁放进鹿微眠营帐里的翠兰被那一声爆炸惊得脱了手,跌坐在地上。

    无数飞蚂蚁从罐子里汹涌而出,直奔着她咬了过去。

    翠兰尖叫一声,拼命挥手驱赶毒虫,但为时已晚。

    营地内一片混乱,翠兰的声音微乎其微,鹿微眠即便是察觉到,注意力也根本不在她身上。

    鹿微眠快速跑了出去,跑到营地前方的时候,听到了那个声音。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声音。

    “糟了!快派人前去保护陛下!”

    刺骨的寒意从头到脚,近乎遍布了她的四肢百骸。

    紧接着禁军开始集结。

    是,是流乱刺杀来了?!

    为什么还是发生了?!

    她明明没有给布防图,也告诉了封行渊会有刺杀。

    怎么会……

    鹿微眠猛然反应过来,封行渊还在山里,按照之前的事态发展,他……

    鹿微眠大脑空了一瞬,而后迅速反应过来。

    她顺手拉了一匹就近的马,捡起地上不知道谁家的弓箭,翻身上马!

    哪怕只是给他送药缓解伤情。

    或者是在场帮他做证,拿着她的身份替他说几句话求情,她也不能像是前世一样什么都不做,放任事情发展成最坏的样子。

    鹿微眠催马正欲离开,忽然被鹿峥叫住,“阿姐,危险!”

    “你听话,”鹿微眠扬声叮嘱着,“一会儿如果有刺客,千万不要冒头,他们只是挟持家眷威胁朝官,并不会轻易杀人。”

    鹿峥听了个一知半解,“有刺客你还要去哪啊!”

    鹿微眠来不及了,“记住了吗?!”

    “记住,记住了……诶!姐!”鹿峥刚回了个记住,就看见鹿微眠催马离开!

    她的黑色披风在一片火光之中飞扬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混乱的营地内。

    根本没有人能来得及阻拦她。

    鹿峥往前追了两步,发现叫不回来她,只能折返回去将事情告诉父亲母亲。

    叶绾大惊,“什么?!你说阿眠进猎场了?!”

    她一时没撑住,险些晕倒,被鹿瑜连忙扶住。

    鹿瑜急切道,“你阿姐可说是为何?”

    “没说,”鹿峥上气不接下气,“阿姐还说,一会儿如果有刺客,要躲起来不能冒头,他们挟持家眷并不会杀……”

    “有刺客?眼下哪有刺……”鹿瑜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一阵粗狂的打杀声!

    余留看守的侍卫应战高喊,“有刺客!”

    鹿瑜和叶绾齐齐愣住。

    而此时四周内满是惊叫和哭喊。*

    翠兰连滚带爬地跑回了营帐,那飞蚂蚁在混乱之中也在寻着躲避,便一直缠着翠兰不肯飞远。

    翠兰惊惧和疼痛促使着她拼命地想要寻求救命稻草,嘴里下意识地喊着,“姑娘,救我!”

    封芙安瑟缩在营帐角落里,正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却突然被翠兰抓住。

    封芙安不耐烦道,“你别吵!”

    她回过头定睛一看,被翠兰身上爬满的飞蚂蚁吓得魂飞魄散,“啊!滚开!”

    封芙安惊叫着要推开翠兰,却被越抓越紧。

    飞蚂蚁又接连飞到了封芙安身上。

    封芙安拼命地拍打着,吓得翠兰连连制止,“姑娘,这种虫不能拍!拍了毒会留在身体里!”

    封芙安根本听不进去。

    营帐内乱作一团。

    一并利箭飞过,掀翻了他们的营帐,将局面搅得愈发混乱。

    山林之中火光冲天,烟雾弥漫。

    前去点燃炸药的暗卫折返回来,在火光中看见那个端坐在马背上的翩翩公子。

    黑夜中的火光将他纯白衣衫映照得满是暗火阴影,忽明忽暗。

    暗卫走上前低头恭声道,“殿下,路已经封死了。”

    “山上的人全部被困在半山腰,眼下为了避免火势,正在往山上跑。”暗卫压了压声音,“咱们的人已经跟上山探查,等他们摸清楚情况之后,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慕青辞并没有第一时间下达命令,而是抬头看着不远处被封的山上。

    此时山头上还有一簇一簇火光,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封路惊住,找不到去路。

    这是封轸今日最后一次执勤的必经之路,这个时辰,他就在这片山区执勤。

    爆炸将他和他其他区域的部下分隔开,救都来不及。

    封轸被围堵在这里,身边顶多也就七八个帮手。

    而他们足有上百人,寡不敌众。

    慕青辞为了今日,从皇帝赐婚开始,筹谋计划已久。

    他没有想过,过了今日,还能让封轸活下去的可能。

    营地内假的刺客流乱也安排好了,就说是封轸功高盖主,意图谋反安排了刺客。

    结果被他提前察觉,暗中谋划潜伏,当场缴获斩杀。

    封轸今日必须死。

    死无对证,谁也不会质疑当朝太子的话。

    慕青辞望着那半山腰零星的火把,正在往山顶跑。

    眼底满是不断蔓延生长的火苗。

    他声线仍然温和,但说出的话却是,“不用等他们回来禀报了。这山上一个活口都不能放过,哪怕是只麻雀。”

    暗卫领命,“是。”

    半数暗卫拔剑悄无声息地冲上了山。

    另外半数等在慕青辞身后,准备听从慕青辞的命令,一会儿去收尸。

    深秋山林凄冷,混合着萧瑟的秋风,将山火越吹越旺。

    在慕青辞的眼眸中疯狂滋长。

    山上爆发出一阵冷兵器的打杀声。

    慕青辞在山脚阴影中冷眼观察着这一切。

    他看上去依然不动如山,连马匹都没有丝毫的位置挪动。

    冷沉静默地令人不寒而栗。

    火势越烧越旺,山头时不时滚落几个侍卫。

    一个头盔从山上飞了出来,一个暗卫立马上前,防止掉下来的头盔砸到慕青辞。

    然而,在暗卫看到头盔上面纹路时,不由得愣住。

    暗卫捡起来,快步跑回去,“殿下,这个头盔,不像是封轸带的布防兵用的,像是陛下身边的禁军侍卫所用!”

    此话一出,慕青辞身后的暗卫们纷纷不安起来,“禁军?”

    “为什么会是禁军?”

    “禁军跟封轸一起巡察吗?”

    围猎带出来的禁军侍卫是专门保护帝王的,怎么可能会跟封轸一起巡察。

    所有人都猜测到了一种可能,躁动起来。

    但只有慕青辞面色依然平静,默不作声地看着那暗卫递过来的头盔。

    这会儿,才有人想起来,“方才去探查的人,不应该早就回来报信了吗?怎么还没有回来。”

    近乎是同时,山上有人飞快的跑了下来。

    是刚刚第一批上去的暗卫,那人浑身染血,匆忙下马跪在慕青辞面前,“殿下不好了!”

    “我们中了封轸的奸计,派出去探查的人全部被处理掉了。封轸压根也没有走这条山路执勤,而现如今在山上被困住的,是迷了路的陛下!”

    众人骇然,立马看向慕青辞,等着慕青辞赶快收手,让那些暗卫回来兴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否则,等到东窗事发,这就是让封轸平白无故安了一个杀父弑君、甚至谋逆的死罪!

    但慕青辞却一句话都没说。

    有人急道,“殿下!”

    慕青辞眸色暗下来,却愈发阴森道,“被困住的是父皇,不是更好吗。”

    他更该死了。

    他怎么没想到呢。

    杀了父皇,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他还是太善良了,连刺杀都是虚张声势诬蔑封轸所为。

    为何不能真杀。

    慕青辞吩咐道,“继续。”

    “此战胜,你们就是新朝大将。”

    “封轸一定会后招,他也不会躲太远,”慕青辞深吸一口气,“去把方圆十里的山全点上火药,封住去路。”

    众人沉寂了片刻,一部分人被慕青辞承诺的官差说服伺机而动!

    少数人觉得太子殿下大约是屡次被封轸戏耍气疯了,连声劝解着,“殿下不要冲动,此事要顾全后果啊。”

    不等他们说完,利剑便割断了他们的脖颈,鲜血溅在慕青辞脚下。

    而他岿然不动。

    营地内禁军正在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很快就被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混淆了去路。

    而此时深山中一片漆黑的山洞内突然间被火光照亮,封行渊安静地盘坐在里侧,漆黑的山洞石壁上满是外面升腾而起的火光。

    封行渊欣赏着山洞外那凄惨的光景,蓝色的火蛇爬过地上的枯枝败叶后迅速攀升,时不时吐出猩红的信子。

    将所有的小路一条一条堵死。

    而他就在这片山谷之中,等待着时机到来。

    一想到不远处皇帝被亲子围剿的戏码,封行渊整个人就兴奋得无以复加。

    谁死谁伤,于他都能渔翁得利。

    封行渊看见火苗冲了进来,不由得轻轻闭了闭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了熟悉的身影。

    这一切,还得多亏了他的小夫人。

    屋外的火势被山洞内潮湿的水汽阻拦,封行渊闭着眼睛感觉面颊上的灼烧感弱了几分,又缓慢睁开。

    眼前视线再度清晰起来时。

    他赫然在山火漫天的深山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封行渊微微眯起眼睛,隔了一段距离看着她。

    鹿微眠是被山火驱赶到这里来的。

    火势大的地方她闯不进去,只能顺着火势最弱、潮湿的山谷溪水跑,看哪里是突破口。

    她记得前世封轸被困的地方是最南侧的卧龙山,山上一一块横斜出来的巨石为标志,巨石上长了一颗高大的青松。

    青松盘根错节,将石块与山体牢牢连接。

    从山脚下看过去,像是巨龙的角,山体也像是蛰伏的巨龙盘于此处。

    因此被人称之为卧龙山。

    但这会儿卧龙山的火势最大,她根本进不去。

    现在连卧龙山周围的山脉都遭了殃。

    鹿微眠在山谷内望着不远处绵延起伏的山脉,在溪流边急得团团转。

    直到她在大火逐渐封住山路之间,看到了一条羊肠小路。

    鹿微眠快速催马跑上前。

    刚跑没两步,忽然一片漆黑的夜空中飞来一只流火箭羽,笔直地落在她面前。

    好在鹿微眠及时勒住缰绳,才不至于冲进火海。

    但她身下的马匹受惊,被勒住缰绳翘起前蹄,长长地嘶鸣一声。

    鹿微眠身形不稳,被它重重地晃了一下,险些整个人都被甩出去。

    偏在此时,一枚毒镖正中马匹身下。

    狂躁不安的马再次嘶鸣一声,接着毒液遍布四肢百骸瞬间卸掉了它身上所有的力气。

    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鹿微眠抓紧鬃毛,有马身垫着也不至于摔伤,就是震得她头脑发懵浑身上下仿佛散架了一般。

    鹿微眠一时间也不知这是怎么了,撑着马身坐起来,看到自己身下的马开始口吐白沫、不住抽搐着。

    她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看见封行渊踩着枯枝败叶朝她走过来。

    鹿微眠愣了愣神。

    饶是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

    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封行渊在距离她不远处站定,这会儿功夫还有空调侃她,“瞧我捡到了什么?”

    “一只迷路的小鹿。”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落在地上的流火箭羽点燃了他们周围的枯草树木,一旁树干被烧得吱吖作响。

    鹿微眠看着火势蔓延到他们身侧的树丛。

    树干被烧得一点点歪斜,很快就朝着封行渊砸了过去。

    鹿微眠不知道他为什么站在那里,但还是趁着着火的树干砸下去前,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他扑了过去,“小心!”

    封行渊始终没有动。

    扑过去后不过眨眼间,一旁树干便砸了下来。

    封行渊并不意外树干倒下,他以此来确定。

    她是来救他的。

    鹿微眠扑过去就被他自然而然地揽过腰身,两人双双旋身跌倒在地,轻易躲过砸下来的树干。

    燃烧的树干很快又点燃了他们周围的草木。

    混乱之中,封行渊面具被树枝勾掉,不远处又有接二连三的流火飞来。

    鹿微眠拉着他起身,往不远处的溪水山涧中躲。

    封行渊看起来并不着急,面具掉了也没有捡,任由她拉着自己离开。

    山林间的野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愈演愈烈。

    鹿微眠解开了披风,在溪水中浸透,披在他们身上,躲进了方才封行渊藏身的地方。

    小姑娘逃跑并不熟练,跌跌撞撞地跑进潮湿的山洞里。

    接着涂满了油的箭羽飞来,草木瞬间爆燃,火苗从山洞外冲了进来。

    骤然升高的火势近乎吞没了整个洞口。

    火舌舔过山洞顶部,朝他们迎面而来,鹿微眠心口一悸,蓦的想到什么,将封行渊拉下躲在山洞里侧。

    封行渊被她忙乱地拉坐在山洞里,正想要好心提醒她不用担心,却见少女跪坐在他身间,下意识地蒙住了他没戴面具的左眼。

    轻声道,“别怕。”

    封行渊瞳孔狠狠一缩。

    她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左眼,不能见光、尤其是火光。

    从前,世人都以为他左眼戴面具遮挡是因为异瞳不详、丑陋、招惹非议。

    没有人知道,是因为他的左眼见不了光。

    日光刺眼,火光剧痛。

    是他常年被喂药养出来的症状。

    他是养在宫里的药人,仿佛是养在地狱深渊阴湿的恶鬼。

    永远无法窥见天日。

    只要一见光,就仿佛有人拿着钉子钉进了他的眼里,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没告诉过任何人。

    曾经多次固执地盯着火堆看,看到眼睛流血,痛到意识模糊,丧失气力。

    尝试多次之后,封行渊接受了自己就该是黑暗里的修罗,一个见不了光的疯子。

    但是他不允许别人借此牵制他。

    这是他此生都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

    她为什么会知道?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封行渊忽然捏住了鹿微眠的手腕,挪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鹿微眠不解,垂眸迎上他尖利的视线。

    鹿微眠身形挡住他身前的火光。

    她出来时没来得及多穿外衣,身上衣裙单薄,躲避时松开的披风和领口衣襟处。

    近乎是同时,封行渊眼尾余光敏锐的捕捉到,她胸口处一颗红痣若隐若现!

    与梦中那跌宕起伏的艳丽之景重叠!

    第25章 裙带

    不久前, 曾经被他全盘推翻的梦境骤然浮现在眼前。

    封行渊瞳孔缩紧,视线幽暗地盯着那颗红痣。

    人通常不会提前预知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里的红痣。

    为什么会梦到这颗痣。

    还有她知道他左眼的秘密。

    为什么梦里的他,要比现实里的他, 提前预知了这件事。

    什么意思。

    封行渊瞳孔深处暗流汹涌,左眼红痣与眼前白皙肌肤上的红痣相映衬。

    所以梦境后半段,那人说她会利用他的这个秘密伤害他, 也会发生吗?

