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雪茸闻玉白 > 230-240
    第231章 血脉相连231

    兔子。整个大陆是个兔子的形状。

    ……这是巧合吗?

    强烈的预感让雪茸的大脑都开始叫嚣起来,尽管他不想相信,但那人说的话、眼前这张图、自己曾经经历的事,似乎都在强迫他相信那荒谬至极的事实。

    雪茸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是不肯接受:“什么意思……?”

    “你应该已经从卡尔文那里知道很多了,关于机械之心,也关于这个世界运行的原理。大陆能进入蒸汽时代,多亏了新型燃料的出现,也是得益于每一位‘信众’的付出。”教皇顿了顿,笑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第一簇这样的火焰,是怎么来的?”

    教皇弯着眼睛,眼中透出的笑意让雪茸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

    他又看了一眼地图上盘卧的兔子,忽然不想听下去了。他想要抄起一旁的提灯塞进那家伙的嘴里,再将那人打得血肉模糊。

    但他没有动弹,教皇也没有就此打住,继续他的侃侃而谈:“我们真的应该感谢艾琳,她是孕育一切的母亲。”

    一声尖锐的耳鸣从雪茸的脑袋贯穿而来,尽管他自认为与艾琳并没有什么情感上的连接,但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恐惧,此时正如羊水一般,将他的全世界都淹没了。

    人群中的闻玉白抬起眼,有些担忧地望向他,似乎正在询问他的意见——只要他撑不住了,闻玉白就会彻底不管不顾,立刻结束这一切。

    雪茸却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做了个没事的手势,强行集中精神,开口问:“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教皇似乎也很有耐心,只随手拿来一瓶兔子的胚胎,一边正正反反地把玩着,一边笑道:“既然你这么好奇,那我就慢慢和你从头讲起好了。”

    “三十年前,我还是个年轻的大学生。我的母校名叫‘皇家医学院’,或许你根本没有听说过,因为学校已经被我取缔很多年了。”

    雪茸根本不想听这个中年男人的青春回忆录,他的眉心狂跳不已,偏偏眼前这家伙不紧不慢地,似乎回味得颇有几分快意。

    “那时候我学习成绩十分优异,我的老师也很器重我,会带我参与一些内部的项目,甚至是涉密的课题。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接触到了有关‘生育’的相关实验。”

    说着,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了一只较大的玻璃罐,雪茸瞥了一眼,胃部立刻泛起酸水来——那里装着的是一只肚子被剖开的成年雌兔,她的内脏已经被掏空,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躯壳在液体中漂浮。

    “那时我研究的课题是围绕哺乳动物的生育展开的。几年里,我和我的老师对上百种哺乳动物、兽人进行了实验,以观察他们的生育状态、生育极限以及在各种极端状态下的生育水平。”

    这人平静不带感情的一句话,叫雪茸听了一阵背脊发凉。他不知道这种实验有什么意义,只是一听他这般述说,脑子里便闪现出各种恐怖至极、惨无人道的想象。

    他下意识地想到了猎犬岛上负责繁育的母犬,那令人作呕的画面曾经数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但他也知道,那样的场面比起这人口中的“研究课题”,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实验的过程中,我无意中发现,动物分娩的过程会带来微小的能量波动,也就是那时候,我产生了利用分娩过程来提高产能的想法。”

    那天,皇家医学院密闭的生物实验室内,随着一声动物幼崽的啼鸣,导师和其余几名学生纷纷凑上手术台,第一时间关注新生儿和产妇的情况。只有人群最外围的年轻教皇发现,在动物母体生产成功的一瞬间,桌角一只熄灭的煤油灯,忽然平白无故地亮起了微光。

    那光线只幽幽闪烁了一下,就好像是产后母体的呼吸那般微弱,又像弱胎的幼崽濒死前最后的心跳,但却在教皇的梦里亮起了好久好久。从那天开始,教皇研究的重心便发生了偏移,生育分娩成了附属品,孕育生命所带来的能量成了他最大的追求。

    “我把我的发现和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老师,可惜他太过迂腐老派,完全不能接受我的想法。”

    为了获得更多的研究资金和技术支持,教皇不得不向老师坦白了他的发现,不出他所料的是,老师立刻对他的想法表达了强烈的反对。他说他们做了那么多活体实验,本身就已经愧对这些生灵,如果最终目的甚至不是为了医学的发展,而是无止境的剥削,那他们犯下的便是滔天的罪孽。

    但年轻又偏执的教皇根本听不进老师的劝阻,立刻带着自己的实验成果离开师门,同时又靠着强有力的游说技巧,纠集了许多同门、甚至是相关学科的老师,轰轰烈烈展开了“新能源探索”之路。

    经过大量观察试验,他们终于确认,部分生物的分娩过程确实能产生新的能量,但不论是产值、能源收集的方式,都还需要大量的摸索,产出的结果也并不稳定,想要转化成供人所用的能量,更是远之又远。

    但新能源的产生足够让所有人为之振奋,他们想要完善这项技术,就需要足够的样本,需要大量母体动物重复受孕、生产。

    “我们调查研究了很多种生物,总结发现,旅鼠、老鼠、兔子的繁殖能力最强。它们的繁殖周期短、生产频率高、每胎数量多、初配年龄早,是最适合用来做实验的物种。”教皇说,“其中旅鼠和老鼠的体型太小,产生的能量难以收集,所以最终我们选择了‘兔子’作为实验的对象。”

    确定了实验对象之后,才是漫长而枯燥的探索性实验。团队耗费了大量雌兔进行实验,效果也并不完全如意——兔子生产确实能产生能量波动,但产能还是太小太微弱,离真正的成功还太远太远。

    在重复的碰壁之下,无数同门心灰意冷,纷纷宣布退出实验。而走投无路的教皇在绝望中选择另辟蹊径——他打算尝试用兔子种族的兽人进行实验。

    出于人道主义,团队先前约定不允许使用具有人类思维的兽人进行实验,但在失败的绝望面前,教皇完全将这个约定抛在了脑后。

    他偷偷从猎人的手里花高价买了几只不同品种的兔子兽人,将她们带回实验室偷偷进行实验。

    “你的母亲艾琳就是其中之一。”说到这里,教皇微微笑起来,“她是最特别、最聪明、最坚强的一个,也是我捧在手心里最宝贝的一个。”

    和动物兔子不同,兽人拥有完全正常的思维能力和情绪感知,在暗无天日的漫长囚禁、惨无人道的重复受孕、分娩中,无数兔子兽人在崩溃中选择自残自杀、或是因为情绪、生理问题丧失了生育能力。

    艾琳也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最开始,她也试着和其他的同伴一起绝食抗议,还暴脾气地咬伤了教皇好几次,但眼看着抗争的同伴们一个个或死或伤,终究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她便忽然反应过来,这样的抗争除了伤害自己之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她明白,她不该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于是她开始认真吃饭、好好睡觉,开始照顾自己的情绪和身体、尽自己所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虽然她从不刻意讨好教皇,但总归比其他兽人更加省心,又因为独特的品种、纯白的毛色、漂亮的外貌,于是便也得到了更多的偏爱。

    “对我来说,她算得上是个很特别的宠物。尽管我知道她打心眼儿里恨我,但这都无所谓——她的想法并不重要。”

    再后来,教皇一厢情愿地教会了她认字、安排老师教她弹琴,她倒也来者不拒,利用实验的间隙读书、弹曲子、做手工,倒也是把自己的精神生活填充得满满当当。

    作为一个宠物,艾琳对于教皇来说足够好看、漂亮、不惹事儿,但作为一个实验体,艾琳带来的成果并不能让他感到满意。

    或许是因为体质问题,也有可能是情绪或者其他原因,不论是和动物、兽人还是人类结合,艾琳始终没有办法正常生产。她经历过无数次早产、流产、假孕,也生下过很多死胎,却从没有一个存活下来的孩子。

    可即便如此,教皇也没有放过她,一次次地迫使她怀孕生产,一次次看着她胎停流产……

    直到某天早上,教皇来到实验室的笼子前,发现整个实验室的所有笼子都空了。他在艾琳的笼子内部发现了撬锁的痕迹,这才知道,这只自己最“疼爱”的“乖巧”的雪兔,偷偷在这个夜里撬开了自己的笼锁,还带着其他的实验体一同逃离了实验室。

    再到后来的故事,就和梅尔所说的连上了——没有生存技能的艾琳前往埃城谋生,并在途中生下了雪茸。而正是这次成功的分娩,点燃了整个大陆的第一簇火焰。闻到了成功气息的教皇下令派人重新活捉了艾琳,原本她的孩子也应当被一同带回,但在出事之前,艾琳拼尽全力将雪茸藏了起来,最终孤身一人回到了冰冷的实验室中。

    “再后来的实验就顺利了太多太多。”说到这里,教皇的眼神都开始露出兴奋的光来,“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明白,之所以先前的实验一直失败,归根结底是因为艾琳这家伙太会压抑自己的情绪。她克制自己不去悲伤、愤怒,每天强迫自己麻木得像块木头,所以不论她分娩多少次,都不可能点燃‘火焰’。”

    “但是生下你之后,她就变了。”教皇看着眼前面如死灰的雪茸,嘴角的笑意越发猖獗,“每次一提到你这个孩子,她的情绪就会产生剧烈的波动,她会哭、会尖叫、会愤怒,也因此给我们带来了大量的能源和最珍贵的‘火种’。”

    “可惜的是,再后来让她生产,她也再没办法生出一个活胎了。但是问题不大,你的出生将她内心的那团死火点燃了,从那之后的每一次怀孕分娩,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刺激,只要能对刺激产生反应,火焰就不会熄灭,一切都还能继续运转下去。”

    听到这里,雪茸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强烈的痛苦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叫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整个世界也在天旋地转。

    但他仍旧在控制自己不去深想,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早期的艾琳那般,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地保持着内在的平衡,竭尽全力避免自己的崩溃。

    事实证明这一点遗传得非常成功,他很快就把有关情感的因素剥离开来,哑着嗓子开口问:“火不会熄灭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现在这一切的火焰还是依靠着她在燃烧吗?”

    听到这人的疑问,教皇有些意外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跟你母亲一个样子,冷漠得让人觉得恐怖。”

    说完,他顿了顿,看向窗外:“你说得对,经过我们的测试发现,这些火焰是和艾琳‘同生共死’的,尽管其他人的尸体可以成为燃料、情绪可以助燃,但这些火就像是艾琳身体的一部分,一旦她的生命枯竭,火焰本身也将不复存在。”

    “你再看看这张地图,整个大陆就是一只兔子的形状,这难道不是天意吗?”教皇再一次摊开面前的地图,笑道,“所以,我们把艾琳当作整个大陆的母亲也不为过。她早就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整个大陆处处都有你母亲的存在。”

    他伸手指了指地图上,那兔子“咽喉”的部分:“如果你曾经乘坐过那趟知名的‘穿喉列车’,那你应当听到过你母亲的呼喊声,是啊,喉咙就是用来发出呼喊的地方。”

    接着,他的指尖又划向了兔子的“嘴巴”:“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有一个叫汤恩村的地方,现在已经毁了——那里的悬崖上曾经有棵树,很有意思,上下颠倒倒挂在悬崖下面,就像是口腔里的悬雍垂……那是和舌头最接近的部位。那村子的悬崖口还有一潭水,是有腐蚀性的唾液和消化液……”

    “还有个伯恩郡,那里很少有人去,因为地上都是你母亲的骨头,方圆几百里都种不出一棵树来……你母亲可真是个倔强的姑娘!但是有一家孤儿院就建在上面,还和你母亲的白骨相处得很好,不为什么,因为他们院长是个怪人,哦,不过现在他已经死了。”

    “之前沉下去的猎犬岛,也很可惜啊,那是你母亲的手。不瞒你说,之前上岛的时候我差一点儿被她用手掐死,真是个调皮的姑娘。”

    最后,他又指了指兔子的那双“眼睛”:“还有‘埃城’的目光女神,你是从那边来的,应该能感觉到,她一直在用那样慈悲的目光注视着所有人……”

    听到这里,雪茸不禁浑身发起抖来——

    所以埃城的“注视”温柔且无害,因为那是他的母亲在悄悄看着他。

    所以燃烧的火焰伤不了他半分,因为那是他母亲的一部分……

    “最近我们也有很烦恼的事,艾琳的身体快要撑不住了,我们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接班人。”教皇弯起眼睛笑道,“幸亏你及时出现了。”

    “顶替你母亲的重要任务,你一定能做得到的,对吧?亲爱的?”

