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私会
少年耳根浮现出一抹不太明显的红润。
转头看向门外。
门外早就没了那小姑娘的身影。
封行渊收回视线, 端举的茶盏又被放下。
但脸颊上仿佛仍然存留着那一处即分的触感。
封行渊对鹿微眠的行为下了论断。
她在轻薄他。
可怪异的。
他似乎有点喜欢被她轻薄的感觉。
封行渊觉得这不妙。
鹿微眠将图纸带回家中交给鹿瑜。
鹿瑜仔细看了一番,也的确发现了图纸上的大疏漏。
立马想了个由头差人上报拦截,顺便申请层层查验随队官员。
鹿微眠也是奇怪, 周喆伏法,太子幽禁,层层防备为什么还是会被调换。
是她遗漏了什么人, 还是哪里想错了。
鹿微眠疑惑着这件事, 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封府, 便被告知,慕青辞早就被解除了幽禁。
“陛下当真就这般原谅他了?”
暮云也不解, “总之, 现在跟往常也没有什么区别。”
暮云将手里宫中下发的帖子递给鹿微眠,“过阵子陛下寿辰, 还要阖宫宴请。”
暮云压了压声音,有意提醒,“太子殿下主理。”
暮雨更听不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陛下他年纪大了,膝下子嗣稀薄,想要合家团聚,大事化小?”
鹿微眠接过帖子, “陛下年纪也不大啊。”
这帖子上还是三十九寿辰。
鹿微眠想不明白这其中缘由。
帝王寿宴,此番是大办。
看起来像是为了掩盖围猎那场动荡和混乱, 办得格外热闹喜庆。
众人起先还不能相信围猎一事是流匪祸乱,但看皇帝这么快就这般信任重用太子, 也都信了朝中的结案说辞。
那太子殿下的确无辜。
寿宴与重阳节相距不过一日。
皇帝趁着节日, 也给朝中众臣三日休沐。
京中也安排了节日庆典,热闹非凡。
很快长安城内百姓们也都忘了不久前听闻的围猎乱事, 再无人恐慌。
以为那不过是太平盛世的一个小插曲。
朝堂之上,皇帝吩咐安排过后,将卫沉与太子一同留下。
但凡了解围猎境况的朝臣见此还是多看了两眼,才纷纷散去。
皇帝吩咐封行渊守在殿外。
封行渊便得了个闲差,看着他们两人进去。
卫沉面色沉郁,而慕青辞一脸坦然。
一并跟着内侍太监去了后殿。
进殿前,慕青辞从封行渊身侧经过。
腰间绳带在走动间被带松,一个香囊荷包毫无预兆地坠了下去。
慕青辞毫无察觉,但封行渊看到了。
起先他并没有当回事,只是他看到那香囊上,绣着两只鸳鸯。
针脚粗糙,不像是宫中绣娘所制。
何况宫中绣娘,不会绣鸳鸯给当朝太子。
封行渊看着地上的香囊,瞳孔微缩。
几乎是在一瞬间便锁定了这香囊是出自谁人之手。
按理说,他人之物,不该擅动。
可封行渊知道自己没素质。
他缓步上前,将香囊从地上捡了起来。
拿起来,他就闻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
是鹿微眠身上的味道。
封行渊眸色渐深,隔着锦缎能摸到里面放着的干茉莉花。
那只鹿微眠一直觉得很漂亮的手,隔着布料缓慢摩挲着脆弱的花瓣,然后一点一点捻开,揉碎。
花瓣被蹂躏得残破,那少年依然不见心情愉悦。
殿内,帝王安抚着他的臣子,“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想必你们也知道。”
“你们之间不过误会一场,都是救驾心切,忠心为朝。”
卫沉摇头,“陛下!”
“那流匪已经抓剿归案,也都各自招认,并非是蓄谋的刺杀。”皇帝平静地打断了卫沉的话,“既身在同一朝堂,朝夕相处,就要少生嫌隙。”
“误会解开,便可如从前一样了。”皇帝走上前拍了拍卫沉的肩膀,“爱卿这些时日操劳了,听闻令夫人怀有身孕,朕知道御医中有几位助产良医,你可为夫人挑一位带回府照看。”
卫沉见皇帝如此,乖乖噤声,“谢陛下。”
皇帝很是满意,转头看向慕青辞,“你是朕最看重的儿子,朕一向知道你宽厚恭俭,德行服众。”
“虽然此番委屈你了,但与下属有意见不合,到底是为了朝堂兴盛,想必是能不计前嫌,和睦如初的。对吧。”
慕青辞迎上他的视线。
知道他这话半真半假,有说给卫沉听的意思。
也有提醒或警告他不要与朝臣闹得太难看的意思。
慕青辞敛眸,“儿臣明白。”
“如此甚好。”皇帝交代完,各自又给了些赏赐,叫他们握手言和。
慕青辞先伸出手来,卫沉只看了一眼。
卫沉眼底混杂着红血丝,随后虚情假意的一握,转身离开。
皇帝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里。
直到他们离开大殿。
内侍太监低声询问,“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低笑道,“青辞另说,那卫沉是个难得不畏强权的忠良。”
“若朕赢,朕要保下这个忠良。若逆子赢,那朕要给朕的王朝留下几个可堪重任的良臣。”
内侍太监听来还是担心,“陛下大可不必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您正直壮年,也不是不能再有后嗣。”
皇帝摆手,“诶,这才有趣。”
内侍老太监不好多说其他。
毕竟这位帝王年轻时做的事,更加出格。
他即便跟随这位帝王几十年,也总是摸不清这位帝王的喜好。
慕青辞走出殿外。
眼前晃过一道红影,他下意识伸手抓住。
这才注意到,是他的香囊。
慕青辞立马低头检查腰间,发现腰间原本挂着的香囊的确不见了。
他抬头迎上一旁封行渊,“多谢。”
“不客气。”封行渊有意无意地问着,“心上人送的?”
仅此一句话。
雄性间就能敏锐的察觉到来自对方的敌意。
“与你何干?”
空气间流传着微妙的寻衅气息。
少年话语间自带劣性邪气,“都旧了,殿下的心上人怎么不绣个新的送你?”
慕青辞并不想与他多说,径直要走,却被封行渊身形挡住去路。
那张面具暗纹正对着他,格外刺眼。
封行渊转过头来,“该不会是她,不要你了吧。”
“封轸,说我的时候想想,”慕青辞靠近他耳侧,“你我是一类人。”
“她倘若不要我,会真心想要你吗?”
慕青辞看着他,“最起码,她喜欢过我。”
“你呢,她喜欢过你吗?”
封行渊目送慕青辞离开,眼底暗流涌动,随即冷嗤一声。
喜欢这种东西,他不需要。
他生来不需要被任何人喜欢。
*
封行渊回府,踏进房门看见鹿微眠坐在罗汉床上,斜倚着小茶桌,明眸皓齿,长发披散。大抵是准备休息,新婚大红寝裙外只披了件薄纱外衣,手执木梳慢吞吞地打理着长发。
双腿垂在罗汉床沿,一条腿悬空,轻晃着出神。
连他回来也并未注意。
封行渊将外袍挂于一旁,“想什么这么出神?”
鹿微眠听见声音看过去,但身子没动,“我在想,这些时日,我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防不住有人从中作梗。”
“虽然这一次发现了,但下一次还不知要如何防备。”
封行渊心知她说的是工部图纸的事情。
他净手过后,闲坐在桌前擦着手中短刀,“如果总有人在暗处图谋不轨,那为什么一定要抓暗处的人,去防备他们做坏事。”
鹿微* 眠缠着自己的头发,“我也觉得这样太被动了。”
封行渊一面擦拭短刀,一面盯着她手里缠绕的头发,指尖有意无意磨过尖利的刀刃。
“你有想过主动一点吗?”
鹿微眠看过去,“主动做什么?”
封行渊视线上移,从她的头发挪到眼睛,“抓最要紧的那个人。”
鹿微眠一顿,“慕,慕青辞吗?”
这片刻的晃神,被封行渊捕捉到,“怎么了,舍不得?”
鹿微眠正要发作。
封行渊慢条斯理又补了一句,“因为喜欢过?”
“你胡说。”鹿微眠急得从罗汉床上下来。
这反应属实过大了一点,被封行渊看在眼里,黑瞳暗色流转,“这么喜欢吗?”
鹿微眠凝眉否认,“我没有。”
“你不许翻我旧账。”
封行渊指腹摩挲着短刀刀刃,“不许翻的意思就是有。”
鹿微眠百口莫辩,“这跟我现在和你说的事情没有关系,你提这个做什么?”
封行渊慢悠悠地笑了,“怎么没有关系,你不是在烦心吗,我在帮你出主意。”
正好他也有些心烦。
因为慕青辞。
少年笑容纯粹。
阿眠喜欢他,“那就让他死啊。”
“他死了一切都解决了。”
阿眠也没有喜欢过的人了。
真好。
鹿微眠不跟他说话了。
也不知道他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开始翻旧账,盘问她喜没喜欢过慕青辞。
鹿微眠觉得他在说气话,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她当然知道慕青辞一死,就万事大吉。
但是谈何容易。
她是杀不了,难道要让他去吗。
相较于前世,她好不容易走到如今,没有让慕青辞的阴谋拖他下水。
难道这个关头还要让他再背上个谋害储君的罪名。
但封行渊没有这般心思细腻。
他说的,就是他当下想做的。
*
重阳佳节与帝王诞辰相连,长安城里外热闹非凡。
鹿微眠前阵子动脑筋动得太多了,因此睡了个昏天黑地,睡醒了便出去玩。
也算是乐得自在。
就是封行渊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什么。
毕竟她晨起时,他已经出门,晚上睡着了他才回来。
皇帝寿辰当日,阖宫宴请时,她才得空见着他。
不过就是站在朝臣伴驾的人群中,远远看了一眼。
一并看到了人群中陪护的卫沉。
家眷并不与他们同行,鹿微眠收回视线,站在明窈身边,询问着她的近况。
明窈气色红润,孕相温婉,“劳你挂心,如今一切都好。”
“我夫君说此番多亏了封大人帮忙,不然他恐怕就要有大麻烦了。”
鹿微眠弯了弯眼睛,“没事就好。”
“我还听他说,封大人总提起你,说你很关心我们一家。你们的恩情,我们都记得。”
“算不得什么恩情,”鹿微眠想来她也没做什么,“大家同朝为官,理应相互照应,何况卫都督一片忠心,也不该身陷囹圄。”
明窈看了她一会儿,挽过她往一旁僻静之处走,“虽然这话不该我说,但太子此番,你应当也听封大人说过。”
鹿微眠点头。
“太子殿下实非良配,虽说失了太子妃的尊贵,但没嫁到底是件好事。”明窈拍了拍她的手,“我瞧着封大人很是听你的话,也颇为在意你呢。你们感情应当是还不错吧?”
“兴许陛下阴差阳错,指了个金玉良缘。”
鹿微眠眨了下眼睛,她并不太能判断,他们现在是什么感情。
就在鹿微眠不知该怎么回时,不远处走来个宫女,朝她们行礼。
准确的说,是朝明窈行礼。
“卫夫人,淑妃娘娘有请。”
鹿微眠听到“淑妃”二字,顺着宫女的示意,看到了旁边一处小榭楼阁。
小榭矗立在水边,四面珠帘玉幕围挡,从外面能看见里面静坐赏景的佳人倩影。
明窈了然地点头,跟鹿微眠支会一声就走了。
鹿微眠不太方便进去,便在院中闲逛。
到底也没有走远,想着或许可以和明窈一起回去。
听说陛下为了安抚朝臣,给明窈送了一个御医过去。
此番淑妃找明窈的缘由,鹿微眠猜测八九不离十也是协助陛下安抚朝臣。
如今后宫,皇后淑妃两分天下。
这件事情牵扯慕青辞,按理说皇后出面和解最好,但如今陛下没有让皇后出面,反倒是让淑妃出面。
那说明其实陛下再不会让皇后和慕青辞过于亲近他信任的朝臣。
对慕青辞也不会信任如从前。
鹿微眠想,虽然说那天封行渊闹脾气说了些不切实际的话。
但他说的是有道理的。
她与其一直纠结暗处的人,不如釜底抽薪。
在明年南巡之前搬倒太子,揭发一切,兴许她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目前算是有些进展,起码让他失去帝王信任,也抓到了他结党营私的证据。
鹿微眠心不在焉地想着,完全没注意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只是隐约听见了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鹿微眠定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远离了人群,走到僻静的小院里。
她正要折返回去,忽然迎面跑来一个人影。
鹿微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拉住。
扯进了不远处树荫藤蔓遮蔽的假山里。
“你……”鹿微眠一出声,就被一只大手捂住。
一个看起来与她一般大的少年惊慌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姐姐,别出声。”
鹿微眠看着他身上穿的是石青色蟒袍,脸庞略显青涩,但眉目灵动。
假山外传来一个嬷嬷的声音,“诶呦,三殿下,您这是躲哪去了,快出来吧。”
鹿微眠微微屏气,看着眼前少年。
他竟然是三皇子。
慕景怀听着嬷嬷找他这般着急,反倒孩童一般的笑了起来。
“姐姐,我与嬷嬷玩捉迷藏呢,你若在外面,定要被她发现我。”
鹿微眠点头,示意他捂住自己的手。
慕景怀连忙松手,还不忘笑嘻嘻地道歉,“对不起啊。”
鹿微眠脸颊被捏得酸涩,得了喘息的空隙,轻揉了一会儿。
她看见一旁少年仍然在专心致志地玩着捉迷藏,乐此不疲。
十六七岁的模样,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心智。
但他着实是承袭了淑妃的美貌。
三皇子是淑妃独子,曾经一出生就备受宠爱。
正好太子怪病缠身,身体不好。
朝中一度有人揣测,陛下会另立储君。
但可惜,慕景怀六七岁时生过一场重病,烧坏了脑袋。
心智便永远是个孩童,再无继位可能。
外面嬷嬷着急,“殿下你藏哪去了,今日宫中客人多,别再冲撞了人。”
慕景怀只是偷笑并不应声。
鹿微眠瞧着他,算下来,他当真还是自己的表弟。
大抵是亲缘关系使然,鹿微眠看他自然而然多了几分亲近。
嬷嬷找着人,远离了假山去了别处。
慕景怀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鹿微眠身上,“姐姐,你也是来做客的吗?”
鹿微眠敛眸,“是啊,我一会儿得尽早回去。”
慕景怀了然,环顾四周,“这会儿没有人,姐姐你快回去吧。”
鹿微眠点头,正要往外走,忽然被他再次拉住,认真叮嘱,“对了姐姐,你出去若是碰见旁人,千万别说我躲在这里,我此番捉迷藏一定要赢的。”
鹿微眠笑了,“好。”
她说着,从假山另一边离开。
鹿微眠出去,才发现自己走错路了。
她正要折返回去,冷不丁听到了一阵对话声。
一道很是沉着清冷的陌生声音,“查的怎么样?”
“陛下寿辰确实交由太子全权处理,没有其余防备。”
但后面回答的声音,鹿微眠听了出来。
这是刚刚三皇子看护嬷嬷的声音!
鹿微眠愣在原地一动没动,不远处假山外人影走了过来,那清冷声音的主人竟然是慕景怀!
少年一改刚才懵懂不经事的痴儿模样,这会儿眉宇间一片沉着。
鹿微眠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
连忙屏气,后退两步。
趁着他们没过来,快步离开这片小树林,跑出去之后,慌乱中躲进了一座孤僻楼宇。
而此时,慕景怀停下脚步,看见不远处拐角小灌木不停摇晃。
是有人刚刚跑过去的征兆。
接着,他看见灌木花枝上,挂了一枚小巧的珍珠耳环。
而它的主人,早已没了踪影。
楼苑临水,旁边就是御花园,在这里还能听见不远处的谈话嬉笑声。
鹿微眠关上门,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耳环跑掉了一只。
但是这会儿也不能出去找,鹿微眠索性摘下另外一只。
盘算着等躲过去了再看看能不能找到。
屋内有风声吹动纸张的沙沙声。
鹿微眠得空环顾四周,发觉这阁楼好像是用来存放一些名贵字画,供帝王前来观赏书写的楼宇,楼前临水,也是个放松的好地方。
鹿微眠不自觉地往里走了一段距离。
看着屋内屏风墙壁上挂着的字画,正看得入神。
屏风后慕青辞出声,“你怎么来了?”
鹿微眠浑身汗毛竖起,掉头要走,却忽然被叫住。
“来都来了,不如坐一会儿?”
慕青辞正在写给皇帝的百寿字,他放下笔,起身去给鹿微眠倒茶。
鹿微眠没心情与他坐下闲聊,“我走错了,殿下恕罪。”
“这么久了,你就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吗?”
慕青辞给她递茶,“比如,你想我了。”
鹿微眠没有接,“这话殿下骗骗自己就行了。”
慕青辞敛眸神色很快暗淡下来,将茶盏放在一旁,“可我很想你。”
“阿眠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
“我们没有误会。”鹿微眠看着他,“只是我从前还是太不了解你了。”
慕青辞低笑,“是吗,那你如今知道了,所以与你那好夫君一起,给了我一张假的布防图。想弃我于不顾,也不想跟我有日后了。”
“你要布防图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
慕青辞朝着她走近,“这两者冲突吗?你也是我的野心。”
“我实现了野心,也就拥有了你,这不是很好……”
鹿微眠打断他,“可我不是你的所有物,由着你安排,你想怎样就怎样。”
慕青辞像是既然被看穿,那也不在乎任何礼法一般。
他一步步靠近,“如果我说,即便你不想,我也一定要你呢。”
慕青辞温润眉宇间有她从未见过的幽暗。
鹿微眠下意识地害怕,转头要走,却发现大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上了锁。
*
不久前,屋外抱着一副书画的叶心娴刚拐进来。
身边婢女夸赞着,“姑娘这一副百福图与太子殿下准备献的百寿字相得益彰,想必太子殿下一定会因此对姑娘印象深刻。”
叶心娴弯唇,正要上前,远远地看着鹿微眠从一个小角落出来,脚程飞快地进了楼苑,关上了门。
婢女也看见这一幕,一时眉头紧锁,“她怎么也来找太子殿下了?”
“找便找,关门做什么?”
叶心娴深吸一口气,脸色冷了下来。
旧情人相见还关门,有点脑子的都知道是想干什么。
“我费尽心思让她嫁给封轸,还这般不老实啊。”
叶心娴正欲上前撞破这二人,一道身影比她快上一步,在她前面将房门从外面锁死。
男人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锁扣,锁门锁得悄无声息。
而他身上一袭规整的太监常服。
叶心娴停下来,静静地看他,眼底有不悦,但并未发作。
姜崇锁上门便将人带过,柔声低哄,“郡主不急。”
这两人间的距离是不同寻常的亲近。
耳语间,好似情人呢喃。
婢女熟练地往旁边退下几步。
姜崇将人带离楼苑,直至树影阴翳处,“郡主急于这一时半刻,反倒会惹殿下不快。”
“奴才答应帮您做到皇后之位,是在替您考虑。”
叶心娴扬眉,“所以你将他们旧情人关在一起,也是为我考虑?”
“自然。”姜崇阴柔眉眼满含笑意,“这鹿氏姑娘,嫁了人还与外男私会,在此等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廉耻,声名狼藉。”
“若是这样,即便是太子殿下想,这皇后尊贵她也担不起了。”
男人声音慢了几分,轻且缓地安抚身前少女,摩挲着她的腰身,“说不好,这鹿姑娘都无颜面苟活。”
叶心娴方才的气性就这样被哄得缓了下来,“那我要如何让大家知道,他们在里面偷情?”
“这个简单了。”姜崇压低声音,“隔壁就是万牲园,且说是里面的毒蛇逃出来了。今日这么盛大的日子,一定会有人大肆搜捕。”
不多时,万牲园掌事宫女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这么大的事,她不敢隐瞒,连忙上报给正在游园的帝王。
皇帝闻言眉头轻皱,“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宫女跪下行礼,“陛下恕罪,原是看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再见笼子就空了。”
“去找禁军配合搜捕。半个时辰内,务必处理好。”
“谢陛下!”宫女领了吩咐,忙不迭地去找人。
皇帝转头笑着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禁军侍卫很快大范围地搜找,封行渊抱剑倚靠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人来来去去。
宫眷无一不怕蛇虫,连卫沉的夫人明窈从被送回了殿内,唯独不见鹿微眠的身影。
卫沉与明窈交代了两句,便离开了大殿。
封行渊也缓步跟了出去。
禁军搜找了万牲园附近的地方,发现了些许踪迹,赶来禀报,“大人,瑶台附近发现了两条!”
“应当有一部分进入瑶台楼阁内了,但是大门锁着。”
卫沉吩咐,“去寻钥匙打开搜找。”
而此时,瑶台楼阁内。
鹿微眠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门从外面反锁,只能被人从外面打开。
看到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想坏她名节。
慕青辞看着她手中紧锁的门,缓步上前。
鹿微眠回神时,男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手从她腰侧伸过。
鹿微眠慌张躲开。
慕青辞手上一空,无声轻笑,随后淡然自若地继续伸到门边。
试了试门锁。
鹿微眠意识到自己误会了,面上有些窘迫,但还是紧张,“你叫人锁门做什么?”
“不是我叫人锁的。”慕青辞语气平静,“是有人算计我们。”
鹿微眠眼下不太能相信慕青辞。
慕青辞也看得出来,朝她走近,“若是我锁的。”
“现在,你我不会在这里好好说话,你应该在我床上。”
鹿微眠眼睫轻颤。
慕青辞继续,“这样我好等旁人进来时,让他们以为你我私会偷情,不清不楚。”
“等你名节尽毁,你就只能留在我身边。”
鹿微眠多少被他的话吓到,下意识躲避,半个身子都躲在楼宇石柱后面,“那,现在……”
她话还没说完,冷不丁听到了“滋滋”声。
鹿微眠循声看过去。
发现自己躲着的那根柱子上,盘了一条蛇!
鹿微眠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叫出声。
慌乱之余,鹿微眠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近乎是条件反射躲到了慕青辞身后。
鼻音夹杂着哭腔,“有蛇!”
慕青辞被她攥着衣摆,硬是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出声,“别怕。”
他如从前一般温声哄她,“先去楼上躲一躲,这里交给我,轻易不要出来。”
鹿微眠环顾四周才发现,屋内角落里不知怎么钻进来数条。
她怕蛇。
见此情此景,呼吸都有些凝滞,立马掉头顺着楼梯往楼上跑。
鹿微眠在阁楼里转了一圈,最终找到了一个封闭严实的衣柜,钻了进去。
这里面不至于进蛇,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她和慕青辞共处一室。
鹿微眠多少被吓到,神经紧绷,似乎在衣柜里都能听到“滋滋”声。
紧接着瑶台外面传来侍卫巡视搜罗的声音,楼下大门被人暴力破开。
鹿微眠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几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紧张,导致她耳边那“滋滋”声越来越大。
鹿微眠不由得透过橱柜缝隙往外看,赫然发现橱柜外当真一条蛇爬过。
那毒蛇听见了柜子里的动静,朝着橱柜爬了过去,
蛇身触碰到柜子,鳞片摩挲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鹿微眠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想着蛇应该不会自己打开柜子。
就在她紧张万分的时候,那摩挲声突然消失。
柜门却跟着被人打开。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鹿微眠心跳一滞。
惊慌抬头,冷不防地撞上封行渊饶有兴致的视线,“找到你了。”
鹿微眠提起的心刚被放下,下一瞬就听到了楼下被暴力破门的声音。
纷乱的脚步声传来。
鹿微眠想也没想,一把将外面的人拉了进来,顺带着将柜门关上。
鹿微眠关上柜门才发现,原本宽敞的衣柜多了个男人就变得拥挤逼仄。
她被挤得无处容身,只能坐在他身上,不自在地解释,“不能被他们发现我在这。”
封行渊弯唇,“为什么?”