    山洞外火势爆燃一下比一下猛烈, 相比之下, 鹿微眠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而是被爆鸣声惊得轻叫一声, 下意识埋进了少年颈窝里。

    另一只手还不忘胡乱地蒙住他的眼睛。

    他们两人身上隐隐能够感觉到外面传来的灼烧感。

    连带着封行渊体内的暴戾开始灼烧跳动, 不安地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他这一次没有再挪开她的手,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但心如擂鼓。

    但鹿微眠有些熬不住这样的灼热。

    她的确胆子小, 即便山洞里没有什么枯枝败叶可以烧,石壁上还都是露水,很难烧进来, 但还是烤得她很是心焦。

    鹿微眠小声问着,“你热吗?”

    封行渊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微微偏了一下头。

    鹿微眠已经先行一步,扯下来被溪水浸湿的披风笼罩在他们两个头顶。

    潮湿凉爽将外面的灼热阻隔, 连通光线也一并被黑色披风遮挡。

    鹿微眠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她正高兴着,回过神来才发现她跪坐在封行渊一条腿上, 少年另一条长腿支起,挡住了她右手边的去路。

    左边又是石壁。

    他近乎是靠腿将她圈禁在身前。

    刚刚抱过的姿势, 这会儿才松开, 因此距离近得无以复加。

    鹿微眠察觉到封行渊正看着她,想起正事, “你没事吧。”

    周围光线昏暗,封行渊眼底暗色被遮住一部分、被加重一部分,愈发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他的声音很轻,“嗯。”

    鹿微眠自言自语地说着,“没事就好,”

    她拉了拉披风,他们周身即便是有披风遮挡,但也多少会透光,便又提醒他,“要是还会照疼你的眼睛,你就拉紧一点。”

    封行渊走神,所以听岔了,“拉近一点吗?”

    “不……”鹿微眠发觉他理解错的时候已经晚了,鹿微眠被披风笼罩着拉近距离,动唇间与他不过咫尺毫厘,声音僵硬几分,“不是。”

    热气将斗篷上的水珠熏蒸挥发。

    方寸之间的空气变得潮湿,甚至有些黏腻。

    贴在他们的肌肤上,萌生出更加怪异的感觉。

    湿漉漉地有些难受。

    封行渊听她说不是,便松手。

    披风被打开缝隙,外面的光线透进来,鹿微眠又慌忙拉上。

    一来二去,身上被沾湿的衣物混乱地摩挲着。

    她那颗红痣也蹭着他身前冰凉的甲衣。

    柔软与坚硬碰撞起来的感觉很怪。

    封行渊晦暗异瞳牢牢地看着她。

    仿佛要将她看穿,“是还是不是?”

    鹿微眠垂眸,正与他视线相对,距离更近了,仿佛连气息都混乱地交缠起来。

    鹿微眠不知道怎么好了,“先,先这样吧。”

    为什么还会觉得热。

    鹿微眠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才发觉热源来自于身前的人。

    他身上的温度似乎天生比她要高一些,前阵子晚间她就感觉到了。

    连呼吸都温热许多。

    这披风围挡出来的方寸空间好似空气稀薄。

    让她喘不上气来。

    鹿微眠试图说些话转移注意力,“我还以为你被困在里面了。”

    封行渊眼帘低垂,“你怎么知道我会被困在里面。”

    鹿微眠眨了眨眼睛,“慕青辞不是想要布防图,眼下又在你执勤最后一天出事,我很难不往这里想。而且从营地都能看见这里出事了。”

    “我们也没给他布防图啊,”鹿微眠无聊地把玩着自己的衣间裙带,小声嘀咕着,“他是怎么找过来的。”

    封行渊沉默良久没有吭声。

    思绪还在那个半真半假的梦里。

    这会儿只是觉得她坐着他腿的位置,有些发麻。

    封行渊动了动膝盖。

    鹿微眠毫无预兆地被顶了一下,把玩裙带的动作一顿,慌忙按住他的腿。

    慌乱间,她发出了极轻的低吟。

    若是寻常,这只不过是突如其来的酥麻带来的抗拒声。

    但鹿微眠也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

    在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鹿微眠瞬间脸颊涨红,慌忙去看身前人,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别动。”

    封行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满是干净纯粹的少年气,真就乖乖没动。

    他不动声色地辨别着那声音。

    和梦里真像。

    好像是她被碰到某处,就会发出的声音。

    在梦里,他很爱听。

    封行渊鬼使神差地想要再试一下,确认是不是和梦里的声音一样。

    但却迟迟没动。

    他不知道自己在确认什么。

    确认那个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然后呢,杀了知道他秘密的人吗?

    杀了她吗?

    鹿微眠庆幸着自己这个夫君是个单纯的,没有多想她声音背后的异样,不至于让场面变得尴尬。

    鹿微眠觉得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恰好这会儿身后那股灼烧感缓慢消散,山涧冷风吹过,带起一阵凉意。

    应该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鹿微眠出声打破了这场诡异的沉默,“要不然找个什么东西,先蒙住你的眼睛,我们好出去。”

    封行渊应了一声。

    但鹿微眠左右也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布料蒙眼。

    她四处看了看,摸到了少年的黑色衣摆。

    封行渊先她一步察觉到她的意图,“不要,好脏。”

    他嫌弃自己衣摆上沾染的泥土。

    鹿微眠觉得确实也是,沾染泥土的东西,怎么好往脸上戴。

    “可是也没什么东西了,在山里都弄脏了,什么不脏啊……”

    封行渊定定地看着她,视线落到了她的裙带上。

    鹿微眠望着他的眼睛,一时没敢确认他的意思。

    封行渊似乎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但他这个人,很难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很快还你一个新的裙带。”

    鹿微眠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的裙带会绑在一个男人的眼睛上。

    但这会儿,他左眼已经被火光刺激得泛红,她好像也无法拒绝他,“很快,是多快。”

    封行渊抿唇,“今晚。”

    半个时辰后,鹿微眠不自在地坐在山洞里,双手按着自己身上的外衣。

    好在男人外衣宽大,乍一看也看不出她里面衣裙松散、不成体统。

    封行渊从山洞外走了回来。

    他双眼蒙着一条白色蚕丝缎,能模糊地看清事物,因而也不影响活动。

    他手上拿着编好的兰花草裙带,走到鹿微眠面前示意。

    鹿微眠见到那条兰花草裙带,微微讶异,“你从哪里弄到的兰花?”

    兰草叶子编织成条,里面还夹杂着一朵一朵兰花。

    竟是意外地精致漂亮。

    “北边有一片青潭,边上长了很多兰花,火没烧过去。”

    鹿微眠从披着的外衣里偷偷探出一只手,接了过来。

    鹿微眠拢了拢外衣,双手在里面捣鼓着什么,冷不丁察觉到异样。

    抬头看封行渊还站在这里,拘谨道,“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封行渊这才有意识的转过身,走出山洞。

    鹿微眠拉下披在外面遮挡的外衣,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发觉今日的青蓝色衣裙与这条兰花裙带很是相配。

    甚至上面的蓝紫色小花都点缀得很是精美。

    鹿微眠越看越是喜欢。

    倒是没想到封行渊这般心灵手巧。

    她在山洞里整理好衣服后,就乖乖地坐在原地等封行渊回来。

    这会儿外面的火势已然过去,也没有新的流箭进来,这一片山谷原本就潮湿,也没有蔓延开的火势。

    但是他们这里隐隐还是能看见卧龙山的方向亮着橙红光芒,想必其他地方的情况应该不太好。

    鹿微眠看着这一片区域很快安静如常,不得不怀疑封行渊是早就知道,故意躲在这里避险的。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封行渊怎么会明知可能有危险,还什么都不做呢。

    他一定也想好了后招。

    鹿微眠想到这里便放下心来,坐在山洞石块上悠闲地晃着双腿。

    又等了两刻钟,封行渊才从外面走了回来。

    手里拎着些许烧黑了的干柴,捡了一个火种,很快架了起来升起火堆。

    鹿微眠连忙上前,“你不是不能见……”

    封行渊解释,“绑着你的裙带,没事。”

    鹿微眠被他直白的话语说得一哽,还是控制不住看他的眼睛,耳根泛红。

    少年清俊干净的脸上绑着一个女孩子的白色裙带,怎么看都与他纯良外表不符。

    封行渊继续解释,“山里冷,过夜需要炭火。”

    “我正好也需要烤烤头发。”

    鹿微眠这才发现他的头发是湿的,“你刚刚是去洗沐了?”

    封行渊理所当然地承认,“身上太脏了,不舒服。”

    鹿微眠原本以为自己就很爱干净了,但还是比不得他被人算计躲避的路上要洗沐。

    “那你小心点,这会儿山里冷了,别着凉。”

    “无妨,我经常这样。”封行渊一面说着,一面先起身帮鹿微眠铺好晚上睡觉用的东西。

    先是几片大芭蕉叶,然后是他之前换下来的外衣,将打湿的披风烤干拿过去盖着。

    大抵是累得狠了,鹿微眠没等他头发烤干先睡着了。

    深山夜间还是冷的,尤其在山谷地带阴湿的山洞里。

    鹿微眠睡着睡着,感觉到身边不远处烧起了一个暖炉。

    她本能地趋于暖源之处,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

    直到半夜,鹿微眠醒来才发觉温度不对,比起她平日里抱着的要高不少。

    鹿微眠爬起来,发现那个用来盖的披风这会儿全在她身上,身边人不知是压根没找东西盖还是被她抢走了披风,这会儿只着白日里的衣服安静地躺在旁边,但身上是异样的热。

    鹿微眠慌忙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他是真的在发热。

    她推了推身边人,“封轸!”

    没有动静。

    按理说他睡觉很轻。

    夜间那般折腾还去洗沐,头发也不知道干没干,晚上睡着了也没盖东西。

    这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

    鹿微眠没有照顾生病人的经验。

    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她想起来自己是带药来的,赶快拿出来自己带来的药,辨别了一番是驱寒毒还是热毒,确认封行渊应该是受寒,便将他扶起来喂药。

    封行渊在这时醒了过来,恢复了些意识,但思绪仍然混沌。

    鹿微眠解释,“你发热了,得吃药。”

    封行渊就这样看着她。

    这会儿没有裙带遮蔽,异瞳混沌又幽暗,眼尾浸着红血丝,看起来有些骇人。

    鹿微眠有些心颤,“你感觉怎么样?”

    封行渊眼帘压低,那极具攻击性的视线盯住的地方,是她的胸口红痣的位置。

    可惜现在被遮起来了。

    少年恍惚中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突然伸手,勾住了她的衣襟,然后扯开!

    鹿微眠心跳倏然漏了一拍,按住了衣衫,惊吓间没能发出声音。

    少年眼底没有丝毫情-色意味,只是看到汹涌起伏间那颗红痣后,漂亮的剑眉轻蹙,眸底流转着异样的情愫。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那颗痣一点点攀爬到她的脖颈,少一用力,握住。

    将人拉到面前,“果然是你。”

    鹿微眠没懂他什么意思,他的手很快也从她颈间垂下。

    看起来像是烧糊涂了。

    封行渊陷入清醒的梦境中。

    那老者的声音在梦里不断地提醒他,周而复始,“还是尽快解决她为妙。”

    他非常清楚。

    从前,在这个世上,他永远不会留下任何一个知道他软肋的人。

    每个都会是日后伤害他、背叛他的祸患。

    杀之永绝后患,是他的信条。

    清早,封行渊靠坐在石壁边,眼底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

    他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少女,听到有人问他,“你在犹豫什么。”

    鹿微眠被他的动静弄醒,看见他起来也本能地爬起来,嘟嘟囔囔地问,“你醒了啊。”

    “你昨晚受风寒高热了,你还记得吗?”

    封行渊越过了她的问题,朝她温和地伸手,“过来。”

    鹿微眠困顿的起身,大概是习惯了他对待她温和,因此鹿微眠分辨不出来,封行渊刻意示好中隐匿的危险气息。

    她坐在他面前,封行渊捏着她的指骨,问:“你知道我左眼不能见光。”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问题。

    但鹿微眠毫不避讳,“我知道啊。”

    她迷迷糊糊地想试试他额头的温度,但是手被抓住,她便学着幼时母亲的动作,将额头抵在了少年额间,半梦半醒地试了一下。

    封行渊那句阴戾的“可是现在知道的人都死了”突然被她的动作打断,额头相抵的动作,甚至能看得清她纤细卷翘的睫羽,像是翩跹蝴蝶落在了他的脸上。

    鹿微眠还困着,这远远不到她正常的就寝时长,因此所有举动都慢吞吞的。

    因此,她抵着他的额头停了很久。

    那一双蝶翼也停了很久。

    少女身上馨香和温热触碰着他阴暗的灵魂。

    然后听到软绵绵一声,“不烧了。”

    说话时,气息就落在他唇间。

    封行渊后半句“你是怎么知道的”也没能说出口。

    鹿微眠知道他不烧了便放下心来,困得更加厉害,“那我再去睡一会儿。”

    封行渊坐在原地,看着她躺回去的动作。

    脸颊上仿佛还残留着蝴蝶停歇的触感。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一下。

    鹿微眠这下睡得沉了,再度醒来时,已经被人放进送回营地的马车里。

    她赶忙爬起来,掀开门帘询问。

    送她回去的侍卫解释说,前去援助的禁军得封提督指令,已经从刺客手中营救到了陛下。

    就是要晚点才能回去。

    鹿微眠闻言才放下心来。

    回到营地已是午后,营地内满是昨夜打斗留下的破败残骸,一些禁军侍卫留在营地打扫。

    一部分送回京城,剩余来不及送的,暂时安置在行宫处落脚。

    鹿微眠下了马车,迎面看到鹿瑜扶着叶绾前来接她,“父亲母亲!”

    两人皆是大喜,快步上前,“你这孩子,真是要吓死母亲。”

    叶绾摸了摸鹿微眠的脸,“可有受伤?”

    鹿微眠摇头。

    看上去她的确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整个人干干净净,脸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相比于她,营地里的人反倒是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

    鹿瑜见她没事才放下心来,“你怎么突然想要进山?”

    “还有,你是如何提前知道有刺客的?”

    鹿微眠看着鹿瑜,“父亲,若我说,我能提前知道更多呢。”

    鹿瑜一时茫然,但也不是不信。

    他的确是觉得,自打女儿出嫁后,整个人都不太一样。

    但这硝烟漫天的营地着实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去。”

    鹿微眠跟着鹿瑜回了行宫,见四周没有外人,鹿瑜才道,“周喆的案子已经结了。”

    “他自己揽下了所有的罪责,在狱中自尽。”

    鹿微眠忙问着,“这么重要的案子,才半月就结了?他是当真自尽、还是说被迫自尽?”