    第232章 血脉相连232

    听到这里,雪茸终于倒抽了一口气,回过神来。

    难怪他们这么有耐心,这样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自己事情的原委,大抵就是为了积攒自己“绝望”的情绪,让自己尽可能地崩溃,好尽快让自己投入到火焰的产出工作中去。

    雪茸下意识觉得浑身发冷,胃里也难受得紧。但他还是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翻涌的剧烈情绪悉数吞回了腹中。

    他宁可将自己活活憋死,也不愿意给这火焰提供半点养料。

    强行消化掉情绪的感觉并不好受,那喷涌而出的愤怒和痛苦生生闷在怀里,在他的胸腔中四处撞击,叫他脆弱的心脏疯狂擂动着,再次让他难以呼吸。

    但抬起头,和闻玉白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对视上的一瞬间,他便又觉得自己好了。

    现在要怎么办?雪茸深呼吸了一口,尽可能冷静地思考着——按照他们的意思,火焰尚未熄灭,意味着艾琳尚且存活。自己现在应当先假意顺从,然后跟过去看看艾琳的情况。

    一想到艾琳,他便觉得眉心跳痛,他劝自己,这是为了给梅尔一个交代,哪怕自己跟艾琳并不相识,他也应当将艾琳带回到梅尔身边去。

    所以,再忍耐一下,直到见到艾琳为止。

    强烈的不适和过度的紧张,早已经让雪茸的身体透支到了极限。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又一次深呼吸调整心率,这才对上了教皇的目光:“我想见一见我的母亲……”

    教皇看着他,面上依旧是那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哦,可怜的孩子,艾琳此时此刻一定也很想念你。”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通红一片的房屋,欣慰道:“她一定是感受到了你的存在了,自从你登陆之后,她的状态又活跃了许多。”

    雪茸不知道这人是从何判断出艾琳的状态活跃与否的,可听到了这句话的一瞬间,他便陡然感觉到了一丝奇妙的联结。

    兴许是心理暗示带来的错觉,他恍惚间觉得这房子血红色的墙垣正在微微起伏呼吸着,四周轰隆的嘈杂声里,那自始至终沉闷的轰鸣声,仿佛一阵阵愈演愈烈的心脏跳动。他看不见窗外的景象,但一阵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锅炉内紫红色的火焰似乎燃烧地更烈了。

    他似乎听到了这颗机械心脏强烈的不安与躁动,哪怕是他这样情绪感知能力极差的家伙,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痛苦与绝望。

    这一刻,他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艾琳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她还活着,很痛苦地活着。可除此之外,雪茸根本找不到她的任何一些信息。

    他分不清艾琳在哪里,但他又恍若觉得,艾琳在他身边的每一个角落。

    一股难以忽略的刺痛从心脏处切割而来,雪茸皱着眉轻轻拍了拍心口,也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之后,那周围充斥着愤怒、不安、狂躁的气息,似乎一下子就压抑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惶恐的谨慎——就好像一个不懂事的年轻母亲,上一秒还因为身体的痛苦而烦躁不堪,下一秒就为惊到了怀中熟睡的孩子而手足无措。

    雪茸的视线也慌慌忙游移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蜷缩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甚至能感觉到一双手在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

    完全由不得大脑做出反应,他的眼眶一下子便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不是出于悲伤痛苦或是任何情绪,而是像新生婴儿啼哭的本能,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号啕大哭,却又因为某种别扭的倔强,强压着自己把这迸发的情绪吞咽了回去。

    “艾琳……到底在哪里?”他咬紧牙关,怒目圆睁,“带我去找她!”

    “你现在这副样子想见她很难,亲爱的。她把自己藏了起来,我们谁都靠近不了她。”教皇耸耸肩,“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变得和你母亲一样,你们就可以顺利地团聚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一旁的守卫退到了门外,仅剩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以及被钦点的闻玉白留在了房间内。下一秒,房门紧闭,几名研究员一拥而上,将雪茸牢牢控制在了房间中央的床上。

    雪茸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反抗的动作,任由一群人将自己的四肢捆好,自始至终他只是睁着眼、瞪着一旁的教皇,浅金色的目光灼灼,似乎可以化成一片肆虐的火海。

    艾琳……究竟在哪里?

    浓烈的消毒水味混杂着同类的气息,在这温热的红色房间翻涌发酵,让人恍惚间感觉自己浸泡在了一堆腥热的血泊里。

    他眼看着白大褂从房间的角落里推来手术用的推车,他看见了手术刀、药水、纱布、剪刀……

    他又听到另一边传来一声吱吱的惨叫,接着便看一人不知从哪儿揪出了一只灰色的公兔子,被攥住耳朵的兔子因为恐慌而尖叫挣扎着,却丝毫没有半点作用。

    他听见教皇说:“要怪就怪艾琳擅自逃跑。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你父亲是个什么品种,所以得辛苦你慢慢试错了。”

    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这红色的房间不受控制地震动了一下——或者说,更像是在痉挛,像是身体受到了刺激、肌肉不自主地抽动。

    不知是想象、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雪茸恍惚间看见了一个长着雪兔耳朵的金发女人,正躺在他躺着的位置,被迫接受和不同种族、身份、外貌的雄性进行□□。

    他看着少女的神情从惊恐到崩溃,再到后来毫无生气的麻木,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共情,从他的指尖迸射到了全身。

    雪茸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他知道闻玉白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发号施令,但他依旧咬着牙不愿意开口。

    不知为何,他倔强地想要多忍耐一会,这是难得他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艾琳的存在。尽管她的痛苦已经快要将雪茸的全身撕成碎片,但他还是想更深一步了解她的遭遇、感受她的感受。

    教皇来到他的身前,掰开了他的嘴,检查他的牙齿、口腔。

    雪茸瞪着男人的脸,又恍若看见女人张口咬上面前这双手,鲜血顺着她的唇角滴落到地上,她的身上爆发出食草动物罕见的攻击性。

    接着,教皇又扒开了他的眼睑,观察他浅金色的瞳孔。

    他听见男人一个劲儿地夸赞着:“你的眼睛真的和她一模一样。不像车厘街的那群下等货,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们母女俩半分。”

    恍惚间,他瞥到了一旁柜子上的一只小瓶子,里面幽幽地闪着浑浊的金光。他浑身猛地一颤,再不敢多看了。

    眼前再次出现少女的影子。她似乎是刚经历了一场虐待,整个人狼狈不堪。面前的男人揪起她的头发,捏着她倔强的脸,冷笑了一声。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雪茸似乎听见远处火焰腾然升起的呼声。

    他听见教皇对自己说:“艾琳让我长了个教训,女人不会珍惜自己漂亮的眼睛,她们只会将这份上天的礼物用在逃跑上。”

    所以车厘街的女人们都被挖掉了眼睛,只是因为那双凹陷的黑洞找不到逃生的路,比起砍去双脚和四肢,永远将她们禁锢在黑暗之中看不见光亮,才是彻彻底底谋杀了她们的希望。

    随着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雪茸的耳畔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他感觉自己掉进了葬满野鬼的枯冢,被肝肠寸断的哀怨撕扯着灵魂。

    天崩地裂的头疼,生理性的泪水几乎要溢出眼眶,雪茸努力眨着眼,想从那不知是影子还是他双目发黑留下的点点斑块中,努力寻找着艾琳的踪迹。

    在这片躁动的黑色影海之中,雪茸的视线根本无法定格,只循着本能,从胸腔里挤出气音:“……你在哪儿?”

    问话出口的一瞬间,遥远的耳畔那头似乎传来教皇忍俊不禁的嗤笑声,但雪茸却浑然不知一般,继续目光涣散地四处寻找。

    终于,在眼前几乎要被哭嚎着的黑影完全淹没的前一秒,一只白晃晃的兔子脑袋从视野里小心翼翼地探出。

    雪茸下意识地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想要伸手去够,那幻影便又像是被指尖击穿的雾一般轰然散去。

    他听见女人不成语句、无法连贯的哀吟,又好像看见了兔子因为过度惊慌而瑟缩成一团的身影。明明知道眼前这一切应该都是幻觉,但雪茸还是感觉到,艾琳已经几乎丧失了自己的意志,可她的本能却在抗拒着这场见面,她在躲着自己。

    忽然,一种莫大的疲惫涌上心头。雪茸连寻找的念头都没有了,只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眼。

    那一瞬间,黑色的窟窿、惨烈的尖叫似乎都被他隔绝在了世界之外。一切都跟被抽空了般,消失、停滞、溶解……

    那一场好似某种连接的幻觉落下帷幕时,现实中的感触总算重又登场。雪茸意识到教皇仍在对自己进行着检查,再下一步,自己就要被注射进作用不明的药物,彻底沦为下一个实验的牺牲品。

    他听见了闻玉白手指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他知道那人已经濒临极限,教皇的动作但凡再进一步,那人便会在脱离自己命令的前提下直接动手。

    但雪茸还是悄悄做了个“等待”的手势。望着面前转身配药的教皇,他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再试一次。

    “艾琳……”他哑着声音,轻轻唤道,“你在哪儿……”

    四周悄然无声,尖叫、哭嚎都不见了,他的声音落在地上,像是掉进了漫长无尽的黑洞里。

    教皇转身过来,手里拿着装满药水的针筒,一旁的研究员卷起了他的袖管,为接下来的药物注射做准备。

    雪茸的鼻子忽然酸了起来,像是铆足了劲儿,才很别扭地喊了一声:“妈妈……”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唤出这个词的一瞬间,窗外轰鸣着的锅炉似乎都陷入了片刻的寂静。雪茸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了出来——

    “妈妈,你在哪儿?我找不到你……”

    这一声问句之后,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声从他的耳膜刺过。尖锐的声响几乎要将他的脑袋穿透,要生生将他的心脏、胸腔、肺腑都轰成碎片。房间的窗户猛烈地颤动起来,似乎是一起明显的地震,叫屋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静,慌张看着四周。

    可那一瞬间,雪茸的脑海反倒是清明起来。他循着脑海中的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头望向窗外,望向那远处陡然亮起数倍的巨大锅炉——

    他找到艾琳了!

    第233章 血脉相连233

    抬头望向窗外的一瞬间,雪茸的耳鸣混杂着尖啸声迅速退潮,他以最快的速度扭过头,朝着人群彼方喊道:“闻玉白!!”