鹿微眠扭捏了一会儿,想起前阵子他还盘问她的旧情。
这会儿怕说了他会闹脾气,但不说他大概会更生气,“有人故意把我跟慕青辞关在一起,想让别人误以为我们在……私会。”
封行渊装模作样地理解了一会儿,“这样啊。”
他调整了下坐姿,牢牢地看着她,“那夫人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来到他这里?”
鹿微眠一时不好解释,犹豫着措辞。
忽然男人膝盖猝不及防地顶了她一下。
鹿微眠不可遏抑地轻哼出声,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又慌忙捂住了嘴巴。
他看似无意,却在膝盖顶到她时,好脾气地催促着,“怎么不说呢?”
他知道她哪里脆弱。
果然,只一下鹿微眠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轻咬唇瓣,按住他,“腿,不要动。”
封行渊煞有介事地解释,“夫人体谅,我腿伸不开。”
鹿微眠看着这柜子于他而言是小了一些。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鹿微眠径直和一条刚钻进来的小蛇大眼瞪小眼。
她一瞬间腰都吓软了,拼命地往身前人怀里钻,“蛇,有蛇进来了。”
封行渊一下子被人抱紧,怀中一片绵软。
鼻息间充盈着茉莉花香气,仿佛心脏都被这气息胀满,轻盈到有些虚浮。
“可夫人抱我太紧了,我动不了。”
鹿微眠又不敢离开他,只能虚虚松了松手,给他些许活动空间。
封行渊扶着她的腰坐正了几分,抬手时指尖飞出一枚利刃,骤然将那毒蛇七寸钉在了橱壁上!
鹿微眠只听“咚”地一声闷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解决掉。
她局促紧张地想要回头看,薄唇毫无预兆地碰到了少年脸颊。
两人动作都停滞了一下。
鹿微眠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顾不上看蛇,抿唇转回原位,环着他的脖颈,趴在他肩头,细声细气地问,“好了吗?”
封行渊眉眼微动,嗓音微哑,“没好。”
很奇怪。
她轻薄他时。
他忽然间就不生气她出现在慕青辞这里了。
他想再试一次。
封行渊轻拍了下她的腰,“我看不清,你看,是不是在那里。”
鹿微眠很不想看,但碍于更想让他赶紧把蛇抓住,还是硬着头皮回过头。
封行渊迟迟不见她动作也偏头看她。
狭小的衣柜内,动作空间也很局限。
鹿微眠唇瓣一下子蹭到了他唇角。
黑暗中,她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
片刻后才缩起脖子退开。
封行渊沉吟片刻,先发制人,“你轻薄我。”
鹿微眠窘迫,“你我正当夫妻,轻薄你……我,合情合理。”
“哦,”少年视线从她闪躲的眉眼下拉到唇瓣,拖腔带调地重复她的说辞,“合情合理。”
鹿微眠在几个呼吸间,就嗅到了突然膨胀的侵略气息。
直到她看见封行渊偏头摘掉了碍事的面具。
她后颈同时被一只大手扣住。
将她压向他。
第32章 别怕
他们在咫尺间隙中停滞, 是察觉到她有片刻的紧张。
少年眉梢微扬,声音极轻,“不是合情合理?”
他犹如试探的小兽, 轻碰一下。
唇瓣相触一片绵软清甜,他问,“抖什么?”
鹿微眠手指蜷曲着抓紧他的衣领, 寻了另一个借口, “蛇……”
封行渊了然地应了一声, 扣着她的颈将人又压了回来,恶劣地撒谎, “一会儿抓。”
她这样似乎会更害怕一点——
抱他更紧。
他看着那鲜嫩柔软的唇瓣, 一遍一遍尝试轻薄。
确认他的确会因此心情很好之后,在她唇角轻颤时极轻地含住。
他习惯性的啃咬改用唇磨动。
细微的酥麻感从唇齿间无穷无尽地扩散。
偏偏他几番试探之后, 越磨越用力。
鹿微眠尾椎升起一层一层麻痒,腰身更软几分。
柜子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阁楼上侍卫大大小小抓捕着遗漏的蛇,开箱开柜, 翻找衣橱的声音越来越频繁。
鹿微眠在恍惚中,甚至听到了慕青辞的声音。
她紧张地屏气,几乎是同时。
少年磨开了她唇瓣,发觉, 似乎还有深处可以入侵。
鹿微眠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羞涩躲避着埋进他的颈窝里。
离开的空隙间又再度被抓住, 封行渊丝毫不受影响,异瞳与她对视。
判断着这双唇里面可不可以进去轻薄。
大抵是见她实在是局促, 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安抚她微开的檀口,“别怕, 下次再进去。”
鹿微眠思前想后也没想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外面的禁军侍卫在搜查,他们在这里……
有人走到这个始终没被打开的衣柜边,脚步声越来越近,正要开门。
忽然被慕青辞叫住,“这里有一条,过来。”
那侍卫答应着,也没再管这个柜子,跑上前帮忙。
慕青辞盯着那个紧闭的柜子门,看了很久。
等侍卫将蛇抓起才道,“走吧,这里没有了。”
那侍卫没有多想,“是。”
说完跟着慕青辞下楼,关上阁楼大门。
一切都结束后,鹿微眠是被抱出来的。
她连翻惊吓又亲吻许久,腿已经软得走不了路了。
封行渊将人放在座椅上。
慢条斯理地拔下钉在橱柜上的利刃,擦拭自己的刀。
鹿微眠对着桌边的镜子看。
口脂都花了,嘴巴也肿了。
看起来见不了人了,但是一会儿还有宴会。
鹿微眠不得不拿帕子擦拭晕出来的口脂。
封行渊隔了一段距离,透过铜镜看她。
他从前并没有对夫妻关系有什么具体的认知。
他一直觉得,夫妻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住在一起,仅此而已。
这么看来,好像还有很多奇妙的特权。
比如,能理所当然地轻薄她。
轻薄完会让他心情很好,非常好。
甚至能原谅慕青辞一天。
让他多活一天。
鹿微眠擦着擦着,感觉到一股滚烫的视线。
透过镜子看见罪魁祸首正在看她。
鹿微眠脸皮太薄,转了下镜子,“你不许看了。”
少年弯唇,“夫人好看。”
说完,他肉眼可见地看着鹿微眠粉白的耳根变得通红。
鹿微眠嘟嘟囔囔地说他又在哄她。
封行渊没听进去,只是想起了木芙蓉。
未开时是白色,将开是粉色,开了是艳红色。
他的夫人似乎也会这样,身体会随着他的行为产生变化。
很有趣。
鹿微眠与封行渊离开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唇上也沾了口脂。
大概是那行径过于大胆,鹿微眠做贼一样地想要把“犯罪现场”清理干净。
她递给封行渊一个帕子,“你擦一下。”
封行渊没明白。
鹿微眠只能亲自上手,踮脚擦了半天,“你太高了。”
封行渊弯身。
身形压下来,将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鹿微眠没敢看他,看了一会儿他的唇,才发现他好看的不只是手。
少年唇线干净流畅,薄唇红润。
鹿微眠擦掉多余口脂才发现,他嘴巴的红是被亲红的,擦不掉。
意识到这一点,鹿微眠身体又开始发烫,抬眼发现他始终盯着自己的唇。
她连忙将帕子塞进他手里,“你自己擦吧。”
鹿微眠说完,赶紧前去大殿入席。
他们一前一后入席才发现,大殿宾客坐满,只剩下她和封行渊还没来。
因此他们的迟到就变得格外显眼。
鹿微眠硬着头皮请罪。
但皇帝今日心情好,“你父亲还当你走丢了呢,朕就说你们夫妻俩定不能同时走丢,肯定是在一起。”
封行渊出声,“是有些迷路。”
皇帝打趣他,“这宫苑你最熟悉不过,还迷路。”
鹿微眠入席时,皇帝还在给封行渊罚酒。
宴席上很快便揭过了这一篇。
谁也没在意。
可有一个人在意。
慕青辞捏紧酒盏,看着鹿微眠的口脂这会儿完全消失不见,双唇是自然的红肿湿润。
封轸淡色的唇上却多了几分艳色。
皇后瞥见他的反应,故意提醒他鹿微眠已婚。
“这夫妻新婚喜欢寻僻静之处多呆一会儿也是正常。”
不成想,这句话让慕青辞眼底暗色更重。
缓慢放下酒盏,起身要离开。
皇后小声制止,“你父皇寿辰,身为太子提前离席成何体统。”
“我既身为太子,想要的没有,就非得要这体统吗。”慕青辞不管不顾,转身离开。
此举满朝文武与家眷不由得看过去。
但凡知道太子与封夫人过往的人,视线都下意识地在他们身上打转。
不远处,坐在鹿微眠身后的叶心娴也沉下目光。
小声询问鹿微眠,“表姐,你方才是去哪了?”
鹿微眠敷衍道,“没去哪。”
叶心娴听出她话语中的敷衍之意,也懒得再问。
前脚私会完太子,后脚又哄她夫君。
怎么就没坏了她名节呢。
瞧不出来这鹿微眠玩弄男人还有一手。
她都想跟鹿微眠请教一番了。
殿外,慕景怀远远看着慕青辞从殿内离开。
“原以为,他今日要反的。”
一旁老嬷嬷不置可否,“承办宴席的差事都交给了他,里外值守也是他的人,太子殿下竟然能一动不动。”
这是如何好的机会。
家眷全部在宫廷,都不用费劲收罗,就能挟持家眷逼宫。
但慕青辞在周围安插看守侍卫却一切如常。
慕景怀看着慕青辞离开的方向良久,“那我们就助他一把。”
“也难为皇兄养了那么多私兵,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用。”
*
慕青辞踏进孤冷东宫时,手里仍然攥着那个并不算精致的香囊。
满园的枯枝败叶被风吹得窸窣作响,那是他不日前种下的花,几场寒潮死了大半。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转头看见门口,一个小姑娘迎着日光推开门。
大片日光倾泻而下,照在他冰凉泛寒的身上。
那小姑娘进来,“子珩哥哥,我今日听说,久病不愈的人要多晒晒太阳,阿眠帮你开门开窗,你就会尽快好起来了。”
慕青辞回神,意识到那是幻觉。
那时他们尚且年幼,但她每次来,冰冷的屋子都会一片暖绒。
光影变幻间,又到了某年春日,她捧了一束花跑进来。
“褚楚姐姐说,看病人要带花,我就给你带来了。”
他问,“为什么要带花。”
“因为看了会心情好啊。”
慕青辞点头,“看了的确会心情好。”
“是吧,公主姐姐的院子里有花,你院子里光秃秃的不利于调养生息,春日没有花,蝴蝶也飞不进来。”
慕青辞只见过一次蝴蝶,是第一次见她,她在扑蝴蝶。
不知是蝴蝶喜欢绕着她飞,还是她爱追这些漂亮的小玩意。
后来,她带来的花枯萎了。
她很久没有再来。
慕青辞想,大概是他院子里太过荒芜,所以蝴蝶不愿意飞进来。
他鬼使神差地种了满园的花草。
等到寒冬过去,春日降临。
在花朝节时,他难得出了一次门。
任谁都没想到,久病不愈的太子会出门游园。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找到了她,问她,“你愿意再去长春宫看看吗,现在我的院子里有花了。”
缺一只蝴蝶。
思绪回笼。
慕青辞再度一个人坐在寸草不生、冰寒入骨的宫苑内。
仿佛又在等冬日降临,等哪一天自己的病不治身亡。
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
慕青辞觉得自己这一辈子。
最不缺的,就是等死的时候。
他觉得,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到了午后。
屋外忽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殿下!咱们的私兵接到了埋伏的调令,您调兵了吗?”
慕青辞闻言稍稍有了些反应,却是笑了,“我坐在这里如何调兵?”
侍卫脸色惨白,“咱们没有调兵,那他们听的是谁的号令?!”
慕青辞嗓音很淡,看起来不慎在意,“他们借我的私兵,想埋伏谁?”
侍卫不敢说埋伏谁,只说,“有一部分按照调令去了曲江池,估计是想要看护控制家眷。”
侍卫顿了顿,小声道,“另一部分去了城墙。”
一说去城墙,慕青辞就知道了。
眼下这个时辰。
皇帝应当已经到城墙了。
有人在逼他谋反。
即便是他不动,私兵埋伏在那,如今也不好撤离。
一旦被发现,他百口莫辩,那毕竟是他私养的军队,谋逆罪名就坐实了。
不知为何,慕青辞此刻无比平静。
他知道自己日后胜算不大,但也没想到自己树敌多到如此地步。
他的敌人多等不了一时半刻,想让他死。
*
午后曲江池寒风乍起。
鹿微眠不由得裹紧了自己的披风,与谷歆月一起寻了一处避风的水榭休息。
水榭外的曲江池水面上落了大片的红枫,将水面也浸得发红。
园子里风大,将晚上灯会准备的花灯吹得四处摇摆。
宫人们心惊胆战地去固定花灯,生怕晚上帝王过来,见此降罪。
水榭里伺候的宫人也惦记着园子里的灯,手忙脚乱的帮她们布置炭火。
谷歆月撸起袖子,“你去帮忙吧,这点炭火我能搞定。”
宫人推拒,“这可使不得。”
谷歆月催促着她去忙正事,接过火箸。
宫人连连道谢,赶去帮忙。
这一片没什么人。
中午用过午膳,帝王带人离宫前去城墙观礼,晚宴安排在曲江池有灯会和烟火。
明窈受不得风,从宫里出来就回了府。鹿微眠也不想爬城墙,便跟谷歆月提前来* 了曲江池。
谷歆月戳着炭火,“这么大风,要变天了,也不知晚宴还能不能看烟火。”
鹿微眠凑在火炉边,没听进去谷歆月的话。
满脑子都在想不久前她在宫苑里撞见的慕景怀。
“歆月姐姐,你见过宫中三殿下吗?”
谷歆月凝神细思,戳弄炭火的动作慢了几分,“几年前见过一两次。不过淑妃娘娘不常让他出门,说怕三殿下不懂事冲撞了旁人。”
“你怎么想起他来了?”
鹿微眠动了动唇,不好言语,“就是突然有点好奇。”
“我也好奇,”但谷歆月的好奇跟鹿微眠的不是一件事,“淑妃娘娘一向低调内敛,很少与朝中人来往,今日怎么突然想着约见卫夫人了。”
鹿微眠回着,“我听明窈说,淑妃娘娘赏了她些安胎的东西,闲话家常罢了。”
谷歆月明白了,“原是替陛下安抚家眷。”
“往常这种事情都应该是皇后娘娘做的。”谷歆月顺便温了一壶茶,“最近,陛下是越来越不给皇后颜面了。”
鹿微眠记得,“他们原本关系似乎就不太好。”
谷歆月叹了口气,“便是夫妻貌合神离,只要太子在一日,那皇后娘娘的位置应当也不会变。总不会让淑妃娘娘坐中宫。”
“可惜那三皇子是个痴儿,宫中也没有其他合适的皇子。”
鹿微眠听到这话,乖乖噤声。
想着今日她在宫中听到的那段对话。
慕景怀,他根本就不是痴儿。
鹿微眠抿唇,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还好她跑得快,不然慕景怀隐藏这么多年的秘密被她发现了,岂不是要灭口。
鹿微眠想着想着反而松了一口气。
又多活一天,可真好。
然而鹿微眠庆幸没有多久。
时至晚宴,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宫人多番固定的花灯被大风掀翻。
整个曲江池院内都被风吹得一片狼藉,根本无法摆宴席。
但前去城墙观礼的朝臣们也都没有回来。
鹿微眠出了水榭就察觉到迎面而来的潮湿水汽,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
她正想着,曲江池外进来了一批侍卫。
催促示意着,马上下雨,请各位官眷进屋躲雨。
官眷们不疑有他,听从侍卫的指示进了一间大殿等候。
鹿微眠和谷歆月所在的水榭位置偏远,最后才被照顾到。
鹿微眠站在门口,看着众家眷被送进大殿后,护送的侍卫同样进去了一部分,留了一部分在大殿外守着。
守在外面的侍卫一手握官刀,另一只手搭在刀柄上,
鹿微眠隐约觉得,护送家眷,似乎不需要这般备战姿态。
这会儿也有人朝着他们这座水榭走过来。
彬彬有礼地请,“谷姑娘,大家都去那边躲雨了,小的送您也过去。”
鹿微眠拉了谷歆月一下,“其实,我们在这里躲雨也行。”
“当然可以。”那侍卫示意,“只不过这边炭火一会儿就烧完了,要是送过来,还会淋湿。不如大殿内暖和。”
谷歆月想来也是,“那我们还是过去吧。”
鹿微眠闻言只能作罢,但她依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眼下整个曲江池内都是清一色的带刀侍卫,鹿微眠即便是察觉到不对劲,她也不能轻举妄动。
两侧侍卫打开油纸伞,侧身示意。
鹿微眠跟着谷歆月踏进雨幕,听着繁密雨点敲击油纸伞面的声音。
没由来的心下焦躁。
鹿微眠环顾四周,发现侍卫越来越多,但是每一个都很眼生。
谷歆月走着走着也察觉到了异样。
她转头与鹿微眠无声对视片刻,但两人都看到了各自身后跟着的带刀侍卫。
一左一右将她们挟持在中间。
两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她们刚刚走到大殿门口,有家眷同样看出了不对劲,“要我们避雨,为何要带刀护送,这与看守犯人有何不同?”
“老夫人稍安勿躁,还请进去等候。”
说话人是明国公府的老夫人,自然是不吃这一套的,她冷笑着,“进去等候?殿内几百口人都被你们关着,外面兵马围着,当我是老糊涂了吗?”
“你们把话说清楚,是奉谁的命令将我们一同关在这里,是何目的?!”
为首的侍卫当即收起了笑脸,并不再装模作样,“来人,将老夫人带进去。”
说完,旁边两个侍卫上前,“老夫人不要自讨苦吃。”
明老夫人身边的婢女也立马护上,“大胆!”
几番争执间,老夫人被推搡着进了大殿,谷歆月与鹿微眠连忙上前搀扶。
旁边侍卫将长刀拔出。
尖利的声响刺痛着所有人的神经,众人皆意识到,这不是寻常躲雨。
为首的人拔着刀,扬声道,“将各位贵人看好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大殿内一片不安地躁动。
明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是谁养的孽畜,此番又是奉了谁的命令谋逆犯上!”
“这就不劳老夫人操心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人还是静候新帝佳音吧。”
鹿微眠听着他的话,很容易猜到。
是慕青辞谋反。
屋内大半人都猜到了,另一半不敢相信慕青辞会谋反。
他明明都是太子了……
眼下这群将他们围困在这里的人,身上衣着与大内禁军一样,但是持刀方式、值守站姿都与大内禁军相距甚远。
看起来像是有人养的兵马,不过是穿上了大内禁军的衣服,好犯上作乱。
鹿微眠知道。
慕青辞是有私兵的。
只是她也有些诧异,慕青辞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动手。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
雷鸣闪电混杂在一起,将树梢枯黄的枝叶摇落在地。
院子内,满是被吹落的纸灯。
原本夜晚盛大的灯会如今变得一片狼藉。
鹿微眠隐约能听到曲江池外传来零星的刀剑声,但被雨幕遮盖,听不分明。
焦灼紧张的氛围随着这零星的声响无限扩大,大殿里议论声之间混杂着呜呜的哭声,有一人在哭,周围人便也心情沉郁下来。
细碎的呜咽声越来越多。
鹿微眠与谷歆月一同坐在明老夫人身边,安抚着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肃穆,她这辈子见多识广,对于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见,因而比所有人都能先察觉到不对,“不必担心我,我也不是怕这事。”
“就是原以为太子殿下不会做这般有悖人伦的事,一时气愤罢了。”
鹿微眠没做声。
身后突然传来些繁重的脚步声,带着兵甲金属碰撞的声响。
他们齐齐回头,看见有侍卫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身上裹挟着雨夜寒气。
这些侍卫的目标很明确,径直走到了鹿微眠面前,“封夫人,这边请。”
谷歆月见状,按住了鹿微眠的手,“请去哪?”
“请去哪是我们的事,谷姑娘少过问的好。”
谷歆月一下子站起。
对面侍卫的长刀也应声拔出,刀刃近乎要贴上谷歆月。
吓得周围所有人都噤声。
鹿微眠连忙起身,“姐姐。”
她拉住谷歆月,转头跟那侍卫说,“我跟你们走。”
谷歆月凝眉,“不行,有本事他们真动手。”
这些逆贼把她带走,饶是如何谷歆月都不可能放心。
“谋逆之事我们都敢做,以为杀个人就不敢了吗。”
“你敢你就来!”
“别,”鹿微眠拦下谷歆月,“姐姐,别冲动。”
即便是不行,鹿微眠见眼前这架势,她要么是自己跟着走,要么是被人拖走。
相比于后者,鹿微眠觉得她还是稍微配合一些的好。
她示意谷歆月,“放心吧,没事。”
屋子里这么多人单找了她一个,鹿微眠猜想,她多半是一个比较有用的人质罢了,“走吧。”
眼见鹿微眠配合,侍卫才将长刀收起,“还是封夫人识时务。”
他侧身,“这边请吧。”
鹿微眠按照他示意的方向往外走。
屋外秋雨萧瑟,寒风凌冽。
那侍卫觉得她一个弱女子,不必担心,便姿态随意,也没叫过多帮手。
想着自己可以独自将人带过去邀功。
鹿微眠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披风。
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发现,曲江池里外都被侍卫封锁,越到外面越能听见兵刃相接的敲击声。
鹿微眠转头看着被雨击打的曲江池水面,眉眼微动。
紧接着她脚底一滑,惊叫一声跌了下去。
侍卫回头就看见鹿微眠滑倒在曲江池边草坡上。
他不耐烦的上前,“怎么了?”
“路太滑了,踩到青苔摔了一脚。”鹿微眠看起来有些费劲地撑起身子,“我发钗掉下去了,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侍卫看鹿微眠所指的地方的确有一枚发钗。
他本来没想捡,但奈何那发钗是金的。
侍卫存了点私心,便是他捡起来不给她,她一个小姑娘也无可奈何。
他这么想着,下了鹿微眠摔倒的草坡。
这草坡上的确是滑了一些,动作不似平路上那般敏捷。
鹿微眠看着他走过来弯身想要去捡那根发钗,悄无声息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屏住呼吸挪到男人身后,然后用尽了毕生力气,伸手一把把人推进了曲江池!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个猛子落进水里!
“噗通”一声的响动在雨夜中并不明显,以至于暂且没有人发现。
鹿微眠推完就跑。
就算是做人质,她也不太乐意。
鹿微眠拉着自己的披风挡眼前的雨水,沿着曲江池边逃离。
未曾想刚跑出去,面前就横过一柄长剑!
鹿微眠透过冰寒长剑,定睛看见不远处坐于马背上的慕青辞。
慕青辞一贯温和的脸上透着雨夜清冷气,“天黑路滑、刀箭无眼,阿眠别乱跑,孤送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鹿微眠咬唇后退两步,转身又被两把弹出的长剑拦住去路。
出了树林阴翳的曲江池,鹿微眠听见外面繁密的刀剑声。
不知持续了多久。
鹿微眠回头看他,“你想干什么?”
