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我与夫君天生一对 > 17、艳鬼
    初一到十五都是年节,圣人不临朝,府衙不办公,长公子便有更多的时间在府上,偶尔出门访友也会在霞光满天的傍晚回来。

    前院的屋梁早已修好,但他也没有提起要搬回去的话,崔兰因就当没这回事。

    毕竟床上有他这个大活人在,阳气足,崔兰因连鬼都不怕了!

    建康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雪,崔兰因带着婢女们在院子里堆雪人。

    初雪松散如盐不好捏拢,后面的雪就实许多,稍稍用掌心捂下就能团在一起。

    一群十七、八的年轻娘子穿着厚实的冬装,冻得脸颊鼻尖泛红,却依然在雪地里忙活,一会比谁的雪球圆一会看谁捏得大。

    由此,陈媪格外思念前段时间在书房埋头书写的文静女郎,试图提醒崔兰因书房还没收拾云云,可崔兰因早把寄愤纸墨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陈媪只能吩咐人熬煮了姜汤放在炭盆里温着,让她们玩够了能及时驱寒。

    要不然一整个院子的娘子都风寒了,活谁来干?

    崔兰因突发奇想,打算把院子里的人都捏个雪人,因而卖力地搓了一上午。

    沿着回廊排上一圈小雪人,足有十九个。

    各带特征,代表着玉阆院的每一个人。

    比如那个头上扎着把小金梳的代表崔兰因,脑袋后垂着两根小布条的是萧临,还有拿着小木棍充当戒尺的是陈媪,咧嘴哈哈笑的是景澄,顶着死鱼眼的是景澜……

    午后,景澄弯着腰挨个辨认,看见景澜那个雪人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不吝夸奖:“像!太像了!”

    景澜用鼻孔哼出声,盘起手臂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景澄又献宝一样把代表萧临的那只雪人从廊椅上抄到手心,捧起来大力夸赞道:“郎君您看!夫人捏的你这个雪人比别的都要高壮大只,可见在夫人心里,郎君是咱们院里最厉害那个!夫人真有眼光!”

    得亏现在崔兰因被王大娘子叫过去,不然都要被景澄这夸张的语气弄害羞了。

    萧临接过雪人,放在手上端详。

    这雪人何止是大,还更圆滚一些,可见是在崔兰因手心团了不少时间才能塑出这么流畅的身躯。

    手心一片冰凉,胸腔里却温暖热烫,好像被女郎用手一遍遍揉.捏的不是眼前的这个雪人,而是自己。

    良久后,他小心翼翼把雪人放下,但没控制好距离,落下时正好与崔兰因的雪人靠得有些近。

    雪这种东西易融也易结,用不了多久,两个雪人就会被冻在一起,萧临想要把它们分开点,但手指鬼使神差收了回来。

    夜黑,崔兰因躺在被窝里问他,“看见廊下的雪人了吗?”

    萧临翻过一页书,道:“嗯。”

    “好看吗?我捏的!”

    说罢就眼睛亮晶晶瞅着他,脸蛋上的肉蓄势待发,预备扬起笑容。

    萧临发现崔兰因很喜欢讨表扬,特别是玩闹的事,若是她能把这个积极心放在诗书礼乐上,何愁母亲不能把她看顺眼。

    他不好助长她玩闹的心,也不能违心说那些雪人不好看,就道:“没仔细看。”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崔兰因差点气得坐起来,支棱着上半身,“我忙了一个早上!”

    但随即一想长公子这样无趣的人可能不会喜欢好玩的东西,所以崔兰因就忍气吞声倒回去,掐着被子道:“还好我没捏你,不然媚眼抛给瞎子看,哼!”

    萧临握书的手指紧了下。

    没有他?

    那现在和崔兰因雪人冻在一起的雪人是谁?

    崔兰因只是在说气话吧?

    不过萧临没有开口相问,而崔兰因也再没有向他提起雪人的事。

    但萧临每日都留意,两个黏在一起的雪人也没有遭到任何暴.力拆分,依然紧挨着伫立在廊椅上,迎接日出送别日落,直到某一日陡然升温,融化在一起。

    /

    十五上元节,意味着轻松的年节走到尾声。

    傍晚时分,王大娘子终于发话,可以出门看灯节。

    萧家的小郎君、小女郎们立刻呼仆唤奴出门去。

    崔兰因也振作了精神,在长公子凝重的眼神下快速挥手告别,领着仆妇侍卫坐上犊车前往秦淮河南岸。

    生怕晚了,长公子他就反悔了!