    几乎在他喊出名字第一个音节的同时,只听咔嚓一声锁门声,同时一阵夸张的轰响拔地而起,所有人齐刷刷地回头,震惊地看向发出动静的方向。

    只见闻玉白眉头微皱,却丝毫看不出动作的迹象,而他身侧的研究员却已然被掀翻在地,四肢瘫软,脑袋耷拉在胸前,看不清死活。

    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闻玉白又是微微动作,抬腿一扫、抬肘一击、伸手一勾,又三个人在顷刻间轰然倒地。

    现场终于有人做出反应,有拿起手术刀往后退的,有抡起金属支架的向前冲的,也有人第一时间扑到雪茸身边,企图用他来威胁闻玉白。

    可还没等那人沾到雪茸的手指,两把月牙状的弯刀便画着银弧破空而来,先是一声惨叫,一截断掌带着喷涌的鲜血飞向空中,接着就是“嚓”的一声轻响,绑着雪茸双臂的束缚带瞬间被割成两段。

    雪茸使出此生最快的速度和最敏捷的身手翻身下床,抬首间,那两把弯刀又一路收割了几道血线,才一阵阵惨叫中回到了闻玉白的手中。

    接回刀的时候,闻玉白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刀柄——曾经那里是裸露锋利的刀刃,因此每次接刀的时候,自己的手掌都难免遭受反伤。而现在,这刀经过了某人的改装,闻玉白这才知道,原来真的可以在不影响使用手感的情况下,让这把刀不再伤害自己。

    低头看刀的功夫,闻玉白也没闲着,一脚踹飞面前扑来的男人,又三拳放倒要去抓雪茸的家伙。一脚、两刀、三拳,硬是给雪茸开辟出来了一条畅通无阻的血路。

    那家伙也是有极了眼力见儿,一个极其灵巧的飞奔躲到闻玉白的身后去。

    只是被那人的影子笼罩的一瞬间,莫大的安全感让他放松了警惕,绷紧了的身子也卸了劲儿,高度紧张的后遗症翻涌而来,他整个人眼前一白,险些直接瘫软下去。

    但他也不过是微微趔趄的功夫,闻玉白便伸手捞住了他。那家伙捞着个大活人的动作竟能如此轻巧,像是夹了个空空如也的公文包,甚至没能影响他继续行云流水的动作。

    雪茸也在恍神间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晕过去,于是强逼着自己重新绷紧神经,然后紧紧抱住闻玉白的胳膊,老老实实地做一个不碍事的挂件。

    他就这样眼巴巴望着闻玉白干翻了一整个屋子里的人。那家伙还是这样别扭地坚持着自己的原则——除了刚刚打算对自己动手的那家伙,被生生切掉了半个手掌之外,闻玉白对待其他人几乎也都是直截了当,三招之内让他们丧失行动力、失去意识后便不再动手。

    他就是不愿意杀人,甚至连见血的事情都想回避、对于别人来说,雪茸多少会担心干得不够利落、斩草不能除根,但这么做的是闻玉白,雪茸相信他比自己更有分寸,如果这样能让他舒服一些,那就是个好习惯。

    很快,整个房间里的研究人员都在闻玉白的三招之内倒地不起,十秒钟后房间内连闷哼声都再听不见,四周的空气彻底陷入了死寂。

    眼下,唯一站在他们对面、毫发无伤的,就只剩拿着注射针筒的教皇了。

    这场冲突爆发得十分突然,教皇看见他动手的一瞬间,便立刻躲到了房间的最深处,极其警惕地观察着情况,同时规避着一切风险。

    此时,他站在离两人最远的墙边,面上透着强烈的不悦、以及一丝有恃无恐的淡然:“玉白,养了你这么久,看样子还是没养家。”

    教皇贴在墙垣边站着,努力和闻玉白保持着距离,目光却始终阴阴地望着他。

    闻玉白没有搭理他,只是伸手扶着一旁快要虚脱的雪茸,银色的瞳孔里只有这一人的影子。

    雪茸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选择,于是迅速定了定神,抬眼望向教皇。

    教皇似乎也已经预料到了什么,钉在闻玉白身上的目光移到了雪茸的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目睹着雪茸伸手摘掉了头顶金色长卷的假发,接着顺着身侧伸手一拉,那冗杂不便的裙装便被整个拆下,露出的是内里一套干练便捷的裤装。

    “很遗憾,大人,我得让你失望了。”雪茸开口,嗓音也终于恢复了男声,“我生不了孩子,也做不到跟闻玉白以外的家伙□□。”

    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一旁始终冷着脸的闻玉白表情差点没绷住,他用力咬了咬后牙,这才重新保持住了面上的岿然不动。

    但显然,面前的教皇丝毫没有心思欣赏他见缝插针的玩笑,他微微皱起眉,望着雪茸:“你不是艾琳的孩子?”

    “我是。”雪茸平静道,“只不过不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儿子。”

    说完,他又摘下了头顶的帽子,那压抑了许久的兔子耳朵,终于重获自由,飞也似的弹了出来。

    “说起来,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教皇大人。”雪茸轻轻抖了抖自己的耳朵,扬起唇角,“你认出我了吗?”

    看到那对耳朵的一瞬间,教皇的目光终于颤动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保持着语气的平静:“你就是那个BUNNY?在教堂对我开枪的兔子?”

    雪茸咧起一个顽劣又冰冷的笑意,弯腰行了个夸张又做作的绅士礼:“BINGO,正是在下。”

    教皇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向一旁的闻玉白:“所以你当时交给我的尸首不是BUNNY?你一直在骗我?”

    闻玉白冷冰冰地望着他,不置可否。

    教皇的眉心抽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又望向雪茸,用一种极其平常的语气道:“无所谓了,既然你代替不了艾琳,那这里也不需要你了。我给你准备一艘飞艇,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雪茸听到这里,嗤笑了一声,望着他:“大人,希望你可以认清现实。现在不是我求着你放我一条生路,而是你要想想,如何尽可能地获得我的宽恕。”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一旁不语的闻玉白瞬间腾起了杀气。这人此时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刃,只要雪茸勾一勾手,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向对面人的心脏。

    “当然,我的宽恕也不起作用。”雪茸伸手指了指窗外锅炉的方向,声音中是压抑不住的极寒,“我的母亲艾琳、我的学生阿丽塔、还有无数被你害死的人,他们是不可能宽恕你的。”

    雪茸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迸发了出来,那一刻仿佛开口的并不是他,而是无数崩溃的、惨叫的冤魂。

    教皇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自始至终伪装得游刃有余的目光里,终于闪过一丝发自心底的恐惧。

    他开始四处搜寻逃跑的路线,可眼前两人将他的通路牢牢堵死,他只能又退回墙根,一边调整好情绪,一边再次怨怼地看向闻玉白:“你真的想清楚了吗?玉白?”

    不出他所料,闻玉白依旧是冷冷地望着他,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提问。

    “傻小子,你要知道,就算你内心里不愿承认我,但是你的自由掌握在我手里。”他隔空指了指闻玉白面上的口笼,“只要你解不开这把锁,我就始终是你不得不臣服的主人。”

    这是闻玉白所有“支配者”征服这只野兽最大的底气。这把锁代表着他的使用权,他的命和自由,从来都不在他自己的手里,而是在钥匙持有人的手中。

    可偏偏,眼前这名野兽像是不懂这个道理一般,用那阴冷得、随时要生吞活人的目光盯着自己、一步步朝自己逼来。

    教皇的手指尖开始发抖,他一边警惕地望着闻玉白,一边将手伸进口袋里。

    他其实并不想暴露那把钥匙的位置,一直以来他都随身带在身上,就是怕这野狗突然有一天发疯,可他又不敢当着他的面拿出来,生怕自己的动作不如他快,生怕自己在摁下机关、用毒针杀死那家伙之前,对方就先一步把钥匙抢走了。

    但此时此刻,这是他唯一的底牌了……

    他死死盯着闻玉白的动作,那人却似乎并没有在意他,于是他便变本加厉地将手伸向钥匙的方向。

    闻玉白依旧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一旁的雪茸,轻轻开口询问:“我来动手?”

    雪茸摇摇头,伸手弹开了手杖的前腔,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陡然弹了出来。

    教皇看到他要动真格的,立刻伸手握住了钥匙——该死,到底谁先死还说不定呢!

    “我来,就当我自己报个私仇。”面前的雪茸低下头,不紧不慢地上起了火药,又扭头看着闻玉白,笑了起来,“而且我不想让你杀人。”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聊天说闲话。教皇冷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的手都在疯狂地颤抖。

    他确信自己摁下机关的动作会比那人上膛更快。只要先一步用口笼的毒针杀死闻玉白,眼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自己处理起来也更方便了!

    教皇将那古铜色的钥匙拿到眼前,剧烈的颤抖让他甚至有些看不清钥匙上的机关。

    他一边听着雪茸悠哉悠哉的上膛声,一边迅速回忆着钥匙机关的使用方法。

    “咔、咔……”房间里回荡着不知是什么机关运转的声音。

    教皇伸手,终于将钥匙上的旋钮拨到了指定的位置、他长松了一口气,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抽搐着。

    拨下来了,开关打开了,五秒之内,闻玉白就会被针毒死!

    他忍着笑意,抬起爆满血丝的眼睛,准备观赏闻玉白倒下的一瞬间,面前即将上演的精彩画面,可一抬头,他却愣住了。

    眼前,那本该被毒针杀死的男人,正没事人一般伸手摸着耳后的锁芯。只听“咔嚓”一声,那理应当只能被他手中钥匙打开的笼锁,竟在他自己随意的拨弄下,轻轻松松地解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闻玉白露出下半张完整的脸,比那半遮半掩时看上去更加冰冷,陌生得让他不寒而栗。

    闻玉白瞥了他一眼,轻轻抬手,将那口笼丢到一边,一旁的雪茸已经上好了膛,却没着急开枪,而是向闻玉白伸出了左手。

    闻玉白见状,垂下双眸,牵过那人的手,单膝跪地,低头俯身,脱离了冰冷铁笼的隔阂,用双唇轻吻他的手背。

    这是标准的臣服礼,宣誓绝对的效忠与不可撼动的主权。

    “在你死之前,有必要和你介绍一下。”闻玉白站起身来,俯视着墙角处的教皇,而一旁的雪茸也已经抬起手杖,将枪口对准那人的眉心。“杀死你的,是艾琳的孩子、阿丽塔的老师。”

    “也是我唯一的主人,雪茸。”

    第234章 血脉相连234

    在开这一枪之前,雪茸展现出了极其充足的耐心。

    他一直举着手杖,看着教皇的表情,直到看到这人的脸上展现出错愕、震惊、愤怒和扭曲,确定那家伙听进去了闻玉白的话,也酝酿出了汹涌的情绪,在他的崩溃到了顶峰、目眦尽裂的那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砰!!”

    男人的脑袋狠狠震动了一下,接着便像一只烂熟的瓜果,皮肉爆裂、汁水溢出,最后只剩下一团烂泥。

    这个作恶多端的男人,就这样在一声枪响后化成一缕灰烟,就这样极其草率地退出了这一场闹剧。

    ……就这样结束了?

    雪茸一直举着枪,双目死死盯着眼前这具死尸,直到那人的血液顺着地板缝隙流到他的脚边,他才回过身来,放下手臂,有些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闻玉白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转过来,不让他再看眼前这景象。

    雪茸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回头,笑了笑:“还行,没什么感觉。杀他不算杀人。”

    闻玉白望着他,那人永远是弯着眼睛笑盈盈的,但其实面色白了,嘴唇也没了血色。于是他有些心疼地垂下眸子,就这样望着雪茸。盯着他那微颤的睫毛,闻玉白下意识偏头凑近了些许,却又在动作的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生生勒停了自己的动作。

    雪茸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只轻轻哼出了一个笑音,然后伸手扯过了那人的领带:“时间不对,场景也不合适,但是我心情允许,所以批准你亲我一下。”

    闻玉白一直下垂的眸子便瞬间抬了起来,他伸手郑重地扶过了那人的后脑勺,先是轻轻啄了啄他的鼻尖,接着又屏住呼吸覆上了他的唇。

    闻玉白的吻技还是像之前那样青涩,小心得像是生怕激起。雪茸笑了笑,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微微偏头占据上风,接着在那人呼吸逐渐急促之时恶劣地开口,轻轻咬在了他的下唇上。

    那人正愣了一下,接着便也很识趣地点到为止了。

    “说好的亲一下,你耍赖了。”雪茸弯着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意思是,亲在这里的,就已经算一下了。

    闻玉白盯着他的鼻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接着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雪狼的兽耳也抖了抖,似乎是有些亢奋的样子。

    于是雪茸便抱起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调整呼吸,接着兀自转身,默默捡起了方才自己亲手扔到地上的口笼,又严严实实地给自己戴了回去。

    这是意识到自己快无法自控之前,手动给自己的兽欲加了到枷锁。雪茸见状也难免一阵兴奋,心脏收紧狂跳起来。

    雪茸听着自己逐渐亢奋的心跳,忍不住问道:“你当时就知道,我没有给你重新上锁了,对吗?”