慕青辞沉吟着,“想干什么,你今晚就知道了。”
有人上来将她送到他面前。
慕青辞朝她伸手,鹿微眠并不配合。
他只叹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将她抱上去。
“你……”鹿微眠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你放我下去。”
慕青辞自然不会答应,“阿眠,陪我一会儿。”
鹿微眠凝眉,听慕青辞催马离开长街。
鹿微眠耳边刀枪箭羽的声音时大时小,偶尔路过街巷,能看到慕青辞的侍卫和禁军缠斗在一起。
“慕青辞,你这是谋逆。”
慕青辞并不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你赢不了的。”
今时不同往日,慕青辞动手太快了,是在他处境最被动的时候动手。
他一定会输。
慕青辞噤声,就这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我已经输了。”
有人调用他的私兵,下了假命令。
命令下出去容易,收回来难,所有兵马都分散开一部分去城墙、一部分来曲江池,各司其职,事已成定局。
大概布局之人,根本没想让他有转圜的余地。
慕青辞先去了城墙,就看见那些私兵将帝王轿撵围堵在内外城墙间的官道里。
而轿撵里的不是他的父亲,是个木偶。
有人利用他的野心,编织了一个捕捉他的大网,坐实他的罪名。
慕青辞才发觉,眼下太多人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封轸、卫沉,甚至包括他曾经的亲信贾琏也倒戈。
他曾经拉拢的党羽,早在围猎他处于劣势之后,就不再敢出面。
他忽然也不想知道,这局是谁布的,是谁想要他死。
大概是太多人了。
在这一场必输的棋局里,他只想回来看看她。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慕青辞就觉得,他大概是赢不了了。
运气从来没有站在过他这边。
鹿微眠被他带到一处偏远的宅院里。
但几乎是她进来,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打斗厮杀声。
有人追进来了。
慕青辞像是听不见一般,给她倒水,“累了吗?”
鹿微眠看着他的动作,没有接话。
“怎么不说话。”慕青辞将茶水摆在她面前,“从前我带你骑马,你总说震得腰酸,很累。”
“殿下还是忘了从前的好。”
“忘不了。”
鹿微眠无奈道,“你总在我面前假装情深义重,是觉得这样能让自己良心过得去吗?”
慕青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为何觉得我是装的?”
鹿微眠见事到如今,弯弯绕绕地打哑谜也没有意思,“你与叶心娴如何了?”
“我不认识她。”慕青辞言辞平和认真,“我也不懂,你为何总要提起这个人。”
鹿微眠开诚布公道,“你明明许了她后位,还总是要哄我对我是一片真心,不就是为了利用我,好帮你除掉封轸,再帮你得到我父亲修缮江南水坝的内部消息吗?”
慕青辞对于她的话大半都没听懂,“阿眠对我误会,的确很大。”
“谁与你说的这些话?”慕青辞猜测,“封轸吗?”
鹿微眠听着屋外的风雨声与打斗声,内心却无比平和,“不是他。”
“无妨,”慕青辞点头,“你倒是有一点说对了,我是想除掉封轸。”
慕青辞迎上她的视线,“你心性纯良,不知他阴险歹毒、暴戾恣睢,绝非善类。”
“我与他一同长大,最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你可以不觉得我是好人,但也千万别觉得他有多干净。”
鹿微眠听着这些话,不自觉地想起少年那张纯润无害的脸。
阴险歹毒能在当初不明她心意时,还与她好言相向。
暴戾恣睢能不计前嫌哄她睡觉,她说什么听什么,还帮她修步摇又连夜去偷图纸。
鹿微眠不懂,慕青辞筹谋算计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封行渊,“你用他活命,如今却处处想要害死他,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夫君虽是生性冷僻,但为人率性、温文尔雅,才不像有些人虚伪无礼,胡作非为。”
一墙之隔,飘摇雨下。
封行渊阴沉着脸,带兵甲冲进来刚钳制住拦路的一名暗卫,就听到了屋内传来这么一句话。
被夸的封行渊倏然愣住,雨水顺着面具滴落,他脸上阴寒面色缓缓消失,眉目有片刻的清亮。
随后站直身子,温文尔雅的捅了手底囚徒一刀!
屋内,慕青辞就这么看了她很久,很轻的一声,“好。”
他沉吟片刻,“但事到如今,我不希望你误会我,我还是需要告诉你。”
“我既然已经把九天玉印给你了,除此之外,我就不会再许任何人后位。”
“另外,我要你父亲修缮水坝的内部消息做什么?”
鹿微眠一时怔愣,“什么九天玉印?”
两人对视间,空气中扩散着无声无息的不安。
慕青辞脸色也变了,“你没有收到九天玉印?”
鹿微眠左思右想,也没记得自己有收到过这个东西,“没有啊。”
片刻的沉寂后。
鹿微眠抓住他言语中的关键字句,“你是不是在骗我,你没有探过我父亲修缮水坝的内部消息?”
“眼下我还骗你做什么,我从未探过。”
鹿微眠越细想越觉得可怕,“你没有想要毁掉江南水坝?周喆,不是你的人?”
“是你父亲负责修缮的东西,我毁了它,不相当于毁了你吗?”慕青辞眉头越皱越紧,“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彻骨的阴寒从后脊蹿升。
鹿微眠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以置信,“不是你做的?”
这怎么可能?
屋外疾风骤雨,忽而滑过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夜空照彻得惨白无比。
几乎是同时,紧闭的屋门被破开!
闷雷轰鸣声在大地深处震荡。
摇颤着鹿微眠的心脏。
屋外,凌一冲进来抓住慕青辞。
慕青辞并未反抗,旁边跟随进来的随从拔刀抵在慕青辞脖颈,“太子殿下谋逆犯上,其罪当诛。”
“奉陛下旨意,可先斩后奏。”侍卫长刀抽出,在清寒夜雨中渗出冷光。
鹿微眠尚未从方才得知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
她慌忙跑到了随侍刀前,握住刀柄阻拦,“等下!”
封行渊心情愉悦地进门,看见鹿微眠阻止他手下斩杀慕青辞。
少年脸上的笑容敛了起来。
封行渊把玩着手中诏令,朝那随侍递了个眼神。
随侍只能依从鹿微眠松手。
“我还有话要问他。”鹿微眠将刀柄按回刀鞘,转头询问封行渊,“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去问吗?”
封行渊优哉游哉地问,“回哪?”
鹿微眠知道,即便是要抓捕慕青辞,也只能把他抓进天牢由朝廷审问。
但去天牢里就肯定不能审问她想知道的事情。
鹿微眠也不知道这样合不合适,小声道,“就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地方。”
“我想问他一些事情,一日就好。”
“不能现在问?”
鹿微眠想着他们方才的对话内容,为难道,“不太能。”
还得说悄悄话。
封行渊又不高兴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鹿微眠小声催促着,“你有办法吗?”
封行渊看她半晌,忽而轻快地笑了,“有啊。”
他低头靠近她,面具上的水珠落在少女鼻尖,冰得她轻轻一抖。
封行渊抬手抹掉她鼻尖上的水珠,手指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下移挪到了她嫣红唇瓣上,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声音谈条件,“但夫人今晚得答应,回房准我轻薄你。”
第33章 潮湿
少年嗓音纯粹, 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得有多么暧昧不清、令人瞎想。
但鹿微眠被他直白的言辞弄得耳根发麻。
鼻息间是阴雨的潮湿水汽,黏黏腻腻地沾在身上。
她下意识转头看房内众人。
他们多半是没听到,但也能猜到这对小夫妻凑这么近, 说的是一些他们不能听的话。
鹿微眠轻声回,“我答应你。”
封行渊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仔细地擦干净鹿微眠脸颊上沾染的水珠。
抬头看向那边慕青辞。
只见慕青辞眸光阴郁, 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
眼底带有和他一样的不悦。
但这会儿封行渊高兴了。
两个时辰后, 长安城内再度恢复如常。
暴雨将这场混乱掩盖得悄无声息,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大抵也是那位帝王早有准备。
皇宫大殿内,皇后脱钗请罪、一身素衣跪在大殿中, “陛下, 青辞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是如何心性您最是了解, 怎会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围猎的伤口经此一番,再度崩开,金线龙袍上渗出些许血印。
一旁淑妃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着。
皇帝淡淡吩咐着, “将皇后带下去。”
一旁禁军侍卫走上前将皇后拉起。
皇后心有不甘地挣脱开,跪行上前,“陛下!青辞定是被奸人所害,才出此下策!”
“从围猎起, 就是他们企图诬陷青辞的阴谋!”
“陛下您就这一位可堪重任的皇子,切不可听信奸人挑拨啊!”
皇帝并不打算与她多费口舌, 抬手示意一旁禁军尽快把人带走。
皇后忽而甩开身上束缚,指向一旁淑妃, “是她!”
“一定是这个妖女!陛下, 是她想害我们母子!是她!”她一下子上前扯住淑妃手腕,尖利的指甲划出一道血痕。
一旁禁军侍卫大惊, 慌忙去拦。
皇帝先一步抓住了皇后手臂,起身将人甩了下去,“放肆!”
皇后跌坐在地上,被禁军拦住,仍然死死盯着淑妃,“她定是用了什么妖术,狐媚祸主,又把你骗得团团转!”
“臣妾早就说了,她留不得啊!她是个妖女!她会毁了你的江山啊!”
禁军不敢再让皇后留在殿内,立马将她带下大殿。
淑妃白皙手腕上血痕刺目。
皇帝眉头紧锁,拉过来细看,她还说着,“臣妾没事。”
“这样还没事。”皇帝沉声叫御医。
淑妃温声提醒,“您自己的伤还没叫御医看呢。”
“旧伤无碍。”
封行渊踏入大殿之中,才唤回了帝王的注意力。
皇帝面色沉肃,“如何了?”
封行渊简单回禀,“微臣无能,太子殿下与人勾结,里应外合备了逃生之路,如今正在连夜追捕。”
皇帝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追问。
大抵是相信了封行渊的说辞,觉得今晚慕青辞有心思设下圈套,那肯定也准备了退路。
“尽快追查。”一码归一码,皇帝还是道,“今日也多亏了你提前察觉。”
“并非是臣提前察觉,”封行渊提起,“是太子殿下曾经的亲信贾琏告知太子调动了私兵。”
皇帝对贾琏这个人有些印象,“他倒是懂得及时弃暗投明。”
“赏。”
皇帝盘算着,“既然你懂得规劝他,那就由你来看管提拔。”
“若有异动,也随时可杀。”
“是。”封行渊其实还蛮喜欢跟这位帝王聊天,因为他们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
只不过,如今贾琏和卫沉一样,对他唯命是从。
与此同时,贾琏打开了密室私牢大门。
他将慕青辞推进去,挂上锁链。
慕青辞看着贾琏,“原来你是找到了更好的去处。”
“不然呢,老子跟着你死路一条,跟着主子,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主子?”慕青辞听这个称呼新鲜,“你确定他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主子不会骗我。”
慕青辞微微眯起眼睛。
听着贾琏无条件的维护封轸,像是被控制了思绪的傀儡娃娃。
但看起来平日里正常生活不受影响,还能一边锁一边骂他,理智清醒得很。
只要触及到了封轸和封轸有关的事物,就会立马被调动成护主的样子,不受控制。
所以封轸是对他做了什么。
那鹿微眠呢?
她出嫁后就那般维护封轸,该不会也同样被……
慕青辞正要细问,外面传来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他只听一下就知道是谁。
慕青辞眸光沉下来。
果然封行渊出现在昏暗地牢内。
少年长相清俊,偏偏笑起来与这阴湿牢狱的气质如出一辙。
看得人毛骨悚然。
封行渊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一杯水“今日本想让殿下多活一日的,殿下怎么想不开自己找死了。”
慕青辞并不理会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说辞,坐在桌子另一侧,虽然手脚都挂着锁链,但并不影响在几尺之内活动,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对贾琏做了什么?”
封行渊眉梢微扬,“为何这么问?”
“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快认主,对谁唯命是从。”
封行渊浑然不在意,“我哪有这般大的本事,能控制人。”
寻常人当然是不可以。
但慕青辞很久之前听母后提起过,淑妃似乎会一种,能操控人神智的术法。
当初他并不相信,如今看来,也不是不可能。
慕青辞不想纠结他是如何做到的,进一步追问道,“那鹿微眠呢?”
封行渊给了他一个很挑衅的答案,“阿眠大概很喜欢我。”
“所以不需要被我强迫着留在我身边,被我强迫做什么。”
慕青辞轻扯唇角,同样挑衅,“封轸,我还是那句话。”
“阿眠性情纯良,不喜恶行。你我既是一类人,她会抛弃我,离开我。那你呢?”
*
屋外大雨瓢泼,雷鸣声愈演愈烈。
鹿微眠回房就赶紧换下来被雨淋湿的衣物,先去沐浴。
温热水汽熏蒸着她,才让身上残余的寒气散开不少。
鹿微眠有些贪恋这水中温热,许久都不愿意出来。
直到封行渊回来,鹿微眠听见动静,知他多半也要洗,才从浴桶中爬出来。
鹿微眠刚披上衣服,还没系好绳带,沐浴间的门忽然被打开!
鹿微眠手足无措地扯着还没系好的衣襟,“你,你怎么……”
封行渊摘下面具顺手放在门口橱柜上,灭了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夫人说好,今晚给我轻薄的。”
鹿微眠眼前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模糊的影子。
而这比她高大许多的影子正以压倒性的气势朝她走来。
鹿微眠愣是被他汹汹来势吓得后退两步,可又因为怕黑不敢躲太远。
封行渊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带着她的腰抵在桌边。
眉眼压低,纤长浓密的睫羽在打出一片阴影,遮住少年暗色异瞳,“这次可以进去吗?”
“啊?”鹿微眠脑袋里浮现出了些不干净的画面。
封行渊看她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便继续自己的行为。
雨夜潮湿,湿漉漉的吻就这么缠上了她。
他像是在品尝糕点,总觉得那软糯表皮下面潜藏着什么甜美馅料。
磨弄啃咬,含吮挑弄。
无师自通地折磨着那脆弱的双唇。
直到捻开缝隙,准他探入摩挲。
更进一步时,大概入侵过甚,鹿微眠被抵得腰身弯折成微妙的弧度,撑不住地下滑。
封行渊扣着她的腰窝,轻轻一提,她整个人就坐在了桌子上。
即便在桌子上,也是刚巧与他平视的高度。
足够他单手撑在一侧,继续。
少年手臂浮出几根青筋,攀爬缠绕着,又随着他的动作而时轻时浅。
鹿微眠曾经就觉得,他是一个兽性强烈的人。
那张看起来纯净地脸一落到暗夜里,这个时候,就变得欲气深重。
尤其是眼底那颗血痣。
软唇被侵入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习惯性的舔舐安抚过后,无师自通地寻求深入。
鹿微眠城门失守,被迫打开。
浑身筋骨都有些发酥。
他像是个猎奇的孩童,探索着她的领地。
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要小心翼翼巡视一遍,然后大肆沾染上属于他的气息。
鹿微眠被他身上的甲胄剐蹭着,本就没有穿好的衣服被蹭得乱七八糟。
本就刚刚沐浴没有擦干,又沾染了他身上的雨水,寝衣近乎湿透一般紧贴在她身上。
好在这会儿没点灯,不容易看见。
但是他能看见。
比梦里更加清晰。
领口大开,白色里衣一部分贴在身上,一部分透着里面的曲线。
少年第一反应是,很漂亮。
比她的头发还漂亮。
鹿微眠推脱着身上都弄脏了,还得再沐浴一遍,将他推开跳下去。
封行渊站在原地,冷不丁开口,“我帮你洗。”
鹿微眠在他跟上来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打了个寒颤,“不不不,不行。”
“为什么?”封行渊没有别的意思,理所当然地问,“你被我弄脏了,理应我洗。”
鹿微眠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这般话语听下来,硬是让她的呼吸都停滞瞬息,“我,你,也,也没有很脏,我简单擦洗一下就好。”
她心知他说话只是字面上的表达,但鹿微眠每每听他直白地说出令人浮想联翩的话,心脏就受不了了,“你先出去。”
封行渊看她很不自在地样子,也没有坚持。
鹿微眠再度将自己收拾干净,才离开沐浴间。
出来时,封行渊已从偏房将自己收拾干净,在暖炉边晾头发。
鹿微眠头发也没干,只好也凑过去,拿着梳子顺头发。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封行渊盯着她的头发看了很久。
喜欢,想摸。
他将椅子拖到她身边,鹿微眠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封行渊提起,“我帮你梳头。”
鹿微眠抿唇,也没有拒绝,将梳子递给他。
封行渊顺理成章地拢过她的长发,几缕碎发从指缝滑过,蹭得他指尖发痒。
鹿微眠撑着下巴靠在软椅上,由着他梳头。
她思考了很久封行渊今日的言辞,恍然看向他,“你是不是误会了?”
封行渊还在看她的头发,“误会什么?”
他条件反射以为她说的是跟慕青辞相关的事。
鹿微眠却盯着他红润的唇看了很久,毫无预兆地凑上前,亲了一下,“这样是亲吻。”
“不叫轻薄。”
封行渊帮她顺头发的动作,在她亲上来的时候骤然停下。
心口微妙地开始膨胀。
鹿微眠怎么想怎么觉得应当是那天他突然咬她嘴巴,她给了这么个说辞让他学会了。
也或许是他从前在外面听,对于未婚男女这样接触的确也是轻薄,但他们已经成婚。
“亲吻是夫妻之间很常做的事情。”鹿微眠纠正了下措辞,“轻薄是无礼的,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少用轻薄形容的好。”
封行渊与她无声对视片刻,他当然知道轻薄是无礼的,“我还以为你很喜欢我们做无礼的事情。”
“那你理直气壮的说,轻薄我合情合理是因为?”
鹿微眠唇角抽动了下,这件事的确是怪她。
她一时间找不到理由,来了一句,“因为,情……趣,吧。”
情-趣……
有趣。
在做有礼的事情时,用无礼的言辞形容。
夫妻之间有趣的事情真多。
“夫人知道得多,那夫妻之间还有什么情-趣说辞和事情?”
鹿微眠眼睫颤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说多了。
她偷偷将自己晾干的头发从封行渊手里收回,寻了个借口回避这个话题,“我好困,要去睡觉了。”
封行渊发现,她每次想糊弄自己就拿睡觉当借口。
可偏偏她真的很能睡觉。
鹿微眠是快午时醒的。
她本来计划着卯时就起来去盘问慕青辞。
卯时睁开眼睛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倒下了。
封行渊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倒下的,索性也没叫她。
一个月要流血七日的夫人,是得多睡一会儿。
鹿微眠用着午膳,命暮云暮雨去找之前慕青辞所说的什么九天玉印。
暮云负责屋内,暮雨负责屋外院子里打听。
屋内找了半天没找到。
暮云叹了口气,神情严肃,“夫人,您今日去盘问太……那个人,若他还是撒谎骗您呢?”
这也是鹿微眠担心纠结的事情,她该怎么分辨慕青辞的真话和谎言。
“但是,他死到临头,骗我能有什么好处。”
昨日那个境况,慕青辞想说的多半是遗言啊。
他弑父的罪名都承认,没道理不承认她的那些事。
更没必要到死都说他不认识叶心娴。
鹿微眠正想着。
屋外暮雨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夫人!夫人你快看!”
“怎么了,这么着急。”鹿微眠接过暮雨递过来的书信。
暮雨慌乱地解释,“你,你看了就知道了。”
鹿微眠打开,看到第一句话瞬间汗毛直立。
“阿眠,见字如面,我昨晚侥幸从混战中逃出现在* 一切安好。”
这是慕青辞的字迹!
鹿微眠仿佛被寒气侵体,浑身上下满是凉意。
昨晚慕青辞分明没有从混战中逃离,他被他们秘密关押进封行渊私牢里。
所以……这是谁给她的信!
鹿微眠后脊都沁出一层薄汗,忙叫凌一,“慕青辞跑了吗?”
凌一被问得一头雾水,“没有啊。”
私牢有异常,会放红烟,这外面静悄悄的,不可能跑了。
“那他被咱们关着这事都有谁知道?”
“只有咱们自己的人知道,”凌一如实回答,“对外都说的是,慕青辞在昨晚混战中跑了。”
鹿微眠心下一股恶寒。
这是慕青辞的字迹,所以是有人在假装慕青辞跟她联络。
前世她收到的那么多书信,一部分是真的,但另一部分是假的?!
是有人利用她在套话!
鹿微眠看着,书信上半数都是在哄她不要生气,说他如今落难如何可怜。
和记忆中的语气如出一辙。
最后才是这封书信的关键,试探询问封轸是不是找到了“他”逃跑的踪迹。
鹿微眠合拢书信,快步出门,“去私牢。”
凌一忙答应着护送她去封行渊的私牢。
鹿微眠走到门口,匆忙下数十层石阶,跟着凌一下去。
牢房内,慕青辞坐在桌边,似乎等了她很久。
鹿微眠走过去坐在慕青辞面前。
慕青辞坐在牢房内桌子另一侧给她倒水,“来得正好,水是温的。”
鹿微眠顾不得叙旧,开门见山道,“找过家里了,没有什么九天玉印,下人也都没有收到过。”
慕青辞垂眸,“有与没有都无所谓了,每位储君只有一枚太子妃玉印,日后废了太子,会另制新的。”
“这不重要。”鹿微眠想说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骗我,那你我之间,还另有他人作梗。”
她将书信推到慕青辞面前,“有人假借你我传信。”
慕青辞剑眉轻蹙,伸手接过鹿微眠手中书信。
看清楚内容时,脸色惊异错愕,“这不是我,我一直在此地,他们皆可佐证。”
“我知道不是你。”鹿微眠气息混乱。
或许慕青辞说得都是真的,很多事情,并不是他。
甚至前世很多事情,也只是她被人硬塞的假象。
就比如,前世所谓的新帝登基后,处死她父母,立叶心娴为后,这些事情发生时鹿微眠根本没见过慕青辞,没听到过他的声音。
她被关在深宫里,所有的一切消息,都是慕青辞身边的掌事太监姜崇代为转达。
姜崇……
鹿微眠脑海中蓦的闪过青荷留下的画像,那张阴柔漂亮的脸。
对了,姜崇!
*
这场雨连续下了两日,长安城内阴雨连绵,不见天日。
整座京都也沉寂了两日。
直到天气放晴,街上的人才多了起来。
雨后碧空如洗,一片湛蓝。
鹿微眠坐在书房内,翻看着这两日,她跟慕青辞核对过的消息。
让慕青辞把他自己真正做过的筹谋算计写下来,她一点一点核对,哪些是她知道的,哪些是她知道但是他没做的。
的确出入很大。
曾经他们都直接把姜崇算作慕青辞的代指,以为姜崇做什么都是慕青辞示意。
怎么就忽略了姜崇。
大抵是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太监,能有这般大胆的心思。
鹿微眠将慕青辞写下的东西放在旁边,看向了青荷那张画像。
难怪只有姜崇的画像。
所以她父亲工部那边的事情,以及江南水坝的事情,是姜崇私自的安排。
他摧毁水坝工程,致使沉城。
然后又以慕青辞的名义登基称帝、给叶心娴后位吗?
鹿微眠越想越难以置信,但前世她被抄家掳进宫得知这些的时候已经失明。
什么都不知道。
但细想这也不太现实,他如何能瞒得过文武百官。
其中肯定还有些缘由,目前的证据看来,她想不清楚。
鹿微眠叹了口气,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又唉声叹气的。”
褚楚进门,“不是与你说了吗,要保持愉悦才能养好身体。”
“你来啦。”鹿微眠将手中东西放好,“太医院不忙啦?”
“今日才刚赋闲。”褚楚弯唇,“我还好,受伤女眷不多,我只负责看护淑妃娘娘,褚裕是忙得团团转。”
鹿微眠小声问着,“淑妃娘娘受伤了?”
褚楚顺带着将那晚大殿上皇后划伤淑妃的事情告诉了鹿微眠。
“不过是小伤罢了,不用担心。”
“不过说来,淑妃娘娘是个好脾气的主,照顾淑妃娘娘最是轻松了。其实我这几日在宫里也没做什么。”褚楚递过来一个盒子,“要说忙,也是帮三殿下绑了几个风筝。”
“三殿下啊……”鹿微眠又想到了前两日宫宴。
褚楚将盒子递给她,“绑多了,所以给你也带了一个。”
鹿微眠打开看见里面是一个紫色的蝴蝶风筝,被水墨晕染得很是精巧,“哇,真好看。”
“三殿下就爱玩这些小孩子的玩意,不过确实做得挺好看的。”褚楚免不了叮嘱她,“你要是清闲了,也可以出去放放风筝,对你的腰脊和身体都有好处。”
鹿微眠答应着,“知道啦。”
鹿微眠欣赏着手里的风筝,上面还有珠玉点缀。
她不由得好奇,“你给三殿下看过吗,他的病症可有好转?”