    鹿瑜到底也不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办案人,他能做的只有督促结果,再者周围都是同僚,他总不能压着不让人结案。

    鹿微眠一时沉默。

    这个结果,虽然并不想看到,但也在意料之中。

    周喆现在身边无妻儿、无家人,孤家寡人一个最好解决。

    她想要的,本就不是周喆吐出什么线索。

    而是他作为一个人证,能够让父亲母亲信她,能让朝廷知道有人在筹谋算计一场灾难。

    因为当下她孤身一人无法撼动那些人,所以她需要人证。

    但同样的,那些暂时无法撼动的人,也不会让这种人证出现。

    何况,他们是一群人。

    鹿微眠是一个人。

    鹿微眠意识到这一点,忽然有些蚍蜉撼树的无力感。

    但是她不能停下来。

    鹿微眠问,“那他身边,有没有贴身的随侍、管家、家丁?”

    “听说他早早就变卖了很多家产,家里的东西和下人卖的七七八八,不过为父曾经倒是听他说,他身边还有个聋哑的女侍,也是他的小妾,如今在追查了。”

    鹿微眠思忖着,“聋哑的女侍……这怕是也不会知道太多。”

    这层层缄口,难以探查。

    “所以为父是想问你,你如今这般想要他们招供出来的人,是谁?”

    鹿微眠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该不该说。

    鹿瑜示意她放心,端起茶盏,“我特意叫你母亲去休息了,放心说。”

    鹿微眠看着他,半晌才道,“舅舅。”

    鹿瑜端起茶盏的动作一顿,复而又放下,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你舅舅?”

    鹿微眠朝父亲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生怕父亲声音太大,传到隔壁母亲耳中。

    其实鹿微眠不敢在叶绾面前多说,也不是怕叶绾会反驳、不相信她。

    她更多的是怕母亲承受不了。

    就像是有一天,告诉她,她的亲弟弟鹿峥处心积虑想要她死一样,难以接受。

    鹿瑜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想不明白,“为何是你舅舅?”

    “他与咱们家一向亲近,他若连累我们一家不得安宁,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那就是,让他这么做的人,许了他更加厉害的好处。可能是太子,也可能是旁人。”鹿微眠怕鹿瑜也不信,握住他的手,“父亲,我知道这很难接受,若我说现如今发生的所有一切,我都经历过一遍,你们可能以为我疯了。”

    “但我真的不希望那些事情再次发生。您千万要信我。”

    “是很难接受。”

    鹿瑜看了她半晌,缓慢地笑了,小声道,“但阿眠说的话,父亲都信。”

    *

    行宫内能安排住处的屋子都开辟出来,临时安排上来不及回京城的官眷。

    京城内多次调兵前来护送,原本称得上是热闹喜庆的氛围,不几日就变成这般肃穆严整的样子。

    鹿微眠得在行宫内等封行渊回来才好一起走。

    因此住在一处僻静小院子里,同住的还有其他武官的家眷,一间一户。

    虽然不太方便,但好在稍微安全一些。

    傍晚晚膳过后,鹿微眠听到有人来拜访。

    暮云告诉她,“是隔壁禁军统领卫都督的夫人,来送饺饼的。”

    这会儿大家在这里一同避险,也有不少人互相分自己的东西,吃食被褥取暖炭火。

    鹿微眠瞧着外面女子身着齐胸襦裙,小腹高高隆起,连忙起身,“哎呀* ,快进来。”

    这位卫夫人面相和善,被侍女搀扶着进屋,提了一个小食盒,“我来送饺饼,是我自己做的。这几日时运不济,吃饺饼驱邪避害,来年一定顺风顺水。夫人别嫌弃。”

    “姐姐想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鹿微眠示意她坐下。

    她婉言谢绝,“不坐了,我这就回去。”

    鹿微眠留不下人,只能送她出去,闲聊时看着她的肚子,“姐姐是几个月了?”

    明窈笑着,“六个月了。”

    月份不小了,“昨日没受惊吧。”

    “我没事,还好昨日那群人不是真动手。”

    他们的屋子相隔不过两步远。

    明窈也很快被鹿微眠送到门口。

    鹿微眠折返回屋子的时候,看见封行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左右也不过扎眼的功夫,鹿微眠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封行渊好整以暇地坐在座椅上,“瞧见夫人与旁人哥哥姐姐的得聊着亲昵,看不见旁人,便没打扰。”

    说话又夹枪带棒的,“人家来给咱们送吃的,我总得送一送。”

    鹿微眠走到他面前,“今日如何了?”

    少年乖乖地回,“刺客已经全部收押……”

    “谁问你这个了,”鹿微眠伸手摸到他额头,“我是问你今日身体如何了,还烧不烧?”

    封行渊顿住。

    小姑娘温热的手贴覆在他额头上,

    片刻后,他偏开头,不自在地开口,“小病而已。”

    鹿微眠摸着确实不热了,还得是年轻身体好啊。

    一个晚上就好了。

    她又细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你面具换新的啦。”

    大抵是触碰到了什么禁语。

    少年条件反射的警觉起来。

    他抬眼,看见鹿微眠伸手摸了摸他的新面具,仿佛浑身上下的神经都聚集到了她手指触碰的地方,格外敏感。

    封行渊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

    脑海中充斥着昨夜浮现的各种声音,又很快销声匿迹。

    鹿微眠误以为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面具,规规矩矩地收了手,给了一个评价,“还挺好看的。”

    封行渊突然伸手将她拉了下来。

    座椅狭小,只能坐下一个人,鹿微眠毫无预兆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少年修长漂亮的手指再度握住了她的脖颈,冰凉的手指顺着她颈间跳动的脉络攀爬向上。

    鹿微眠身体发僵,冷不丁想起昨晚半夜,他扯开了她的领口又掐住她脖子的动作。

    只是这会儿不太一样,他动作称得上轻,没有昨晚那种扼制喉咙的压迫感。

    封行渊盯着那血络看了很久,手指上移到下颚,握住。

    大手扣住腰身。

    鹿微眠纤细地脖颈就被迫展露出来,被他温热的气息熨帖。

    这是一个捕食的钳制动作。

    她听到他问,“我可以再咬一次吗?”

    少年嗓音浑浊,又补充一句,“我轻点。”

    第26章 害怕

    鹿微眠被迫仰起头, 将最为脆弱的地方暴露出来。

    她在某一瞬间有点丧失安全感,抓了下他的衣袖,在犹豫要不要答应他。

    封行渊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咬上她颈窝。

    鹿微眠瞬间屏气, 紧张之余,才感觉到他的牙齿没有用力。

    只是轻轻的压了一下,然后维持这样的动作, 停顿了很久。

    在丛林中, 这是在等待猎物的反应。

    通常这时, 猎物会以为自己得到了逃跑的机会。

    或者是得到了反杀的机会。

    猛兽只是在等它展现出自己虚假的软弱与狡猾。

    然后用更大的力道压制它,囚困它。

    但是鹿微眠只是有点害怕, 抓紧了他的衣袖, 生怕他忘了,小声提醒着, “轻点。”

    封行渊压了压眼睫,松开牙关。

    她经脉在他舌尖承受安抚。

    每跳动一下都能触碰到异样的柔软,却也因此越来越快。

    鹿微眠没感觉到被咬, 反倒是感觉到少年的牙齿轻磨她的肌肤,连带着热气熏蒸着她的脖颈。

    让她一瞬间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脸颊都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这根本不是咬。

    这力道,反倒比从前咬她更加难耐。

    被唇齿触碰过的地方开始发麻发痒, 他牙齿带了攻击性,但舌尖轻如羽毛。

    剐蹭着她的神经。

    鹿微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兽性”两个字。

    她突然意识到,封轸好像是个原始兽性很强烈的人。

    他的很多行为, 是不带情-欲的兽性。

    比如现在, 是属于猛兽的试探。

    试探她愿不愿意同样交付致命弱点,他是不是可以相信她, 是不是可以接受她。

    但是这发展走势太奇怪了,鹿微眠本能地躲避着。

    越躲越远。

    扣住她下颚的手再度将她拉了回来。

    少年咬到了她的耳垂,低音在耳畔响起,“轻了也躲吗?”

    “疼?”

    “不是。”鹿微眠难以形容这种感觉。

    封行渊听起来是真的在判断力道,“这次没咬坏,没有血印。”

    他握住她下颚的修长手指轻敲她颈间经脉,“就是你身上……好红。”

    鹿微眠被他说出来,那抹红就蔓延得越来越快。

    被他碰过的地方像是燎过一层火苗。

    鹿微眠推搡了下,瓮声瓮气地,“别咬了。”

    没推开。

    封行渊反而将她颈线拉得更开了一些,是在拒绝她的抗拒。

    “没用力。”

    她知道他没用力。

    就是因为没用力……鹿微眠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封行渊啃噬着她脆弱的颈,慢条斯理地问道,“夫人会背叛我吗?”

    鹿微眠混沌地脑袋根本无法思考他的问题,是本能回答,“不会啊。”

    那他好像暂时可以不纠结她知道他弱处的事了。

    封行渊齿痕下移,在她领口衣襟透出的那颗红色小痣上停留片刻,而后咬了上去。

    “夫人要是背叛我……”

    那就捆住锁起来……咬死她好了。

    位置有点低,鹿微眠身体震颤了一下,“别……”

    她这次用了些力气,挣开了他的手,慌忙从他身上下来。

    封行渊盯着那颗红痣。

    上面一圈轻微的牙印。

    鹿微眠还在羞恼地整理衣服,大抵是觉得窘迫,“你不能随便咬我。”

    封行渊望着她,面露不解,“不用力也不行吗?”

    鹿微眠浑身上下酸麻得无法解释,“不行就是不行。”

    她说完跑去隔间沐浴擦洗。

    封行渊看着她身上白里透红,像是山楂馅的水晶圆子。

    看起来真的很好咬。

    这次没使劲,她为什么反而不愿意了。

    封行渊坐在旁边悠游地想着。

    片刻后,他突然轻敲了下手边桌案。

    许是牙齿硌。

    那下次他不用牙了。

    鹿微眠手忙脚乱地擦洗掉身上黏腻怪异的感觉,一张脸涨红得像是一颗小山楂。

    她回想着刚刚封行渊的表情,也不是故意调戏她,而是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只不过因为她说怕疼,变成不用力的咬。

    可鹿微眠也不知道不用力是这样的。

    他看起来是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鹿微眠胡思乱想着,窗口冷风吹过,鹿微眠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摸了摸鼻梁,快速结束了擦洗沐浴。

    这行宫内毕竟是临时居住,沐浴擦洗并不太方便。

    鹿微眠换好寝衣出去,不自觉地避着封行渊走,先坐在了榻边,装模作样的收拾床铺。

    但是她太渴了想喝水,茶壶又在封行渊旁边。

    她这会儿不太好意思过去。

    人在尴尬的时候手上总会很忙,就像鹿微眠这会儿也不知道这个床铺到底有什么好收拾的。

    直到封行渊起身同样去了隔间沐浴,鹿微眠才把摆了八次的枕头放在了原位。

    她探了探头,确认封行渊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才走到桌边倒水。

    鹿微眠顺便将卫夫人送来的饺饼交给暮云,预备着明早当早膳。

    交代完之后,她才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直到封行渊出来之后,发现自己用过的茶盏……

    被人用了。

    封行渊转着手中的杯盏,看向了床榻里的人。

    可惜她睡着了。

    鹿微眠这一夜睡得天昏地暗,不知天地为何物。

    但大概是行宫内如今的炭火稀缺,山里又天冷,鹿微眠身体蜷起来还是觉得寒气侵体。

    直到第二天,鹿微眠晨起发觉自己喉间干痛,才意识到,她好像也受寒了。

    这会儿封行渊早起去办差,鹿微眠独自坐在床榻上缓了一会儿。

    想来也是,他风寒这两日,他们接触这么多。

    她多半是没能逃得了。

    鹿微眠下床,她染上风寒,与封行渊染上就发热的情况不太一样。

    她这会儿还没有发热,只是感觉身上发虚,喉咙不适。

    现如今在行宫里,御医都忙着给刺客流乱里受伤的人看诊,没什么功夫管这种小伤小病。

    鹿微眠去翻自己带来的药,草草吃了一颗。

    暮云知道她受了风,还是不放心,去叫了褚楚过来。

    褚楚住处不远,简单给鹿微眠诊了脉,“风寒侵体,你在山里可是受凉了?”

    鹿微眠带了个薄纱遮面,“昨日回来还好。”

    “刚风寒肯定不会立马不舒服,”褚楚知道她的体质,“你这两日还是要注意些,怎么也要休养个三五日不要受风。”

    褚楚翻了下药箱,“这阵子伤病的人多,我这里的药物不全了。”

    “无妨。”鹿微眠拿出来自己吃的药,“我这里备了,封轸前日晚上吃了一颗,一晚上就好了。”

    褚楚听着这话,先是看了鹿微眠一眼,而后接过来她递的药,“是他先染上的?”

    “是啊,”鹿微眠有气无力地撑着下巴,“多半是因他染上的,我以为他好那么快,我就没事了呢。这药是不是挺管用的。”

    褚楚无声轻笑了下,“这药就是医治风寒的丹药,也不是灵丹妙药。”

    “风寒好的快慢、什么病症反应,都依据个人身体情况而有所不同。即便是好了后亲密接触也会染上,所以夫妻在病中要注意些,尤其你本就体弱。”

    鹿微眠了然地点头,点到一半顿住,霎时脸颊涨红。

    她知道褚楚是误会了,想解释却又想到昨日。

    他咬她算是亲密接触吗?

    算吧……

    鹿微眠抿唇,憋得整个人越来越红。

    “若是他病了,该分房还是得分房。”这没有外人,褚楚是坦荡地交代了许多。

    但鹿微眠唇线绷直,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药先救急,一日两次即可。但回了家还是得看诊,开药调养。”

    褚楚递过去一张方子,“若不放心旁人,可以用我这个方子。”

    鹿微眠接过来道谢,送褚楚出房门。

    屋漏偏逢连夜雨,鹿微眠折返回来坐下,隐约感觉到小腹坠痛。

    这般熟悉的感觉,让鹿微眠瞬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跑去了净室。

    还真是月事来了。

    *

    行宫大殿内,御医和宫人来来往往。

    皇帝坐于高台上,褚裕站在旁边帮衬着更换皇帝手臂上的烧伤,询问着下面的禁军统领,“抓到的逆贼交代了吗?”

    卫沉低头,“陛下恕罪,抓到的逆贼,乃死士,被俘后全数服毒自尽。”

    皇帝沉眸,“那那个逆子呢?找到了吗?”