    闻玉白摸了摸自己面前的口笼:

    “嗯。”

    数月前,在猎犬岛返回大陆的航船之上,恰逢雪茸发情期到来。

    两个人在极度疲劳痛苦的情况下,稀里糊涂滚在了一起,带着极端别扭的情绪和情感云雨几番,终究是不得不敞开心扉,坦白了对彼此的感情。

    那时候情况很不明朗,机械之心的真相逐渐清晰,教会的势力刚刚露出水面,闻玉白名义上的归属权也被收回。两人都深知下船便要被迫分离,但雪茸还是率先打破了沉默,问了他想不想要跟自己走,想不想要自由。

    听见那句话的时候,闻玉白险些脱口而出地答应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紧张成一团乱麻,也知道以那兔子的听力,自己的动摇一定逃不过他的耳朵。但他还是死死咬住了牙,忍着冲动没有应允。

    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解决,即便获得了名义上的自由,也没有办法改变立场和血统上的矛盾。

    ……兔子和狼混在一起,本身就够不像话的了。

    可即便闻玉白心里拎得门儿清,此时此刻依旧是没法将拒绝的话说出口。他太想答应了,太想将一切矛盾立场伦理天性都抛之脑后,想完完全全顺从自己的本心,想不顾一切地选择他想跟随的人。

    但点头的前一秒,他听见了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他听见有人说:“听说没,闻风清手里剩的那只狗,教皇主动要过去了。”

    闻玉白蠢蠢欲动的心脏立刻安稳了下来——替教会办事,和替教皇办事,对于之后的路来说,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个机会一旦放手,便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于是他拼尽所有力气,说出了他最不想说出的拒绝,他也看见雪茸浅金色的眸子瞬间暗了下去,因为情动而直立的兔子耳朵,也肉眼可见的蔫了。

    雪茸真的很失望,但他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难得他们之间的气氛如此和谐,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彻底毁了,闻玉白自责不已。他想要找些话题尽量逗他开心,没想到那人自己倒是先做出了妥协。

    那清瘦的、带着香甜气味的兔子忽然翻过身来,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尾巴,像是裹被子一般,把整个身子埋了进去。

    然后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服,问自己,能不能在他这里睡一觉。

    两个人刚才都已经睡过了,再睡一觉又有何不可。更何况自己也根本不想拒绝。

    于是闻玉白也大起胆子,顺着他的动作,将尾巴完全交给他抱着,自己则侧身把那人整个身子揽进了怀里。

    方才两个人闹得太猛太凶,这家伙本来就这样薄薄的一个,很快就因为体力不支彻底昏睡了过去。

    可闻玉白却完全睡不着了。

    他就这样抱着雪茸,听着他胸口并不健康的心跳声,感受着他的体温,又看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慢慢收回了脑袋里。

    怀中人的皮肤是雪一样的白皙,脸颊处又因为两人交融的体温而泛起了微微的红晕,这让他看上去比平时更加鲜活和健康,也勾得闻玉白无数次想要俯身轻吻上去。

    但对方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偷偷亲吻是很不礼貌的,更何况他面上还有着一副枷锁,让他连接吻的自由都不能拥有。

    闻玉白又一次感受到了懊恼与痛苦。他很想伸手去撕碎那该死的笼子,他想,或许单纯地做个野兽也是很幸福的事情,自己的一切烦恼、纠结、痛苦,都来自于自身成长出的、毫无必要的人性。

    很快,更痛苦的事情出现了。

    随着那兔子陷入熟睡,独属于猎物的气味再一次勾得闻玉白饥肠辘辘——睁开眼,他想将那人拥入怀中亲吻,闭上眼,他又像将面前兔子的喉咙撕碎,茹毛饮血。

    即便雪茸在他心中已经是如此不可替代的存在,他那该死的本能,依旧还是在把对方当成食物对待。

    这便是他必须远离雪茸的理由了。那人平时考虑的事情那么多,一定也很介意这件事才对。

    在这样极端的痛苦之下,闻玉白硬是强压着痛苦与冲动,一动不动地将雪茸抱在怀里。

    他知道这人好久没能这么踏实地睡一个好觉了,他也知道这一觉醒来,他们注定要分道扬镳。

    闻玉白一向知道自己是个十分能忍的家伙,但这一次,却还是让他的耐心透支到了极点。

    一直等船在海中飘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将自己的后牙都快咬得渗血,久到他终于哄骗着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面前那两簇近在咫尺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接着那双浅金色的眸子,便就这样悠悠然醒了过来。

    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灾难,与雪茸目光相对的一刹那,闻玉白建设许久的心理防线终于“轰”的一下崩塌了。

    一股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委屈翻涌上来,他知道雪茸都看在眼里,但那人还是很绝情地撤回了目光。

    “嗯,睡好了!”雪茸弯眼笑起来,没事人一般掀开了闻玉白的大尾巴,伸了个懒腰,准备下床,“那我走啦,今后就有缘再见了。”

    眼看着那人真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背过身、穿上衣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走到门前,闻玉白终于彻底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喂,兔子。”

    为了显得没那么落下风,他甚至不敢喊雪茸的名字,连语气都刻意伪装成毫不在意的模样。

    可偏偏那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冒犯”,十分干脆地回过头,笑着看自己:“嗯?”

    闻玉白愣了一下,第一时间没能说出口,有那么一瞬间他还在纠结,心想着,要不算了吧,再怎么冲动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可偏偏雪茸在他的身上展现出了极强的耐心,就这样用那双灼人的、透彻的眸子望着自己,像是撒了一张大网将自己彻底拉扯沦陷。

    他的理智不在线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的本能彻底支配了他。

    他说:“帮我开锁吧。”

    “真的?”他看见眼前那双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面刚被晨光照耀的湖,粼粼的叫人挪不开眼。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这样还是不妥,至少该说些什么补救一下,不能让事情往最不该的方向发展。

    于是他又认真补充了一句:“只要你帮我开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追杀你。”

    意思是今后依旧会跟他保持距离,他们的立场本质上不会发生改变。

    可雪茸似乎并不在意他打的那句补丁,只是双眉轻挑,嘴角上扬,挥了挥手:

    “到床上躺好,我来拿工具。”

    第235章 血脉相连235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闻玉白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仿佛对方不是要来帮他开锁给他自由,而是要拿刀具将他开膛剖肚一般。

    同时,他的兽耳也下意识地绷直——比起紧张,现在支配他大脑的更多是发自本能的兴奋。

    雪茸所谓的“道具”,都放在了他自己的房间里,闻玉白在房间里等待的那几分钟,像是重又将他灌进了海底的地牢那般煎熬又漫长。

    等着雪茸归来的那段时间里,闻玉白的脑子里胡思乱想了很多很多,到最后什么也没能想得明白,便告诉自己什么也别想了,就这样他妈的随他去吧!

    终于,在闻玉白选择彻底破罐子破摔的时候,雪茸拎着他的手提箱,丁零当啷地推开了门。那人的步伐也是克制不住地雀跃着,闻玉白听得出他真的很开心。

    扭过头去的时候,正好对上雪茸的笑脸。那人朝他扬了扬手中的箱子,弯着眼问道:“你刚刚说,只要我帮你开锁,今后就再也不追杀我?”

    闻玉白轻挑眉尾,发誓道:“当然,我说到做到。”

    “好,我信你。”雪茸满意地点点头,拎着箱子来到他的身旁。

    他伸出双手拍了拍闻玉白的肩,示意他转过身背对着自己。闻玉白的喉结有些紧绷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接着便十分顺从地将后背交给了他。

    转过身去之后,闻玉白便全神贯注地听着背后的动静。他听着那人慢条斯理地打开了箱子,接着又挨个把金属质地的工具摆成一排,他迫不及待地希望那人快点上手,可偏偏这时候,耳侧又传来了那人不疾不徐的声音:“闻长官,其实我还是有些顾虑。”

    被吊到顶端的期待落空。闻玉白咬了咬牙,压着性子道:“你说。”

    “既然你说过你不会伤害我,那我就完全相信你。”雪茸的声音轻轻的,尾音却不正经地微微上挑,像是一只兔毛掸子,挠得闻玉白喉咙发痒,“但你也知道,我们手艺人行走江湖出门在外,吃饭的家伙归根结底就是一个知识产权。”

    “接下来要用到的手法,我还指望下半辈子靠他吃饭呢。”轻笑间,那人不知从哪儿抖出一张黑色的绢布来,叠成不透光的几层,递到了他的眼前,“所以很抱歉,我得确保你不会剽窃我的技术。”

    闻玉白愣了足足三秒,才有些无奈地嗤笑出声——不知道这人肚子里在酝酿什么坏水,但剽窃技术这种借口也太随便了。

    尽管这借口连敷衍都算不上,但闻玉白还是接过黑布,十分配合地主动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但没想到这人变本加厉,又伸手拨弄起了他的两只胳膊:“嗯,为了确保中途不会摘下眼罩偷看,手也要绑住哦。”

    闻玉白眉心一跳,却倒也没说反对的话,任着那人将自己五花大绑了。

    其实这种力道的捆绑,自己只要愿意发力,挣脱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对方也应该清楚自己的实力,知道这样的束缚其实根本无济于事。

    但闻玉白明白,只要自己愿意顺从配合,那人就会有十足的安全感。

    只要那家伙能安心,自己愿意配合他的所有演出。

    那人用来捆住自己双手的东西,应该是皮制的细腰带,勒得力道不轻,叫他的手腕都有些微微发疼。

    之前被迫对闻风清低眉顺眼的时候,自己最讨厌的便是各种各样的束缚,从笼子、铁链再到各种各样的枷锁,每一道措施都会让他产生极端的厌恶情绪。

    可这样的条件反射,在眼下的环境中却突然失灵了。

    失去视觉之后,整个人的触觉、听觉和嗅觉都变得灵敏万分,他清楚地感觉到了那人的指腹在自己手腕上留下的温热,也听得见那人用力捆皮带时难言的喘息,也嗅得见那家伙体温升高时不由散发出的兔子的香气。

    闻玉白的心脏又微微加速,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怎么就这么兴奋起来了?

    捆绑闻玉白的浩大工程耗费了十来分钟,完工的一瞬间,两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回终于是走到了开锁的那一步。

    “嗯,我来先看看情况,你不要乱动哦。”

    雪茸的声音离得很近,闻玉白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接着强装镇定地又支棱了回去。

    很快,他便感觉到那人温热的呼吸抚在了自己的后颈处,像是有人故意用手挠过去一般,闻玉白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是可怕。闻玉白在心底感慨道——现在这个样子,那人怕是直接拿刀捅自己的心脏,自己都没办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自己也真是离谱,居然就这样把自己的生杀大权,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自己的敌人。

    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一般,雪茸忽然笑了一声,然后道:“闻先生,你也可以试着信任我。我虽然是个狡猾不知廉耻的通缉犯,但作为服务甲方的乙方,可是绝对忠诚可靠的。”

    “嗯。”闻玉白舔了舔嘴唇,开口的声音微微喑哑,“我信任你。”

    得到了这句认可,忠诚的乙方心情显而易见地扬了上去。他开始用手拨弄那口笼背后的锁,动作小心谨慎,确实专业得叫人安心。

    “稍微有些复杂,闻先生。这种锁一般的开锁匠确实是处理不了,他们为了对付你可真是花了大心思。”

    和他平时抑扬顿挫的语调不同,工作时的雪茸,开口声音永远是轻轻的、稳稳的,哪怕说出口的并不算什么好消息,也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安全感。

    很显然,那人确实是胸有成竹的——

    “但是没关系,我不是一般的开锁匠。”说着,雪茸拿起小螺丝刀,轻轻在锁面敲了两下,“你放心,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打不开的锁。”

    雪茸说这句话的时候,闻玉白是完全相信的。他甚至没有预想过雪茸打不开锁的情况。在他的认知里,限制他自由的,永远不可能是那人的技术水平。

    “就是时间会有些长,可能会有点无聊。”雪茸的声音又轻轻飘过来,叫他刚才心中的那些焦躁不安,统统都抚平了下去,“你可以趁这个时间睡一觉,醒来就差不多该好了。”