“我没有给他看过。”褚楚坦白道,“不过倒是挺好的一个孩子。”
“我询问他可不可以把多余的风筝送给朋友,他还挺热心的,好生装扮了一番这个风筝,你瞧蝴蝶翅膀上面的珠玉,就是他放的。”
鹿微眠就喜欢这般亮晶晶的东西,翻看着这个蝴蝶风筝。
很好。
不是想弄死她,还送这么漂亮的礼物。
应该没有发现她那日知道了他的秘密。
鹿微眠松了一口气,“替我谢谢三殿下。”
“好。”褚楚问她,“那我们要不要去试试这个风筝。”
“好啊。”鹿微眠起身,收好东西跟着褚楚出门。
说来,她也好久没有放过风筝了。
紫色的蝴蝶风筝和湛蓝的天空很是相衬。
鹿微眠看着高远的万里晴空,眼前光景与前世重叠,相比于曾经囿于一方天地,最起码她现在已经往前走了很多。
鹿微眠觉得那让她头疼的一切,似乎也总有出口。
再难也没有过不去的事情了。
褚楚在院子里陪鹿微眠玩了一会儿才离开。
鹿微眠的风筝越放越远。
封行渊下值,远远就看见了那个乘风而起的紫色蝴蝶。
这让他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她,她就是在放风筝。
那个风筝落在了他的领地里。
封行渊回府踏进院子里,发现果然是她在放风筝。
鹿微眠坐在秋千椅上,风筝滚轮绑在秋千架上,随着她荡秋千的动作而缓慢拉扯。
倒是挺会玩。
“你回来啦,”鹿微眠邀请他,“要不要一起放风筝?”
封行渊没有拒绝。
鹿微眠拆下来绑在架子上的风筝滚轮,走到他面前,“你放过风筝吗?”
封行渊接过来,“没有。”
“那我教你。”鹿微眠开开心心地把滚轮递给他,告诉他怎么放线怎么收线。
意料之外的,封行渊放得很好,“那你放风筝还挺有天赋的啊。”
封行渊觉得没什么难的。
风筝虽然没放过,但他放过人。
在人身上绑锁链,一拉一扯。
将人控制在掌心,跟这个没太大区别。
他很喜欢。
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说的是,“夫人教得好。”
封行渊心情愉悦的看着天上的紫色蝴蝶。
那蝴蝶风筝身上绑着固定的绳索,由着他拉扯而轻轻震动翅膀。
很巧。
鹿微眠今日穿的是紫色的裙子。
他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面前仰着头看风筝的少女。
封行渊心尖突然发痒。
萌生出一个很诡异但令人兴奋的念头……
他想试试在她身上,绑上绳子。
第34章 醉酒
鹿微眠不知道为什么他放着放着就开始盯着自己看。
她偷偷对着旁边湖面看了看自己的妆发……也没乱啊。
封行渊敛眸收回视线, “你很喜欢放风筝吗?”
鹿微眠坐在秋千上,看着他放,“喜欢啊。”
封行渊轻轻扯了下风筝线, 看着它朝他的方向回落。
仿若跑得再高再远,都能被他轻而易举的抓住,拖回来。
只属于他、只听任他一人。
从前他看别人放风筝只觉得无趣。
这是他第一次放风筝, 忽然发觉这种感觉令他上瘾。
“我也喜欢。”
*
月末入冬, 鹿瑜拿着鹿微眠收集的指派罪证, 将水坝工程几度被做手脚的事情上报给朝廷。
同样将青荷所做的证词递交给帝王。
一切都安排妥当,只是唯一的差池是画像交给帝王之前, 姜崇也已经将慕青辞所有的罪证都交了出来, 以自己全都是在帮慕青辞做事为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并自行请罪领罚。
说到底眼下慕青辞是黑的,其他人的脏水往他身上泼,他百口莫辩根本也无法洗白。
没有人会相信他。
鹿瑜见此祸患还在, 为保万无一失,请旨亲自前往江南监工。
皇帝答应了他,也下了调令。
好处是,这件事情拿了足够多的证据提前告知帝王与朝廷, 有人一直想要从中作梗与他们无关,日后即便出了事, 总也不至于是鹿瑜贪污受贿、私吞建款才酿成灾祸。
他们家不至于遭遇横灾。
坏处便是,鹿瑜需要立冬动身, 一直到明年夏汛南巡过后才可返京。
也无法在家过年。
恰逢鹿瑜生辰, 家中便计划着借着他生辰的名头,也办个践行宴。
这还是鹿瑜在京为官二十载, 头一次离京这么久。
鹿微眠心情复杂。
日后事情顺利那最好了。
倘若事情不顺利,那就意味着,父亲此去即诀别。
鹿微眠这么想着,就早早地回了家。
鹿瑜宽慰她,“如今陛下知情,也知我们尽心竭力,这是最好的。”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和母亲,还有阿峥在家都是安全的。”
“再者这个工程也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江南百姓。”鹿瑜小声道,“若阿眠说的是真的,那明年夏汛洪水,父亲能救很多人呢。”
“朝堂纷争父亲参与的不多,筹谋算计父亲也差了一点。当下我能做的,就是工部的民生工程,不让江南百姓和你们因此受累。”
鹿微眠能想到,这件事情她告诉鹿瑜。
压力最大的就是他。
父亲会将这件事怪在他自己身上。
因自己的疏忽,导致生灵涂炭、全家落难,他必定很是殚精竭虑。
所以对她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鹿微眠从房内出来,便看到院子里的下人们忙着布置庭院。
有许多父亲旧友此番也要来给他践行。
原本的家宴变成了宴席。
乍一看起来很是热闹喜庆。
鹿微眠深吸了一口气,下了石阶。
门口,舅母挽着叶绾从外面进来,瞧见鹿微眠热情地打着招呼,“阿眠回来了。”
“已经回来几日了。”叶绾示意鹿微眠,“快跟你舅母打招呼。”
鹿微眠垂眸,还是顺从叶绾的示意,“舅母好。”
白氏点头,冷不丁提起,“阿眠瞧着精神头不太好啊,是前阵子闹得吗?”
谁都能听出来,白氏说的“前阵子”指的是太子出事。
“什么前阵子啊,”叶绾拍了拍白氏的手,“是这阵子她父亲要出远门,她舍不得罢了,早早就回来粘着我们。”
白氏了然,“这样啊。”
“阿眠出嫁了还是小孩子心性。”
鹿微眠懒得接话,寻了个借口先离开。
白氏提太子无非是在嘲讽她太子妃美梦又一次破灭。
鹿微眠走了几步,听见叶绾把白氏方才的话接过来,“说明夫婿省心,她才能跟小孩子一样,我倒是还挺放心的。”
“对了,”叶绾询问着,“心娴没跟你一起来?”
白氏有意夸耀着叶心娴的懂事,“她给她姑丈备生辰礼去了,今早一大早就出门了。”
*
漆黑昏暗的掖庭狱下,沉重的铁门被打开。
一丝光线从屋外透进来,落在牢狱内的人身上。
管事狱卒拿着钥匙去开那人身上的锁链,“有贵人来接你了。”
狱卒一面打开锁链,一面说着,“你可真是好气运,能得贵人青眼。”
“这往常进来的人哪有能出去的。”
阴影之中的男人仍然低着头,看见狱卒身后跟来的人。
来人一袭黑色披风遮掩,但走动间能显露出内里的华贵衣裙。
最后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他,“还不走吗?”
姜崇唇角上扬,“如今太子不中用了,奴才以为郡主会抛弃奴才,另想出路。”
“太子不中用,你中用不就好了。”叶心娴看着他,“你是不愿意吗?”
“全凭郡主吩咐。”
叶心娴看着他,游思恍惚。
两年前,她还不是郡主,为了在宫中博得青眼苦练琴棋书画。
世家尊贵,朝不保夕。
她父亲叶霖承袭侯爵,但却整日无所事事。
吃喝玩乐将那点侯府尊贵消磨殆尽。
又纳了几房小妾,个个都能在她和她母亲面前作威作福。
她母亲恨铁不成钢,只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告诉她这辈子只有嫁得皇权富贵才能出人头地,教她多跟着鹿微眠,好接触到名门望族。
她只能虚伪地去讨好鹿微眠。
像个跟屁虫一样,伏小做低,做尽她厌恶的事情。
得到机会就奋力表现。
但大家还是都看不到她,因为她父亲不得用,是朝廷蛀虫。
她也混不进真正的官贵千金圈子里。
那年,她在宫宴上献礼,琴弦割破手指,她忍痛奏完一曲。
却依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连个赏字都没听到。
那日她躲在宫苑树林里捧着受伤的手哭。
有人递来一个帕子,“姑娘受伤了。”
那是姜崇。
叶心娴认得他,他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
但她知道,肯定不是太子叫他前来,慕青辞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她觉得丢脸,“小伤罢了。”
“姑娘这般漂亮的手,不宜有伤。”姜崇伸手,“若姑娘不介意,奴才可帮姑娘上药,不会留疤。”
大抵是这宫苑里,只有他一个人注意到她受伤了,叶心娴才放下戒心将手递过去。
这位小太监眉清目秀,手也干净整洁,大概是身为太子随侍,并不需要干粗活重活。
他干活也仔细,很会哄人。
将药涂在她指尖,很轻地涂匀,然后包上棉帕。
说着日后不要再受伤了这种话。
然后他握着她刚刚包好的手,盯着她眼底的不甘,冷不防来了一句,“姑娘是不是想当皇后?”
叶心娴当时又惊又怕,一面否认,一面抽手。
却被他牢牢握住,拉回原地,仍然笑意温柔地看着她,“姑娘想当皇后,奴才可以帮您。”
叶心娴承认,那一刻她心动了。
“你为何要帮我?”
“当然是为了,在这深宫内院,给自己找一个依仗。”
慕青辞挑的皇后,哪有他自己挑的皇后称心如意。
虽然眼下皇后是不成了,但这两年,叶心娴也倚着他给家里带了不少机会。
让父亲再次得用,她也捡了个郡主的封号。
叶心娴往外走。
姜崇便跟在后面。
“按理说先出来,我只能将你送去浣衣局。日后要靠你自己寻个清静的好去处。”叶心娴走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厢房,才给了他一个锦囊。
姜崇接过来,看着里面是教他日后如何亲近淑妃。
姜崇收起来,“郡主想让我去淑妃娘娘那,是有新的打算了吗?”
叶心娴倚靠在桌边,“只可惜你费心思给我的那个九天玉印没用了。太子不行了,但还有三皇子。”
“是谁不重要,我要的是那个位置。”
“我知道你心里有数的。”
姜崇弯唇,“郡主放心。”
*
叶心娴直到晚膳时分才到司空府。
这会儿宾客陆陆续续地到来,但还没有开席。
鹿微眠看着叶心娴进来送生辰礼,又说了些吉祥话。
鹿瑜和叶绾也不是什么规矩多的人,只想着今日热闹开心,便叫她入席。
鹿微眠听到旁边白氏询问叶心娴,“你去哪了,怎么才来?”
叶心娴随口道,“取东西耽搁了些时辰,又叫人擦好呈过来,岂是那般轻快的。况且这不是也没迟吗?”
鹿微眠看她呈去给父亲的玉如意,总觉得不至于取这么长时间。
她正想着,谷歆月跟随永昌伯进来,偷偷跟她打了个招呼,前去给鹿瑜贺寿。
贺完之后,永昌伯入席,谷歆月跑到她这边来,“这边有人吗?”
“原是给封行渊留的。”鹿微眠看着封行渊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不过他最近事情多,有可能赶不回来,你先坐这里就行。”
“那我要是坐这里,不会占了他的位置吧。”
“没事。”鹿微眠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坐席,“一会儿叫他去跟父亲坐,他们朝官才能聊到一起去。”
谷歆月闻言放心大胆地坐了下来。
侍女前来询问谷歆月有没有忌口,想要喝什么。
谷歆月要了酒。
鹿微眠听着,不由得提醒她,“你要是喝醉了,我可不负责把你背回去。”
谷歆月笑出声,“好妹妹,你什么时候见我喝醉过。”
封行渊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两人好姐姐好妹妹地把酒言欢。
封行渊无声轻笑,默不作声地舔了下后槽牙。
偏偏鹿微眠还没注意到他进来。
谷歆月继续,“再者,真醉了,你偌大的司空府,还能不管我住吗。”
鹿微眠轻哼,“不管。”
一旁小厮见鹿微眠身边没位置,但姑爷来了,他也不好上去把伯爵千金赶走。
只得赶紧安排姑爷去上座。
那上座位置颇好,周围都是达官显贵,想必姑爷会满意。
小厮很有眼力见地把封行渊送过去,却发现封行渊似乎不那么高兴。
因为这会儿,谷歆月开始哄鹿微眠喝酒了。
“要不要尝尝?”
鹿微眠有过类似的经历,知道谷歆月喜欢喝烈酒,“你喝的酒都好苦的。”
“不苦,我今日要的是甜酒。”
鹿微眠探着脑袋辨别了一会儿她杯子里的东西。
还是没敢尝试。
屋外陆陆续续地进来宾客。
许多宾客没有下了帖子邀请,只是曾经与鹿瑜有过来往,听闻他离京就来贺寿送个践行礼。
本也没打算留下吃饭,但是人家来了,鹿瑜不可能让人饿着肚子走。
桌子越加越多。
周围几个空置的屋子也都拿来摆宴席。
不知风声是怎么传出去的。
鹿微眠在前来的宾客里,看见了封贺带着罗氏进来,身旁还跟着封骏。
封贺上前与鹿瑜攀谈着,时不时提到她,“阿眠在我们家呆得很是习惯,把阿眠交给我们,亲家尽管放心吧。”
鹿微眠料想到他们会这么说,轻扯了扯唇角。
封贺自然而然的想要坐在前面的位置,与其他朝臣攀谈,然后将封骏介绍给各个官员。
眼见大家都不太想搭理他,但碍于面子也都笑着应承。
鹿瑜好脾气也没说什么。
但封行渊慢悠悠地开口了,“二叔贺完寿早些回去吧。免得天黑路滑,不好走。”
封贺脸上挂不住,心想着等鹿瑜开口留他们吃饭。
但鹿瑜也没开口。
即便是心有不满,封贺也不好当面表现出来,让这么多人看笑话。
他们只能尴尬道,“说得也是,今日特地来给亲家公贺寿,这会儿我们也该走了。”
就在他们以为鹿瑜会挽留他们之时,鹿瑜开口提醒,“那你们路上小心,来人,好生送送客人。”
封贺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他们离开。
屋内没有了膈应的人,气氛也慢慢恢复如初。
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也没有把封贺真的当做鹿瑜的亲家公。
毕竟朝堂中,想要沾亲带故攀关系的实在是太多了。
鹿微眠舒服地伸了伸腿,喝着手里的果汁。
抬眼迎上对面封行渊的视线。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
封行渊却避开了视线。
鹿微眠也不甚在意,很快注意力就被吸引走。
远远看见卫沉扶着明窈前来,专程送践行礼。
鹿微眠就起身去迎,与他们说了两句话。
明窈给鹿微眠递了一张帖子,“最近烦心事多,你也不要总是忧虑。想散散心的话,下月我三妹成婚,你也可以去沾沾喜气,国公府定视你们为座上宾。”
“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明窈看着她,“就是我想见你罢了。”
鹿微眠看着那红色喜帖,没有来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难得的喜事,我肯定要去的。”
没多久明窈的父亲,明国公也前来贺寿。
鹿瑜与明国公曾经有些交际,坐下闲谈气氛也热闹不少。
这大概真的是个很好的日子。
鹿微眠起先的混沌与不安都被抚平些许。
身边谷歆月一杯一杯的酒水入喉,整个人都显得愈发畅快精神。
鹿微眠虽是知道谷歆月为人一向豪爽,但看她这般,还是颇为好奇。
她戳了下谷歆月的杯子,“这个真的是果酒吗?”
“是啊。可好喝了,”谷歆月拿起来,晃了一下,“要不要试试。”
鹿微眠把杯子递过去,“我尝尝吧。”
谷歆月给她斟满,清亮的酒水在玉瓷杯盏中晶莹剔透,很是好看。
鹿微眠喝了一口。
咽下去还没有什么感觉,是挺甜的。
鹿微眠又小酌两口。
第三口下去的时候,辛辣气息瞬间窜起,充斥了鹿微眠整个鼻腔。
她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缓过来时,脸颊被烈酒熏蒸的通红,“你骗我。”
谷歆月笑着给她倒果汁,“没骗你啊,这就是甜酒。”
鹿微眠连喝了两杯果汁才遮盖住那辛辣感,连连嘟囔着,“骗子。”
谷歆月撑着下巴看她红彤彤的脸,忍不住逗她,“也就你回回都上我的当,褚楚都不信我的。”
鹿微眠偏开头,“我也不信你了。”
嘴上不停地说不信。
过了没有半刻钟,就又凑过去了。
封行渊全程看在眼里。
一整晚也没有说话。
谷歆月那杯烈酒的确是有些烈。
鹿微眠没喝过这么厉害的酒,很快就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趁着自己还没失态之前先离了场。
谷歆月帮衬着将她送到房内。
鹿微眠只是有些晕,还没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好啦,你赶紧回去吧。”
谷歆月看她晕晕乎乎的样子,“你自己可以吗?”
“当然。”鹿微眠睁大眼睛示意自己很清醒,但是很快眉眼间就有些失焦,“没事,我还有暮云呢。”
暮云从沐浴间出来,“姑娘,水备好了。”
鹿微眠扶着谷歆月起身,“我要去沐浴梳洗了。”
谷歆月见状便先回宴席。
她刚离开鹿微眠的院子,迎面看见封行渊走来。
暮云接过鹿微眠,带她进去。
鹿微眠走路是有些晃,但是不影响其他。
何况她也不太适应有人看着她沐浴,“你在外面等我就好,我很快。”
“要是两刻钟还没出来,你再进来。”
暮云答应着,守在外面。
鹿微眠是很快——
她很快就在浴桶里睡着了。
温水里洒满花瓣泡着实在是太舒服了。
连有人进来都没有让她醒过来。
封行渊遣散了暮云,进沐浴间就熄了屋内的灯,摘下面具。
暮云看姑爷进门就熄灯还是愣了一下,原本只是退出门外,这会儿直接退到了院外。
封行渊扶着浴桶看她,他左眼不便见光,但在黑暗里视力极佳。
浴桶内女孩盘起长发歪着头靠在桶边,脸颊红润清透,睫毛上挂着零星的水珠。
花瓣贴靠在她的锁骨处,围聚在她周围,随着她平稳的呼吸缓慢起伏,剐蹭着她胸口的玫瑰红痣。
封行渊伸手摘下她锁骨处的花瓣,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
那片娇艳欲滴的花瓣在少年极具摧毁力的指尖很快被研磨出花汁。
蹂躏得残破不堪。
怎么睡着了。
他今晚很不高兴,想着如果她愿意主动亲吻他。
那他兴许能不计较她和别人喝酒笑闹了一晚上,没跟他说一句话。
但眼下睡着了兴许是不行了。
封行渊拖过来凳子坐在浴桶边,打算着先帮她把澡洗完。
封行渊拿过旁边干净的帕子,浸入玫瑰花水中打湿,而后撩起温水在她身上擦拭。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细致地观察她的身体。
比上次隔着湿透的衣衫要更加清晰,在片片花瓣的映衬之下,犹如出水芙蓉。
很漂亮。
封行渊手上动作称得上温柔。
将她清理干净,抱出来擦干。
鹿微眠半梦半醒中觉得很舒服,不自觉地将自己贴靠过去。
因此,温软直接被送进了男人手中。
封行渊动作停滞。
静静地看着贴上来的那处。
他手里的还攥着帕子,只有拇指碰到也能感觉到那无边无际、令人深陷的触感。
色泽犹如上好的羊脂玉,但温热细腻。
这让少年觉得,像是他无意触碰到的云朵。
稍一用力,就像是陷进了绵绵云层中,细腻满布掌心。
也像是白玉豆腐。
但可塑性颇强,会随着力道变幻形状。
帕子不知何时被抛开。
第一次触碰到的少年探索着,一时失了力气轻重。
鹿微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只见一片黑暗,双臂不由得围挡一下,躲避这样的折磨,“不要。”
封行渊顺手拿过她放在一旁的裙带。
将她推拒的双手捆住之后,封行渊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那漂亮的粉白裙带,绑在她白洁如玉的藕臂上,将她禁锢住,封行渊那股隐秘的兴奋感更加强烈。
以至于身体上先有了反应。
封行渊凝眉。
他发现,他想像梦里、或者书里那样惩罚她了。
第35章 很乖
封行渊垂眸, 看着怀里的人。
她仍然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地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却奈何没有力气。
发出很是无助的细碎呢喃。
这让他的反应愈发强烈。
书本中的图画生动鲜活起来。
但他想得要更多一点。
他想把她捆在某一处, 欺负她。
可是封行渊衡量着,她的行为似乎没有到需要被惩罚的地步。
欺负她那么脆弱的地方,一根手指都还进不去。
鹿微眠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
也能感觉到自己光裸的腿下, 有蛰伏的利器蠢蠢欲动。
这是什么先兆, 她再清楚不过。
可是她整个人醉酒后昏昏沉沉地, 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
只知道自己不着寸缕,坐在男人身上。
她脑海中前世梦境与现实交错, 无比混乱。
鹿微眠秀眉轻蹙, 试着寻找光亮,辨别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
身前人出声, 蛊惑着她,“阿眠,吻我。”
鹿微眠辨别着这声音是谁, 许久没有动,可是会绑着她索求的只有那个人。
直到她下巴被人抬起,鹿微眠抗拒着偏开头,迷迷糊糊地企图逃跑。
可他轻拽着绳带另一侧, 稍稍一拉,她就被迫落回他身边。
她身体被男人从身后环扣住, 坐在他身上,后背紧贴着他, 身体弓起。
他说, “跑什么?”
鹿微眠眼角微微湿润。
她似乎恢复了些许视线,看见身前横亘着青筋迭起的手臂。
手掌筋骨分明, 手臂压着胸口皑皑白雪的脆弱之地。
少年虬结臂膀似乎与少女冰肌玉骨很是相配。
鹿微眠声音轻颤着,“不要这样,王上。”
封行渊在听到她叫“王上”之时,蓦的顿住。
他看着怀里混沌不安的人。
大抵是许久没有继续的动作。
怀里半醉的人慢慢安静下来,胸口在他掌心剧烈的起伏着。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震动,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掌心。
“你叫我什么?”
鹿微眠没有回答,只是缩紧了身体。
身上和屋内的水汽熏蒸着他们两人。
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水汽包围,浑身上下都沁得极为温暖潮湿。
或者不只是水汽,还有足够能压覆包裹她的人。
封行渊眼睫压低。
她为什么会叫他“王上”。
难道他们会做同样的梦吗?