    封行渊站在一侧默不作声地看着。

    直到殿外传来通报,“陛下,太子殿下找来了。”

    皇帝面色沉了下来,抬手,示意褚裕先退下,而后吩咐,“让他进来。”

    慕青辞一身白衣染血,不似从前洁净。

    他风尘仆仆踏进殿中,步履匆忙,开口便是一句急促的,“还好父皇没事。”

    皇帝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还好?”

    他拂袖起身,“朕还以为,你会很失望。”

    慕青辞诧异道,“父皇何出此言?”

    皇帝缓步走到慕青辞面前,“你那日,为何会带兵出现在那里,给朕设下陷阱?”

    慕青辞凝眉摇头,立马跪下行礼,“父皇!儿臣是在附近围猎,在路上不小心抓到了可疑之人,一番逼问才知,是有人突破了布防,送进来刺客企图对父皇不轨。”

    “儿臣当即给封提督送信,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无奈之下只能根据那刺客的逼供,前去卧龙山救驾!”

    “谁料,卧龙山有刺客埋伏,儿臣与他们好一番交战,想要替父皇吸引火力,怎么如今父皇竟然怀疑儿臣与逆贼为同党?!”

    皇帝垂眸看着他,似是在判断他说话真假。

    “儿臣的性子父皇最是了解,何况儿臣已是太子十数年,父皇一手培养,因何要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是啊。”皇后也连忙道,“青辞已是太子,深得陛下器重,又何须如此?”

    慕青辞字字句句滴水不漏,“刺杀不成,在此等危机之下,只有始作俑者才会想要我们父子离心,让父皇痛失臂膀,他好趁虚而入。”

    “不知是谁,与父皇说了离间之言?兴许就是这场谋逆的始作俑者。”

    慕青辞看向了一旁的封行渊。

    封行渊面色平静,触及慕青辞的视线,饶有兴致地扬眉。

    巧了,不是他。

    “噗通”一声。

    禁军统领卫沉闻言单膝下跪,“陛下明察,臣岂敢离间!”

    “臣等前去卧龙山救驾,而太子殿下曾经的亲信覃琏在山下与我碰面,却要杀我,若是殿下要救驾,为何要与吾等禁军厮杀?殿下该不会想说,是他没认出来我们的衣着是禁军?”

    慕青辞面露疑惑,“覃琏?”

    皇帝审视着慕青辞,“怎么?他不是你的亲信?”

    “回父皇,覃琏曾经确是儿臣亲信,但两月前因为滥用职权在外打架被儿臣赶出了东宫,已经许久不见了。”

    “陛下,覃琏被臣刺成重伤,要么是跑不远,要么被人藏匿起来。”卫沉扬声,“臣恳求陛下准臣通缉覃琏,查证幕后真凶,以证臣等并非挑拨离间、歪曲事实。”

    “准。”皇帝嗓音浑厚,“朕给你半月时间,由封提督监管。”

    “太子,暂且幽禁东宫,未得诏令不得擅自离开。”

    慕青辞闻言便知,这一局不仅没能让封轸顶上个谋逆的罪名。

    反倒让他把自己套了进去。

    慕青辞面色坦然,行大礼,“儿臣行事坦荡,无愧于心,全凭父皇安排。”

    此番做派,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这个清风霁月的男人会弑父。

    连皇帝自己也有些动摇。

    慕青辞起身,被带离大殿。

    长风卷起衣袖,他如同世间的一块美玉。

    而他知道,他的心是黑的。

    慕青辞暗自盘算着。

    父皇此番被封轸营救,对封轸深信不疑。

    甚至他言语暗示都没让父皇动摇,旁敲侧击没打中封轸,反倒打中了卫沉。

    父皇对他、对卫沉都起了疑心。

    他更不宜再胡乱攀咬封轸。

    何况如果真的抓到了覃琏,严刑拷打逼问出来的一定是他。

    因为这就是他做的局。

    封轸到底为什么可以提前预知又做得如此周密。

    甚至作壁上观,就能渔翁得利。

    他明明拿到了鹿微眠的布防图……对,布防图。

    毕竟那东西,是他以防备之名要来的。

    阿眠生性单纯,即便是怪他怨他,不想再与他来往,但念在旧情也不会不答应他这等“自保”的要求。

    慕青辞眉头紧锁,他从没怀疑过,阿眠给他的东西会有问题。

    阿眠会害他?

    慕青辞停住脚步,刚巧封行渊从他身边路过。

    封行渊友善地与他打了声招呼,“殿下为了臣,下了如此大一盘棋,臣真是受宠若惊。”

    慕青辞气笑了,“封轸,别装。”

    他面色依然温和,从远处看,还以为他们两个交情甚好。

    但慕青辞说出来的话却是,“孤不怕输,孤就怕你弄不死我。”

    封行渊轻“啧”一声,“殿下靠臣的血活下来,这般丧气话臣听了也难受。”

    他说完,径直离开。

    慕青辞笑着咬了咬牙。

    好一个封行渊。

    他真的该早点杀了他。

    *

    鹿微眠身子乏累,又是在病中,也不好出门跟隔壁屋的夫人们闲聊。

    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门窗紧闭。

    封行渊回来的时候,已经时至深夜,鹿微眠早早地吃过药躺了下来。

    她听见他进来才撑起身子道,“你回来了。”

    封行渊进门,察觉到不对,“你怎么了?”

    “我也染上风寒了。”鹿微眠指了指床榻对面的一张罗汉床,“你今晚可以跟我分床睡。”

    封行渊缓步上前,盯着床榻上只着寝裙满脸虚弱的小姑娘判断着什么,“你受伤了。”

    有血腥味。

    他对血腥味很是敏感。

    鹿微眠被问得一头雾水,“没有啊。”

    封行渊自动忽略了她说的分床睡,不紧不慢地挽起了袖子,“伤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我真的没有……”鹿微眠话还没说完,他高大的身形阴影就将她完全笼罩在榻间。

    他像是一只拥有敏锐嗅觉的小兽,自己就能寻着血腥味找到地方。

    鹿微眠的膝盖毫无预兆地被一只大手握住!

    第27章 伤口

    少年指骨修长、骨节分明, 肤质是冷感的白,握住她膝盖时,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动着。

    看得人一时晃神。

    直到在膝盖被这只漂亮的手施力分开之际, 鹿微眠忽然从美色中抽离,惊慌失措地按住裙角,跪坐在床上死死压住, “你干什么?”

    少年神色有一瞬间的迷茫, “看伤口。”

    鹿微眠唇角僵硬地动了动, 这才意识到他找到了什么伤口。

    以及他为什么会觉得她受伤了。

    鹿微眠耳根充血发烫,“不许看。”

    “不是, ”她说话结结巴巴地, “那,不是什么伤口, 我没受伤。”

    “没受伤为什么会有血。”封行渊并不能理解她的话,以为她在骗他。

    他最不喜欢别人骗他。

    封行渊再度上前一步坐在床边,神色严肃地去掀她的裙边, “谁伤的你?”

    鹿微眠拦住他的手,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懊恼地声音黏腻,“没有人伤我, 我是来月事了。”

    封行渊与她对视,试图理解失败后, “什么是月事。”

    鹿微眠没想到他不懂这个。

    不过仔细想来,他从小独来独往, 身边接触的也都是男人。

    好像的确没有机会接触这方面的事情。

    鹿微眠很难解释, 但还是尝试跟他解释了一番,“女子月事出血, 一月一次,一次七日,与月圆盈亏相关,同天地气脉相连,这是正常的。”

    封行渊很难得的露出了些许懵懂神色,“每月身体都会自己受伤,流血七日不止?”

    鹿微眠看他,磕磕绊绊道,“还好。”

    封行渊没说话。

    他从前放血一次,调养七日才可再次取血。

    流血七日……

    “能不出血吗?”

    “正常出血,说明我身体才好啊。”鹿微眠知道自己解释得一塌糊涂,可她已经尽力了。

    少年看起来也很努力地在理解。

    流血七日不死,身体是好。

    “疼吗?”

    “头两日会疼,就是容易乏累,不能碰凉,不能劳身。”

    流血七日,才疼两日。

    封行渊想着,这小姑娘也没他以为得那般柔弱。

    甚至还有点厉害。

    但肯定还是有伤口,没有伤口血从哪流出来。

    总要处理一下。

    “那伤口在哪?我看看。”

    鹿微眠窘迫非常,无奈道,“不能看的。”

    “为什么?”

    鹿微眠实在是解释不下去了,哼哼唧唧地推搡他,“总之,我自己处理就好,你不要管了嘛。”

    “我真的没事,有事我肯定跟你说了。你知道的,我这么怕疼的人,受伤才不会自己忍着。”

    封行渊动了动唇,鹿微眠先一步打断他,“不要问了,我好困,我们睡觉吧。”

    封行渊这才噤声。

    鹿微眠总算把他哄住,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也忘记了刚刚说的分床睡。

    躺下的时候,封行渊自觉地把枕头被褥又搬到了床上。

    “如果伤口疼,可以叫我。”

    他身上的温度要高很多,鹿微眠听到这里,并没有拒绝。

    她看了他一会儿,扭捏道,“那我能借你的手用一下吗?”

    到底她伤着,少年很大方。

    鹿微眠接过他的手,偷偷看了两眼。

    他白皙手背上有几道疤痕,反而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血性。

    筋骨漂亮,掌心滚烫,指间有拿武器磨出来的薄茧。

    其实鹿微眠还想摸两下。

    但硬生生忍住了。

    鹿微眠将他的手放在她小腹上,温热触感顺着单薄的寝衣沁入肌肤。

    泛寒的小肚子稍稍舒缓了一些。

    这个姿势很怪。

    封行渊觉得像是他主动抱着她睡觉一般。

    他独来独往惯了,很不习惯。

    大抵是深夜寒凉,鹿微眠又在病中,小腹是不是抽痛。

    但这疼痛并没有让她醒过来,只是本能的蜷曲身子,按住了腰腹上的暖源,汲取温暖缓解疼痛。

    封行渊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小手胡乱地抓住,往下按。

    寝裙被睡得蹭开,少年感觉到,手掌碰触到的地方不是衣裙,是女孩子细滑的小腹。

    但手指触碰到的是一片布料。

    他的手本就比她的大上一圈,手指偏长。

    放在小腹处,很容易触碰到一些其他地方。

    封行渊无意识地动了下手指,隔着布料触碰到了一片绵软。

    触感像是柔软的山涧溪谷。

    紧接着身侧的人发出了极细的嘤咛,身体蜷曲得更厉害了。

    封行渊垂眸,能感觉到鹿微眠的异常,手掌往上挪了一下。

    必定是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口,弄疼她了。

    他知道碰到的是什么地方。

    梦里有印象。

    但是他对男女阴阳之事的认知,也仅限于那两次匪夷所思的梦境。

    只不过如今倒是明白了,原来她会流血的伤口跟他梦里攻击的地方一样。

    每月都流血七日,这般脆弱。

    难怪他在梦里,想欺负她,就会攻击这里。

    想把这里弄坏。

    他果然是个天生坏种。

    封行渊异瞳轻闪,想通了自己梦里的行为逻辑,对于自己的恶劣行径反倒是心情愉悦。

    挺有趣的。

    他从前了解得似乎太少了,连这么有趣的事情都才知道。

    他这个小夫人身上,似乎有很多跟这个一样有趣的事情。

    鹿微眠这场病的确跟封行渊反应不一样。

    但与她平日里风寒一样。

    第二日她只觉得头更沉了,还有些头重脚轻,浑身发热。

    按照她病中的日程,这才是要发热的前兆。

    刚好月事也来了,鹿微眠有点难受,“吃一样的药,你说他怎么就好得那么快呢?”

    暮云笑了,“姑爷那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身体好肯定好得快。”

    鹿微眠不服气,她也没有差那么多吧……

    应该?

    “咱们今日就回京了,尽快找郎中看看。”暮云帮她拢好衣服,“褚姑娘不是说了吗,风寒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鹿微眠点头,早膳就吃了两口,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收拾着东西准备回京。

    没多久,封行渊带着送她回京的马车停在了院子门口。

    鹿微眠带好面纱出门时,看到院子里有几个房间房门大开,里面已经空了。

    想必那几户的家眷这几日也都被送回了京城。

    整个院子里只有一户还住着人。

    鹿微眠认得那一户,是前几日还给她送饺饼的卫夫人。

    鹿微眠一面上车,一面问着,“卫夫人还没走吗?”

    她记得卫夫人有孕在身,是说要先送回的。

    暮雨说着,“原本卫夫人有孕在身也该今日送回,但是听说前朝另有安排,她便也不好走。”

    鹿微眠疑惑,“什么安排能安排到她身上啊?”

    “那肯定是对她夫婿,禁军统领卫沉有安排。具体是什么安排,昨日前来送信的人也没有直说,只带了她丈夫的信儿,让她安心养胎。”

    “到底她丈夫是禁军统领,眼下又是多事之秋,留得时日多了些也正常。”

    鹿微眠了然地点了点头,思忖片刻道,“咱们拿来的血燕没有拆开,可以滋阴养胎,你送过去吧。”

    暮雨答应着,差人去取血燕盒子。

    鹿微眠上了车,看见封行渊早就已经等在这里,将她在外面与旁人的谈话听了进去,“你对谁都这般关心?”

    “那卫夫人给咱们送过饺饼的,”鹿微眠摆了个软枕靠在腰后,板板正正的坐好,“她人挺好的。”

    封行渊戏谑着,“夫人眼里都是好人。”

    鹿微眠觉得从他嘴里听来,她像个傻子,“那不一样,她真的挺好的。”

    卫夫人本就是个很和善的姑娘,此番是太子筹谋,她夫婿以帝王安危为重,无辜受牵连。

    前世的时候,鹿微眠就记得,卫沉好像是第一个帮封行渊说话的人。

    卫沉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直肠子硬汉。劝说皇帝彻查是不是有幕后真凶,说他进山救驾时,只看见了封轸只带了七八个帮手被人围追堵截,也没看见封轸指使旁人刺杀。为何就要认定封轸谋逆,这样岂非让真凶逍遥法外。

    大概是他帮封行渊说话太多,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将卫沉和封行渊打为同党,致使皇帝对封行渊和卫沉都丧失了信任。

    封轸出来后,卫沉也就出来了。

    再后来……鹿微眠对卫沉的印象有些模糊。

    模糊的原因大概是卫沉基本没有再出现在朝堂,和封行渊被朝廷边缘的情况应当不相上下。

    此后又出了些小事,禁军统领换人。

    鹿微眠叹了口气,拉了拉他的衣袖,“若是你能与她夫婿卫沉有所交集,也帮衬着他点。”

    封行渊没觉得自己善良至此,“为何?”