    前不久跟这家伙毫无节制地放肆了一通,已经叫他困顿不已了,偏偏那家伙安心补觉时,自己还亢奋地失了眠。说到这里,闻玉白总算是觉得自己困了。

    他听着耳朵后面轻微的拧螺丝声、金属碰撞声、零件摩擦声,听着雪茸带着杂音的平稳的心跳、感受着他拂在耳侧的温热的鼻息,嗅着他散发出的清甜的气味。

    闻玉白的眼睛越来越沉,那本就漆黑一片的视野又慢慢更黑了一些。他紧绷的肌肉也慢慢放松,终于是在那轻柔的动作中安然睡去。

    而另一边,雪茸的工作复杂程度不亚于进行一场精细的手术。

    锁芯的结构十分复杂,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触动机关,让里面的毒针弹射出去,叫闻玉白直接一命呜呼。

    放在以前,放在他没对闻玉白有什么想法之前,有了这难得的机会,他一定早就摁下机关铲除后患了。

    可偏偏自己很喜欢他,他们在床上也非常合得来。

    他得让他活。

    于是雪茸的工作量便疯狂加倍了。

    好在雪茸一向以胆大心细著称,在机械问题面前也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心,他低着头,极其细致地操作了许久许久,直到颈椎僵直、眼睛也酸得流泪时,终于听到“咔嗒”一声响,那尘封了二十余年的枷锁终于打开,锁芯里的那根毒针,也终于从锁芯里脱落出来。

    雪茸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时间将那根毒针用镊子夹起,从舷窗处丢进了海里,接着看着眼前已经打开的锁,怔怔地没有出声。

    再也没有什么能困得住闻玉白了。

    从此以后他便是个自由的人了。

    此时,那铁笼依旧罩在他的脸上,只不过轻轻用手一摘,便可以彻底摆脱。

    但雪茸就这样望了许久,没有唤醒熟睡中的闻玉白,没有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一种难言的别扭正在他的心口盘绕着。他深知自己应当喊醒闻玉白,帮他摘下面罩、让他重返自由,但又有一种十分强烈的私心拉扯着他,让他不愿放走眼前这个人。

    他就这样望着闻玉白的睡颜,手指一次又一次地探向面罩,又一次又一次地收回,终于在那人的眉毛微皱、将醒未醒之时,雪茸一个灵机一动,凑过身去,伸手推了推闻玉白。

    那人本就快醒过来了,被这样一推,立刻有了反应。正当他开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雪茸直接伸手,直接将他面上的口笼摘了下来。

    那一瞬间,尽管看不清闻玉白的双眼,但雪茸还是感受到了那人深深的错愕与震惊。

    接着他二话不说,直接俯过身去,吻住了闻玉白的双唇。

    该死,早就想这么做了。雪茸皱起眉,被浓烈的情绪堵住胸口,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起来。

    闻玉白也终于彻底醒了过来。最开始被突然强吻难免被动,但尝到甜头之后,这不愿服输的野兽也立刻是反客为主,牢牢接住了这个吻,甚至是狠狠吻了回去。

    多少次,多少次差点就能接吻,却因为这该死的笼子没能吻成。

    两人的呼吸急促地纠缠,雪茸甚至主动递过自己的脖子,任由对方吮吸啃咬。闻玉白终于是嫌眼上的遮挡碍事了,他想崩断绳子摘下黑布,想看着雪茸的脸、扶着他的后颈用力地吻他,可就在他即将违背约定、主动挣脱束缚的当口,那人的唇忽然从自己的面前撤走。

    他摁住了闻玉白即将挣脱的双手,又喘着气吻了吻他的鼻尖,接着闻玉白又感觉脸上一凉、耳后咔嚓一声轻响,接着那人终于摘下了他的眼罩。

    视线重新恢复,面前是短暂地离开了自己、又重新回到自己脸上的口笼。

    一只手轻轻用指腹点着他的口笼后的锁,那人又用那羽毛般轻挑的声音挠他的耳根:

    “帮你换了把新锁。”

    “现在,我是你的主人了。”

    第236章 血脉相连236

    开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雪茸的内心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那般从容。

    他并没有给闻玉白换上新锁,那根能拿捏他的毒针也已经被他扔进大海中。在这样毫无保险的前提之下,自己不仅违背了方才的诺言,还对他撒了谎……但凡这人对自己有半点恨意,他的命也就要到此为止了。

    从逻辑上来说,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这样做的目的,为什么自己突然这样灵光一闪,把局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但从情感的角度,他很快找到了答案。说出“我是你的主人”这句话之后,雪茸感觉到大脑前所未有的舒爽与亢奋。不管结果如何,短暂地宣布拥有了闻玉白的支配权,这便足够让他愉悦到了极点。

    雪茸站在他的身后,紧紧盯着他后颈的笼锁,攥成拳头的手心渗出了汗水,全身也微微发着抖。

    他的心脏在胡乱地跳着,他知道闻玉白肯定也听得见,但他依旧装作从容的模样,假装这是方才激吻过后的余波。

    与此同时,他也在凝神听着闻玉白的心跳声。那人从刚刚接吻开始,心跳也过速得厉害,而就在自己说出那番话之后,他明显听到那心脏漏跳了一拍,接着又逐渐地恢复了平稳。

    雪茸恨自己听不见他的心声。他很想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想知道这人会不会发火掐住自己的脖子。

    眼下,闻玉白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房间里只有他们交错的心跳,还有尚未完全降温的呼吸。

    短短几秒的沉默,几乎要把雪茸的血液都熬干了。他想,闻玉白要是再不动手制裁他,他可就要忍不住拿刀先去捅他的后背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闻玉白终于缓缓回过头来。

    银色的眸子与自己对视的一瞬间,那人还伸手摸了摸口笼锁扣的位置。

    雪茸的心脏都要爆炸了,但却依旧从容地笑着,仿佛真的手握着他的生杀大权一般,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看着闻玉白,闻玉白也看着他。他不太会读别人眼中的情绪,就像此时,他分辨不太出这双银月般的双眸之中,到底是藏着冰冷的杀意,抑或是他没看懂的其他。

    雪茸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那双银眸便顺势垂向了他的唇。雪茸也垂下眸子望他的唇部,那方才还跟自己肆无忌惮接吻的薄唇,此时又被锁进了冰冷的铁笼之后。

    就在雪茸不受控制地回味着接吻滋味的当口,那铁笼后的唇角微微扬了扬。

    接着他便听闻玉白平静地开口道:“你刚刚还说,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乙方。”

    他或许是有不满,是在抱怨,但到底还没有生气爆发,自己也暂时没有危险。雪茸望着他,顺着他的话笑着耸耸肩,一脸蹬鼻子上脸的嚣张模样:“我也是个不讲信用的通缉犯。”

    话题又一次陷入了死寂。两个人就这样望着彼此,似乎是在试探对方的想法,大约是在梳理脑中的思绪,也可能是在回味方才的那场吻。

    像是再暗暗较劲一般,谁都不愿意先开口。雪茸就这样望着他的眼睛,又抽空从上到下将他的每一个部位都打量了好几遍,看他的脸、看他的发丝、看他的兽耳和尾巴、看他的手腕和脚踝、看他面上的笼子……

    口渴,心慌。雪茸坐在他的身侧,那人的尾巴不知什么时候碰到了他的手背,挠得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真想干脆把那笼子一扯了之了。雪茸这样混沌地想着。

    终于在这时,那人先一步开口了。他微微俯下身子,抬眼望着雪茸的模样,像一只等待安抚的大狗——

    “你说话不算话,真的伤到我了。”

    想到那人会直接点破自己、会跟自己宣战、会冷嘲热讽,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样可怜巴巴地诉诸着自己的委屈。

    雪茸的心脏一下子乱跳起来,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抬手,像是摸狗一样轻轻拍了拍闻玉白的头顶。

    “……那你要我怎么补偿你?”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都不受控制地带着上扬的笑意。

    下一秒,那人便俯身凑了过来。

    他们的身形相差很大,只是贴近的动作,雪茸便被那人的影子生生笼罩住了。

    雪茸抬眼看着闻玉白,那人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他能感觉闻玉白在故意用自己的野兽气息压制、甚至是在侵略着自己。自己骨子里食草动物的血液也开始叫嚣沸腾,叫全身的骨骼控制不住地颤栗。

    但他却没有感觉到危险,他根本没有想逃跑的念头。相反,在那人的膝盖抵到自己的腿间时,他甚至顺势敞开来,眸子里只剩下极致的亢奋。

    “都怪你,我现在这个样子,接吻是没有办法了。”闻玉白欺身压下去之前,幽幽地瞥了眼自己的口笼,嘴里也抱怨着,“你说怎么办?”

    雪茸的兔子耳朵又一次冒了头,直直戳在脑袋顶上,散发着滚烫的温度。

    他摸清那人的想法了。雪茸的眼睛里蒙了层水汽,笑起来比平时更多了分荡漾旖旎。

    他伸手抓住那人的领子,像扯狗绳一般强迫那人更贴近自己一些,接着伸出双手,十分虔诚地捧住了闻玉白的脸。

    “那就做一些比接吻更过分的事情吧,小狗。”终于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唤他,雪茸亢奋得耳尖乱颤,“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话音刚落,那人便迫不及待地俯下身——倒也不算不请自来。

    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又一次厮磨到了一起。

    不堪入目,成何体统。真是叫人唾弃的野兽行为。

    在那人等着自己缓过劲来的档口,雪茸又起身,在他的喉结、耳侧、额头,都落下了认真的吻。

    不出他所料,那人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气息又乱了。这回,这小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目光都不敢直视雪茸了。

    可雪茸偏就要他直视自己,硬生生掰过那人的下巴后,他又轻轻吻在那人的铁笼上。

    “就当给你赔礼道歉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他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那人的目光躲闪了好久,终于再次与他对视:

    “好,原谅你了……主人。”

    第237章 血脉相连237

    发情期的兔子遇到了压抑太久的狼,产生的反应简直堪称恐怖。

    哪怕是已经事先放肆了很久,但只要一方还有继续的意思,另一方也很快就会被重新挑起兴致。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不知疲倦地乱来了好多好多次,总算也是找到了机会,趁着每次间隙,断断续续聊了很多先前没有机会聊的话题。

    就好像真的在谈恋爱一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样的幻觉——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汲取着彼此的温度,诉诸着各自的衷肠。

    整个世界只有彼此的心跳、呼吸和气味,这一刻他们也只有彼此。

    看着雪茸浸湿的头发,闻玉白根本挪不开视线。但他心中有事,好几次心不在焉被雪茸强行拉回了神志,好几次想要开口,又被雪茸用下流的法子堵住了话语。

    到最后,还是雪茸主动提起了他的心结。

    他趴在闻玉白起伏的胸腔上,一边用滚烫的兔子耳朵听着他的心跳,一边用手轻轻梳理着他被打湿的尾巴,忽然就轻轻开口道:“刚才门外有人说,教皇看上了你。”

    闻玉白的动作一下子就停了,抬眼望着眼前人。但那人正埋着头,叫人看不清那浅金色的眸子里是怎样的光彩。

    于是闻玉白便伸手扶住他的腰,那人顺势支起上身,抬起头来对上自己的眸子。

    沉静的、理智的、再一次充满了不带感情味的算计。闻玉白觉得自己脑子出了毛病,居然觉得看到这人这副熟悉的坏模样,心情居然骤地放松了下来。

    他点点头,说:“是。他会亲自带我。”

    接着便止住了,没有谈论接下来的计划,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接下来的计划——习惯了当狗的家伙,已经很难再有自己的主见了。

    但他很幸运,现在牵住他狗绳的人十分清楚目的地在哪里。

    雪茸望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口笼的锁扣,平静道:“那你去吧,去找他,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闻玉白的心跳乱了一拍,不知是为他太懂自己的想法而感到雀跃,还是因为不得不面临分离而生理性痛苦。