怎么会有人做同样的梦。
鹿微眠被笼罩在温暖之处,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再次陷入梦境。
梦中她被侍女服侍着沐浴梳洗。
碍于眼盲,不得不有人帮衬。
侍女拿着帕子一下一下用温水帮她擦拭。
期间只是片刻的停滞,那侍女的手就换成了一个男人的手。
他不做声,只撑在浴桶后看着她,帮她擦洗身子。
只是鹿微眠感觉到了那只手的不对劲。
比女子的手要大,要宽厚粗糙,碰到她的肌肤就升起一股说不清的麻痒。
鹿微眠接连问了侍女几个问题,都不见侍女出声,慌乱之下躲开。
却被扣住脖颈下颚,后脊紧贴着浴桶边缘,脑后是他的腰腹。
他说,“怕什么,阿眠的身体很漂亮,我很喜欢。”
混乱的水声争执后,男人进来。
浴桶中的花瓣随着溢出的水大片大片地跌落在地。
她被男人从后面压住,身体完全拉开,承受着突如其来的索取。
而她的手上,绑的是男人的腰封。
那人做起这种事情来,毫无节制,喜好怪异。
这对于从小金尊玉贵的鹿微眠来说,刺激到难以承受。
她真的很怕跟他做那样的事情。
怕被他折磨得丢盔卸甲、浑身颤抖。
然后听到他的调侃,“阿眠怎么这么大了,还会失溺。”
清早,鹿微眠从睡梦中惊醒,坐起。
见到四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闺房才慢慢平复心绪。
然而鹿微眠一转头看见封行渊也醒过来。
他大概也是梦到了什么,深不见底的黑瞳混杂着晦暗不清的欲色。
鹿微眠呼吸急促,而他的呼吸又沉又重。
一急一缓,一轻一重。
两人很怪异地无声对视良久。
鹿微眠有点怕他看出来自己梦到了什么,心神不宁地想下床,“我要晨起了。”
她刚掀开被子才发现不对劲。
她清楚的看到自己手腕上,出现了一圈可疑的红痕!
那痕迹与昨晚梦中被捆束的感觉一模一样。
鹿微眠动作顿住,盯着手腕上红痕看了很久。
她不只是做梦吗?
为什么手上真的会有绑痕?
鹿微眠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我手上这是……”
封行渊握过她的手,坦然又平静* 地先发制人,“这是怎么弄得?”
“我,”鹿微眠语塞,“我不知道啊。”
封行渊修长手指轻揉着她红痕的位置,“你应该知道,毕竟昨晚,你与旁人把酒言欢聊得甚是开心。”
“连醉后都是旁人送回的,拉拉扯扯地不一定怎么碰成这样。”
鹿微眠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是这样吗?”
“嗯。”少年很轻很缓地帮她纾解手腕红痕,仍然看着她的眼睛,“你昨晚一句话都没与我说。难不成,这还是我弄得?”
鹿微眠隐约从他话语中听出了怨怪,“我总有机会与你说话,但是又不是日日能见她们。”
鹿微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兴许昨晚她醉后,被谷歆月送回来时,拉扯握住她手腕搀扶时留下了痕迹也正常。
封行渊没有接话,但听起来,她像是相信了他的说辞。
他暂时不想让她知道,他好像有点喜欢绑她。
他的小夫人似乎没这么好的脾气,昨晚的反应看起来也不喜欢被绑。
她生气了是要不理他的。
封行渊忽然意识到。
他好像不想让鹿微眠不理他。
鹿微眠问他,“你昨晚几时回来的?”
“宴席散了就回来了。”
鹿微眠对于昨晚回房间之后的事情就没太有印象了。
只记得她好像很快就睡着了。
再就是梦里出现的那些画面。
鹿微眠有些走神,视线冷不防瞟到了封行渊握住她手腕的手指上。
指骨修长,洁净如玉,手背青筋随着动作起伏。
莫名的,鹿微眠眼前一晃而过那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她被人绑住双手,想跑却被背对着压在一个结实有力的怀里。
但身前好似就是这么一只漂亮的手,环住她,手臂压着她的胸口禁锢她。
大概是力气颇大,横亘的手臂将她胸口压得像是鼓出来的糯米团子。
画面呈现出令人血脉喷张的和谐感。
那手臂色泽与她身上的颜色都极为相衬。
鹿微眠不由得问,“你,你回来的时候,我在做什么?”
封行渊压低的眼睫遮住眼底暗光,“你在睡觉。”
“昨晚,我好像回房就没有意识了,那我沐浴是自己弄的吗?”
封行渊慢条斯理地遮掩过去,“所以日后,夫人少喝点酒。”
他说着起身,“我该去上值点卯了。”
鹿微眠也不好盘问太多,显得她不相信他一样。
封行渊晨起,鹿微眠这会儿反倒不着急起床了。
她等封行渊离开后,才磨磨蹭蹭地从床榻上爬起来。
更换衣物之时,鹿微眠偷偷看了看自己小衣里拢住的两团。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比了一下,然后拢住……
拢不住。
那个画面里,好像男人的手更大一点,位置偏一些,能完全覆盖。
如果是封行渊的话……
鹿微眠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连忙把手放下来,颇为不自在地穿上衣服。
清早府中下人来来往往,暮云端着热水进门看见鹿微眠正磨磨蹭蹭地起床,笑道,“夫人今早怎么起得这么早。”
鹿微眠不太想提做的噩梦,“他醒了,我也就醒了。”
暮云想着也就说出来了,“姑娘姑爷感情真好。”
“也不是啦。”
其实她就是被噩梦吓醒不敢睡了。
梦里还是跟另一个男人……
鹿微眠不敢细想,正要去净手,旁边暮云笑着打趣她,“昨晚姑娘沐浴睡着了,还是姑爷帮你的,怎么不是感情好。”
鹿微眠净手的动作僵在原地。
双手浸润到温水之中,这会儿看着那抹红痕格外清晰。
“沐浴……”鹿微眠转头看向暮云,“是他帮我的?”
暮云瞧着她完全不知道的样子,“夫人醉过去了?”
鹿微眠想她还不如直接醉死过去。
所以她那零星记忆中,被人绑着的画面是真的吗?
封行渊……绑她了?!
他该不会也有这样的爱好吧……
不能吧。
鹿微眠有一瞬间的紧张和慌乱。
不过很快就安抚好自己,她身上除了手腕上红痕,也没留下其他痕迹。
兴许真的像是封行渊说的那样,是歆月姐姐扶她回来不小心弄到的。
鹿微眠想着今早封行渊那湿润如小兽一般的眸子。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有那般恶劣喜好的样子。
况且他要是真喜欢,绑住她能忍得住对她什么都不做吗?
鹿微眠看了看镜子,都没咬她。
鹿微眠平复了许久心绪,仍然心有不安。
*
封行渊离开房间,启程前去点卯。
马车里,他撑着额头闭目小憩片刻,又睁开眼睛,“凌一。”
凌一忙应着,“在。”
“你说,两个人做同样的梦,是因为什么?”
凌一左思右想片刻,“属下倒是与凌双做过同样的梦,梦见我们都办砸了差事,惹您生气。”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同样的事情,那肯定是白日里都想过。”
封行渊没做声。
有相同经历的人,更容易做同样的梦。
如果他的梦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那鹿微眠难道也知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这好像能解释,鹿微眠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秘密。
所以,该不会那梦里的事情,都是真的。
封行渊轻“啧”一声。
有点意思。
封行渊进了皇宫大内,远远看见鹿瑜从前面的马车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朝服,朝着乾正殿走过去。
封行渊想到鹿微眠这些时日所殚精竭虑的事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还有鹿微眠,为什么会眼盲。
她最怕黑了。
鹿瑜进殿,殿内只有皇帝与内侍大太监两人。
皇帝见他进来,起身相迎,“爱卿来了。”
鹿瑜行大礼,“臣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皇帝示意他起来,“昨日生辰,宫中送去的贺礼可收到了?”
鹿瑜恭声道,“谢陛下,臣收到了,很是喜欢。”
皇帝点头,“两日后离京,家中可安置妥帖了?”
“已经安置妥当。”鹿瑜抬起头,“只不过还有一事,今日特来觐见陛下,恳请陛下应允。”
“但说无妨。”
鹿瑜拱手,“臣想签死契。”
此话一出,皇帝都怔愣一下。
“为何?”
“修缮水坝一事几度遭遇不测,防不胜防。臣只怕日后再有不测,难以招架。此番臣愿以性命相抵,为此事鞠躬尽瘁。功成,臣可身退回京。”
“若事败,追究,臣可一人担责,恳请陛下莫要降罪于我妻女孩儿。”
皇帝听懂了,“此番死契,你是想给你的家眷,留个护身符。”
“恳请陛下成全,无论如何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比谁都希望此事顺利,我早日归京。”
皇帝看他许久,“朕允了,你可放心前去。”
鹿瑜再度行大礼,“谢陛下。”
内侍大太监按照鹿瑜的要求,拟了一份死契,呈到鹿瑜面前。
鹿瑜按下手印后,告退离宫。
他看着屋外湛蓝的高远晴空,心下轻松许多。
但愿来年,还能看到长安城的秋日。
鹿瑜笑了。
若是看不到,有人能替他看,也好。
不日送行,践行的人没有太多。
毕竟是朝廷正事,也不宜大张旗鼓。
无非是他们自家人和亲近的朋友。
城门口鹿瑜叫他们就此留步,改日再见。
所有人都当此事不过是一次寻常的离京办差,没有人知道鹿瑜是签了死契走的。
气氛相对轻松融洽,叶绾也只是多叮嘱了两句。
只有鹿微眠看着鹿瑜的身影,鼻尖酸涩。
鹿瑜问她有没有什么要叮嘱的,鹿微眠说不出话来。
这里大概没有人会理解,那鹿家姑娘为何如此难过。
鹿微眠仍然保持着大家千金该有的端庄平和,轻轻摇头。
鹿瑜笑着拍了拍她,“开心一点乖乖,等父亲回来。”
鹿微眠弯唇,但笑不出来。
鹿瑜上车,车队很快消失在城郊树林阴翳处。
鹿微眠看着那消失的影子,和不停摇晃的枝叶发呆了很久。
直到鹿峥来催她上车回府,她才很轻地回了句,“来了。”
宽大的马车内,鹿峥笑她,“阿姐这般念家,当初父亲说得也对,合该给你找个入赘女婿,让你天天在家。”
叶绾掐他,示意他闭嘴。
鹿峥这才意识到,封行渊也在车内。
叶绾打圆场,“你这张嘴就是没个把门的,那都是你阿姐小时候的事了。”
封行渊倒是听进去了,点头表示赞同,“也行。”
车内人都愣了一下。
鹿微眠看向他。
鹿峥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声解释道,“入赘是成婚后要住在我们家,什么都听我阿姐的,以后有孩子也要跟我阿姐姓的。”
这对于当下的男人来说,都是自己没用的象征。
没有人愿意做赘婿。
封行渊没觉得这有什么,住那个破封府他也不怎么喜欢,何况他现在也什么都听她的,“可以。”
他顺便给了评价,“姓鹿好听。”
鹿微眠看着他,发现他是认真的。
那双纯粹眸底干净得不染纤尘。
叶绾视线在他们之间打了个来回,不由得轻笑出声,没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问鹿微眠,“还要在家里住几天吗?”
鹿微眠顺着叶绾的话说着,“在家住了很久了,明日该回去了。”
叶绾点头,“看你安排。”
鹿微眠回家收拾好东西,看见封行渊在旁边摆弄她的发钗。
他看起来很喜欢这些漂亮的小玩意。
鹿微眠走上前问道,“你今日可知入赘是什么意思。”
封行渊简单回着,“知道。”
鹿微眠还是个有点在意世俗眼光的人,“那你说得可是真的?”
封行渊不知道这事为什么世人要在意,不过是一种各自喜欢的生活方式罢了。
“我为何要骗夫人?”
鹿微眠觉得封行渊活得是不太一样的洒脱。
如同长在丛林中的小兽。
简单随性。
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
有话直说,不遮掩算计,他就很好哄。
他的领地之内是可亲近之人。
领地之外全都是无所谓的其他芸芸,谁都不在乎。
她隔了一段距离,看了他许久,或许她是可以问问他的。
而不是自己一直胡思乱想。
鹿微眠压在心底的事情还是没憋住。
她承认,她有点直心眼,藏不住什么事情。
鹿微眠磨磨蹭蹭地坐在封行渊身边。
封行渊顺便拿着发簪在她头上比了比,视线从发簪落在她身上,“夫人有心事?”
“也不算什么心事了吧。”鹿微眠故作轻松,“我就是想问……”
“那天晚上,我沐浴睡着了,剩下的事情是你帮我做的吗?”
“嗯。”封行渊没有否认,反而很是坦然,“我与夫人说了,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鹿微眠想起来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那天他其实也没有撒谎。
封行渊饶有兴致地看她,“怎么了,夫人是不想让我看,还是不想让我碰到什么。”
“如果不想,下次我叫她们来帮你。”
鹿微眠小声道,“没有。”
虽然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们到底是夫妻。
况且这也不是她想问的重点,“那天我醉了,你帮我收拾的时候,我还算配合吗?”
鹿微眠吭吭哧哧地引入她想问的问题,“有没有很闹你,让你想要把我绑起来。”
封行渊看着她清凉如黑宝石般的眼瞳,听到了他感兴趣的话题,指尖发痒。
但嘴上回答的是,“没有。”
封行渊弯唇,“夫人很乖。”
鹿微眠疑惑地再度陷入沉思。
封行渊适时打破她的思虑,“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他看着她,“你是想要被绑吗?”
“不想。”鹿微眠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想要。”
被绑起来,丧失所有的反抗能力地被动承受,她承受不住。
鹿微眠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剧烈,“那就没事了,可能是我那天喝多了,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给记混了。”
毕竟连她自己当时也分不清哪一部分是梦,哪那一部分是现实。
封行渊了然地点了点头,“那……”
在鹿微眠想要将这件事情翻篇之时,他缓慢凑近,声线低沉,“夫人梦见什么了?”
第36章 艳福
鹿微眠被他们之间骤然拉近的距离弄得有些不自在。
少年那双血色异瞳直直的看着她, 将她那点局促不安尽收眼底。
饶是鹿微眠再怎么直心眼,也不可能跟自己的夫婿说,自己时常会梦见自己被另一个男人这样那样。
何况被那个疯子囚困在深宫里承宠的事情, 怎么也不能算是愉快的记忆。
鹿微眠忙说着没梦见什么就起身挪走。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封行渊仍然坐在原地,唇角勾起,手里轻转着她精巧灵动的发簪。
*
封府大院内, 罗氏坐在屋内就听见门口有人搬东西进来。
罗氏差人出去打听。
下人回来禀报, “是四少爷回来了。”
“又回那新妇娘家了, 成婚才多久,天天回去, 像什么样子。”罗氏记恨着那日在司空府的遭遇,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他们一样。”
那天本来是想借着机会去司空府见识一下,顺便把封骏介绍给朝堂重臣。
没想到半路被封轸那个混账给赶回来了。
鹿瑜偏偏也没有留他们。
明明那么多人都留了, 就没有留他们。
好歹也是亲家,这般不给颜面。
这一回来,封贺和罗氏是骂了他们一天一夜, 都不解气。
罗氏听闻他们回来,也没给个好脸色,“那鹿瑜也是不就是离京办差吗,仗着自己位高权重, 大摆宴席,那么风光, 还真有人捧他们。”
“鹿微眠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才是个千金小姐, 真以为那些贵女与她亲近是喜欢她。”
“封轸那混小子也是得了个便宜亲事。”罗氏冷哼, “若这江南水坝没修好,我看他们还怎么得意!”
一旁沉默寡言的封芙安听到鹿微眠和封行渊的名号, 稍稍有了反应。
她抬起头,日光落在她遮覆脸颊的面纱上,将她溃烂的脸照得通红。
她手指收紧,扯破了手中书卷,“为什么他们还好好的。”
罗氏听见封芙安说话,顿时有些紧张,顺着她安抚,“害,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
“这在朝中伴君如伴虎,日后还不一定能一直风光呢。”
“可他们现在还好好的。”封芙安看向罗氏。
罗氏视线不由得闪躲了一下,虽然是亲生女儿,可封芙安乍一这么看过来,她还是害怕那张脸。
她连忙道,“他们很快就会遭报应了。”
封芙安突然嚷了起来。“他们没有报应!”
“他们活得好好的!陛下还赏了他们!”
罗氏吓了一跳,“芙安……”
封芙安精神有些失常,“为什么鹿微眠好好的,我现在这样不人不鬼的连门都不敢出去!”
她麻木地重复着,“他们怎么还没死,他们该死了。”
罗氏听着也有些渗人,“快,快把姑娘带下去休息。”
“我不要休息,”封芙安摇头,“我要杀了他们!我要他们死!”
罗氏急着叫人,“还愣着干嘛啊!”
一旁侍女们连忙上前,将封芙安拉下去。
封芙安被带下去,罗氏连忙抚了抚身上冒出的鸡皮疙瘩。
封骏从外面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封芙安张牙舞爪地叫嚷着,被人拖下去时还抓住了封骏的衣袖,“都是你!要不是你没用,怎么一直杀不了他们!”
“亏了你还攀上太子,却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个废物!”
封骏脸色铁青,“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近来本就四处碰壁,当初跟太子牵上线,原以为能谋个好出路,结果没多久太子就出事了。
前两日去司空府拜访,碰了一鼻子灰不说,如今回来还要被这个疯子辱骂嫌弃。
封骏近乎是强忍着才没有动手打人,“快点啊,把她拉下去!”
封芙安根本听不进去旁人的话,自顾自地发疯,尖利的指甲一下子将他的衣袖扯破。
婢女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封芙安的手从封骏身上拽下来。
封骏眉头紧锁,“她如今怎么这般严重?”
“也怪我,”罗氏有些后悔,“方才听见封轸带着鹿家那个姑娘回来,多说了几句话。她就受刺激了。”
罗氏说完,不由得给自己找补,“可封轸就是命好娶了个名门之女如今风生水起的,那能怎么办啊。人家就住在这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芙安早晚都得受刺激。”
提起封轸。
封骏整理好衣袖,更加烦躁,“我只怕她这样下去,连我们都要伤,你瞧瞧,这衣服新做的,被她扯成这个样子。”
罗氏叹了口气,“她是你妹妹,只能养着了。”
“多差几个人看着她不就好了,总不能让她真的杀人,真的去寻死吧。”
封骏手上动作一顿,眼底带过一丝微光。
仿佛忽然间想通了什么。
*
鹿微眠这次在家中算是久住,叶绾给她带了不少东西,生怕这里少了那里缺了。
鹿微眠推三阻四半天,放下半数物件,回来还是发现被叶绾塞了不少。
她折腾着分派规整下去又废了一些时间和功夫。
忙完就到了傍晚。
晚膳将叶绾给她带的吃食温了一遍就够他们吃的。
鹿微眠爱吃漂亮的餐食,因而每一份菜品都小巧而精致。
量不大,但种类颇多,而且样式好看。
鹿微眠吃到一半就饱了,但还有半碗玉露团。
孙嬷嬷调侃她,“姑娘又眼大肚子小了吧,方才还跟我说能吃两个玉露团,这一个都没吃完。”
鹿微眠推脱着,“好吃的太多,我这不是没吃过来,我实在是吃不动了。”
封行渊抬头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拿过了鹿微眠的碗。
鹿微眠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他果真拿起自己用过的勺子,还是惊了一下,“那个……”
封行渊扬眉,“不给吃?”
“给吃,”鹿微眠伸出去的手又放下,听起来好奇怪,“你吃。”
鹿微眠还是没忍住小声提醒,“那个我咬过了。”
“你我也咬过。”
鹿微眠屏气,忽然意识到孙嬷嬷还在场,转头看见她老人家一脸姨母笑,对上鹿微眠的视线,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房间。
鹿微眠偷偷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
封行渊掀起眼帘看她。
两人无声的视线交流许久,但谁都没说话。
鹿微眠羞恼他又这样一本正经的戏弄她,偏偏他自己还不知道。
她想解释又觉得多此一举,他也听不明白。
封行渊则打量着她红起来的脸。
又害羞。
封行渊不知道他说个实话也能让她害羞脸红。
他的小夫人每天不是在撒娇,就是在害羞。
挺好玩的。
夜色渐深,鹿微眠收拾了一整日的东西,早早梳洗休息。
累了几日,鹿微眠躺下还没等封行渊出来就睡着了。
屋内香雾盈盈,烛火跳跃。
封行渊从沐浴间出来,听着房内格外安静,便知道鹿微眠已经睡下了。
他抬手灭了灯盏,折返回床榻。
暮云在院外值守,守着暖炉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今晚院内似乎格外地安静,所有人都睡得极早。
甚至连秋后的孱弱虫鸣声都消失不见。
寂静得令人心颤。
院外墙角处,一道阴影从偏门出现。
那道身影被月色拉长,垂手的地方,显现出一道尖利刀柄,在朦胧月光下晕出一层寒戾光晕。
来人一身黑色衣袍,从头到脚将自己包裹住。
悄无声息地冲着鹿微眠所在的院落走了过去。
冷冽秋风吹开来人帽子,露出一张溃烂难辨的脸。
那双尖利的眸子,看起来阴森吓人。
封芙安紧盯着那个方向,攥紧了手里的刀柄,亦步亦趋地走向那个院子,像是完全精神失常,嘴里嘟囔着,什么该死,要杀了谁。
她刚走到院外。
突然间有人从她身后拍了她一下。
封芙安转头看过去。
突然身后那人影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夺过她手中匕首,毫无预兆地重重地刺进了她的心脏!
大片鲜血瞬间溅满了一旁墙壁。
封芙安蓦的瞪大眼睛,剧烈的疼痛刺激得她一时连痛呼声都没能够发出来。
她僵硬地低头看着自己被匕首刺入的胸口,在那人将匕首拔出时,瞬间整个人失去了浑身气力,跌倒在地上。
那人影在她倒地时后退几步躲开,确认四周无人看见,立马快步离开。
不久,鹿微眠突然被屋外一声尖叫声惊醒。
她睁开眼睛,发觉封行渊先她一步醒过来,保持警觉地姿势观察着屋外的动静。
眼下天色未亮,这样的尖叫声混迹在黑夜中听来有些吓人。
鹿微眠扶了下他的手臂,一阵止不住的心悸,“什么声音啊。”
“没事。”封行渊翻身下床,“你睡。”
院外的声响越来越大,听着像是来了很多人。
有人在哭喊着什么。
鹿微眠听着这些声音根本不可能睡着,她见封行渊起来也跟着起来,匆匆穿好衣物开门。
发现院内的下人都闻讯出来。
打开门,屋外的哭嚎声就更加清晰。
是罗氏在喊,“芙安!芙安你醒醒!”
“我的儿啊!”
封行渊闻声出去。
鹿微眠问着,“这是怎么了?”
暮云从外面探完消息回来,“夫人,好像是二房院里的六姑娘没了。”
鹿微眠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风中有些难以言喻的血腥味。
她一时惊愕,“没了?”
“是,就在咱们院子外面没了的。”暮云不太好描述,“看起来是被人刺伤,死的。”
“在咱们院子外面被刺死……”这事情听起来太过奇怪,鹿微眠险些以为自己这会儿是在做梦。
暮云上前,将鹿微眠推进房,“夫人你就别去了。”
“我瞧着外面那还挺吓人的,满墙都是血。”
“不行。”鹿微眠顺手拿了根发簪,草草地挽了一下头发,“若是在别处出事我也就不管了。”
“这眼下在咱们院子外面出事,我怎么也得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暮云想来也是,只能上前帮鹿微眠挽发,“那六姑娘自从围猎遭遇不测毁容之后就有些失心疯了,嘴里整日嘟囔着死啊活啊的,很是吓人。”
“听说几次寻死都被人拦下了,说来也奇怪,今日为什么会在咱们院子外面出事,还是被刺死,被谁刺死的啊。”
鹿微眠总觉得这事情很是蹊跷,挽好头发披了个披风就出了门。
她出去就看到罗氏哭嚎着朝封行渊扑过去,被凌一拦下。
罗氏指着封行渊,“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杀了芙安!”
鹿微眠脚步顿住。
这事情发展的走势有些超乎她的预料。
封行渊明明才听见动静从床上下来,怎么会无端被指责杀人。
封行渊站在旁边,倒是显得云淡风轻,犹如看戏一般,戏谑道,“又是我了?”
这会儿,封骏也从别处赶了过来,身后跟了一众府兵,牢牢地盯着封行渊。
“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鹿微眠提着裙摆跑过去,拦在了封行渊身前,“你们这是做什么?!”