    “他能帮你啊。”

    前世无缘无故只占个理字,卫沉都能帮封行渊说话,可见是个正派良善之人。

    在这朝中,孤立无援不长久,总要有人帮衬,有个踏实正直的朋友帮那是最好了。

    鹿微眠怕自己说得太没有缘由,“她夫婿是个仁义之人,他在殿前帮你说话就知道了。”

    “你此番帮了他。你若遇到难处,他一定会帮你的。”

    “这人与人之间,都是相互的。”鹿微眠挑了个舒服的姿势,撑着腰,“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在山里照顾你生病,你才那般好脾气地帮我敷肚子。”鹿微眠心里门清,“不然平日里,你哪里肯让我碰你啊。”

    封行渊微顿,晃神片刻。

    这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行为缘由。

    他昨日为什么没拒绝她用他很不自在的姿势睡觉。

    好像确实如此。

    封行渊深吸一口气,倚靠在旁边,把玩着手上指环,时不时按出机关短刃,又再度按了回去。

    眸底光线忽明忽暗。

    但,她是怎么知道,卫沉在前殿,说了一些有利于他的话。

    封行渊再度看过去时,鹿微眠已经倚着软枕睡着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缓慢地收回视线。

    路途中马车颠簸途。

    车轮滚过石子路时,鹿微眠睡梦中不小心撞了一下脑袋。

    脑袋“翁鸣”一阵。

    鹿微眠扶着额头醒过来,脑海中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一些画面。

    她神思清明不少。

    对了。

    她是没听过卫夫人的消息。

    但她听过国公千金的消息。

    国公千金就是明窈,卫夫人。

    好像是在一次宴会上,她听人闲谈国公千金大着肚子和离回家。

    结果孕中思虑过重导致难产,一尸两命!

    鹿微眠扶着额头,愣了很久的神。

    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封行渊不知何时出去了。

    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原本的靠在椅背上,被人放躺了下来,身上也披了一件厚实的斗篷。

    鹿微眠坐起身,正好路程走到一半,到了正午休息用膳的时间,大家都停了下来。

    他们这一程回京的不止她一家,通常是几家人结伴走,用一批护送侍卫。

    鹿微眠下车,看见封行渊从马上下来,不由得询问,“你怎么下来骑马了?”

    “哦,”封行渊打理了袖子,将袖口灰尘拍干净,“我护送这一队家眷,得下来巡察。”

    听得凌一茫然环顾四周。

    这巡察也没见巡察别家啊。

    但鹿微眠点头,没有怀疑。

    “那你今日送完我们这一队,还要回去送吗?”

    封行渊回得很像那么回事,“不用了。”

    鹿微眠凑近了些,“那卫夫人有人送吗?”

    封行渊觉得她今日提到这个人的频率有些高,高到他心下不畅快,眉梢扬起,“卫夫人有她夫君送。”

    鹿微眠察觉到他的异样情绪,“哦”了一声,也没敢继续问。

    好像每次她一日之内频繁提起谁超过三次,他就开始这样了。

    暮云暮雨去领膳食,安排着准备吃午膳。

    他们之间的氛围很怪异的沉默了一阵子。

    鹿微眠试图打破沉默,“你刚刚巡察,累不累啊?”

    “简单看一遍,无妨。”

    鹿微眠捧着暖手炉,“我每次骑马都还挺累的,刚开始骑下来浑身酸疼。”

    封行渊问着,“夫人骑马是令尊教的?”

    “我父亲才不会呢,是……”鹿微眠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是慕青辞教的。

    封行渊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看她,“是谁?”

    鹿微眠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那个……歆月姐姐。”

    封行渊语调拖长,“可我上次偶然听到,她也不知道你的骑射怎么学会的。”

    鹿微眠咬死,“她,肯定记错了。”

    封行渊又问,“射箭呢?谁教的?”

    鹿微眠想哭。

    好歹她和慕青辞清清白白。

    但那个恶贼她完全说不出口。

    鹿微眠硬着头皮开口,“也是歆月姐姐。”

    封行渊不紧不慢道,“那她记性可真差,教过你的,自己都不记得。”

    “是吧,她记性一直挺差的。”

    封行渊拖腔带调地提醒,“我好像没跟夫人说过,骗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哎呀不要这样,”鹿微眠知道自己这个谎言很拙劣,“这些都不重要,都过去了,你饶过我这一次好不好。”

    又撒娇。

    封行渊想咬她了。

    这次想咬个见血的,咬那颗红痣,咬个哭出来的。

    可惜她病着,还有伤口一直在流血。

    封行渊大发慈悲地放她一回。

    鹿微眠就知道她的乖乖夫君一哄就好,到底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有恃无恐了些,开开心心地吃午膳。

    但没开心多久,等晚上到封府整个人就烧了起来。

    兴许是一路颠簸没有休息好,也可能是她到家非要先沐浴后再睡觉。

    总归* 是入了夜高热来势汹汹。

    晚上不好叫郎中,暮云赶忙用褚楚给的方子煎药,给鹿微眠喂下去。

    褚楚的方子知晓鹿微眠的体质,偏温和,因此也不会见效太快。

    封行渊规整好送家眷的行军队伍回院,就得到了一个烧得不省人事的小夫人。

    都不用他惩罚她,她这点体格,受个凉就能把自己折腾够呛。

    封行渊简单摸了一下她的脉象,确认问题不大后,也去沐浴清理。

    回到房内时,顺手将鹿微眠挪到床里。

    将人放下之际,封行渊蓦的感觉到了掌心异样。

    他拿出手来,看见了指尖的血迹。

    封行渊轻“啧”一声,心想着她今晚烧成这样,肯定是没好好处理伤口。

    但处理伤势这种事,他经验丰富。

    他不介意好心帮她处理。

    封行渊觉得自己最近做的好事越来越多了。

    他心情愉悦地想,那日后多杀几个人应当也无妨。

    封行渊取了新寝裙,备了干净的棉帕,将人抱进沐浴间。

    封行渊抱着软绵绵的人坐在软椅上,漂亮干净的手指拨开少女花瓣一样层层堆叠的粉白裙摆。

    带着薄茧的指尖毫无预兆地碰到了那处鲜嫩柔软的“伤口”。

    第28章 威胁

    怀中高烧不省人事的小姑娘被触碰到敏感之处, 身体都跟着瑟缩了一下。

    骨肉匀亭的双腿蜷曲着合拢,但被一只修长大手卡住,再度打开。

    少年眉眼间干净至纯, 不掺杂欲,看起来颇为认真地在检查她的伤势。

    眼底缓慢地浸染几分欣赏。

    这处伤口被鲜血沾染,像是玫瑰花蕊。

    脱离模糊梦境出现在眼前, 是意料之外的漂亮。

    而他喜欢漂亮的地方。

    若是没有受伤……

    封行渊想, 应该更像是她之前带回来的那团山楂水晶酥酪。

    绵软又白里透红。

    那她还是要尽快养好才是。

    少年熟练地将她伤口鲜血擦拭干净, 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流淌而出。

    大抵是因为生病,血色发黑。

    他仔细观察了一番, 判断着这只是表面伤口, 小心翼翼地拨开伤口缝隙,检查着里面的伤势。

    这才看到花瓣之下, 一个小孔在渗血。

    原来是这里。

    在梦中,他使坏摧残她,也是摧残这里。

    这里应当很深, 看起来是深处的伤。

    少年想进一步探查伤口,净手后,刚探进去一个指尖,便冷不丁被咬住。

    很奇妙, 她的伤口会动。

    少年并不了解这里,怕将伤口弄得更坏, 见此只能作罢,清理好血迹。

    更换新的包扎棉帕。

    他一边换一边想, 连个指尖都进不去的地方……

    他却将宽于指尖数倍的东西塞满她的伤口。

    他真的坏透了。

    封行渊褪下她身上染脏的寝衣, 换上新的。

    连同床铺一并收拾干净到他满意之后,才把人重新放回床榻间睡觉。

    许是那药里本就有助眠的草药。

    鹿微眠这一夜睡得天昏地暗, 不知天地为何物,第二天醒来也是晌午时分。

    醒过来身上发了汗倒是轻快不少。

    鹿微眠爬起来,习惯性地挪了挪位置,看见床榻上没有被自己弄脏才松了一口气。

    她开开心心地起身。

    真好。

    以往她睡觉不老实,总会弄脏床。

    这回倒是没有。

    鹿微眠下床隐约觉得身上不对劲,这身寝衣好像不是她睡前穿的那件。

    难道是她记错了。

    鹿微眠摩挲着跑去隔间更衣时,天都塌了。

    她高烧刚清醒,在某一瞬间怀疑这是自己干的,但这月事布是怎么被她穿成这样的?

    不对,这根本不是月事布。

    这是受伤包扎用的棉帕!

    鹿微眠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手忙脚乱的解开。

    包扎得甚至还很规整漂亮、干净整洁,就是有点复杂,解起来很费劲。

    解着解着她就越来越肯定,这绝对不是她自己弄的。

    甚至应该不是个女孩子弄得。

    她屋里可以近身的男人——只有一个。

    鹿微眠快昏过去了。

    她不敢过多深思昨晚封行渊帮她处理的细节。

    也有点不敢见人。

    主要还是不敢见封行渊。

    不过好在,封行渊正好被皇帝安排去监察刺杀案件,一连几日都不得空回来。

    在上林苑行宫避难的家眷被接连送回京城,围猎刺杀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

    长安城北衙殿前司内的禁军侍卫来来往往。

    卫沉迟迟等不到抓获贾琏的消息,只能翻着着手中的审阅文书,看得焦头烂额。

    他转头看见封行渊手里翻阅着一本书籍。

    那本书籍,封行渊已经看了好几日了。

    卫沉不由得问,“封大人近来是在看什么?”

    封行渊言简意赅地回,“医书。”

    “医书?”这倒是让卫沉没有想到,“封大人可是围猎伤着了?”

    “夫人伤着了。”

    卫沉恍然,“令夫人受伤了啊。前些时日她还送了内人血燕,内人近来还与我说要如何谢她。”

    封行渊看得正入神,“不急,等你们忙完了再谢她。”

    卫沉插不上话,也只能再度看向手里的文书。

    封行渊点着书卷一页。

    原来这一月一次的经血,要流到半百之年。

    早晚、多少、色泽都有讲究。

    除此之外,还有讲述男子阳性经血的内容。

    封行渊缓慢翻动着医书,看到了夫妻交-合,阴血至,阳-精冲,乃阴阳调和。

    刚巧在这时,屋外传来一个禁军侍卫的喜报,“大人!抓到贾琏了!”

    卫沉闻言立马起身,“当真?!”

    侍卫点头,“千真万确!”

    卫沉几步出了房门,封行渊这才将手里的书卷放下,不紧不慢地起身跟了出去。

    贾琏被捕后,很快关进了刑房内。

    整个人有气无力、显然是躲了很久的追杀,显得蓬头垢面。

    殿前司的禁军侍卫忙前忙后,将审讯用的桌椅搬到刑房。

    封行渊进门的时候,屋内只有卫沉带着他的亲信随从,在审问贾琏。

    “我出现在那,还能有什么原因,无非是太子殿下计划谋逆。”贾琏扬眉,“你满意了吗?”

    一旁审讯侍卫一鞭子抽了过去,“谁满意了?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贾琏瞥了旁边人一眼。

    封行渊撩起衣袍坐下来,隔了一段距离看着他们审讯。

    贾琏倒是异常配合,一五一十地讲出来一个非常契合卫沉预想的答案。

    太子筹谋刺杀帝王,买通刺客里应外合,以登基称帝。

    只不过这个答案过于满足卫沉的理想。

    理想到,封行渊一听就是假的。

    因为事实上,太子最早计划的不是谋逆,而是除掉他。

    贾琏为什么要说出一个满足卫沉预想,但与事实不符的答案。

    封行渊靠坐在座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座椅扶手上。

    不知不觉,卫沉已经结束了审问,转头看封行渊,“封大人,结束了。”

    封行渊在原地坐了很久,“不再问问?”

    贾琏声音沙哑,“你们想问的,我不都说了吗?”

    “就算再怎么问,也是这些东西。”

    封行渊没有再坚持,跟着卫沉起身出门。

    贾琏看着他们离开,眼前的光线随着刑房大门关上而变暗。

    他冷嗤一声,眼底红血丝愈重。

    次日,皇帝得知消息亲临审讯。

    卫沉将前一日的审讯记录交付上去。

    皇帝越看脸色越沉,但相比之下反应仍然镇定无比,嗓音不怒自威,“将那个逆贼带上来,朕要亲自审讯。”

    “再去把那个逆子也押来。”

    卫沉应声,将关押的贾琏带上大堂。

    另派人去叫太子。

    谁料贾琏看见皇帝,立马激动了起来,“陛下!陛下您来了!您救救卑职!”

    皇帝凝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在审讯中既承认了自己谋逆犯上,如何敢叫朕来救你。”

    贾琏跪行几步,“陛下!卑职不得不这么说啊,不这么说,卫大人要杀了我啊!”

    卫沉闻言一愣,“你……”

    封行渊站在旁边,安静地看向贾琏。

    “陛下!”卫沉转身,朝皇帝行礼,“臣办案遵规守纪,绝无刑讯逼供威胁之事。”

    “若我不按卫大人所说,卑职都活不到今日来见您!那些证词都是假的!”

    贾琏高喊着,“陛下!卑职两月前就犯了错离开了东宫,根本就没有前去什么围猎之处,在民间生活的好好的,突然被卫大人围追堵截,搅得不得安生。”

    “卑职一被抓住,就被刺成重伤,告知卑职该如何举证太子殿下。”

    “可太子殿下为人良善啊,虽然卑职是被殿下赶了出来,与殿下是有些过节,但如此诬蔑殿下,卑职良心过不去。不得已才假意服从,等待时机。”贾琏扯开自己的衣襟,“您瞧,这些都是卫大人命人捅出来的新伤,大可以查验受伤时辰。”

    此话一出,大堂内外一片死寂。

    卫沉憋得脸颊涨红,“你血口喷人!”

    皇帝抬手,示意随行御医上前查验。

    检查过后回禀,“殿下,这确是两日左右的新伤。”

    封行渊抱剑靠在旁边,看着这一幕。

    “陛下验过,如此可信了吧。”贾琏痛哭流涕,与昨日刑讯逼供的淡然截然相反,一看便知,他被捕已经是慕青辞有预谋的计策。

    皇帝复而问封行渊,“你昨日听审,可听出什么异常。”

    “没有。”封行渊如实道,“昨日贾琏受审很配合,自己就交代了太子谋逆。”

    贾琏忙道,“那都是被逼的啊,封大人!”

    “我被捅成这样带回来,当着你监察的面,如何敢说别的。”

    卫沉摇头,立马行大礼,“陛下!”

    皇帝再度开口打断了卫沉的话,继续问贾琏,“那他为何要引你这般说辞?”