    看他不说话,雪茸又搂住了他的脖子,紧紧贴着他的身子,继续那方才戛然而止的进程。

    他滚烫的脸贴在闻玉白耳侧冰冷的铁笼上,声音几乎是贴着头骨传进了闻玉白的脑颅。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很轻,但是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论你走到哪里……都要拎得清……你到底是谁的狗。”

    听到这话,闻玉白便突然一下忍不住了。

    他紧紧把雪茸搂进怀中,几乎是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了出去。

    “……遵命。”他说,“遵命,我的主人。”

    那一段航程的最后,雪茸终于是在极度透支的情况下,突然变成了兔子的原形。那时闻玉白正把他圈在尾巴里打盹,突然感觉怀里的身子一下子缩小了,一睁眼发现好端端一人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又软又白的雪兔子,吓得闻玉白迷迷糊糊的睡意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兔子也吓得不轻,急得从床上蹦跶到了地上,又是照镜子又是抓自己的兔耳朵,一人一兔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雪茸变回原样来。闻玉白心怀愧疚,只能去船上餐厅斥巨资买来最好的高级草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兔子喂饱了再说。

    到最后两人分别时,雪茸也没能变回来。梅尔接到兔子的时候似乎就已经猜到了什么,但闻玉白实在难以启齿,只将全部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再认真跟兔子告了别,便匆匆折返,去开启他的下一趟旅程了。

    自那次分别之后,雪茸总会在夜里梦见闻玉白。一个心里从装不下别人的家伙,此时会时常担心闻玉白的安危,会想念那人的温存,也在想起那把锁的时候,升起万分难熬的焦虑——

    闻玉白知道自己并没有给他换锁了吗?知道之后,还会愿意站在自己身边吗?他认自己为主人,会不会只是像先前面对闻风清那样,迫于笼锁压制的无奈之举?又或者纯粹只是想多上自己几回的逢场做戏?

    雪茸生来便疑心病极重,几番思忖下来,便又觉得如临大敌,全天下都不值得信任了。这样的焦虑、怀疑、不安,一直纠缠着他,直至他们分别后的再一次见面。

    那天,闻玉白挡在了教皇面前,他朝闻玉白扣下了扳机。

    此时,两人站在教皇的尸体前,接了个久别重逢的吻,闻玉白又重新给自己戴上了口笼。

    雪茸看着他,想起了那天与他四目相对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我那一枪……打得疼吗?”

    闻玉白愣了一下,倒也没说谎,只是笑了笑,道:“很疼,流了很多血。实不相瞒,我差点没挺过去。”

    雪茸知道这人极其能忍,也知道这人并非在埋怨自己,而是陈述客观事实。能让他说出那样的话,这人一定是遭了很大的罪。

    他伸手握了握拐棍,忽然有些局促,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但这都是我们约定的内容,不是吗?”闻玉白笑道,“我们是约好了的,那天在塔顶‘决一死战’。我们都很好地履行了约定,多好。”

    再回想当时的事情,雪茸的手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

    在码头和那人分别以后,两人再没有过任何联系了,而闻玉白的立场问题,便时时刻刻困扰着雪茸,叫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那段时间里,理智一直告诉雪茸,要重新把闻玉白当成敌人看待,而且是对自己知根知底的最危险的敌人,但是感性却总又生生撕扯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地选择去信任闻玉白。

    这样的摇摆不定一直折磨着雪茸,直到阿丽塔出事的前一夜,也是新蒸汽能源站启动仪式的前一晚,万般焦虑的他收到了来自闻玉白的一封信件。

    信里没有任何的说明,只单单一句——仪式当天,教堂塔顶,决一死战。

    看到信件的一瞬间,雪茸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封信——闻玉白是发现了自己的谎言、真的想要自己的命,还是要联合自己演一出打戏,抑或是有别的什么安排,他猜不出,也看不明白。

    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本身的意义对于当下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闻玉白发出的“邀请”,他便一定会、也必须要去赴约。

    于是第二日,他瞒着所有人,戴上了面具从教堂的墙外翻越进了塔顶。

    他第一眼看到了教皇,当即便打算要了他的首级,可下一秒,早和他约好一站的闻玉白便挡在了那人的面前。雪茸没有任何犹豫,便直朝他的要害开了一枪……

    虽然那段时间,雪茸思虑过度到像是换了个人,但抬枪对准闻玉白的那一刻,他反倒没有半点踌躇。

    他心里想着,要是两个人只能活下来一个,那很抱歉,只能是他自己。如果眼前这番场景是闻玉白计划的一部分,那他让自己下死手,便一定有他的道理。

    真当枪声穿透那人肩膀的时候,雪茸还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强烈的苦楚与心痛。

    他一向不擅长去预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当一切朝着他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时,他总有种躺在颤动的铁轨上,被列车轰然碾过全身的无措感。

    那时的雪茸甚至没有计划好开完那一枪之后该做些什么,只到事后仔细回想时他才发现,可能当时自己根本就没有过活着回来的打算。

    他没想过两人对决活下来的能是自己,也没想过如果闻玉白死了,他还要怎么活。

    开枪之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愣神,直到闻玉白拼尽全力扑向自己,两人在破碎的玻璃窗上翻滚而下。

    两人双双急速坠落时,雪茸有那么一刻忽然觉得讽刺,原来这家伙还能“忠诚”到为了旁人献出生命,直到半空之中,那人朝自己的嘴里塞了粒什么东西,自己人类的身体便顷刻间不受控制地变成了雪兔的模样。紧接着,那原本扑向自己的身躯,忽然变成了一片绵软蓬松的绒毛,掐着自己的双手也变成了软软的肉垫,白狼在半空中将自己驮到了背上。

    也就在那一瞬间,雪茸便领悟到了他的用意,拼命逆着风钻进了白狼的绒毛之中、紧紧抱住了它的脖子。

    犬科动物落地天生不如猫咪轻盈,加上塔尖实在高得离谱。闻玉白落地的一瞬间,尽管已经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还是摔得半天没能站稳。而藏在狼毛里的兔子倒是没有大碍,只触底的一刹那险些没抓稳,从狼背上翻滚了下去,全身上下却没有受到半点儿伤害。

    当时的雪茸一骨碌朝前滚了好几米,慌忙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闻玉白吐了一大口血,全身也骨折得十分惨烈。

    他想过去帮帮忙,可那人不知给自己喂了什么药,让他怎么也变不回人形,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家伙在地上缓了半天,总算是带着满身鲜血变回人类的模样。

    那时候,教皇的追兵已经匆匆赶来,他赶忙把自己揣进了口袋里,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具野生雪兔的尸体,拎到自己面前,强撑着一口气道:“我会跟教皇说……你已经死了。”

    说完,大抵是看到了自己怀里那丛白团子止不住地瑟瑟发抖,闻玉白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接着脱下外套,将雪茸裹好,藏在了一旁的树丛之中。

    临走前,他还不忘强打起精神,跟雪茸道了个歉:“不好意思,我也不想杀你同类。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有杀死BUNNY,闻玉白才能取得教皇的信任。只有BUNNY死了,雪茸才能更加自由地行动。

    那一天对于雪茸来说,就是一场巨大的噩梦。因为自己朝闻玉白开了一枪,因为闻玉白不要命地跳了高楼,因为他失去了阿丽塔,因为他险些又要做出更糟糕的事来……

    看他面色实在不好,闻玉白轻声安慰道:“你做得很好,后续的成效也很明显。你看,我们现在已经成功了……”

    “可要是你死了呢……?”雪茸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问,“要是我真的……真的把你杀了怎么办?”

    这是闻玉白第一次从雪茸的眼里看出这样的后怕与恐惧,闻玉白愣了一下,然后笑道:“那不正巧,替你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雪茸一听这话,便感觉胸腔堵得难受,想了半天不知怎么开口,只咬着牙,朝他肩膀上来了一拳。

    其实他说得对,如果闻玉白真的死了,自己一定免不了难过,但很快他就又能调理好自己,为解决了最棘手的敌人而庆幸不已。

    那时候,自己没有了最大的威胁,教皇也会默认自己已死,今后的一切都将变得无比顺利,和当下的现状别无二致。

    雪茸想了想,抬头望向闻玉白:“你就庆幸自己还活着吧。”

    闻玉白如果还活着,那么他们可能会是同伴、朋友、甚至是恋人,但如果他死了,便只能作为天敌,成为雪茸表彰自己的一枚勋章。

    “嗯。我庆幸。”闻玉白道。

    从雪茸在船上取出了自己后颈的毒针、从自己清楚知道那人其实并没有给自己重新上锁的那一刻起,闻玉白便知道,那囚禁自己多年的桎梏已经解开,而他是完全出于自愿的,将他自己的那把锁交给了眼前那个人。

    “比起成为你成功路上的垫脚石,我还是更想和你一起向前。”闻玉白弯着眼笑道,“你可是我的主人啊。”

    第238章 血脉相连238

    每每听到那人喊自己主人,雪茸就不免心跳加速,这回更是忍不住又伸手抱了抱他。

    但两人都知道,眼下不是能够肆意缠绵的时候。外面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他们还得尽最快的速度找到艾琳。

    于是雪茸又在那人回抱了自己之后,意犹未尽地撤出身来。

    回过头的时候,刚巧看见一旁有个趴在地上的研究员,正迷迷糊糊睁开眼,好巧不巧和雪茸的视线对上。那人方才还柔软缱绻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二话不说举起手杖就对准了他的脑袋。

    “想死的话就起来。”雪茸冰冷无情的声音落在房间里,不只是警告眼前这家伙,更是警告屋内所有倒在地上的家伙们。

    眼前那人见状,立刻识相地闭眼装晕,见雪茸依旧不肯收手,闻玉白果断转身,又挨个儿给地上的家伙来了记手刀,巩固方才的劳动果实。

    房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不该醒着的人死的死晕的晕,雪茸松了口气,方才有些动荡的心情终于勉强落地。

    此时,空气里依旧飘着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让人有些分不清是窗外的风在呼啸,还是彼端的冤魂在哭泣。

    这声音终究是叫人心慌意乱的。闻玉白扭头看见雪茸皱起了眉,便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

    “接下来什么打算?”闻玉白轻声问他。

    雪茸是主人,是主心骨,重要的决策都该由他定夺,自己的任务就是配合他,帮他扫清一切障碍。

    雪茸捏了捏眉心,脸色有些难看,头顶上的兔子耳朵却竖立着,全神贯注地搜寻附近的声音。

    许久之后,他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对闻玉白道:“你知道的,我没有那个善心救人,但这是出去的必经之路,就当是扫清障碍了。”

    其实硬要想避战,完全可以直接破窗离开。闻玉白了解他的别扭,只轻轻一笑,将他揽在身后,做好戒备前去开门。

    雪茸被带进红房子里的时候,因为过敏反应没有知觉也毫无记忆,但他光靠着听力和感知也能知道,他们所在的地方,不过是整个房子里的一间房间而已。

    推开门时,正对上几名守卫齐刷刷看进来。不知是该说他们的知觉太过迟钝,还是闻玉白处理那群人的动作太轻太快,直到两人推开门时,门外人也并不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人朝他们身后的门缝里看去,看到那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同僚,还有屋子角落一片鲜红的血泊,这才反应过来,颇为惊恐地抬头望着眼前这两人。

    面对接二连三投射来的目光,两人自然也没有给他们做出反应的机会。

    相当默契地,闻玉白先是以极快的速度挟住身旁的守卫,手臂直接锁住那人的咽喉叫他不敢动弹,雪茸则一脚踹开身后的门,指了指身后教皇的尸体,接着举起枪对准眼前的所有人——

    “你们的头目已经死了。现在给你们十秒钟重新选择立场的机会。”雪茸懒懒开口,声音却叫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选择放弃抵抗的,立刻转身滚出这间房子,一秒钟都别停。选择追随这个死人的,现在可以过来领枪子儿了。”

    说完,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怀表来,单手摁了一下,开始倒计时:“十、九、八……”