“封轸你就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杀了我六妹!”
封行渊看向他们,“我为何要杀她?”
罗氏不管不顾,“就是你,一定是你!”
封行渊又问,“有何证据?”
“你们不能死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觉得是我杀的。”
“你才是阿猫阿狗!”罗氏叫嚷着,“芙安死在了你的院子外面啊!除了你还能有谁!”
鹿微眠气不打一处来,难以相信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你也说死在了我们院子外面,不是院子里面。”
“这也不是我们自己家的院子,这是整个封府的院子,除了我们还有上百口人,凭什么指认我们?!”
封行渊垂眸,看着鹿微眠小小一个人拦在他身前。
而她说的,是“我们”。
封骏上前一步,“方才有人瞧见芙安来了你们院子的方向,才赶过来,看见就是人死在这里。你们如何能推脱得干净?!”
“况且芙安她本就有些失心疯,行踪不定。”
封骏像是有备而来,“兴许是误闯到你们院子里,而你们夫妇两个对她积怨已久,将她害死想要抛尸,但却半路被我们发现。”
鹿微眠凝眉听着,反驳道,“那就不对了。”
“她来我们院子做什么?”
“我们两房的院子足有一刻钟的脚程,你们既然知道她有些失心疯,早不拦她,偏要等她到了我们这里,才大张旗鼓地带人过来。”
“眼下不分青红皂白,给我们扣上一个杀人罪名,这是什么道理。”
封骏一时噤声。
罗氏双眼通红,“你这是强词夺理。”
鹿微眠回怼,“你才是强词夺理。”
封行渊拉住快要跳起来的鹿微眠,顺手将她带到身后,“二婶失亲难过,我们也可以理解。”
“但我们院子里,很早就休息下了,我并未出来过,所有人都可作证。”
“这些都是你的人,他们肯定听你的!”罗氏怒瞪着他,“我们看见的就是芙安死在你们这里,你休想将自己置身事外!”
封行渊慢条斯理道,“这血腥味是新鲜的,人刚死不过一刻钟,调集这么多府兵起床前来需要至少两刻钟。”
封行渊视线落在封骏身上,“你是两刻钟前,就知道你妹妹会死在这里吗?”
罗氏气得冲上前要打他,“你胡说!芙安是他亲妹妹,他怎么会像你一样,狼心狗肺,滥杀无辜!”
封骏眼神不自觉地有些许闪躲,“你莫要在这里胡编乱造,混淆视听!”
封行渊嗓音很淡,“我是不是胡编乱造,你应当清楚。你们非要说人是我杀的,一找不到我杀人缘由,二说不出我的作案过程,全是猜测,就以为能定我的罪?”
封骏冷笑,“能不能定你的罪,那就走着瞧。”
他扬高声音叫着周围府兵,“走吧,带封大人去大理寺,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定你的罪。”
府兵听了一声令下,接连围上去。
鹿微眠拉着封行渊的袖子,看着他。
封骏打量着鹿微眠,“怎么,弟妹也要跟去大理寺?”
封行渊轻拍了下她的手背,“无妨,你先回去睡觉。”
“我很快就回来。”
鹿微眠觉得这件事太无理了。
怎么能用莫须有的罪名,就这么扣在他头上。
大抵是看出来了鹿微眠的愤懑,封行渊弯唇小声道,“这种事我熟悉。”
“从前他们死了只鸡都要来审问我一番,不必担心。”
封行渊说完,被人簇拥着离开,看起来对这种被污蔑的事情习以为常。
即便如此,那一众府兵也只是拿着刀围在封行渊身边,没有人真的敢碰到他。
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被污蔑是污蔑,但是被算计就是另一回事了。
明明刚刚封行渊还在睡觉,有人死在院外了就要责怪是他杀的。
这也太过于荒谬。
明显是有人有备而来,想要栽赃陷害。
鹿微眠看着他的背影,轻咬唇瓣,眼尾余光能看到封骏还在打量她。
鹿微眠怒瞪了他一眼,便转身回院。
那一眼瞪得封骏骨头都酥了。
看着鹿微眠因为着急只是匆匆挽发,连鬓角碎发都没别好,垂落些许,像是勾在了人心口。
足以想象到,她在床上不挽发是何等美景。
封行渊真是好艳福。
也该轮到他享受享受了。
第37章 都死
是。
封芙安的确是他遣人动手了结的。
但他也不是全然不念及兄妹之情, 只是封芙安寻死过太多次。
如今又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嫁不出去恐怕要养她一辈子也就罢了,天天拿着刀四处晃, 说想杀了这个,想杀了那个。
前些时日还伤了看护她的婢女,如今又开始辱骂他。
家里养着这么一个失心疯的, 人不人鬼不鬼的倒是还不如帮她了结了自己。
也算是他作为兄长, 让她少受一些折磨和痛苦。
既然要死, 那他这个妹妹不如死得有价值一点。
也算是帮他哥哥一个大忙。
但这件事情,的确只是他一手安排, 罗氏并不知情。
封骏转过头, 看着罗氏坐在地上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封芙安痛哭不已。
他故作忧伤地走上前,安抚罗氏, “母亲放心,儿子一定让封轸付出代价。”
鹿微眠回到房内,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睡得着。
凌一被留下来看护院里。
凌一看着鹿微眠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不由得道,“夫人别担心,这事主子他自有办法。”
鹿微眠停下来,朝他走了过去, “他就一个人去大理寺了?”
凌一点头。
连个帮手都没带。
不过这样审讯,似乎也不好带什么帮手。
“他该不会真的, 很常遇到这些事吧。”
“从前是这样的。”凌一和凌双最早是封行渊小时候从外面捡回来的烧火小厮,听说跟着他有肉吃, 他们兄弟俩就跟着走了, “许是二房想把我们赶走,一点事情就要怪到我们头上。”
“说我们偷了鸡、杀了狗, 太多了。”
凌一为了让鹿微眠放宽心,坐在一旁与她闲聊着,“有一年二房一个老柴夫被管事嬷嬷打骂,打死了。”
“二房为了避事,非要说是主子推了老头一把,才让人摔死的。”他说着扯了扯唇角。
鹿微眠想着,那个时候封行渊也就是半大的娃娃。
二房闹出人命来,多半也是觉得拿小孩当挡箭牌,不用负责。
可是诬蔑一个小孩杀人,欺负他没有辩驳的能力和身份,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些。
鹿微眠想,她那个年纪,是被人污蔑偷吃了一颗糖都要生气的程度。
而封行渊在那个年纪,被污蔑杀了人。
鹿微眠一张圆脸板得很严肃,“那后来呢?”
“后来啊……”凌一摸了摸鼻梁。
后来他记得封行渊杀了那个扣给他罪名的管事嬷嬷,把头割下来挂在了二房房梁处。
封行渊的逻辑,既然改变不了被污蔑杀人的结果。
那我就杀一个给你们玩玩。
凌一踟蹰良久,憨笑起来,“忘记了。”
鹿微眠有点生气,鼻音很重,“这也太过分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夫人放宽心,等主子回来就是。”
鹿微眠,“他可有办法?”
说实* 在的,凌一也不知道自己这位主子有什么办法。
因为封行渊的办法千奇百怪,简单粗暴,寻常人也猜不到。
所以,凌一没办法给鹿微眠准确的回答,“无妨,这黑的总也不能颠倒成白的。”
这算是什么办法。
鹿微眠想,她这个夫君自小被关在东宫取血,没有在官场混迹过,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
他又离京许久,许多想法和心思都太单纯了些,未必能应付得了这些精通人情世故的老滑头。
“罢了,”鹿微眠吩咐凌一,“若你这些时日,方便与他来往,叫他别害怕。”
凌一听着鹿微眠的话,眼皮跳了几下。
害怕?
他鲜少把这两个字和封行渊联系在一起。
凌一觉得鹿微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正要再说话,就见鹿微眠吩咐完,回了房间。
鹿微眠走到书桌边,伸手摸到了前阵子,跟慕青辞核对过的文书笔录。
鹿微眠在书房呆了一宿。
次日前去大理寺询问,大理寺门口侍卫通报过后,从屋内走出来一个矮胖官员。
他出来和颜悦色地与鹿微眠打招呼,“封夫人。”
鹿微眠询问着昨晚被送过来的案子。
男人并不正面回答鹿微眠的问题,只笑呵呵地打官腔,“这案子比较复杂,谋杀亲眷的罪名属于当下的大逆不道。倘若是长辈不论成功与否,都要除以极刑。若是同辈,按照亲缘关系,行凶过程及结果,也是斩首或流放这类的惩处。”
“说白了是你们封府的家事。”
“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伤亡的亲属若是肯谅解,那这事就是小事。”
“但亲属要一直追查,那就麻烦了。”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是问你,那案子审得如何了?凶手总要查验出来的吧,若不是我夫君做的,难不成还要什么谅不谅解?”
矮胖官员继续道,“我知道你也急,但这事是急不来的。”
“这封大人虽然是朝官,但就因为是朝中新贵与家人有争执,那有异动更要仔细侦查,更不能徇私枉法。你知道的,咱陛下最看重家事和谐了。”
“案子目前在审理呢,跟你说了,比寻常案件复杂,具体情况呢暂时无法透漏。”
鹿微眠听了一耳朵的废话,当下也没什么机会见封行渊,就没继续跟他聊,先行回府。
总归她算是明白了。
封骏在大理寺当值,十有八九是与大理寺的人通过气。
不然怎么会连这般小事都问不出来。
就是故意刁难人。
否则这般离奇的事情,都能请到大理寺审查令。
鹿微眠忍一时越想越气。
拿这种下三滥的把戏想欺负他们,忍不了一点。
鹿微眠从大理寺回来,暮雨正好出来相迎。
鹿微眠知道暮雨一般没事并不会出来,既然出来找她,那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暮雨迎上她便小声道,“二少爷来了。”
鹿微眠听到封骏的名号,就憋着一股火气,“他来做什么?”
“说是……来看看你。”
鹿微眠没有什么好脸色,“知道了。”
她走进院子里,看见封骏坐在会客正厅内,很是熟稔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等她。
见她来了也没有起身,更像是这里的主人,“弟妹回来了?”
鹿微眠坐在一旁,“二哥还有闲情雅致来我们这儿?”
封骏笑着,抿了口茶,将手上的茶盏放在桌上。
“啪”地一声脆响。
“弟妹是去大理寺了吧,大理寺是如何说的?”
鹿微眠见此,大概是他知道她在大理寺碰了壁,故意来挖苦她。
“弟妹常年闺中不懂朝中事宜也是正常,大理寺的办案流程,我很清楚,你这会儿是问不到的。”封轸扬眉,“况且,我证据确凿。”
鹿微眠并不想听他继续说废话,“你今日来,就是想说这个的?”
封骏当然不是来说这个的,“我是瞧着你们夫妻感情这般好,万一等他被处了刑罚,一朝落魄,你无辜受难,我也于心不忍。”
“所以想要给弟妹指一条明路。”
鹿微眠玩味着这个词,“明路?”
封骏视线上下扫过鹿微眠,“想救他吗?”
他说着起身,朝她走过来。
鹿微眠没有动。
暮雨上前一步拦在鹿微眠身前。
封骏不急这一时半刻,在离她两步远的距离停下,“若是想救他,限你三日之内来我房里,我与弟妹好生聊聊这条明路。”
封骏轻敲了下鹿微眠身侧的桌案,“三日期限过去,弟妹没有诚意,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鹿微眠听来可笑。
“嫁为人妇是总有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你曾经在家如何那也是过去了。”
“如今封轸不争气,作为妻子还是要想办法替他周转的。”封骏用眼神极为放肆的描摹过她的身形,“我心知弟妹的不容易,也能够理解。”
封骏看起来很是善解人意的样子,“所以这件事也不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我等弟妹想通了,来与我聊。”
封骏说完心情大好,背着手大摇大摆地离开正厅。
封骏一早就看出来了。
鹿微眠就是个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千金小姐,没吃过什么苦,也没吃过什么亏。
连封轸那样混账都能觉得他无辜,看起来是顶顶好骗的。
想必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怕是看见死人都是头一遭。
如今六神无主地四处想办法,一定很是急迫。
刚巧,她父亲不日才离京,那么大的靠山一时半刻也帮不上她。
他只需要这时给她伸出援助之手,她八成会考虑来求他。
他其实也清楚封行渊的手段。
此番不一定能扳倒封行渊,但也能耗他一阵子。
在耗他的这段时日里,只要他的夫人乱了心神,跑来求自己。
只要踏进了他的屋子。
那她可就别再想出去了。
封骏思及此,有些心驰神荡,心痒难耐。
封轸身份卑贱,如何享得了这般美妻。
这个好弟妹嫁封轸,还不如嫁他。
他只需将生米煮成熟饭,事后他总有办法留证。
以此来要挟她。
女子最看重名节。
只要她的把柄在他手上,不嫁他,他也能一直享受着这艳福。
若是她怀上他的孩子,那她就更加跑不掉了。
这般丑闻,司空府的名门千金定然是接受不了的。
日后要什么仕途、财富甚至她自己,她都得乖乖奉上。
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
封骏觉得此番自己的计策简直是神机妙算。
他回到院子里,看着满屋的白帆和灵幢,敛起笑容,走到了灵堂摆放牌位的位置。
封骏虚情假意的点了柱香,朝着封芙安的灵位拜了一会儿,将香安放在前面的香炉上。
封骏扶着牌位,轻轻拍了一下,“好妹妹,你也算是给哥哥帮了个大忙。”
他说完,心情舒畅地回了房。
后面三日,封骏便时不时打探一下鹿微眠的行踪。
听说这位四少夫人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好似丝毫没有受到他话语的影响。
封骏只当她是在故作淡定。
紧接着,第二日便听下人来禀,“四少夫人今日一早就进宫了。”
封骏拿着文书正在翻阅的动作停下来,“进宫?”
“是。”
封骏笑道,“果然还是慌了神,想要去搬救兵了。”
封骏盘算了一番进宫鹿微眠能找谁求情,很快便放下心来。
宫中哪里还有什么她的贵人,从前太子算一个如今也不成了,连带着鹿微眠从前亲近的公主和皇后也都是朝中罪人。
她进宫无非是病急乱投医。
“不必在意,想来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知道该求谁了,才去宫中。”
*
大理寺幽禁室内。
封行渊坐在桌前,指尖沾着茶水有模有样地在桌案上画着什么。
一道黑影闪过,凌一出现在他身侧。
来去自如,很是娴熟,不知道这般做了多少次。
“怎么样了?”
凌一熟稔地将家中情况告知,包括鹿微眠让他带的那句“别害怕”。
封行渊闻言还是笑了,“该害怕的可不是我。”
凌一顺着封行渊专注的视线,看到了他桌上用茶水描出来的图画。
更像是一张地图,“这是……”
“大理寺的布局图。”封行渊这两日进来到现在为止,差不多摸清了大理寺的布局。
闻言,凌一看得认真了许多,顺便问着,“需要我去哪做什么吗?”
“这样,”封行渊比划着,“三日后,炸了这里。”
“嗯……”凌一点头点到一半瞪大眼睛,“嗯?!”
封行渊显然很满意自己的想法,指着一个位置,“这间屋子里的人,我不喜欢,先炸这里。”
“送审案件要给他们塞酬金,难怪送进大理寺的案子都没个动静。这几日我已经瞧见许多,送不起酬金的百姓被脏污。”
“毁了这个屋子,应该能炸出不少冤假错案的证据来。到时大理寺丑闻大过爆炸,再随便做点手脚就追查不到咱们。”
凌一咽了口唾沫,“好。”
封行渊兴致盎然、慢条斯理地与他讲述作案过程,如何安放炸药。
看起来越讲心情越好。
凌一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主子才像是送进来的炸药桶。
那二少爷真是疯了敢惹他。
凌一听着封行渊讲完,将任务领下。
正要走的时候,凌一想起什么来,又折返回去,“对了,还有一事,前两日封骏去院里了。”
封行渊继续完善着桌上图纸,漫不经心地问,“他去做什么?”
凌一试着总结了封骏的话,“他威胁夫人。”
封行渊描画图纸的动作停下来。
因为暗室内没戴面具,那眼底血痣晦暗不明,稍显阴森。
凌一按照记忆中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封行渊简单擦了一下沾湿茶水的手,修长手指随着他擦拭的动作浮起筋骨。
他难得耐着性子,听完了凌一的长篇大论。
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
凌一跟着解释道,“不过您不用担心,夫人没那么想不开。”
封行渊适时开口,声音有些轻巧,“罢了。”
“什么罢了?”
“三日后罢了。”
封行渊扬眉,“明日就让他们死。”
都得死。
第38章 吓人
皇宫大内, 庄严肃穆。
鹿微眠跟着褚楚在御花园闲逛。
褚楚走到浮碧亭,朝她示意,“你看, 这个就是今年宫中新晋的碧梅。”
鹿微眠走上前,看周围的泥土被人新翻过,空气中有些潮湿的清淡香气。
褚楚所示意的那一片小树是宫人们前不久刚刚移栽过的。
树枝被修剪得很是规整, 枝丫处有些零星的花苞。
鹿微眠问, “等它开了是碧色的花吗?”
“听说是的。”
“看起来, 树花种要麻烦一些,”鹿微眠想, “可能不太适合我们家的院子。”
褚楚笑道, “是麻烦,而且很多树移栽过去也不一定能活。”
“所以草花和灌木从花更好种。”
“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懂, ”褚楚带着她往前走,“前面就是花木局了,惜春御史是我朋友, 你可以问问她。”
鹿微眠弯起眼睛,“谢谢姐姐。”
“不客气。说来,你怎么想起来要花草了?”
“就是近来有些无聊。”鹿微眠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近日在家里老想封行渊的事情, 想得脑袋疼。
眼下她有了些眉目,但还需要等等消息, 便出来散散心。
“我坐在家里的时候,看冬天外面光秃秃的。所以想要弄一些花草布置一下。”
“我记得有许多花草是要秋冬日种下, 春天才能开的。”
不远处传来一道笑声, “这你倒是记得不错。”
鹿微眠循声看过去,看见一个女子身着官服朝她们走过来, “没想到封夫人还懂这些。”
“略知一二罢了,不敢在御史面前班门弄斧。”
“瞧你客气的。”那女子示意她们跟她前去,“花木局就在前面,有一些详尽的画册说明,你可以多看看。”
花木局在御花园的尾端,隐匿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但是进去就如临仙境,里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花草。
屋内也要比屋外要暖和许多。
这里负责整个宫苑的花草布置和供应。
也有一些其他时令的花,在忙着养育。
花木局里外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一些宫苑宫人前来搬花草。
鹿微眠见此忙道,“你先忙差事,我在这里看就好了。”
惜春御史也不推脱客套,“那你先看着,想要什么便写下来,我改日将种子什么的差人给你。”
鹿微眠弯起眼睛道谢,“多谢。”
褚楚靠在旁边,与她一同翻看着手中画册。
鹿微眠简单记下来了几种。
正看得兴致勃勃之时,身后忽然出现一道声音,“大人,奴奉命来取淑妃娘娘宫里的金桂。”
鹿微眠脊背一僵,这熟悉的声音瞬间将她拉回那片黑暗中。
告诉她,“封夫人,皇后娘娘要您节哀,这未来的日子还长着。”
鹿微眠蓦的放下笔回头!
在珠帘之外,一道颀长身影被薄纱笼成虚影。
褚楚疑惑地看她,“怎么了?”
鹿微眠并没有回答,仿佛此时眼中只有那个人。
她站起身,掀开珠帘时,姜崇已经走了。
鹿微眠顺手拦住了刚刚帮姜崇搬金桂的宫人,“方才来的人,看起来与从前太子殿下身边的姜公公很像。”
宫人顺着鹿微眠的示意看向姜崇,随后笑道,“因为那就是姜公公啊。”
鹿微眠眼睫轻颤,“他……没有被太子殿下的事情牵连吗?”
宫人回禀着,“当然牵连了,不过姜公公被关到掖庭狱罚了一阵子后,因为将罪过尽数交代,他只不过是替人传话,也是被逼无奈,才留了一条命。”
“他现在……是在淑妃娘娘宫里的?”
“是啊。”宫人不由得感慨着,“要么说有人的贵人运实在是旺盛。”
宫人说起宫里的奇闻趣事那就来了精神,“他原本被发派到浣衣局,不成想帮淑妃娘娘捡到了重要之物,所以被淑妃娘娘带去自己宫里办差了。”
“不过眼下也只是办些外院的杂活,但比下狱砍头要好多了。”
宫人说完,便继续着手上的差事。
鹿微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褚楚上前询问,“你怎么突然开始关心姜崇了?”
“没有,就是瞧见了,觉得奇怪。”鹿微眠心绪繁杂,“他竟然这么快就相安无事了。”
可是东宫明明全部清缴,罪奴流放。
“我这几日去淑妃娘娘宫里诊脉也看见过他两次,”褚楚当时看见姜崇时也有些意外,但她很少关心朝堂中事,因此也没有太在意,“淑妃娘娘是个良善之人,脾气又好,不一定怎么就心软了。”
鹿微眠听着褚楚的话,“这样吗。”
她折返回去,继续看着那画册中的花草。
但到底这会儿有了心事,鹿微眠不似之前专注。
她简单地将剩下想要的花草记下来,交给花木局,留了些定金离开。
褚楚很快来了其他的差事。
鹿微眠独自离宫。
她走到一半,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像是深思熟虑之后,她调转了方向,往华阳宫的方向走。
华阳宫是淑妃的宫殿。
说到底,那姜崇野心勃勃。
眼下太子不行了,又想方设法去了淑妃宫里。
八成是因为淑妃宫里有个三皇子。
要是旁人也就算了。
鹿微眠怎么想着,怎么觉得这是她有些亲戚关系的姨母。
要是真的出了事,也和他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哪怕不是看在亲缘关系上,看在事情牵连上,她也不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华阳宫内,宫殿内外宫人有条不紊地忙着手上的活计。
淑妃坐在贵妃椅上,正修剪着才搬进来的金桂,打量着,“今年花木局养的金桂是不错,看起来比往年的都要精神些。”
“是啊,”宫女笑称,“想必是陛下知道您喜欢,费了一番心思让他们养的。”
淑妃将剪下来的枝叶扔掉,“那也是花木局的人费心思,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罢了。”
屋外宫人进来禀报,“娘娘,封夫人求见。”
“封夫人?”淑妃思索良久,“哪个封夫人。”
宫人踟蹰着又换了个说辞,“就是司空府的鹿家千金,不久前嫁去封府的。”
提到鹿家,淑妃反倒清明了不少。
她对鹿微眠有印象,是个挺可爱的孩子,不过“她怎么想着来见本宫了。”
“这个奴才也不知。”
淑妃叫宫女收起剪刀,“让她进来吧。”
“是。”
鹿微眠进门便闻到了满屋子的桂花馥香。
贵妃椅上斜倚着一个仙姿佚貌的美人,看她进来,眼底满是新奇意味。
鹿微眠规规矩矩行礼,“臣妇参见娘娘。”
淑妃简单示意,“坐。”
鹿微眠顺着她的示意,板正地坐在旁边座位上。
淑妃瞧着她仪态拘谨的样子,弯唇笑得有些和蔼,“面见本宫,你很紧张?”
“还好。”
鹿微眠是有点紧张。
一是她家里曾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显露出和淑妃是亲眷的关系,招惹是非。
二是……她这个姨母实在是太美了。
近看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这般紧张还要来见本宫,”淑妃笑得更和蔼了,“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
“是有点重要。”鹿微眠看了看守在旁边的宫人。
淑妃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意思,“不能有旁人在场?”
鹿微眠点头。
“那你们下去吧。”
一旁宫女见淑妃下令便乖乖退下。
鹿微眠看着她的确是好说话。
淑妃看人走了,房门也关上了,屋内只有她们两个人才道,“现在没有外人了。”
鹿微眠唇线绷直,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鼓足勇气开口,“臣妇听闻,近来娘娘心善收留了曾经在太子身边的罪奴。”
淑妃了然,“你是说姜崇吗?”