    “诬蔑太子殿下谋逆实在是愚蠢至极,太子殿下已是太子,因何要枉顾父子人伦谋逆犯上?那必定是要掩盖真正想要谋逆犯上的人。”

    卫沉急得出声,“你的意思是,我要谋逆犯上吗?我又是为何?”

    “你未必想要谋逆犯上,但兴许,你帮谁作乱也不是没有可能。”贾琏牢牢盯着他,“可别忘了,朝中前不久就有人通敌叛国,卖掉机密图纸。哪怕不是谋逆,企图挑拨陛下与太子的父子关系,动摇我朝根基也是可能的很。”

    “你胡说八道!”卫沉转向皇帝,“陛下!臣行事光明磊落,臣也绝无动摇朝廷根基的贼心,请陛下明察!”

    封行渊听出来了。

    如今这是太子想要拉他下水不成,选择拉卫沉垫脚,泼脏卫沉脱身。

    正好这时,慕青辞被人送进殿中。

    有人与他说了事情来龙去脉,他神色没有丝毫波动,坦然无比,“儿臣也恳请父皇明察,还儿臣清白。”

    这两人跪在殿前,皇帝许久没有说话。

    再开口时,叫了封行渊,“封轸,此事你与大理寺继续探查,是他们两人中的谁,还是另有旁人,半月之内,给朕结果。”

    说完,他将审讯文书扔在一旁,起身离开。

    仿佛看了一场没有结果的闹剧。

    封行渊应了一声,拿过皇帝留下的审讯文书。

    慕青辞看着这事情最终还是落到了封行渊手中,是对他最不利的结果。

    他看着卫沉离开,缓步跟了上去,走到屋外才叫住卫沉,“卫大人。”

    卫沉碍于他太子的身份,还是不得不停下,“殿下因何要如此算计我?!”

    “臣与殿下向来无冤无仇!”

    “孤为何要算计你?当日孤明明是去救驾,你偏要咬死孤计划谋逆,挑拨父子君臣关系,”慕青辞直视着卫沉的眼睛,“若是你做的,你还是尽早招认了吧。”

    这事情如果放在从前,卫沉怕会信他无辜。

    只是贾琏摆了他一道,就让他清楚的知道,慕青辞一定不无辜!

    如今事发,是想要让他背负罪名。

    “臣没做的事情,臣不会招认。”卫沉转头要走。

    忽然被慕青辞叫住,“孤记得,你夫人月份大了,还有几月就要临盆。”

    一股恶寒瞬间从头顶灌入。

    卫沉脚步如同千斤重,怎么也走不动,“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慕青辞上前,轻拍他肩膀,“叫令夫人好生休息,别为这种事劳心伤神,再动了胎气。”

    慕青辞又补了一句,“你也让她少费点心。”

    慕青辞被人护送离开。

    卫沉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封行渊安排着人将他们分别看押起来。

    想着鹿微眠的话,倒是给了卫沉一个能回家的便利,只不过需要他的人随时跟随。

    处理好一切,已经时至深夜。

    贾琏仍旧关在刑房。

    夜过子时,刑房房门突然被打开。

    贾琏昏昏欲睡中睁开眼睛,看见了进来的人影。

    是封行渊。

    “好久不见。”

    贾琏冷笑,“封大人如今飞黄腾达了,还记得小人?”

    “当然,”封行渊走上前,“毕竟曾经一同在东宫呆了数年。”

    “看在你与我也无大恩怨的份上,我好心劝你一句,尽早说实话,我还能勉强留你一命。”

    “我说的都是实话……”

    封行渊打断他,“你该不会真的相信,慕青辞会记着你这次的功劳,给你好处吧。”

    贾琏盯着封行渊,“殿下他待我一向很好!你这等没有良心的灾星,如何能懂。”

    封行渊走到他面前,笑起来露出一口瓷白的牙,如同猛兽露出獠牙,“我们打个赌吧。”

    “我输了,你跟太子做你的大官。”

    “我赢了,你把你的灵魂,交给我。”

    贾琏扬眉,“好啊,赌什么?”

    封行渊打开了他的锁链,“赌人性。”

    “赌他慕青辞,还会不会容你活下去。”

    *

    围猎结束后的京城都显得动荡不安。

    封府同样,鹿微眠头两日养病还没有觉察出什么来。

    后两日出门走动,才看见府中时常出入不同的郎中,隔壁院内也传出些异样的响动。

    鹿微眠差钧宜去打听了一番。

    回来得知,“六姑娘被山里的毒虫咬了,整张脸都红肿溃烂,不能见人了。”

    “什么虫这么厉害啊。”

    “听说是飞蚂蚁,”钧宜知道这种虫子,“但寻常也不总是往脸上飞啊,也不知道她怎么弄得。”

    鹿微眠心想他们围猎的时候住的也不远。

    封芙安被咬成那样,她听来还是有些后怕。

    “二夫人原本是想着今年年底把六姑娘亲事定下来的,眼下是说不了亲了。”

    钧宜压低了声音,“我刚才从那边院子路过,听着那六姑娘前日上吊自尽过一回了,还好被人救下的早。那边院子都乱成一锅粥了。”

    鹿微眠按了按心口,抚平这消息带来的不安,“眼下京城都乱成一锅粥了。”

    她倒是没什么心思管封芙安如何,那一场流乱刺杀的事情更为麻烦。

    不过这么看来,应当不会像是前世一样,再怀疑封行渊,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了。

    鹿微眠觉得事态也算是在好转。

    她正想着,暮云从院外跑进来,“姑娘,家里送来的消息。”

    “周喆自尽后,从前一直跟着他的小妾有眉目了,名叫青荷。在周喆最后回来那次筹钱,就已经把她发卖了。”暮云递过来一张票子,“这是那个人牙子给的票子。”

    鹿微眠接过来,展开细看。

    日子不远,就是前阵子的事。

    “只不过没有写发卖的地方,老爷送来问问你或者姑爷会不会知道。”

    是没有写地方。

    但是鹿微眠看到了纸张一角,按着的红色城门图案。

    那是帝台城。

    鹿微眠蓦的想到,那日她第一次去帝台城时,有人问她要不要看货。

    那货物是人,虽然给她看的是男人,但有男人也会有女人。

    鹿微眠沉默良久,将票据折起来,“我知道在哪。”

    *

    帝台城大开城门当晚,夜色深重。

    但丝毫不影响地下城内纸迷金醉的绚烂光景。

    鹿微眠寻着票据的信息,站定在一处红楼前,看着牌匾上的大字,“春满园”。

    这处园子很是气派,高贵典雅,楼宇如山峰层峦叠嶂,深秋时节仍然繁花遍地。

    像是一座永春仙都。

    鹿微眠提步正要进去,忽然被身侧钧宜拦下。

    钧宜小声道,“夫人,这好像是青楼。”

    “青楼?”鹿微眠没想到,她再度看向眼前的楼宇。

    大抵是看他们在外面停留了过长的时间,里面一个穿着素雅的女子上前相迎。

    “这位夫人可要进来瞧瞧?”

    鹿微眠停顿了下,还是跟了进去。

    眼前的女子衣着齐整,并不张扬艳丽,与城内的秦楼楚馆很不一样。

    进门能嗅到屋内点的沉木香气,不甜腻反倒很是令人舒心。

    女子递给她一张面具,掀开珠帘,引她进去,“夫人先坐。”

    鹿微眠越过玄关,看见楼宇内正在进行的一场盛大的歌舞。

    七层高楼上的看客,多半都带着面具遮掩身份。

    鹿微眠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这里,找一位名叫青荷的聋哑姑娘。”

    “应当是不久前刚刚发卖进来。”

    “这个啊。”女子面露难色,“这姑娘才刚送进来,我们花了不少银子,都还没调-教好接客。这里里外外的本金……”

    “我买下她,价钱随你们开。”

    这里都是生意人,听到开价便松了口,“那姑娘先随我来。”

    鹿微眠跟上去。

    女子带鹿微眠去了后院。

    后院是些僻静的小阁楼。

    有些名门望族之人怕寻欢作乐被人撞见,或者被破坏氛围,都会选择后院阁楼。

    女子安排鹿微眠进了房间,就去隔壁叫青荷。

    鹿微眠刚坐下,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

    钧宜率先反应过来,冲到了隔壁,进门看见青荷歪倒在地毯上,唇角毒血溢出。

    整个人昏迷不醒,看起来中毒有一阵了。

    钧宜试了试她的颈脉,“夫人,还有气。”

    鹿微眠跑上前,翻出一瓶解毒药,先喂进了青荷口中。

    一旁带路的女子吓得跑了出去,边跑边叫人。

    这回连赎金都顾不得要,只求他们赶紧把人带走,以免招惹杀身之祸。

    帝台城七日才开一次。

    青荷被送进来没几日,周喆自尽灭口也不过围猎那阵子的事情,想来是有人等这次开城灭口,等了一段时间了。

    鹿微眠买下个箱子和几个搬东西的壮劳力。

    帝台城时常有人采买过后需要用箱子,搬运出去,因而也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鹿微眠跟着他们准备出去。

    走到半路,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鹿微眠停了下来。

    大概是那人曾经常在慕青辞身边让她眼熟的缘故,可能是这会儿他浑身鲜血跌跌撞撞地来到八角楼前敲门。

    也或许,是因为那人敲的是揽星阁的门!

    贾琏为什么会来这里?

    跟那个人做交易吗?

    鹿微眠凝眉。

    钧宜注意到她停下来,转头折返回来,“夫人怎么了?”

    “你们先走,在渡口等我。”

    鹿微眠说完,朝着揽星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还记得上一回,那个男伶跟她讲述揽星阁的事情。

    那次她就想来看,但没敢进去。

    这里到底是不是和前世那个将她囚于深宫的人有关。

    这个地方,或许是她当下唯一能够接近线索的地方。

    贾琏踏进揽星阁,大门“呼啦”一声关上。

    他伸手草草擦了擦唇角的鲜血,扶着揽星阁的螺旋长梯,步履蹒跚地走上去。

    直至门窗大开的顶层。

    少年就坐在那里,从容道,“恭候多时。”

    他身后就是帝台城血色天空,城中半空中,挂着一轮助兴的“圆月”,每至深夜也被沾染成血色。

    与封行渊眼底血痣相得益彰,漂亮而妖冶。

    贾琏浑身上下都是鲜血,唯独脸上没有血色。

    声音粗哑,“你赢了。”

    他兴冲冲地从殿前司出来,通过密道回去找慕青辞时。

    就被埋伏在密道周围的暗卫冲上来绞杀。

    大概是封行渊的话给了他心理准备,让他再乱剑中拼死留下一口气。

    “我与殿下自幼一同长大,为他肝脑涂地,两肋插刀。他说视我为兄弟手足,日后会给我一个好前程,让我做骠骑大将,”贾琏轻笑出声,鲜血顺着他捂住胸口的手滴落在地板上,“如今连活路都不想给我。”

    封行渊看着他,悠然自得的像一个旁观者。

    旁观众生为自己的执念而苦苦挣扎的样子。

    “把灵魂交给我之前,我可以满足你的欲望,你想要什么。”

    “我要权势,我要他慕青辞欠我的一切,要能让他尝到代价的权力,你能给我吗?”

    封行渊扬眉,“当然。”

    他动都没有动一下,“但灵魂不受自己控制,这些东西还有意义吗?”

    贾琏与那双血色异瞳对视,“你就说能不能给我。”

    封行渊也不再问,“我是怕你后悔。”

    “摄魂术成,后悔的灵魂想要脱离我的掌控……”少年音调拖长,唇角露出恶劣的笑,“会死。”

    “能得到这些,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

    肯答应跟他交易的人,都一样。

    贪婪的赌徒,即便被告知后果,依然觉得自己可以一本万利。

    封行渊黑瞳半阖,正要说什么。

    忽然一股冷风震荡,吹得周围风铃叮当作响。

    楼下大门被人毫无预兆地推开!

    封行渊莫名在空气中,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

    他唇角带起一抹兴味十足的笑。

    夫人来了。

    第29章 恶劣

    鹿微眠还是怕。

    她站在门口, 往里看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阁楼高塔。

    太黑了。

    一向是怕黑的鹿微眠正犹豫着要不要往里走时。

    屋内壁灯瞬间点燃,一路延伸到顶层!

    火光接连亮起时,鹿微眠惊得屏气, 她在某一刻开始怀疑这座楼是活的,能读懂她的想法。

    阁楼深处的灯火摇曳着,仿佛不断引诱着她靠近、深入。

    鹿微眠鬼使神差地往里走了几步。

    几乎是她进门的一瞬间, 大门又“呼啦”一声关上。

    鹿微眠单薄的身子抖了一下, 在火光之下, 看见了满地的血迹,从地板上蔓延到了一旁的螺旋楼梯。

    这里像是会吃人。

    鹿微眠抿唇, 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有人吗?”

    楼上传来了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大概是见她迟迟不肯上去, 所以选择下来。

    “这位夫人想要交易点什么?”

    这声音全然陌生,又被阁楼内空荡的回音模糊,有些空灵悠远。

    从头顶传来, 反倒令人不寒而栗。

    鹿微眠站定,轻攥了攥垂在身侧的手指,“你们这里,有什么可以交易的?”

    “什么都可以。来之前, 夫人应当听说过这里的规矩才对。”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鹿微眠觉得他的声音太近了, 明明不见人,却被回音仿佛是在她耳边说话一样, “代价是什么?”

    “我要你的灵魂永远属于我。”

    鹿微眠能听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我的灵魂与你而言,有什么用处吗?”

    很有趣的问题。

    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怎么掌控你的灵魂, 和你的身体,这是我的事。”他下了论断,“你在打听我。”

    鹿微眠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仅一个问题,就让他听出来了自己的想法。

    但他并没有生气,“想打听我容易,跟我做交易,你会知道一切。”

    他话语间带了引-诱意味,“想试试吗?会很好玩的。”

    鹿微眠敛眸,声音很轻,“不试了。”

    “我就是来看看,我目前没有什么想要出卖灵魂的事情。”

    那人沉吟道,“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执念。”

    “有。”

    他的语调似是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封行渊勾唇,几乎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她说“想要后位”类似的愿望。

    “如果想要家人朋友,还有我的夫婿余生平安也算的话,”鹿微眠思忖着,“那应该是我当下的执念。”

    鹿微眠说完,拉开门,“但是目前,这些还不需要我与你做这种交易。”

    封行渊看着她的背影。

    手中把玩指环的动作变得缓慢,眼底光线随着她开门的动作,也被搅得忽明忽暗。

    听多了权钱色欲的贪婪。

    第一次听到这么纯粹的执念。

    不仅纯粹,而且坦荡。

    这是被她光明磊落写在祈天灯上的愿望。

    直白坦荡到,与揽星阁内那些自私阴暗不能见光的欲望格格不入。

    封行渊觉得新奇。

    所以她进来的原因是什么。

    所以真的会有人,为了他人牺牲自己的灵魂吗。

    很快,他就否认了这个猜测。

    人他见多了,为了自己牺牲别人的一抓一大把。

    反过来的,闻所未闻。

    鹿微眠离开揽星阁,思前想后,也没有判断出来这人和前世那个疯子有什么关系。

    可这人在朝中安插了这么多眼线,到底是为了什么。

    贾琏为什么要去找他。

    鹿微眠走到渡口,钧宜将她唤回神来,示意她上船。

    鹿微眠看着已经运上船的箱子。

    好在今日也有些进展。

    只希望青荷能醒过来。

    鹿微眠将人带出去,不便送回封府照看,便送到了司空府。

    夜色已深,鹿瑜叶绾听闻她回来,还是忙不迭地爬起来相迎。

    “怎么这个时辰回……”鹿瑜话说到一半,看见钧宜与人搬着箱子进来,打开竟是他前几日刚刚查到的周喆小妾。

    叶绾一时疑惑,“这……”

    “快叫家医,”鹿微眠吩咐差遣着,“有人给她下了毒,幸好及时赶到。”

    鹿瑜回过神来,忙张罗着叫家医。

    叶绾不安地拉过鹿微眠,“你这是从哪将人救下的?可没事吧?”