    三秒钟过去,终于有人毫不犹豫地转身,飞也似的逃出了门外。

    和雪茸料想得一样,这里大多数人和那个卡尔文一样,都是被逼无奈才留在这里干这些脏活,他们内心大抵早已经对这些差事有一肚子的反感、怨怼和排斥,眼下这场“大赦”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甘霖。

    但一派势力能发展成这般壮大,必不可能只有教皇这么一只疯子。在倒计时到第五秒的时候,已经有人同样举起枪,瞪着爆满血丝的眼睛就要瞄准雪茸。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闻玉白手里的弯刀“倏”地飞出去,打偏了那人的枪口。而雪茸也没有犹豫,直接开枪点爆了那家伙的头颅。

    “嘭”的一声,四溅的血花更是加剧了眼前的混乱。往外逃窜的人几乎要把大门堵死,而冲过来要教训两人的队伍,也几乎是在轻而易举间就被两刀一枪击得溃散。

    实不相瞒,开枪杀死教皇的时候,雪茸的心情还有些波动,但眼下这样一个接着一个上赶着吃枪子的,反而叫他只能感到麻木了。

    他望着眼前一朵朵爆裂开来的红色花朵,想到了红房子门口那长满了血丝的雏菊,想到了那熔炉中的惨叫与哀嚎,想到了阿丽塔倒在血泊里的身影,想到了风中艾琳断断续续的呜咽,于是,扣下扳机的动作便更加麻利了。

    他一枪放倒一个面目狰狞的杀人狂魔,只感觉眼睛都快要干涩地流出血来。直到再没人敢往前扑,他却还忍不住,抬手就想瞄准那些往外拥挤着的身影。

    好在闻玉白及时握住了他的手,又轻轻摁下了他的枪口,杀红了眼的雪茸才回过神,猛地喘了一口气。

    他望着眼前那群慌不择路的背影,眨了眨酸痛的眼睛,又甩了甩被震到发麻的手臂,不愿意承认自己险些失控:“要我说,他们也能杀。”

    “不必。”闻玉白淡淡开口,没拆穿他,而是给了个台阶,“浪费火药,浪费体力。”

    雪茸便立刻顺着台阶蹿下去了:“嗯,倒也是。”

    直到场地清空,雪茸才有机会看清眼前的概况——此时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涂满红色油漆的长走廊,走廊的另一边还有个半掩着门的房间,尽头便是通往外面的出口。

    方才他听到的那些声音,便是从这房间里传出来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走了过去。闻玉白走在雪茸之前,推开门的一瞬间,他便伸手拦住了雪茸的脚步。

    “别进来了。”他轻轻开口,声音尽可能平静,“就在门口等我就好,很快。”

    雪茸的喉咙便也一下子就紧了起来。

    闻玉白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好奇心,也比任何人都放纵自己的探索欲,正常情况下只要能应付得来,闻玉白几乎会尽一切能力让自己去体会真相。

    但现在他把自己拦住了,显然不是他应付不来,是自己无法面对。

    推开门的刹那,倾泻而出的便是无数只啮齿类动物尖锐的惨叫,还有无法忽略的药味、腐臭味和血腥味。雪茸的指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攥紧、掐进掌心里。他的全身再一次战栗起来,就像是嗅到了雏菊的花粉,那刻在种族基因里的恐惧再一次将他淹没了。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待在了门口,就这样颤抖着、攥着拳头望着门内。

    闻玉白进去没多久,房间里便传来一声声笼锁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有几只白色的身影从房间里蹿了出来——

    能从房间里蹿出来的,说明体力和健康状态还算可以。雪茸只匆匆瞥了几眼,便看见几只下体沾满鲜血的白兔,它们有的皮肤已经糜烂,有的肚子豁开一刀大口,一边乱窜一边流着鲜血,有的身上还插着导管,有的甚至背上还趴着公兔子,一边尖叫一边交叠着奔逃。

    这些都是教皇企图用来生产燃料的“艾琳的替代品”,是用来做生育实验的母兔子,也是自己的同族同类。雪茸站在原地,想要伸手抱抱它们,却又不敢。

    他只能看着它们尖叫着发着疯四处乱窜,看着它们冲出房间、看着它们撞死在墙上。

    他听见闻玉白还在房间里捣鼓着什么。他知道眼前这些兔子已经是状态最好最好的了,他不敢相信门那头的兔子们还在经历着怎样的地狱。

    雪茸是个和野猫搭伙、在人类社会里长大的家伙,生来便缺乏族群意识,但此刻他却也感觉到了所谓的同胞之间,那千丝万缕共联的痛感。

    他叹了口气,有些撑不住般滑坐在了墙根之下,抱着自己的双膝,望着那一只只尖叫着奔逃的兔子。

    他听见了闻玉白的叹气声,听见了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又似乎听见了那飘在空气中的,断断续续的哭噎声。

    雪茸感觉自己等了好久好久,等到眼睛都花了,四肢也发麻冰凉,终于等到了闻玉白从房间里走出来。

    那人走出来时,眉头是紧皱的,直到看见一旁缩在墙角的雪茸,这才慌忙将那人从地上扶起来,揽进怀中。

    雪茸有些脱力地将下巴搭在了闻玉白的肩膀上,仿佛刚才进门去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他没有开口问,闻玉白便也没有开口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一点点安抚他的情绪。

    他大抵这辈子也不会告诉雪茸,那间屋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间地狱了。他也不愿意述说,方才自己目睹的那场失败的分娩、看到的那些从破败身体里流出的死胎,还有那一瓶瓶从兔子身体里抽出的、用来浇灌屋外那雏菊花海血液。

    他方才在房间里撕掉了一整页的观察记录,上面写满了艾琳的名字,写着她惨绝人寰的经历,还写着一句“艾琳喜欢雏菊,用兔子血液浇灌的花海作为礼物,让紫色的火焰重新充满了活力。”

    他更不可能告诉雪茸,那屋子的中央摆着一个插满了导管的罐子,罐子里漂浮着一只拳头大小的、不断收缩蠕动的器官。

    那罐子上贴着的标签写着:“子宫(艾琳)。”

    一旁的观察小节也记录着近期的受孕、分娩记录。

    看起来那器官还像是活着,甚至还有着正常的功能,所以,艾琳也应该还活着。闻玉白有些自欺欺人地心想,雪茸想要找的人,应当是活着的,对吧。

    他没敢去动那团鲜活的东西,也犹豫了好久,不知该如何处理。

    最终,他还是将那物什留在了原地,只想着今后得花些功夫,努力忘记它的存在。

    沉默了许久,怀中的雪茸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他没有回头,只将那黑洞洞的房间严严实实挡在背后。

    他牵起闻玉白的手,一边说:“走吧,去找艾琳。”

    闻玉白愣了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反扣住他的手,和他一同走向走廊尽头——

    “好。”

    第239章 血脉相连239

    他们跟着一群群奔逃兔子一起,慎重而忐忑地离开了这座红房子。门外的视野比想象中的还要广阔,这是雪茸第一次体会到“花海”的含义——眼前这兔子血浇灌出的雏菊花田,确实像是一片汪洋的海,随风涌动、看不见边际。

    推开门前,闻玉白提前给雪茸喂了一粒药——那是在方才的实验室里找到的缓解剂,用来应对雪茸的过敏反应。

    和雪茸一样,其他的兔子也对那血色雏菊充满了恐惧。它们疯狂地逃窜到了门口,又在看见花海的一瞬间尖叫、抽搐、胡乱冲撞。

    雪茸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低头多看那些兔子一眼,但闻玉白看到他轻颤的指尖,便也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只是留够了雪茸吃的剂量,将剩下的药片倒在了地面上,尽可能帮帮雪茸那些已经被逼到崩溃的同族们。

    再然后的事情,它们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闻玉白叹了口气,又伸手帮雪茸捂紧了挡在口鼻前的围巾——即便是吃了药,那人还是多少有些不舒服。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花海,确保雪茸的安全。

    闻玉白抬眼看了看满脸疲态的雪茸,二话不说,直接弯下腰来。

    兽影交错间,男人的身躯便顷刻间化成一只洁白的、巨大的雪原狼,俯身低头,邀请雪茸坐上自己的后背。

    雪茸的双目微微睁大,只恍惚了一会儿,便翻身而上,伸手环抱住雪狼的脖颈。

    他看见闻玉白真身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那白色的雪域猎手岿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对巨物的敬畏、对天敌的恐惧、对力量的向往,都会一起涌上心头,给他带来相当强烈的震撼。

    更重要的是,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人十分厌烦自己兽类的身份,他一直在竭尽全力避免以真身示人,似乎这样就能掩盖住他身上属于野兽的野蛮与嗜血。

    此时,他就这样在并没有那么紧急的情况下变成了狼的形态。

    这让雪茸想起来,那次在船舱中他“换了”闻玉白的锁,蹬鼻子上脸地以主人自居后,他看着闻玉白因为情动而控制不住伸出利爪的指尖,看着他为了避免兽变而忍得全身发抖双目通红,那时候他就抱着闻玉白的脑袋,一边将手指插进他的发丝,一边在他的耳边劝道:

    “你没有必要抗拒。你身体里的野兽也是你的一部分,那也是真实的你,你可以试着接纳它、和它和平共处。”

    那时的闻玉白还倔强地咬着牙,一边闷头苦做,一边紧绷着身体在兽变的边缘不肯妥协。

    雪茸看见他这副难受的模样,心里又压不住起了撩拨的念头,便坏心眼儿似的,轻轻舔了舔他温热的兽耳,说:“没关系的,那副身体也很性感、很自由。我很喜欢……希望你也能喜欢、并且享受它。”

    说出那句话的结果就是,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雪茸便被迫“享受”了那副巨大的兽类身体给自己带来的冲击。那是一段相当疯狂的经历,雪茸对此一是庆幸自己天赋异禀,如此夸张的事情也能全盘接纳,二是深受震撼,这样深刻的烙印自己大抵一辈子不会忘记,三是冷静反思,这样的互动可以有但绝不能频繁,否则自己迟早成为一名惨死的风流鬼。

    再多的他也没深想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那番挑拨的情话,居然似乎真的打开了那人的心结——他似乎真的与自己身体里的野兽和解了。

    想到这里,雪茸居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原来他只需要一个人夸夸他,告诉他兽态的模样也很招人喜欢,他便也就愿意直面自己、不用这么别扭地去忍耐、隐藏他的另一面了。

    原来他就这么简单,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一直没有人能满足他。

    雪茸将身体紧紧贴在雪狼的后背上,搂住他脖子的双臂又收紧了些,伸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他们在花丛中飞驰起来。雪狼柔顺的白色长毛抚着他的耳畔,身后花海中大片大片的血与白也摇曳着风的形状。

    雪茸怔怔地望着那一朵朵雏菊,那一朵朵为艾琳而绽开的血之花,看着花丛间奔涌而出的沾染着血色的白兔们,耳畔又生出了吟吟的啜泣声。

    他感觉眼睛又酸又疼,只能阖目,却又听见远处花田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声响——

    那是有人在组织低级猎犬采摘花朵的声音,人类原本正颐指气使地呵斥、鞭挞着猎犬加快采摘进度,下一秒却被紧急传来的通知吓到噤声。

    有人急匆匆地穿过花田,告诉他们别摘了、快逃吧,教皇已经死了,做再多的花环也没有用了。

    有人开始谋划着优先占领一艘飞艇,不管怎么样先逃回地面上再说。

    有人对他们的惊慌愤怒至极,谴责他们没有信仰内心软弱,并发誓要坚决捍卫机械之心的安全、确保整个大陆的能源运转。

    有人出主意,不如先去把火车里的那些存货都给烧了,至少能保一段时间的能源供应。

    有人则说,把那些重装车、蒸汽炮都用上,就不信那个别造反的还能硬得过钢铁炮弹……

    人很多,很乱。雪茸被吵得头疼。他想睡一觉,却也知道,等冲出这片花海,等再一睁眼的时候,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虽然教皇已死,但他残留下来的势力依旧活跃。他和闻玉白即将面对整个机械之心极其高端的蒸汽武器、他们要去寻找不知所踪的艾琳、还要去寻找成功返回陆地的方法。

    雪茸心里一阵发沉发紧,但很快又调整了过来,甚至强行清醒了自己的脑袋,打起精神思考起了对策。

    他想起了自己在飞艇上塞给闻玉白的小球,抬起眼,问道:“消息有没有传给陆地。”

    他等着闻玉白给自己肯定的“嗯”或者“已经送达了”的回复,完全忘了那家伙现在是个不会说人话的狼。只听那人纠结了半天,点点头,怕他没听见又小声又别扭地“嗷呜”了一声,雪茸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爷的,这么可爱,还有没有点狼样。

    雪茸来了精神,张口在他的后颈上咬了咬,那人便跑得更有劲了。

    好消息,陆地已经收到了他们传递的讯息,按照自己离开前的进度,诺恩他们应该已经造成了差分机。而女王的军械库内,那群早已经沉睡了许久的巨大钢铁猛兽,也应当很快就要从长久的冬眠中醒来了。

    有了差分机还有那些收缴来的燃料,皇室的人杀上天来应当也很快了。只要他们能再坚持几天,坚持到一切准备完毕,一切就都会有所转机。

    想到这里,雪茸不禁抬起头,望向远处那只巨大的、燃烧着的锅炉。

    艾琳,你还能撑多久?我是应当先去找你,还是再静静等待合适的机会?