    她早就往崔家发过帖子,今夜与崔芙宁约好相见。

    崔芙宁选在一个人少的铺子前,树下有石凳,旁边有假山掩映,十分幽静,仆从被打发在不远的茶摊里歇着,不会打扰她们说话。

    但人算不如天算,姐妹俩还没能说上几句体己话,就被不速之客迎面撞上。

    “好巧。”

    崔兰因抬头,袁四郎一点没反省自己的冒犯,脸上居然还不知廉耻挂了笑。

    崔芙宁赶紧拉起崔兰因。

    她俩本图个清净,故意找个避人的角落,不料反而惹来了麻烦,即便现在扬声高喊,只怕会被隔壁百戏摊的叫好声淹没,而不被他们的仆从所闻。

    “盈盈,难道不再说点什么吗?”他用手点了点鼻梁,那处曾经被崔兰因打破的皮肤还有淤血未散,凝着不和谐的青紫色。

    “盈盈?”崔芙宁侧头询问崔兰因。

    这个称呼她好似听二殿下叫过,想必是从前她的名字。

    崔兰因笑道:“抱歉的话的上一回已经说过了,袁郎君还想听什么?”

    “他乡遇故知,总有叙旧的话,不然请崔大娘子行个方便。”袁四郎瞥了眼崔芙宁,那轻浮的眼神令人蓦然心头一颤。

    “郎君自重,这不妥。”崔芙宁咬着嗓音,声线里有丝不易觉察的惊慌。

    “不妥?”袁四郎用拇指推搓着食指,转脸面朝崔兰因,嘴角勾出痞气,“至少我没有在萧家冬日宴上,当着长公子的面……”

    崔兰因正要笑,她岂会被威胁住,可崔芙宁已经气得发抖,放狠话道:“别再过来了,我要喊人了!”

    “崔大娘子不怕自己的名声,只管喊人来。”

    崔兰因冷静道:“我同你去,你少吓唬我阿姐。”

    崔芙宁不同意,拦她,“不成,我不能让你随他去!”

    袁四郎伸手欲拨开碍事的崔芙宁,原本紧闭的铺门恰时“吱呀”一声扇开。

    几人同时停住动作。

    陌生的脚步,间夹着木轴轮滚磕木板的闷声从阴影里缓缓而出。

    崔芙宁首先颤着声道:“殿下。”

    崔兰因还没见过大殿下,好奇望去。

    坐在轮椅上的郎君温眉星目,肩膀宽阔,有一种儒雅兼英朗的气质,倘若能站起来,定然也是个丰神俊秀的郎君。

    只可惜……

    崔兰因目光扫至他盖在毯子下的腿。

    “原来是大殿下。”袁四郎彬彬有礼朝来人行礼。

    齐毅冷面淡漠,“潘侍中在城西行善布,你这个主事还有闲心逛灯会?”

    袁四郎也是个机灵人,见不好就躲,弯腰行揖礼,笑道:“还请殿下口下留情,某不胜惭愧,这就去。”

    崔兰因眼看袁四郎离去,耳边传来大皇子冷若冰霜的声音。

    “回去。”

    随从控制轮椅,把他转回去。

    “大殿下!”崔芙宁终于忍不住松开崔兰因的手追过去。

    崔兰因还想跟上去,但迟疑了一会,手腕就被人从后边拽住。

    她回头看,是齐蛮。

    “我刚看见袁茨匆匆离开,他找你麻烦了?”

    崔兰因挣开齐蛮的手,揉了两下腕部,斜睨他道:“你既遇上怎么不教训教训他,省的他总拿以前的事想要威胁我。”

    “以前的事?”齐蛮环住双臂,“他知道我们的事吗?你怕给萧临知道?”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我是担心他添油加醋。”

    崔兰因见齐蛮一脸不在乎,奇怪道:“你不担心和我这个有夫之妇扯上关系,败坏你的名声吗?”

    有夫之妇四个字刺耳难听。

    齐蛮反驳道:“名声谁在乎,你在乎吗?”

    崔兰因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故而嗤道:

    “你不要名声,世家要颜面,倘若一个皇子堂而皇之和有夫之妇搅在一起,他们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老脸有没有地方丢了。”

    齐蛮品出味来,弯眼一笑,“你担心我?”

    崔兰因道:“这是自然。”

    齐蛮听她这么大方就知她下一句铁定要接“因为我们是朋友”,他挥了挥手,略烦躁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这一晃,崔兰因看见他掌心有白色绷带,不由问:“你手怎么伤了?”

    “就是伤了呗!”

    齐蛮把手摊在她面前,任由她观察。

    纱布裹得很厚,还能透出血色,显然伤口不浅。

    崔兰因没好气道:“你现在身份‘贵重’,怎么还瞎折腾自己,也不怕落个残疾。”

    “放心吧,小伤。”齐蛮收回手,话音一改,高兴道:“建康上元灯会你还没见识过吧?我领你去瞧瞧!”