    鹿微眠踟蹰着回避了第一个问题,“那人多半是以为下了毒她必无生路,带出来没有什么阻碍。”

    “还是要小心,”叶绾眉头紧锁,“时候不早了,你今晚也别回去了,在家住着。”

    鹿微眠答应着,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为着方便,青荷就安顿在她的院子里。

    鹿微眠晨起便听钧宜前来禀报,“夫人,她醒了。”

    鹿微眠立马精神起来,连忙赶去厢房。

    青荷对眼前的一切都很是防备,缩在床脚不肯出来。

    瞧见鹿微眠更是缩了缩身子,不肯见人。

    鹿微眠看她应当是被吓到了,走上前坐在床榻边。

    看见青荷的手臂处有好几道鞭痕,想来应当是在满春园被打的。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鹿微眠吩咐,“先不着急问话,把她身上的伤养好再说。”

    她看着院子里也没有人会手语,只能勉强写了个字条。

    鹿微眠写了一大段,原想交代了前因后果,写完后顿觉得有些啰嗦。

    鹿微眠咬了咬笔尾,索性团成一团扔掉,又换了一张纸。

    青荷缩在角落里观察了这个陌生的女孩很久。

    看着她一脸担忧地进来。

    吩咐了一圈之后,跑到桌案边写字。

    动作间,发髻上的蝴蝶步摇振翅轻晃。

    闪着屋外的日光。

    这个蝴蝶姑娘费劲巴力地写了扔,扔了写。

    最后递给她的纸张上只有两个字。

    别怕。

    鹿微眠回到封府已是午后。

    孙嬷嬷进门,提了个盒子进来,“昨晚禁军都督卫府差人送来的乌鸡,听说你受伤了,给你补身子用的。你伤着哪了?”

    鹿微眠哽住,舔了下干涩的唇角,“我没受伤。”

    听这个说辞,就知道她受伤这种话,是出自谁口。

    这段时日,封行渊正好又跟卫沉接触颇多……

    孙嬷嬷不放心,又细问了几句,鹿微眠实在是没抗住,便与孙嬷嬷说了实话。

    孙嬷嬷听罢,哈哈大笑,“姑爷无人教,想必是不懂。”

    按理说,男子十几岁启蒙会安排通房醒事。

    即便没有,婚前也会有些话本子教习。

    但他们成婚匆忙,姑爷生性冷僻,身边亲朋又这般疏远,想必是没这个机会接触。

    鹿微眠被嬷嬷笑得脸更红了些,“他虽是不懂,但我让他做什么他都做,还挺乖的。”

    “叫他用手帮我敷肚子,他也乖乖做了。”

    孙嬷嬷并不遮掩,“所以你们还没圆房呢?”

    鹿微眠耳根越来越胀,动动唇找借口反驳,“这不是月事在身嘛。”

    “少忽悠我。”孙嬷嬷打趣她,“你们成婚月余,日日都月事在身?”

    “我们还不熟悉,总不能急。”

    “眼下成婚多是些不熟悉的夫妻,行房次数多了就熟悉了。”

    鹿微眠到底还是脸皮薄,“好啦嬷嬷,快去炖汤吧,我饿了。”

    她说着,忙把孙嬷嬷推了出去。

    孙嬷嬷看了看外面天色,“才未时你就饿了?乖乖你听我老婆子说,夫妻之事不能害羞,男人就是拿来用的,你用了就知道,好用的不只是手。”

    鹿微眠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

    孙嬷嬷笑她脸皮薄,也不闹她。

    正事重要。

    于是,孙嬷嬷炖上汤,就挎着篮子上街帮这对小夫妻挑话本。

    鹿微眠捧了捧自己的脸颊,尽快转移了注意力。

    封行渊这阵子不在,她也不知道朝中审刺客一案审得如何了。

    但是她好像可以借此机会去探望下卫夫人,顺便了解下如今的境况。

    正好她风寒也好了些时日了。

    鹿微眠挑了些滋补品,次日前去卫府。

    卫夫人没想到她会来,忙准备着茶点招待她。

    “我不过是来坐坐,若劳累了姐姐,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瞧你客气的。”明窈扶着肚子坐下,相比于鹿微眠,她更想要询问些事情,“听闻这次审讯,封大人是监察?”

    鹿微眠点头,“嗯,不过他这阵子一直在殿前司没回来,我知之甚少。”

    “前两日,卫沉倒是回来了一趟,不过是封大人派人护送。”

    “他与我说,已经抓到贾琏了,还有些事情要核实,叫我放心。”

    明窈根本不能放心,“我是有些奇怪的,既然已经抓到了贾琏,可以作证,那为何还要核实?”

    鹿微眠没有听过贾琏的事情,她能想到的就是那天晚上在揽星阁意外撞见贾琏。

    “贾琏可以作证什么?”

    明窈犹豫了下,觉得他们既然行事坦荡,也没有瞒着鹿微眠的必要,便将卫沉救驾当日刺中贾琏之事告知,“贾琏就是太子殿下意图谋逆的证据,否则他为何要跟救驾的禁军打起来。”

    “如今既然抓到了他,该结案了才对。”

    鹿微眠沉默半晌。

    这前因后果听起来,像是抓到了贾琏* ,但贾琏提供的证据反而是不利于卫沉的。

    所以,贾琏被捕,很有可能是慕青辞拿来脱身的一局棋。

    卫沉没敢告诉明窈。

    是因为他现在处于一个很不利的位置。

    鹿微眠想明白之后,帮着卫沉转圜道,“不用担心,抓到贾琏,他的口供也未必指认太子,或许是指认了山间劫匪,民间杀手,还需要再查也有可能。”

    “太子殿下还在被幽禁,而他还能回来看你,说明确无大碍。”

    明窈听来也是。

    鹿微眠踟蹰着开口,“不过,我听闻,贾琏似乎和帝台城揽星阁的阁主,有些交易。”

    “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可能,跟这次审讯有关。”

    鹿微眠当下无法判断贾琏那天出现在揽星阁的原因,但她总觉得这个交易和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眼下卫沉是被封行渊管控的关系,对他们没有坏处。

    她没有办法得知事情原委,既然看到了,总是要让卫沉和封行渊知道,好做防范。

    “揽星阁?”明窈念着这个名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正常人是不会听说过的。

    鹿微眠也没解释。

    隔日休沐,卫沉被凌一看护送回卫府。

    明窈将鹿微眠所说的话转达给他,顺便问着,“封夫人所说的揽星阁是何处?”

    卫沉也不知道。

    次日点卯,询问封行渊,“封大人可知什么是揽星阁?”

    封行渊撩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看他,“那可是个好地方,你想要什么都会满足你。”

    他悠然道,“想去?”

    “没有,”卫沉敛眸,将从明窈那里听来的话又告诉封行渊,“我只是担心,贾琏去了会对我们不利。”

    封行渊把玩着手上的指环,“只会对我们有利。”

    卫沉看了他半晌,许多疑问还是没有问出口,毕竟眼下掌控这件事的人是封轸。

    他听着他的答案,低着头莫名出神了很久。

    然后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揽星阁,真的会满足我想要的吗?”

    封行渊指间动作停下来,抬眼看了过去。

    *

    入夜三分,封行渊休沐归家。

    鹿微眠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孙嬷嬷喜出望外,忙做了一桌子菜,然后把他们关在了屋子里。

    鹿微眠看着孙嬷嬷的样子便知她是什么意思。

    她还是装作不知道,一面吃饭,一面告诉他,“我那天去看了卫府夫人,你听说了吗,贾琏与揽星阁有些交易。”

    封行渊眉梢微扬,清俊脸庞纯良无辜,“揽星阁是何处?”

    鹿微眠哑然。

    想来确实,他单纯的连月事都不了解,如何知晓揽星阁那等地方。

    就在她纠结该怎么跟封行渊解释时。

    少年又问,“夫人从哪里见到的?”

    鹿微眠再度哑然。

    然后开口,“我有一个朋友,闲聊时与我说的。”

    “哦,朋友。”封行渊逗她上瘾,“这个朋友如何与你说揽星阁的?”

    “他也不了解,只听说揽星阁是个……”鹿微眠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很坏的地方。”

    封行渊听笑了,颇为满意这个答案。

    “贾琏与那里不知做了什么交易,总之你要小心。”

    “好。”封行渊尾音拖长,“我会小心。”

    鹿微眠又问,“卫沉眼下如何了?”

    封行渊简单回着,“死不了。”

    “他原本可以不出头的,倒也是个真性情的人。”

    封行渊舀着碗里的醪糟汤圆,递到鹿微眠面前,“吃饭。”

    “他什么时候可以无事啊?”

    封行渊勺子抵在鹿微眠唇边,眼底笑意变幻莫测,“你很关心他?”

    鹿微眠顺着勺子咬下那一口汤圆,“我只是问问,他能早些回家,他夫人也能踏实一些。”

    封行渊慢条斯理地转动勺子,话语间夹杂着并不明显的危险气息,“夫人关心的人太多了。”

    从前是弟弟、后来是谷歆月,现在又来了个卫氏夫妇。

    封行渊突然萌生出很恶劣的念头,被遮住的红痣闪过暗光。

    这世上的人能不能都死光啊。

    只有他一个。

    让她只能关心他。

    鹿微眠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弯起眼睛朝他笑着,“最关心你啦。”

    封行渊眸光微凝,盯着她深吸一口气。

    忽而轻笑出声。

    她还真是……

    欠咬。

    尤其是那张爱哄骗他的嘴。

    想咬坏。

    第30章 轻薄

    少年盯着她湿润的唇瓣喉结轻滚, 意图高于理智,还是诚实告知,“我想咬你了。”

    鹿微眠闻言停顿两秒。

    就在这两秒的空隙间, 她猝不及防地被握住了纤细的脖颈。

    少年修长手指很有技巧地捏住经脉,像是提住了小猫后颈,轻而易举地将人往身前一带。

    鹿微眠重心不稳, 想到了上次那让她浑身黏腻的经历, “等下……”

    话音刚落。

    他尖利的牙齿咬在了少女晶莹温润的唇瓣上。

    鹿微眠原以为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咬脖子, 以至于唇齿触碰时,她呆愣在原地。

    少年垂眸看着她的反应, 咬了咬那红润的柔软。

    很微妙的触感, 和脖子不一样。

    这里好像更加脆弱。

    脆弱到稍一用力就会出血。

    咬起来像是糯米圆子,沾染几分甜气。

    感觉真的能咬坏。

    他恶劣地用了几分力气。

    一股诡异的酥麻和暖流瞬间从小腹升起, 鹿微眠身形轻颤,下意识推拒,却被更加用力的握住脖颈。

    他想, 果然咬这里她会更怕。

    他松了松力气,舔舐着她被咬充血的唇。

    熟悉的安抚动作。

    但这一回鹿微眠被安抚得整个人都瑟缩起来,趁他松手之际推开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座椅被她起身的动作带得拉出尖锐声响。

    而一旁的始作俑者平静坦然, 很新鲜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两人就这么无声僵持了片刻。

    鹿微眠只觉得空气稀薄,有些喘不上气, “那个,我吃饱了。”

    她说完, 直接出了屋子。

    封行渊坐在原地, 心情愈发愉悦,仿佛尝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

    原来咬那里会让惩罚更加有效, 人都吓跑了。

    鹿微眠出来走进花厅,正巧碰上暮云在院子里打理花草。

    “夫人这个时辰怎么出来了?”

    “赏月。”鹿微眠装模作样地抬头一看。

    今天阴天。

    “……”

    鹿微眠坐下,“我想起来,前些时日的帕子还没绣好,我来补工。”

    暮云很有意思地上前,“夫人不是不爱做绣活吗?绣绷都拿反了。”

    鹿微眠硬着头皮翻过来,“我这不得先看看,再绣。”

    “今日姑爷回来,怎么还跑出来了?”

    “我先吃完了,他还得再吃一会儿。”

    暮云见她嘴硬,也不多问。

    夫人脸红得像是一颗小苹果,不像是吵架那就无妨。

    暮云一走,鹿微眠就捧住了自己发烫的脸。

    救命啊,他在干嘛啊。

    他咬人咬得越来越奇怪了。

    暮云折返回来,鹿微眠立马又恢复如常,端正地看着面前的帕子。

    封行渊咬过人之后,就饱了大半。

    没吃多久就命人撤了餐食,留了两盘糕点。

    他独自坐在屋内等吓跑的人儿回来。

    闲来无事,看到了桌案上小书架里放着的话本。

    是新放进来的,好像还没有被翻阅过。

    封行渊随手拿了起来,上面写着《洞玄秘经》。

    看起来像是什么修身养性的术法。

    他一向是对各种术法感兴趣。

    少年坐在一旁,顺手翻阅起来。

    起页讲述了一番阴阳调和、天地气运。

    这些内容跟他前几日看的医书如出一辙。

    只不过医书只是枯燥的文字,难以理解,不如这书画显得生动。

    他往后翻着,起先的内容还算是正常,到后面不知那一页开始出现了他梦到的场景——

    欺负人的场景。

    如他梦中那般,用手指欺凌狭窄之处。

    再往后,就是用大于手指数倍的地方,屠戮折磨。

    撑到她时时低泣,惊呼哭叫。

    封行渊修长手指拨动,草草翻过后面的内容图画。

    一张比一张香艳过分。

    但无一例外,本质都在侵占、掠夺、攻击。

    少年思量片刻。

    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这种行为叫阴阳调和。

    因为它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刑罚之术。

    而他刚好对折磨人很感兴趣。

    倘若想要惩罚的人,不想让她死,又想折磨她。

    这样的惩罚,不致命,不见血,还能让人哭天呛地,告饶不已。

    的确有趣。

    难怪梦里他这般喜欢罚她。

    每每罚后,都身心愉悦不已。

    只不过,这大概对关系亲密的受罚囚徒才能用。

    否则封行渊想,他还是很不喜欢自己身上沾满别人的东西。

    少年手指松开。

    书页哗啦啦翻过,“啪”地一声合拢。

    正巧这时,鹿微眠实在是绣不下去花,回到房内。

    看他手边一本书,不由得问,“你看什么呢?”