“是的。”鹿微眠看着她,“这位罪奴在被关押前,将太子所有的罪证都交了出去,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但是据臣妇所知,他假借着太子的名义,也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
“如今在娘娘面前装无辜,实在是有些居心叵测。”
“啊,这样啊。”淑妃秀眉轻蹙,手里团着软枕,“本宫从前还瞧着他是个挺好的孩子,也挺细心的。”
美人蹙眉,令人心神动荡。
淑妃问她,“这些事情,你可有告知陛下?”
“原本是以为牵连处罚能治罪的,不知怎么被他给免了罪,然后又投机到娘娘这来。”
淑妃点头,“那想必是他有了充足的证据撇清罪责。”
“说来一个小小太监能从掖庭狱出来多半是背后有人帮忙。”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先探查探查他身上的罪证和身后之人。来日时机成熟,兴许能将这些人全部收押归案。”
鹿微眠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将事情理清,“娘娘是要小心些,若有需要帮忙的也可告诉我。”
淑妃笑弯了眼睛,站起身来,“身为长辈,还要小辈操心实属不该。”
“不过说来,当初将姜崇留在华阳宫的时候,他还算诚心。”
淑妃走到一旁上了锁的柜子边,拿着钥匙将柜子锁打开,“他也说自己是戴罪之身,不敢求本宫信任,因此把自己犯过的错都呈出来一份给本宫,也交了许多证物。让本宫考量要不要留他。”
“这华阳宫里几百个宫人,本宫想着让他做个洒扫也不近身,便也无妨。”
淑妃打开柜子,拿出来一沓纸张,简单翻看着。
“这些东西本宫其实看不懂,不过是留个底万一日后能用到。”
她说着,转手将东西递给了鹿微眠,“若我日后需要你帮忙,不如先给你看看。”
鹿微眠看突然递过来的罪证,一时间恍惚,“娘娘愿意相信我?”
“当然。这是另备的一份,我还有。”淑妃示意,“你今日既来了,那就是关心我安危来的,我如何不信。”
鹿微眠接过来,“只是没想到,娘娘第一次见面这般相信我。”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淑妃看着她,“我觉得在是非大事上,应该可以相信阿眠。”
阿眠。
她叫的是小名。
仿佛真的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姨母。
鹿微眠离开正殿,还不太敢相信,这些东西就这么交到了她的手上。
不过想来也是。
姜崇能明目张胆交出来的东西,那肯定不是致命的。
兴许许多都已经呈给朝廷过,将自己的过错遮掩掉。
不过此番提醒淑妃看起来还挺顺利的。
有些太顺利了,在她意料之外。
鹿微眠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叫她。
她转头看见树林小路里慕景怀走了出来,热情道,“姐姐你又来作客了吗?”
鹿微眠这会儿看见他还有些心虚,但仍然表面平静地回答,“是啊,好巧哦。”
“是很巧。”慕景怀弯起眼睛看着她,“我今日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上次那个蝴蝶风筝我已经收到了。”鹿微眠下意识地不想收太多他的礼物,“我很喜欢。”
“那这个礼物你应该也会喜欢。”
慕景怀给了她一个帕子。
鹿微眠本来想拒绝,但看只有一个帕子,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收的。
她拿过来,“这个帕子好看,我也很……”
帕子一角被风吹开,乍然间显露出了一枚珍珠耳环。
是她上次偷听到他对话,逃跑时落下的那枚!
鹿微眠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身边人的声音跟着变沉缓了一些,“姐姐不喜欢吗?”
“喜,喜欢。”鹿微眠一下子握住那枚耳环,甚至不敢看旁边的人,“那个,我,我到出宫的时辰了,我该……”
慕景怀声音更低几分,“姐姐抖什么?”
鹿微眠不是想抖,她是想哭,“我没抖啊。”
她硬是扯出来一个微笑,对上身旁少年清明的视线。
只一眼,她就撑不住了,“对不起殿下,我先走了。”
跑出华阳宫时,她还听到身后人慢悠悠笑道,“怎么跑了呢。”
“我很吓人吗?”
鹿微眠飞也似地逃离皇宫。
坐上马车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慕景怀好像已经知道她发现了他的秘密。
不对,没有好像。
他就是知道了!
鹿微眠扶着马车内的软枕,还能听见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她努力回忆着这位皇子的印象。
可她前世对慕景怀没有很多记忆。
他也没有任何争权夺势、恢复清醒神智的传闻。
他和淑妃同样死于沉城,到死都是痴儿身份。
所以她一直以为,他们应当是无辜受累的。
鹿微眠咬了咬指节。
仔细想来他和嬷嬷的对话,大概也只是在防备太子。
有没有可能。
他装傻这么多年,只是为了自保。
若是他好好的,按照陛下对淑妃的宠爱,很难不危及太子地位。
以慕青辞的手段,不可能留他。
但是痴儿那就无所谓了。
鹿微眠想多了头疼,也不去想这种可能了。
她回到封府,这会儿许是劳心伤神一路,让她有些腿软。
刚下马车,暮雨急匆匆地拿着一封信件跑来,“夫人!来信了!”
是夜,月明星稀。
封骏请大理寺同僚吃了顿饭,酒足饭饱之后,几个人勾肩搭背地低声耳语。
说话的便是那矮胖官员,“那封轸是有些难搞,但你放心,证据不足即便定不了罪,那也能拖一阵子。”
“等我这边事成,再给你答谢。”封骏拍了拍男人胸脯,说完,大摇大摆地回了封府。
封骏一回院,远远看着一道俏丽身影站在他的院子内。
起先,封骏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果真是鹿微眠。
这深夜跑到他院子里来,封骏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站直了身子,接着酒劲,胆子大了许多,“弟妹来了啊。”
鹿微眠随口道,“二哥回来的也巧。”
“方才还问你院里的下人,你去哪了。”
“弟妹久等了。”
封骏走上前,伸手示意,“咱们……进屋聊?”
说话间,封骏大胆地打量着她。
清透月光将美人衬得更加冰肌玉骨,惹人怜爱。
鹿微眠并没有要进门的意思,“我们就在这院子里说吧。”
封骏见她还拿乔,不由得背起手来,“弟妹该懂,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眼下,弟妹若想真的救你夫君,应当乖乖听我的。”
鹿微眠看起来很平静,“若我不听呢?”
“不听简单啊,那弟妹就请回吧,不过你夫君如何我就不能保证了。”
真是不懂她有什么好装的,眼下都求到他门口来了,还要装清高。
醉意渐浓,封骏心思也张狂不少。
一下子想起来,不久前在司空府憋下的气。
司空府大小姐又如何,如今不还是得好声好气的求他。
他今晚,非要将自己受的气,从她身上一一讨回来才罢休!
鹿微眠看着他,“我来一趟也是费了些功夫的,回去做什么。”
封骏以为她是开始说软话,冷笑一声,上前几步想要去拉她,“弟妹若方才就是这般态度,那我们什么话都好说。”
“走,跟我进屋。”
鹿微眠躲开,“我想你应该没懂我的意思。”
“我不是来跟你聊我夫婿的事情,”她抽出手中的卷轴,“是来聊一下你在大理寺以权谋私,收受贿赂,徇私枉法,逍遥已久的事情。”
封骏听到一半,醉意便清明不少。
他不屑地嗤笑一声,“弟妹还懂这个,官场上的事情,可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你说得对,我不太懂。”鹿微眠看向他身后,“所以我请了监察司调令,找了懂的人来。”
封骏脸色微变,先是定定地看了鹿微眠片刻。
而后转身,忽而愣住!
封骏发觉他的院子不知何时已经被监察司的人包围了。
他踉跄两步,“这……”
他转头指着鹿微眠,“你……请调令?你有何证据请调令!你懂不懂……”
“我这里全是证据。”鹿微眠拿着手里的卷轴,“要看看吗?”
慕青辞与她核对过的罪证里,少不了封骏的一笔。
今日从华阳宫带回来的,姜崇泄露出的证据,也能对上。
姜崇聪明些还懂脱身,可封骏实在是不太聪明,还如此招摇。
封骏脸色铁青,上前几步抢过来。
只是打眼一看脸色就更加难看,想也不想当着鹿微眠的面直接撕碎!
他嚣张的扬声,“证据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鹿微眠看着他的动作没什么波动只是淡定地从袖口又拿出一个卷轴,“我这备了挺多的,还要撕吗。”
封骏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没忍住破口大骂。
接着被身后监察司的人按住,“大人还是配合一些。”
“你的罪证清晰,监察司批准查处,你这个院子也得搜查。”
封骏挣扎起来,“是假的!她给的证据一定都是假的!”
“你们不知道,我刚抓了她丈夫,她一定是蓄谋诬陷!”
监察御史被他吵得耳朵疼,示意身边下属,一桶水泼了过去,“让他醒醒酒。”
“封大人刚查到你这般罪过,就被你冠以谋杀罪名拖在大理寺,个中缘由你自己清楚。”
“本官要提醒你,你妹妹的死,我们今日也去问过,至今没查到封大人动手的证据,却还关押不放人。有违律例,若是你为了脱罪,以妹妹做饵,那便做好准备。”
“谋害亲妹可是大罪,你要是早些承认了,态度好些,还能争取一下流放。”
“不然数罪并罚,又诬害朝官……”监察御史有意停顿了一下。
谁都能听得出来他停顿后的深意,“你自己考虑考虑。”
封骏呼吸急促,人却安静下来。
他不敢相信怎么方才还在跟同僚宴饮,这会儿就落了难,这辈子都毁了。
明明他的计策那般高明!
封骏无法接受,“我没有,不是我,是假的!”
“鹿微眠!”封骏抬头看过去,目眦欲裂,“你个贱人,你敢害我?!”
“贱人你等着!你等我出来,看我如何收拾你!你和封轸都给我等着!”
鹿微眠波澜不惊,只是转头认真地看向监察御史,“他恐吓朝官与官眷,是不是还能罪加一等?”
封骏:“?”
“酌情加罪。”
寻常恐吓难以定罪,但如果影响到了朝廷运作是可以用散布恐吓言论来论罪。
鹿微眠很礼貌地道谢,“那麻烦了,我还挺害怕的。”
“我一害怕,我夫君就不能好好办差,你知道的我夫君办差都事关陛下安全,挺严重的。”
监察御史被她说得一愣一愣,但她说得是对的,“夫人不必担心,我们会按规程办事。”
鹿微眠见没她什么事,就离开了二房院子。
隔壁封贺和罗氏也被监察司的人暂时关起来,等搜查完他们家里再做论处。
她远远地听见罗氏哭喊着,“我儿是清白的啊。”
“你们不能听他们的!这是污蔑!”
鹿微眠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清明的月色。
想来她那小可怜夫君孩童时度日艰难,没少被栽赃陷害。
又无依无靠孤立无援,没有人相护,才总让旁人觉得他好欺负。
如今有她在,断然不能再让他受这般委屈。
鹿微眠长长吐出一口气,脚步轻快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暮雨开心地在鹿微眠身边蹦蹦跳跳,“说来还真的快啊,昨日咱们才去监察司请的调令,今日就送回来了。”
她今下午收到给鹿微眠送过去的就是那个调令。
“朝中也不全是贪腐蛀虫,其实当今陛下用人眼光还是不错的。”
鹿微眠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高位的朝臣忠良颇多。
如明国公、永昌伯、卫沉、她父亲等等。
但帝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总有些漏网之鱼。
次日清早。
封行渊一夜未眠,按照自己的计划开开心心地在大理寺布置了一晚上。
一根引线,引到了自己那间幽禁暗室内。
他盘算着那几个讨人厌的朝官和封骏上值时辰,把玩着手里的火折子。
只需要等人来,点燃那根引线,火星沿路烧到那间屋子,那间屋子和人就都烟消云散。
只留下他们的罪证。
屋外日光从暗室墙角的窗户一角倾泻而下。
封行渊手指轻点膝盖,顺着日光的角度* ,观察时辰。
时辰一到。
他吹亮火折子,刚要点燃引线。
屋外便响起脚步声,有人进来。
封行渊轻扯唇角,暂且允许他们多活片刻,将火折子熄灭。
屋门被打开。
开门的侍卫客客气气地拱手行礼,“封大人,多有得罪。”
封行渊微微眯起眸子,“得罪什么?”
“此番,封骏已然招认,全部是他暗害大人您。”
“这几日您受委屈了。”
封行渊有点不满,他不太想出去,但又不得不起身。
“怎么突然就招认了?”
他还没弄死他呢。
侍卫走在前面,“封骏事犯多项罪名已经被监察司收监,还谋害亲妹,听说罪名足够处斩。今早监察司从大理寺内带走不少官员,事情复杂,等令夫人跟您细说。”
“我夫人?”
“对。令夫人来接您了。”
封行渊正巧走到门口,眼前天光大亮。
大理寺正门外,清晨日光来处,有人在那里等他。
第39章 刑罚
瞧见他出来, 鹿微眠开心地朝他招了招手。
已过立冬,她身上拢了一件鹅黄色毛绒斗篷,发钗上也换成了冬日的绒球。
比日光更加热烈柔软几分。
封行渊头一回觉得, 日光没有那么刺眼。
他朝着她走过去,“这么早。”
“是啊。”鹿微眠理所当然道,“接你回家不是得早一点。”
鹿微眠仰起头, 很轻松地抚落他肩头看不见的灰尘, “怎么样, 我来得快吧。”
封行渊在那一个瞬间意识到。
鹿微眠让凌一给他带话,安慰他“别害怕”。
她是认真的。
封行渊在原地站了许久, 突然低笑出声。
“这么早起来, 困吗?”
鹿微眠诚实无比,“好困。”
“你知道吗, 我今早寅时就起床了。”
她上次寅时起床还是成婚那两天。
“寅时啊。”鹿微眠赞叹着,“我可太厉害了。”
封行渊点头,“夫人还是睡到午时更厉害一些。”
“明日我一定要睡到午时, 谁也别叫我。”
“不叫你。”
鹿微眠拉他上了车,“你这几日在大理寺如何?”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封行渊沉吟着,“还好。”
就是他这几日摸清楚大理寺的布局和内部关系。
盘算着炸了这里来着。
但他现在心情有点好,这大理寺可以先不炸了, 人也可以先活着。
封行渊想着方才侍卫的话,“他们说, 封骏被抓了,是你做的?”
鹿微眠不置可否, “他会请调令抓人, 那我也会。”
“况且我有证据,我才是合乎礼法地抓人。”
鹿微眠侃侃而谈着昨晚的事情, “他昨晚还死不承认,后来听说被带回监察司后,没多久就招认了。”
“然后牵连查出大理寺一批同党,今日一并查封。”
他们的马车启程,后面监察司的人也从大路另一侧上前将大理寺查封清算。
内部正在审理的案件移交刑部等地暂行代替审理。
封行渊听着,突然出声,“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一场意外,他们直接死了,那会不会更轻松?”
鹿微眠轻“啊”了一声。
然后看起来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可能会吧。”
“但是我也不知道死的是该死的人,还是不该死的人。”
封行渊很少思考这个区别。
他这里一直都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争斗中谁赢谁活。
活不下来,那就是被丛林淘汰的弱者,死不足惜。
所以他问,“什么人不该死?”
“像是封骏那种罪大恶极,当然该死,”鹿微眠思索着,“可是还有人,他们迫于生计压力,被逼无奈。恰好恶官压他一头,指使他去做坏事,不做就要被一同挤兑,或者拿家人威胁。”
“这些人,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鹿微眠言简意赅道,“所以说律法需要详尽甄别是非对错,以及犯错程度来量刑。”
封行渊觉得这些规矩和道理还蛮复杂的。
但他的夫人似乎是个很讲道理和什么是非对错的人。
他有点想学一下。
回府路上沿着官道,时不时能碰见监察司的人骑马过去。
有些人凑在路边看热闹。
到了封府门口,监察司的人正好将缴获的金银细软从封府抬出。
见到鹿微眠他们回来,才让开一条路。
一进大院,便看到正厅里,御史里行清查完封骏的东西,被封贺和罗氏围住。
“我儿如何了?”
御史里行公事公办道,“令郎已认罪,当下按罪行应当是年前问斩。”
两人一时间如遭雷劈,封贺抓着前来调查的御史里行不松手,“大人,他是不是被刑讯逼供的,我儿为何要认这种罪名?”
御史里行不满,“你是怀疑我监察司会对官员刑讯逼供?”
封贺连忙低头,“不敢不敢。”
“二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令郎犯的错里,谋害亲妹罪以至死,更遑论受贿、徇私,还请节哀。”
这话刺激到了两个中年人,封贺声音发抖,“你们再查查,这不可能啊,他断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他一定是被诬告陷害的。”
“那是他亲妹妹啊!”
御史里行被缠得头疼,径直往外走。
罗氏跑上前,拉着御史里行的衣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你们再好好查一查。”
“他是被冤枉的!他没有杀他妹妹!他不会杀人的!”
“他是被污蔑的,他们污蔑他!”
御史里行手忙脚乱地将人甩开,忙不迭地往外走,躲避这纠缠。
刚走两步,碰见进门的鹿微眠和封行渊,朝他们行礼后离开。
封行渊越过他,看见罗氏跪在院子里,近乎声嘶力竭地重复,“这是污蔑陷害,是他们想污蔑他”。
冬日凄清,百花凋敝,这回音碰撞在院墙之上,声声震耳。
像是十年前的某日。
有人指着他大喊,“就是他杀的人。”
也像是凌一在旁边气急败坏地反驳,“你污蔑我们!”
鹿微眠往前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封行渊!”
封行渊回过神来。
鹿微眠折返回来拉他,“走啦。”
少年低头看着她拉过来的手。
随后,他提步,离开了幼时困住他的牢笼。
他原以为他不在乎。
毕竟他天生坏种。
他们都这么说。
孙嬷嬷瞧见他们回来,喜不自胜,“回来了好啊,回来了就好。”
她招呼着他们进门,“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你们歇一歇。”
孙嬷嬷提着一个篮子,“我收拾出来一些杂物,你们瞧瞧这些还要吗?”
鹿微眠简单翻看了片刻,东西都是他们塞在柜子里不用的,“应该不用了吧。”
但是有些事封行渊的,鹿微眠叫封行渊过来看。
封行渊确认过后便道,“拿下去吧,这些应该用不到了。”
“好嘞。”孙嬷嬷笑眯眯地下去,“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啊。”
鹿微眠缠着她要了个糖醋小排,便回了房间休息。
孙嬷嬷将收拾的杂物规整好,冷不丁从里面摸出来一个小瓷瓶,上面写着“血元丹”三个字。
孙嬷嬷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会儿,“这该不会是落下的?”
她想着,走出院子回去找鹿微眠。
走到门口碰见暮云,“咱夫人今早起太早了,这会儿睡了。”
“睡了啊。”孙嬷嬷将手里的瓶子递给暮云,“你看这是什么?”
暮云看这瓶子眼熟,她想起来了,“这个是之前夫人买给姑爷补身子的。”
暮云回想着那老板的说辞,“听说能强身健体,是大补。”
“这样啊。”孙嬷嬷庆幸,“还好我问你了,要不就给扔了。”
“既然是好东西,姑爷怎么没留着呢。”
暮云思索着,“兴许是不好吃吧,八成姑爷不喜欢吃药。”
孙嬷嬷觉得合理,“那你说这个拿来炖汤如何?”
“补身子的东西,应当怎么都不会差。不是许多郎中都开药膳吗?”
孙嬷嬷点头,开开心心地进了小厨房,差钧宜去买食材。
计划着今晚给他们做顿好的。
午膳过后,鹿微眠本是想要小憩片刻,结果一个没忍住,直接睡到了傍晚。
鹿微眠呆愣愣地望着外面昏黄的天色,恍惚了一阵子,立马坐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一旁封行渊把玩着一些小盒子,看起来兴致盎然,“酉时。”
“都酉时了!”鹿微眠爬起来,这一天好像什么都没干,就早上起来去接了个人。
封行渊手里翻着什么,“夫人不是起早需要补眠吗?”
“我怕晚上睡不着了,”鹿微眠下床,忙去整理了下头发,这才注意到封行渊手里的东西,“你在看什么?”
封行渊将盒子放下,“方才有人来送东西,说是花木局的。”
鹿微眠想起来,“大概是我要的种子来了。”
她从封行渊面前拿过盒子,打开翻看着。
约么十几种,每一个盒子里面都贴了品种名称。
他在看的是蝴蝶兰。
“你喜欢蝴蝶兰吗。”
“嗯。”
“那我们可以先种它,”鹿微眠挑选着种子,“趁着冬日种好,明年春天就能开了。”
花木局送来的种子各个都饱满结实,品相极好。
孙嬷嬷敲门询问,要不要用晚膳。
眼下也到了时辰,鹿微眠叫他们进来。
不多时,碗碟就遍布了整张桌子。
孙嬷嬷在旁边示意她新炖的汤,“姑娘姑爷这些时日劳心伤神,正好冬日了,也得喝些汤滋补。”
“尝尝这个黄芪排骨参汤,我可放了补药在里面。”
鹿微眠先尝了一口,鲜香入喉,人参和黄芪的药气反倒让这味道很是令人惊喜。
鹿微眠点了点头,“好喝。”
“好喝就多喝一些。”孙嬷嬷笑眯眯地说完就先离开了房间。
封行渊并没有动汤。
原因很简单,他不喜欢喝带药味的东西。
不论滋补还是治病。
这些东西一靠近他,他就会本能地排斥。
鹿微眠喝了一碗觉得好喝,主动帮封行渊盛了一碗,“这个还挺好喝的,你正好也需要温补一下,可以试试。”
封行渊点头答应着,将碗放在旁边。
鹿微眠快吃完,才发现他没有动,“你不尝尝吗,很好喝的。”
封行渊犹豫着想拒绝,抬头对上鹿微眠殷切的目光,到嘴边的话慢慢咽了回去。
他寻了个说辞,“方才有些烫,这会儿应当差不多了。”
他伸手拿起了碗,轻抿一口。
味道的确鲜美,似乎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封行渊将那一整碗一饮而尽。
鹿微眠看着他的举动,并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
封行渊停顿片刻,诚实道,“有药味。”
鹿微眠了然,她将碗拿开,“人参与黄芪是有些药的味道,你若是不喜欢不必勉强的。”
封行渊见她把碗拿开并没有觉得轻松多少。
反倒有一股诡异的躁升腾起来,无声无息地刺激着他身体里的恶劣想法。
他凝眉看向那碗汤。
鹿微眠浑然不觉,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只是脸颊红红的,气血颇足。
她吃过饭更显得精神,跑到窗户前,将他们家院子的布局描下来,看着哪里可以种花,如何种更加合适。
封行渊叫人将晚膳撤下去。
仍坐在桌前眉头紧锁,“这汤会让人很热吗?”
鹿微眠听见他说话,“喝汤本来就是暖身的,何况里面还加了药材,你热吗?”
少年嗓音发闷,“嗯。”
“你不然来这里做一会儿,”鹿微眠开了窗,“窗口会凉快些。”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封行渊起身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初冬时节还是能开会儿窗的,屋外微凉的风吹在身上能让人清醒不少。
鹿微眠在忙着。
封行渊坐在旁边玩她的头发。
她刚起床,长发简单规整了一下就披在身后,被封行渊缠了一圈放在掌心。
起先窗外的凉意还能缓和些。
渐渐地,这股凉意已经不能够浇熄这越来越膨胀的热意。
封行渊盯着她落在掌心的长发出神。
鹿微眠画好院内的布局,膝盖碰了身边人的腿一下,指着图纸上一处,“那你看,种在这里好不好。”
这一下,像是忽然间撞开了什么闸门。
不碰则已,一碰,仿佛给了少年指引,如何能让这股躁找到出口。
封行渊抬眼,看得并不是她手上所指的图纸。
而是她的脸。
少年深不见底的黑瞳倒映着烛火微光,光影明灭,“种什么?”