    内心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幻觉,雪茸只觉得地面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心脏收缩的一次异常早搏。

    接着他便听到人群中有人惊慌地喊道:“艾琳真的快不行了,这几天她的情绪波动特别大!”

    雪茸也皱起眉,支起身子,攥紧了拳头望着那锅炉的方向。

    “先把所有力量都转移过去,那些造反的肯定是奔着她去的!先把他们活捉了再说。”

    雪茸的心脏骤地一缩,手指跟着颤抖起来。

    此时,一只沉默的白狼又低低唤了一声。

    雪茸这回明白莱安听得懂鼠语的感觉了。他明明白白地听懂闻玉白在问他:“艾琳在哪儿?”

    雪茸回过神,指着远处的那只锅炉:“她在炉子里……我感觉得到。”

    闻玉白不能理解所谓的“感觉得到”是一种什么状态,但他知道,雪茸很少产生所谓的“感觉”,他既然那么笃定地说出口,那么艾琳,必然就在那里。

    他抬起头,正要迈开步子朝那锅炉的方向奔去,背上的雪茸却伸手用力拉住了他口笼上的束缚带,宛如勒住了马的缰绳一般。

    于是闻玉白便十分识趣地缓下步子,等待他的指令。

    “先不去找她,现在还不行……”

    雪茸说出这句话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闻玉白听得出来,这人一定是经历了巨大的心理斗争。

    不等他发问,雪茸便又低声开口解释,或者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他们派了全部的力量守着艾琳,不只是人力,还有那些重型装甲和蒸汽火炮,靠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成功。”

    闻玉白也不会盲目自信,他知道只要对方赤手空拳,哪怕派出一个团的人类,他也能搞定。但想以肉体凡胎的力量与钢铁机械对抗,还是太过痴人说梦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蹚过花海的边界,眼看着远处的雾气之中,一排排巨大高耸的影子,正迈着轰隆的步伐,朝正中央的锅炉碾去。

    雪茸听着风中那断断续续的哀吟,他仿佛听到了急切的哀怨与请求,甚至好像看见那金发兔耳、面容模糊的女人,正朝自己伸着带血的手,用嘶哑的哭腔求着他快来救救自己。

    雪茸的眼眶一下酸了起来,但他咬了咬牙,伸手强行将脑袋上的兔耳摁了下去,接着闭上眼。

    女人的哭泣、身影,便被他亲手碾碎成了一团粉末,随着那幽幽的风飞走了。

    “先避战。”雪茸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花费了全身的力气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先活下去,等陆地支援。”

    第240章 血脉相连240

    雪茸做出决定后,闻玉白便立刻载着他朝人烟稀少处奔去。

    他们一路避开人群,东躲西藏间,便又重新回到了被水汽与迷雾淹没的钢铁森林之中。

    一片森白间,所有的喧嚣都被切割成了孤寂的个体。花草木石、车水马龙,都在这浓稠的迷雾里化成了一只只墓碑,沉默地伫立在这片空中的大地上。

    那永远哀吟着的风,从一副副钢铁胸膛间穿过,带着斑驳的铁锈味,将咫尺间的黄昏碾碎融化。

    恍然间,雪茸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只幽灵,迷茫地飘荡在钢铁的坟场中央。直到身下的白狼变回了人形,自己顺势掉进他的怀里,又稳稳站回了地上,他这才回过神来,像是一只险些飘出天际的风筝,在断线的前一刻被人牢牢地牵了回来。

    此时,他们正藏在一间空空如也的库房里,这里原本停留着数十辆巨大的蒸汽卡车,此时得知有人谋反的消息,立刻倾巢出动,将那锅炉团团围住、守得个水泄不通。

    眼下总算是找到了个无人打扰的僻静之地,两个人拖着一身疲惫聊了会儿天,最终选择歇歇脚,好好休整一番。

    两人悄悄躲进阴影中,雪茸总算松了口气,靠坐在墙根下,取下了腰间别着的水壶,先是闷头喝了几口,接着又递给闻玉白喝。

    水壶递过去的时候,雪茸才想起那人脸上还戴着口笼,便有些好奇问道:“你平时都怎么吃饭喝水?”

    之前虽然相处机会颇多,但那人大抵是出于某种微妙的自卑心理,吃饭喝水之类会提示他口笼存在的行为,他都会选择偷偷避着雪茸开展。

    现在,这口笼已经成为他们之间关系的一种象征,再限制不了他分毫,于是他的别扭、自厌,便也就一并消散了。

    闻玉白耸耸肩,仰头举起水壶,就这样隔空将水倒入口中,倒也没有溅出半滴水花,也没沾湿口笼半分,斯斯文文、干干净净的,让雪茸想到了画本上那些东方大陆里,喜欢一边喝酒一边吟诗作对的酒仙。

    那人喝完水、盖好了壶盖,这才开口道:“吃饭的话会用刀叉,切成小片,可以从笼子间隙递进去。”

    雪茸想象着比画了一下,惊叹道:“那你岂不是不能抱着一整根胡萝卜生啃了?这样太憋屈了!”

    闻玉白无奈地笑了笑:“是这样的,不过倒也正好合乎某些东方人的礼节,细嚼慢咽。”

    一想到胡萝卜不能直接啃只能吃薄片,雪茸就忍不住摇头:“了无生趣的人生呐。”

    说完,他又侧过脸来,伸手摸了摸闻玉白的口笼,口吻是甚为罕见的温和与耐心:“以后可以不用那么麻烦了。你可以把杯子递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喝水,也可以用刀叉和筷子大块大块地吃肉,你可以不用压抑自己的欲望,痛快地做一切想做的事。”

    看见闻玉白柔软下来的目光,雪茸也顿了顿,顺势再一次宣示主权:“是我批准的,我给你绝对的自由。”

    闻玉白的唇角微微上扬,他伸手盖住了雪茸的手掌,隔着他的温度,轻抚着那冰冷的铁笼。

    “遵命,主人。”闻玉白引着他握住那铁笼的锁链,再一次向他表达忠心,“记得把绳子牵好,别把我弄丢了。”

    雪茸的嘴角立刻藏不住地扬起来,伸出指节拨弄起那被视作狗绳的锁链:“放心。我会看管好你的。”

    逗了会狗后,雪茸便觉得眼皮子发沉,又累又困,便趴在闻玉白的腿上睡着了。

    在这种鬼地方,又经历那些个鬼事,睡不好是应该的。雪茸只觉得全世界的梦魇都齐刷刷地压了过来,逼着他看见了白骨、血尸、惨叫的活人和兔子,最后,一截冒着森森鬼火的列车轰然撞进了他的梦里,一瞬间跟零件、残肢一起飞溅出来的,便是一阵刺耳的惨叫——“救救我!!”

    雪茸整个人惊得一个抽搐,双腿使劲儿一蹬,差点儿从闻玉白的怀里飞了出去。

    闻玉白也猜到他是被梦吓到了,赶忙伸手顺着他浅金色的发丝,又小心地揉了揉他的兔耳,直到那反复捶着他膝盖的剧烈心跳平息些许,他才松了口气,安慰道:“没事儿,做梦呢。”

    雪茸吓得不轻,但睁开眼发现现实世界和梦里居然没有多大区别,绝望的情绪便更甚了。

    他蔫蔫地趴在闻玉白的膝盖上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挥散不掉梦里那节车厢的影子,只能尝试着转移话题:“你是怎么把消息传下去的?”

    “多亏了许先生。”闻玉白说道,“刚才没有机会告诉你,许先生也来了。现在正关在车厢里。”

    他言简意赅地转述了委托许济世帮忙写信的经过,因为雪茸埋着头,没能及时注意到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不用担心,他现在还是安全的。”闻玉白道,“他们今天才送上去了一批‘燃料’,按照正常周期,至少要到下个月才会有新一批的人被送进炉子——那个时候,陆地的支援应该早就到了。”

    这也是他没有立刻将许济世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将许济世和一笼子的人质放出来,只会引发不必要的骚乱与镇压,与其那样,不如让他们先安安稳稳地在笼子里等待着,等到靠谱的救援力量跟上来再营救。

    但雪茸听到这里却哽住了:“老师……也在这里?”

    闻玉白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意识到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便立刻道:“是。怎么说?”

    雪茸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在脑海中仔细确认着方才在花田里听到的对话:“我刚才在路上听见有人说,要尽快将‘存货’处理掉……不知道尽快是有多快,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他太知道刚才自己为什么做噩梦了。他没有告诉闻玉白自己听到的这番话,就是出于这样的私心——他原本是想将那一车厢的人放置不管了。他太清楚自己提前放出那些人只可能把事情变得更糟,他也努力劝自己,没有自己的干预他们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因为是一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所以他能够狠下心来,选择不做选择。但现在情况发生了突变,那一群模糊的面孔之间忽然冒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他似乎能隔着层层的迷雾,看见远处笼中的许济世被丢进烈火中的模样。

    该怎么办?雪茸只觉得冷汗顺着脊背留了下来。

    他能咬着牙不管那群陌生人,但他能狠下心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师送死吗?他能做得到吗?

    闻玉白闻言,表情也凝重起来。似乎是感觉到雪茸一时半会无法做出决策,便开口问道:“火势暂时没有变化,人应该暂时没事。需不需要去救?”

    听到那人前半句的分析,雪茸只感觉紧绷着的弦松了不少,脑子也冷静了下来。他依旧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反问:“你有几成把握?”

    闻玉白没有糊弄,而是很认真地回答:“把他们从笼子里放出来,有九成把握,但是让他们活着等到救援,非常困难。”

    和他料想得一样。雪茸感觉一阵头疼,伸手捏了捏眉心,不语。

    不去救,九成是死,去救了,也是九成,但是问心无愧,可以坦坦荡荡说一句“尽力了”。

    可这都是不好的选择。雪茸皱着眉,很不满意——他是个重视结果的人,这两种结果对他来说都是极差的,难道就没有可以两全的上策吗?

    他屏气凝神,忍不住抠起了指甲,穷思竭虑地捉摸着如何在将人好端端地救出来、再将他们尽可能地保到支援到来。眼看着就已经钻进了牛角尖里,闻玉白却忽然开口道:“要是能想办法让他们推迟就好了。”

    兴许那人只是随口一说,但雪茸却一下子被点开了另一条思路。

    霎时间,一个法子便在脑海中成型。他估测不出方案的成功率,但至少比那九成的失败要好上很多。

    “玉白,去找个人。”雪茸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就是那个带我上岛的格雷戈里·卡尔文。”

    “威逼也好、利诱也好、招安也行、绑架也行。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弄过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