    封行渊盯着她沉吟片刻,“秘术。”

    鹿微眠听得一知半解,“什么秘术?”

    封行渊不紧不慢地将书本收起,“刑罚秘术。”

    鹿微眠走上前,“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个了?”

    “在你书架上看见的,兴许是换书不小心拿错了。”少年语调稀疏平常,“想知道内容吗?”

    鹿微眠踟蹰着,她不喜欢血腥的东西,“不太想。”

    封行渊看着她,悠闲道,“等夫人哪天惹我生气,就会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鹿微眠猜想他肯定也不敢真罚她,径直去沐浴梳洗,但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趁着他不注意,时不时碰一碰自己的嘴巴。

    临睡前,鹿微眠趁着他也去沐浴梳洗,装着躺好睡觉。

    直到沐浴间门被打开,水汽混合着他身上清淡的茶香遍布在屋内的各个角落。

    她听到脚步声不由得闭紧眼睛。

    紧接着就感觉到床幔被掀开,一只大手伸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把人转了过来。

    鹿微眠一时间忘记装睡,与刚沐浴过后的少年对视。

    封行渊视线扫过她闷红的脸,指尖压了下她的唇,检查一番,“这次没留印,不用涂药了。”

    鹿微眠能听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我好困了。”

    她掀过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封行渊也就此作罢。

    鹿微眠半张脸露在外面,大概是嬷嬷那句“男人都是拿来用的”影响到了她。

    感觉到他躺下来,鹿微眠犹豫很久还是小声道,“你的手能再借我一晚吗?”

    封行渊看了她一会儿,把手递给她。

    鹿微眠接过来,按在她小肚子上。

    身后的人似是思索片刻,才出声道,“不流血了,也喜欢用我的手吗?”

    他今日没有闻到血腥味。

    鹿微眠突然被拆穿,窘迫地咬了咬唇,理直气壮道,“你今晚都轻薄过我了,我就用一下你的手暖身,理所应当。”

    封行渊没有拒绝。

    毕竟他咬过人后,心情大好。

    原来他那样的行为,在她口中是轻薄。

    他从前只听过有人这般形容山野地痞的无礼行径。

    第一次有人这样说他。

    虽然不是好词,但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么说来,他还挺喜欢轻薄她的。

    房内早早熄了灯,孙嬷嬷从屋外瞧见顿时喜上眉梢。

    今夜休息这么早,姑娘姑爷定是看到话本,要勤奋做功课了。

    她就说,这个家没她迟早得散。

    *

    不日,帝台城大开城门之日。

    贾琏被人悄无声息地送到渡口离开。

    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渡口进入。

    揽星阁大门打开,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高塔之上,坐于高位撑着额角的封行渊,缓慢地睁开眼睛。

    没有点灯的顶层,只有外面昏暗泛红的光线。

    层层纱帐帘幕遮挡之下,封行渊看到了熟人。

    卫沉在纱帐外站定,在黑暗中没认出来封轸,“听闻你这里可以做交易。”

    “稀客啊。”封行渊动都没动一下,仍旧维持着小憩的坐姿,隔了一段距离打量着他,“我以为你是来我这里打探的。”

    “不重要。”

    事到如今,贾琏来这里做了什么交易与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满脑子都是慕青辞给他的警告。

    贾琏的交易完全没有慕青辞提起明窈六月身孕对他而言的威胁大。

    “那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吗?”

    “知道。”卫沉能来,一定是多方打听过揽星阁,“我可以听命于你,从此为你所用。”

    封行渊听到这里,才坐直了身子,“卫大人不是朝廷忠臣吗?”

    “如此这般,不怕有违良心。”

    “为家国效忠者,盼家宅安宁。”

    “若家宅不宁,储君无德,我便没有良心。”

    卫沉面前黑纱层叠起跃,拨动着他的衣摆,一片血色的帝台城夜空下,他仿佛面对着无底深渊。

    但他纹丝不动,“听闻你这里可以满足人的执念。”

    “若你能保我妻儿平安,我的灵魂就属于你。”

    封行渊隔了几层纱帐与他对视。

    依然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灼灼。

    “旁人都要的权贵财势,你只要妻儿平安?”

    卫沉重复,“我只要妻儿平安。”

    他似乎听出来这人的犹豫,“你且说你做不做得到。”

    封行渊沉默良久,“当然。”

    这是最好满足的执念和欲望。

    甚至都称不得欲。

    他只是觉得怪异,这揽星阁是贪欲伪善阴暗之地。

    可自从鹿微眠来过说了平安论调之后,怎么觉得,他这里忽然沾了点祈福之地的意思。

    为何还真有人,甘愿牺牲自己去换他人平安。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卫沉几息之间声音轻了很多。

    在风吹纱帐间被封行渊听到,“我爱她。”

    *

    深秋气寒。

    树梢枝叶落了满地,被走过的马车卷起又压碎。

    马车停下来,暮云扶鹿微眠下车。

    府中家丁前来相迎,“那青荷姑娘肯说了。”

    鹿微眠没有想到青荷能这么配合,“她当真知道谁催使的周喆?”

    “青荷姑娘不知道人名,但画了一副画像。”

    鹿微眠回到她的院子里。

    青荷正被人喂着汤药,见到生人还是有些害怕。

    府中命下人都去学手语,眼下贴身照顾她的侍女俨然可以与她顺畅交流。

    鹿微眠询问着青荷的情况。

    才知青荷当初还是被周喆硬生生灌药才致使她聋哑。

    生怕她听到什么,说出什么来,因此在府内很少留下字面上的证据。

    当初周喆抄家,才没有搜出有力的证据来。

    青荷做梦都希望周喆死,如今人也伏法,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青荷给鹿微眠看了画像。

    鹿微眠看着画像上的人,秀眉轻蹙。

    虽然算不得栩栩如生,但还是让她没由来的萌生熟悉感。

    画像上的男人身姿笔挺,束发齐整,约么二十来岁的样子。

    但眉目阴柔无比。

    乍一看像是谁家的贵公子。

    但鹿微眠怎么也不记得京中有哪一家贵公子是这样的长相。

    鹿微眠拿着画像,在屋内踱步。

    可到底是哪里眼熟呢。

    她走到日光下,看着那张脸,鬼使神差地捂住了那人的束发。

    鹿微眠蓦的反应过来。

    这是慕青辞的贴身太监,姜崇!

    姜崇平日里见她都是太监衣装,很少以常服出面,因此鹿微眠乍看并没有认出来。

    甚至在画像上,都看不出他做奴才的模样。

    他反倒更像个主子。

    鹿微眠硬是盯着画像反应了很久,“确定是他?”

    青荷看着一旁侍女手语比划,而后点头。

    并且提起,每次周喆见他都很客气。

    他一来都会进书房。

    周喆会将工部近来的消息告知。

    一呆就是个把时辰。

    鹿微眠缓了一会儿。

    翻看着青荷交代的书信笔录。

    上面详细说明了周喆是如何与此人私相授受,贩卖机密。

    这是太子结党营私的有力证据。

    兴许这个证据摆在皇帝面前,能让围猎刺杀的案子尽快了结。

    鹿微眠差人把笔录备了几份收好,府中下人前来禀报。

    “老爷夫人叫您过去。”

    鹿微眠安顿好青荷,走去前院。

    鹿瑜见她过来,忙问着她青荷是如何说的。

    毕竟青荷即便是能相信他们家人,但似乎也只愿意把事情告诉鹿微眠。

    他们去瞧了几次,她都躲在一旁。

    到底还是她们一般大的女孩子好亲近。

    鹿微眠将其中一份备着的证据文书递了过去,讲述了她的猜测可能。

    无非是慕青辞在工部发展的眼线,这份证据大小是可以扣慕青辞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

    鹿微眠仔细想来,慕青辞的确是借着工部的手,修了一个随时可以摧毁的大坝工程。

    等帝王南巡摧毁沉城,弑父弑君,他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鹿瑜听闻查清了这工部叛徒的始末,松了一口气。

    “过两日,修缮江南水坝的队伍就要启程了,在启程之前查清楚,也好放心。”

    “这太子殿下一向是温和守礼,怎会做如此事情,”叶绾还是难以置信,“亏我从前一直以为他是个好孩子,还好你没有嫁过去。”

    “不过还是要小心。”鹿微眠敛眸,“好在眼下慕青辞被幽禁,许多双眼睛盯着他,应当还好些。”

    鹿瑜点头,“会小心的。”

    鹿微眠多少放心了些。

    只不过她在想,这么长时间,只是查明了慕青辞。

    但是舅舅那边,还毫无线索,甚至还没有找到一个突破口,实在是有些难办。

    但如果那么容易,前世他们全家也不至于被舅舅蒙骗在鼓里。

    父亲母亲与他相交甚密,结果到死才知道这一切。

    鹿微眠回到封府,等封行渊回来问他,“你那边查得如何了,我这有点慕青辞的罪证,你要不要看看能不能用上。”

    封行渊并不拒绝,要过来细看一番。

    颇为遗憾地收起来,“有劳夫人费心,但围猎刺客的案子已经结了。”

    “结了?”鹿微眠很意外,“那,结果如何?”

    “我将贾琏带去面圣交代自己做假证的事实,说到一半,陛下就不听了。”

    “他说他知道了,此案就当做流匪祸乱结案,不必再查下去。”

    鹿微眠听来古怪,“就这样结了,陛下不在意慕青辞遣人刺杀吗?”

    封行渊笑了,“在不在意是他的事,我只负责告诉他。”

    “不过夫人这证据,兴许很快就能用到了。”

    那帝王二十几年前也是位手段凌厉之人。

    令他疑心者,已是大厦将倾。

    皇宫禁内,四面徒壁。

    慕青辞坐在殿上,龙椅对面,与帝王一同执子下棋。

    慕青辞拱手,“儿臣又输了,还是父皇棋艺精湛。”

    “朕老眼昏花,连棋子黑白都看不清了,如何棋艺精湛。”皇帝低笑着放下棋子,“朕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朕知道,有时输棋,是为了赢。”

    慕青辞起身跪在殿下,入目所及是帝王金线龙袍和长靴,“儿臣输便是输,不敢欺瞒父皇。”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反倒闲聊起来,“朕当年的境况比你复杂多了。”

    “三位皇兄压顶,朕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位。筹谋刺杀这种事,朕也做过。”

    慕青辞眼皮一跳,错愕地抬头。

    “让朕猜猜,这件事情的原委。”皇帝轻敲着桌案,“你身边并无兄弟威胁到太子之位,不是为了弑兄。朕没有动摇过你的太子地位,也与你鲜少发生仇怨。”

    “唯有一点,强逼你想迎娶的鹿家姑娘另嫁了旁人。”

    慕青辞眼睫微颤,对视间率先移开视线。

    那尊贵帝王点出,“但确实,你因此弑父也有些荒唐。所以朕猜,你最初的目标,是娶了你心上人的封轸。”

    慕青辞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可惜,即便你的初衷不是朕,但在朕意外落入你圈套之后,你确想杀朕。因为杀朕也能解决问题,何况被人压一头的感觉,的确很痛苦。”

    “儿臣不敢。”

    “你敢,”皇帝笑了,“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朕相信你敢。”

    这话很是耐人寻味。

    皇帝问着,“知道朕为何放你出来吗?”

    慕青辞从未觉得自己能被一个人看得如此透彻。

    这人,是他的父亲,是当今帝王。

    “朕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有人想杀朕,前提是他有没有这个本事。”皇帝也不等他回答,“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朕想看你,究竟坐不坐得了这帝王之位。”

    慕青辞从乾正殿内出来,游思并未回神。

    他或许从未了解过他这个夺嫡胜出的父亲。

    他也清楚的知道。

    再给的一次机会,是弑父的机会。

    赢了,他便是帝王。

    输了,那就是他还不配称王,乖乖听从君主安排,包括废了他或者杀了他。

    似乎在他父亲眼里,这也是一种物竞天择的方式。

    很危险的方式。

    慕青辞看着高悬月色。

    至此他再无退路。

    鹿微眠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她浑身冷汗津津,心悸非常,失神地呢喃着,“图纸……图……”

    鹿微眠转头看身边的男人,慌不择路地将他摇醒,“封行渊,醒醒,你快醒醒。”

    封行渊已在她起身时就脱离了梦境,顺手将人拉下,“还不到巳时。”

    “不是。”鹿微眠情急不已,声音发颤,“我方才做梦,梦见工部护送的图纸还是错的,我害怕……”

    少年睁开眼睛,异瞳映着如水夜色,“夫人许是白日里思虑过重,才夜有所梦,别怕。”

    他再度将人拉下,然而自己起身,“我去看看。”

    “可他们已经启程三日了。”

    封行渊挑眉,“才三日。”

    封行渊启程一天一夜就返了回来。

    鹿微眠第二日睡醒睁开眼睛,就看见封行渊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一个木匣子,撑着额角看她。

    鹿微眠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停滞片刻后,她一下子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

    果真看见封行渊坐在她对面。

    “你回来了?!”

    封行渊轻敲了下手里的匣子,优哉游哉地说着,“还有一刻钟到巳时,今日夫人醒的挺早。”

    鹿微眠爬起来,“你真的拿回来了?”

    鹿微眠喜出望外。

    她原以为会有重重阻隔,“没有诏书,那些人没拦你?”

    “为什么要拦我。”封行渊想,偷个东西有这么复杂吗。

    鹿微眠意识到了不对劲,“这该不会是你偷拿出来的吧。”

    封行渊不置可否,“我也看不懂,若是没问题,我再放回去。”

    “有问题,再去请诏令拦截,也来得及。”

    鹿微眠想来也是。

    管他怎么拿回来的,能拿来回来就是好的。

    “我今日回家,送去给父亲瞧瞧。”鹿微眠忙不迭地收拾东西去换衣服,嗓音里夹杂着欢快,“谢谢你啊,多亏了有你在。”

    封行渊看她忙里忙外,眼前像是一只小蝴蝶飞来飞去。

    他一面倒茶,一面随口戏谑道,“言辞道谢,毫无诚意。”

    那只小蝴蝶闻言忽然停在了他面前。

    封行渊与她对视间隙。

    鹿微眠眼疾手快地俯身,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现在有诚意了吗。”

    说完,她开心地抱着匣子出门。

    封行渊端着茶盏的动作停滞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