“种蝴蝶兰啊。”
鹿微眠又靠近了一些,将图纸摆在他面前,膝盖几次碰到他。
大抵是觉得膝盖相抵的感觉不太好,鹿微眠自然而然地把腿挂在了他的腿上,近距离示意,“你看,我觉得这里不错。”
封行渊看着她把腿挂上来的动作,冷不防地伸手压住了她的膝盖。
将她的腿牢牢压在他身上。
鹿微眠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她低头看过去时,听到他叫她,“鹿微眠……”
“我想亲你。”
这话题跳跃得格外快。
鹿微眠思绪停滞了一下,“什么?”
封行渊已经握着她的膝盖将人再度往自己身边拉近,“你不是说,这是夫妻间很常做的事情吗?”
鹿微眠没想到他单手捏着她膝盖,就能把她整个人往他身边拖。
这突如其来的掌控感过强,她怔愣片刻时,封行渊已经将她拉到了身前,低头含吻住她微开的檀口。
他身上发烫。
呼出来的热气熨帖着她的唇齿。
鹿微眠鼻息间被他身上好闻的清茶香气充斥。
他的吻偶尔还是会掺杂咬的动作,像是本能无法更改,但收了力气。
咬到的痛很快会幻化成微妙的痒,让人很难控制住不加深这个吻。
夜里的凉风拂过窗柩,鹿微眠忽然反应过来没关窗。
晚间点着灯,他们这般很容易让人发现他们在做什么。
她忙回过神,“窗户……”
鹿微眠刚站起来要关窗,身后接着伸过来一只大手“砰”地一声将窗关上,径直按着窗框,将她抵在了窗边继续。
动作之大,连带着旁边的烛灯也被风带灭。
鹿微眠腰际卡在桌子边缘,被他抵压着微微发疼。
下一瞬就被他提起,抱上桌子。
鹿微眠方才画好的图纸被推到一旁。
到底是窗边的窄桌,她坐在桌子上,后背紧贴着刚刚被关上的窗户,被压在窗户上。
她胸腔都跟着被胀满,舌根发麻,尾椎酥软。
鹿微眠感觉到腰腹酸意渐渐融化成一股温热暖流,很快集中到小腹。
双腿下意识地想要收紧,却夹住了男人腰身。
这一下,封行渊忽然停住。
他单手撑在窗户上,剑眉蹙紧。
那双忽明忽暗的异瞳翻卷起异样的暗流。
这种感觉很熟悉。
想撕碎、破坏、攻击。
想磨搓、蹂躏她。
很坏的想法。
鹿微眠见他突然停下来,额角绷起青筋,渗着细密的汗珠。
封行渊眉头紧锁,呼吸剧烈地起伏着。
鹿微眠被他抵在窗户和他之间的狭小空间里,他的呼吸声震得她骨头发软,“你怎么了?”
封行渊呼吸深重,缓慢地吐出一口热气,喷洒在她脆弱的颈间。
激得鹿微眠轻轻一颤。
他声音嘶哑,“你没有惹我生气,我为什么会想罚你。”
鹿微眠很轻地屏气,她大概意识到,他说的罚不是寻常的惩罚。
封行渊蹭着她的颈窝,像是一只寻求安慰的小动物,“想罚你,想欺负你。”
“像书里那样。”
“什么书?”
“那本讲给亲密之人用刑罚的书。”
鹿微眠没有继续问,因为她感觉到了。
毕竟并没有收拢的**卡着男人的腰身。
她也能想象的到,封行渊说的书是什么书。
而少年还在解释自己的痛苦,“想把这个,塞进你的身体……”
第40章 喜欢
鹿微眠再次被他过于直白的话说得浑身充血, 慌忙打断他,“别,别说了。”
她声音越说越低, “我知道。”
封行渊以为她不高兴了。
兴许是听到他无缘无故要欺负她,她不高兴。
换做是谁都不会高兴。
他想,那么小的地方, 兴许会撑裂受伤。
“我是不是很坏。”
“没有, 这不是坏。”鹿微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是……这是,正常的。”
又是正常的?
封行渊在辨别她话中含义真假。
鹿微眠庆幸这会儿灯已经被灭了, 封行渊看不见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脸。
“那不是什么讲刑罚的书, 那是,是是是讲夫妻房事的书。”
“房事是什么事?”
“就是……”鹿微眠觉得自己的脸皮, 以及封行渊对事情直白的理解程度,她根本讲不出来特别直观的行为,“就是你在书里看到的那个事。”
她吭吭哧哧地解释, “这是夫妻间,常做的事情。”
封行渊停滞了很久,去思考她说的话。
可他当下的状态也不容他思考太长时间。
“可是,”少年蹭了一下她耳鬓碎发, “你吞不下去。”
他的动作毛茸茸的,但说话攻击性很强, “会裂。”
鹿微眠心跳飞速,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她心一横, 伸手碰到了他的腰封。
几乎是她碰到他时, 他侧头轻吻过她的耳珠,鹿微眠被他灼热的气息弄得手脚发软。
手落下去, 就被他握住拿起来,带到了腰封处。
男人对此事都带着些无师自通的天赋。
大抵是她给一个信号,他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也或许是在梦里做过。
少年扣着她的手腕,包裹拢住。
鹿微眠下巴搭在他的肩头,有些逃避意味地想要忽视掌心触感,整张脸都快埋进了他的肩窝里。
即便是这样,她也像是被欺负了。
眼尾沁湿,浑身涨红。
气息声此起彼伏,他带着她的动作不局限于手。
鹿微眠忽然间被撞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地发出极低的呜咽,反应过来后一口咬住了他的肩。
细微的疼痛再度刺激到了他。
少年想咬回去,但落在她身上时,还是收了牙齿,变成吻。
鹿微眠青色的裙子被沾染得没法见人。
一切安静下来后,手被他握着浸在水中清洗。
封行渊看她红着眼睛,一言不发。
觉得自己还像是做了坏事。
洗完手,他又看了她许久。
看得鹿微眠心尖发颤。
僵持片刻后,他才道,“衣服上,也有。”
“我,我知道。”鹿微眠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自己换。”
鹿微眠说完自己跑去了净室。
褪下被染脏的裙子,除了外裙上的东西。
鹿微眠抿唇,看见了她底裙上一小片暗色,牵连出一道冰丝线。
夜深人静。
封行渊坠入无边梦网。
梦中的一切一次比一次清晰。
他贪婪索求着,看她浑身发抖都没有丝毫节制。
在她的尖叫声中,变本加厉。
本性难移地刺激她,“不是嫁过人了,你夫君没这么对过你吗?”
“这就受不了了,封夫人。”
她很抗拒,“不要提他。”
“为什么不提封轸?”他嗓音嘶哑,“他没到过这里吗?”
她哭着咬他。
他反倒觉得更刺激了些,“我差点忘了。”
“鹿微眠你弃了他,却落到了我的手里。只能爱我这个混蛋。”
他好坏。
封行渊撑着额角回忆梦境。
眼底那颗红痣更衬得他黑瞳晦暗难测。
可是,他为什么会梦到,她弃了他。
还有上一回,那人提起,她知道他的致命弱处要对她有所防备。
这二者有直接的联系吗。
封行渊黑瞳半阖。
所以,这些也是真的会发生的?
他正想着,房门被人敲开。
鹿微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可以进来嘛。”
封行渊看着书房门口,“进来。”
鹿微眠手里拿着一个画册,从屋外走进来,“过两日要去明国公三姑娘婚宴,我想着给他们打一对发钗,你瞧瞧什么花样好。”
鹿微眠说着,将画册推到了封行渊身边。
她话说完,并没有听见回应。
抬头发觉他正在看她。
鹿微眠哽了一下,“你看我干什么呀,看画册。”
封行渊敛眸,接过她手里的画册,“其实夫人选就好了。”
“折了角的是我看着好的,但是又选不出来。”鹿微眠示意,“这三对里面,你看哪一对好。”
封行渊神色专注了些。
在他挑选的空隙,鹿微眠瞥见他手边一个熟悉的书本。
原以为她在办公务文书,鹿微眠刚想视线回避,冷不丁想起来这封皮之前从她的房间里看到过。
鹿微眠闲来无事,伸手拿了过来。
“《洞玄秘经》,这本书从前是放在我房里的吗?”
封行渊抬头看了一眼,坦然应道,“是。”
名字还挺修身养性的。
“我房里竟然还有这种……”鹿微眠刚翻了两页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
再往后翻等图画出现,就更加不对劲了。
先出现的图画,是讲述男女身体构造区别,和关键部位的详细图。
再后面就是……
鹿微眠“啪”地一声合上。
声音之大,让身侧少年抬头看过来,“怎么了?”
“没怎么。”鹿微眠想起来了。
这好像是他说的那本“刑罚之术”。
少年顺着她惶惶然的表情,看到了她手上拿的书卷。
恍然笑了,“夫人不是说,这是夫妻间很正常的事情。”
他眸光纯净,似乎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但鹿微眠自小在高门大院里循规蹈矩,还是不太能青天白日直视这个画面,直白地聊这种事情。
“是正常。”鹿微眠很快速地转移话题,“你选好了吗?”
封行渊将选好的那一页递过去,但没有被转移话题,反倒是倾身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夫人为什么这么害羞啊。”
“我没有害羞啊。”鹿微眠故作淡定,但身体诚实地往外走,“我就是,得先回去叫金匠去打发钗了。”
说完,她抱着画册快步离开了书房。
封行渊看向她翻过的那本书,再度拿了起来。
从前以为是刑罚之术,他一时用不着也就没有细看。
如今是夫妻间正常的事情,他还是想看一看的。
封行渊发现,他好像有点想跟她一直做夫妻了。
或许他做的好一些,一切就会和梦里不一样。
*
鹿微眠送去凤麟楼里打的发钗在大婚前两日赶工完成。
她说着要去拿打好的发钗,封行渊听到了感兴趣的东西,也来了兴致,“我与你一同去。”
鹿微眠看他,“你今日没有公务了?”
“今日休沐。”封行渊喜欢那些漂亮的小东西,鹿微眠妆匣里的他都已经看遍了,想去看看新鲜的。
鹿微眠想着带他正好有人帮忙提东西,答应下来。
长安城西市内车水马龙,一片繁荣盛景。
封府马车在凤麟楼前停下来,下车即是一座八层楼宇。
格调气派典雅,来往出入有零星的官眷与大户人家前来取东西的下人。
凤麟楼是长安城西市有名的珠宝铺子,来往定制的多为京城官眷与皇亲贵胄。
里面除了寻常的珠宝样式,还有些波斯、楼兰送来的奇珍异宝。
因而格外受人欢迎。
按理说他们叫下人来取东西就好,但逛这些珠宝店铺,顺便看看琳琅满目的漂亮首饰,总会让人心情很好。
鹿微眠每次一来就挪不动步子。
她看了一会儿货架上紫檀花流苏步摇,又沿路看到银丝凤羽钗环。
一旁服侍的小二笑着,“夫人真是好眼光,看上的都是我们店里新来的孤品,只此一件。”
小二说着,又伸手示意另一边,“这个是波斯新来的红宝石,还有西陵的玫瑰石。”
一旁专注于各色小石头的封行渊听到了什么字词,偏头看过去。
鹿微眠看着那色泽晶莹剔透的粉色宝石,轻叹,“竟还有粉色的。”
“这玫瑰石是西陵特有的,从前只有王室才能用,是每一任西陵王给王后的定情之物,取一颗玫瑰原石,定制珠宝。当年西陵亡国之时,才流传出来的,眼下整个大郾都只此一枚。”
这一枚个头也不大,只有一个指甲的大小。
像是整颗宝石的边角料,但是要价颇高。
想来也是,一个价值不菲的宝物流传到民间,很难囫囵个地保留下来。
何况能出现在街市上的,应当并不是完整的。
店小二笑呵呵道,“夫人……考虑吗?”
鹿微眠摇头婉拒,“若真是西陵王给王后的定情之物,我怕是不敢用。”
正好,他们定的发钗打好。
鹿微眠取上东西,出去看钧宜装上马车。
封行渊还留在原地,他盯着那颗玫瑰石看了很久。
店小二以为他是走神,“您夫人刚出去了。”
“我知道。”封行渊放下一个盒子,视线紧盯着那颗玫瑰石,“这颗玫瑰石,帮我拿上。”
店小二愣了一下。
身旁老板听见,连忙上前,“公子可是好眼光。”
他打开封行渊递过来的盒子,那一排金条差点没晃瞎他的眼睛。
老板立马躬身弯腰,“公子,给多了。”
封行渊回神,理所当然道,“不多,方才我夫人说喜欢的,都拿上。”
方才封行渊就觉得奇怪,鹿微眠说喜欢,为什么最后都没拿呢。
他喜欢的东西,都想要拢在自己身边,谁都不许再看一眼。
所以她说喜欢,他认为理应帮她全部得到。
鹿微眠还沉浸在刚才琳琅满目亮晶晶小石头的美貌中,看着钧宜装好马车就上去坐着。
出来采买的马车分成前后两部分,前面是供他们休息,后面是装采买的物品。
前后并不相通。
鹿微眠刚坐下,忽然感觉到后厢一重。
有人把什么东西堆了上去,堆得前面坐着的她身形都晃了一下。
鹿微眠探着脑袋刚想去看怎么回事,就看见封行渊进来。
“你又放东西了吗?”
“我买了一块喜欢的小石头。”
鹿微眠听着难得有他喜欢的东西,“他们家宝石确实都还挺好看的,回家你给我看看你买的小石头。”
回到封府后。
鹿微眠看着堆满了房间的盒子,震惊地愣在原地。
“你,你买了‘一块’喜欢的小石头?”
“嗯。”封行渊点头道,“这一块小石头是我喜欢的。”
“其他的是你喜欢的。”
完了,他好像也没说错。
鹿微眠有点恍惚。
虽说从小到大,家里对她衣用首饰从来都是只多不少。
但这么多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你,我,这个……”鹿微眠看着自己的妆匣,“我的妆匣好像放不下。”
封行渊看向了鹿微眠的梳妆台,发现确实如此。
他沉思片刻,而后轻快地笑了,“我们修个大点的宅院就能放下了。”
鹿微眠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绪,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直到第二天营造司的工匠上门。
鹿微眠才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营造司的工匠毕恭毕敬地朝鹿微眠行礼,“封夫人,陛下特批了几块地皮,封大人请我们过来问问您的意思。”
鹿微眠很惊讶,“陛下批的?”
“是啊,”工匠解释,“今早封大人上值去请旨开府。正好从前陛下给大人的赏赐里面有些良田,大人说用不着,更换成宅院地皮,陛下就同意了。”
鹿微眠接过工匠给的地契,“这样啊。”
“或者,您要是不想搬动,正好封府当家的不是出事了吗,”工匠压低声音,“封贺如今请辞回老家。陛下说也可以将封府当家的地皮移交给您,推平二房宅院,给您重修。”
鹿微眠翻看着地契,“我怕是一时半刻决定不下来,等我考量一阵子,再与你们说。”
“好。”工匠答应着,“宅院动土是大事,夫人是要好好斟酌。”
鹿微眠将他们送出府门,回院时正好看见封贺在收拾宅院里封骏的东西。
大房一家人闷不吭声地帮衬着他们。
封贺瞧见鹿微眠,不自觉地视线回避。
而旁边罗氏则死死地盯着她。
罗氏一夜之间白发丛生,鹿微眠从远处看,一时间没认出来。
她敛起目光,先行回房。
罗氏头发杂乱,声音沉哑,“他们为什么叫营造司来?”
“是毁了我两个孩子,还想要推平我的家产吗。”
大房夫人实在是不敢听,“弟妹你就别多想了。”
“眼下咱们没有被牵连已是好的,年关行刑后,把,把骏儿带回老家安葬,日后就平平顺顺地过日子。”
罗氏麻木道,“我已经没有日子可以过了。”
半年前,还是一家和乐。
封轸一回来,她家破人亡,短短几日丧女又要丧子。
她怎能不恨。
大房夫人眼见劝不动,连忙叫人,“来人,二夫人累了,快扶她下去休息。”
她帮衬着把罗氏送回去。
封贺沉默良久,枯坐在座椅上。
大房封易正要劝,就听见封贺来了一句,“早知我该在他小时候送来,就掐死他。”
封易吓得脸色惨白,环顾四周,“二弟啊,这可不敢胡说。”
“怎么叫胡说?”封贺看他,“你还帮着他说话了?”
封易见他扬高声音,更加害怕了,“你瞧瞧你……”
“你是不是心里很高兴啊。”封贺站起来,“我当家一直压你一头,你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当家了?”
封易听来这话简直无礼,“哎呀,我们是亲兄弟啊。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要我们兄弟离心吗?”
“还装,我们家遭难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帮忙,现在倒是一个劲地说好话了?!”封贺指着他的鼻子,“你这个做哥哥的,懦弱无用,出了事半点忙都帮不上!只会等事发了出来当老好人!”
“现在还教育起我来了,你也配!”
封易脸憋得通红,“你!我哪里没帮?!你瞧瞧那骏儿做的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吗?!”
“这是你们自己家教养出来的孩子,如今怪得着我吗?”
“骏儿如何会杀他亲妹妹,这是栽赃陷害!”封贺和罗氏始终不能相信,一口咬定是封轸栽赃,“我告诉你,别现在光顾着看热闹,你们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你就等着吧!”
封贺说完掉头就走。
封易气得脸色涨红,甩袖离开,“岂有此理。”
封府宅院里分崩离析。
只有那个曾被他们挤兑的偏院热热闹闹浑然不觉。
暮云暮雨帮鹿微眠挑选着* 明日去赴婚宴的衣装。
院子里打杂的下人们都在商议宅院如何修,新宅院要如何布置。
一派其乐融融之景。
次日鹿微眠起了个大早沐浴梳妆。
到底是去参加别人的喜宴,她还是选了一件低调的烟云软银蝴蝶裙。
鹿微眠在衣柜边的大铜镜前整理着自己的衣装,拉起裙摆左右翻看时。
透过镜子看见封行渊换了一件暮云灰银丝锦袍,坐在不远处的软椅上等她。
那身锦袍正好与她相衬。
鹿微眠收拾好走上前,“衣服自己挑的?”
封行渊默认,“怕选丑了,夫人不愿与我同行。”
鹿微眠发觉他眼光的确不错,她很满意,“那勉强准你与我一道赴宴。”
明国公三姑娘嫁的是太傅家次子。
是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结亲,自然门庭若市。
喜宴摆了一整座楼。
鹿微眠扶着封行渊下车,门口是太傅一家相迎。
鹿微眠对他们一家都有印象,从前做公主伴读的时候,时常与太傅和他们家的公子姑娘们来往。
那是彬彬有礼的一家读书人,看起来很是文雅。
鹿微眠看见他们想起些不该想到的回忆。
当年在皇家书苑,慕青辞读书间隙给她传字条。
是太傅家的公子们帮得忙。
听说字句都是他们帮忙斟酌的。
因而鹿微眠乍一见到他们,有些许微妙的不自在。
而太傅家的公子们看见她,也想起了同样的事情。
小时候他们都以为鹿微眠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如今扶她下来的,是太子自幼的死对头。
重点是,鹿微眠不知道,但他们知道。
封轸当时是太子的药人,所以时常伴驾。
慕青辞休息之处,封轸也在,他们只当他是个奴才,说话并不回避。
所以封轸似乎围观了慕青辞与他夫人来往的全过程,以及,他们是如何给慕青辞出谋划策给人小姑娘示好的。
怎么说呢。
现在他们有点怕封轸把婚宴给他们掀了。
几位公子你碰碰我,我碰碰你,大公子第一个被推了出来打招呼,“二位贵客来了!”
封行渊轻轻眯了下眸子,眼底多了几分打量。
似乎也想起什么来。
大公子没敢与封行渊对视,“来,快请进门。”
鹿微眠应下,按照下人们的示意,前去把礼金和新婚贺礼放下后入席。
他们来得尚早,周围宾客只来了一小部分。
新郎还在接亲路上。
因此明国公那边娘家人也还没有来。
二层贵宾视野颇好,鹿微眠坐在窗口能看见沿路铺好的红毯和满地的干果和鲜花。
听到喜乐声就知道他们来了。
新郎骑马在队伍前面,看起来面色红润。
后面是接亲长龙与新娘的十里红妆。
鹿微眠撑着下巴欣赏着这盛大的光景。
旁边有亲朋感慨,“这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是啊。”
封行渊闻言,看向楼下。
新郎请新娘下轿,周围人都是眉开眼笑。
似乎与他们当时成婚很不一样。
封行渊以为,成婚都是那样,两个陌生人被强行塞在一起。
因为当初陛下指婚时,喜婆是这么说的。
封行渊当时不懂,他身边多一个少一个人也无所谓。
现在他想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开心?”
鹿微眠沉浸在别人结亲的喜悦中,“与喜欢的人成婚,当然是会开心的。”
封行渊似懂非懂。
喜欢的人。
封行渊对这种感情没有概念。
只知道喜欢一个东西,他会想要得到它,比如她的头发。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鹿微眠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要说让她总结,她也说不出来特别简单的描述。
大概感情这东西,本身就是复杂的,“喜欢一个人大概是喜欢他的全部,想要他的全部,跟他在一起会很开心,但看见他跟别人在一起会很不开心,所以想要他只和自己在一起。”
封行渊轻转着手上的指环,看着她思考良久。
鹿微眠左右也没当回事,看见新郎新娘进门,连忙拉他,“他们进来了。”
她身侧响起一道很低的思索声,“原来是我喜欢你。”
鹿微眠怔愣一下,转头看过去。
封行渊还以为他只是想跟她做夫妻。
但是为什么想做夫妻他没想明白,原来是喜欢。
他是想跟她一直在一起,看见别人觊觎她会生气想杀人。
他喜欢她的头发,喜欢她的身体,喜欢她的全部。
所以都想要。
封行渊又道,“所以你不喜欢慕青辞了,是不喜欢全部的他。”
鹿微眠扶着阁楼围栏的手指轻轻收拢,这会儿提起慕青辞有些奇怪。
但她不得不承认,“嗯。”
他问,“不喜欢他什么?”
鹿微眠回着,“不喜欢他心术不正,人品不端。纵使伤害我的事情不是他做的,可坏事也没少做。”
“我若只贪着他对我好,等有一日他厌弃我,也能对我下手。”
封行渊没说话,也没问她对他有没有喜欢。
而是想起了慕青辞对他说的话。
“封轸,你我是一类人。”
“她倘若不要我了,会真心想要你吗?”
那时他对这些话并没有太多感觉。
可眼下他似乎懂了些,“夫人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不要再想他了。”鹿微眠以为是提到了慕青辞他不高兴,捧过他的脸,“我跟他都过去了。这样,我们以后谁再提慕青辞,谁是小狗。”
封行渊沉默良久。
他想,他最近已经开始学律法了。
而且善良地没直接炸了大理寺上下。
没过一刻钟,“我跟他比……”
鹿微眠目光扫过去。
封行渊噤声。
他再度开口时问道,“那你会离开吗?”
鹿微眠觉得他的问题越来越奇怪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为什么要离开?”
可梦里她会弃他。
封行渊凝眉。
鹿微眠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像一个患得患失的小动物,她小步挪到他面前,手指探进他的掌心,小声道,“哎呀,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身边,我也不会跟别人跑了的。”
封行渊被她哄得心口轻震。
他垂眸,看她朱唇点绛,视线笼上一层雾气。
“那夫人要是跑了怎么办?”
鹿微眠眼下只想趁着都去观礼了人少,把他赶紧哄好。
不然宴席上他一脸心事,总归是不太妥当,“我要是跑了,你就把我抓回来。”
封行渊黑瞳压低,视线描摹着她的唇线,“这是你说的。”
跑了,就抓回来,用漂亮的链子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