    崔兰因不放心崔芙宁,“你自己去,我要去看阿姐。”

    齐蛮再次扯住她的袖子,道:“别管了,齐毅现在看谁都横竖不顺眼,用不着多久芙宁就会被赶回来。”

    齐毅现在是什么心境,他比崔兰因更清楚。

    “你此前一直被崔家拘着,建康的繁华热闹都没瞧过,焉能错过?”

    齐蛮使劲把崔兰因往外拽。

    崔兰因也说不好是敌不过他的蛮劲,还是心里确实向往,脚下踉跄几步被齐蛮带走。

    挤过一条街,视野里突然被各色各样的人与款式各异的花灯充满,空气里充斥着糕点的甜味、蜡烛烧灼的气息、女郎脸上擦的脂粉香、顽童跑得汗湿的臭脑袋……

    崔兰因有点恍惚。

    好像无论贵与贱,富饶与贫瘠,城镇里的热闹都是大差不差的,这样的场景她也在别的地方看过。

    齐蛮指着一处为她介绍,“那叫掬月楼,里面的樱桃酿酒味道不错,你想喝吗?”

    崔兰因没有反应,他又指住另一铺面,道:“那边卖的糕点乃建康特色,许多外地商人经过都会采买许多。”

    崔兰因心不在焉,只随口“嗯嗯”。

    齐蛮深吸了口气,恶声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却魂不守舍,我记得以前你可是最喜欢看灯会的热闹!”

    崔兰因终于认认真真瞧了他一眼,答:“你说的从前,是快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两人都是寄身在白孟城的浮萍,她是温府小娘子的伴读玩伴,齐蛮是隔壁乔府大郎君身边的长随。

    他们那时还算两小无猜,天真烂漫。

    齐蛮脸色变得凝重,一看就有话要问,崔兰因不想费事就指着对面道:“不过,我倒是想吃冰糖葫芦了,你腿长,帮我买两根吧,一会等我阿姐出来,给她也尝尝。”

    齐蛮已习惯皇子的尊贵身份,虽然比不过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但也没有人敢再指挥他干事,对于崔兰因还敢打发自己去跑腿也感到新奇,遂笑道,“那行,你在此处莫乱跑。”

    崔兰因点了头,齐蛮才转身走。

    可等他拿着三根糖葫芦回来时,崔兰因早不在原地。

    召出随从一问,才知自己前脚刚走,崔兰因就朝着一个方向坚定离开。

    但那个方向既不是找崔芙宁的,更不是回萧园的。

    齐蛮沉了脸,突然就想起被崔兰因问过好几次的袁四郎。

    在他离开白孟城的那半年,袁四郎和崔兰因肯定有过交集。

    每次袁四郎打着哈哈蒙混过去,他就很想把他脑袋当场扭掉。

    虽然他从未说给任何人听,但这世上能当着他面胡说八道的唯有崔兰因一人。

    想到这里,齐蛮心里也火大。

    崔兰因骗他去买糖葫芦。

    于拥挤喧闹的街道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齐蛮找了许久能让他捞着人也算是幸运。

    他心急火燎的担心崔兰因背着自己去干什么坏事,她倒好,安安静静在看杂耍!

    壮汉赤着膀子,张口往空中喷.出一口火焰,怒张的火横在半空熊熊燃烧,映亮女郎白皙的侧脸,她鼻尖泛着受冷后的红,唇瓣张张合合,像是在说什么话。

    齐蛮怒气冲冲唤了声“盈盈”,就见到两张脸一先一后转向他。

    他的目光首先落到旁边那高个郎君。

    因为那张脸太显眼,肤色是冷白的,眉目是精致的,霜天雪地衬出他丰神俊朗的姿态。

    ……居然是萧临。

    崔兰因在心里叹了声。

    还没跟身边这个解释清把仆从丢在哪了,齐蛮又赶过来凑热闹。

    如果齐蛮懂看眼色就不会叫个“蛮”字,他长腿一跨,走上前,很稀奇地问:“长公子为何在此?”

    这话说的,就好像买瓜的在问卖瓜的,你为什么要卖瓜。

    崔兰因:“……”

    你比我还理直气壮。

    萧临留意到齐蛮手里握着三根糖葫芦,红艳艳的果子裹着晶莹的糖衣,被各色花灯照出五光十色的绚烂,晃得他眼睛难受,嗓音随之低沉,“前面出了点乱子,来接人回府。”

    齐蛮咬住后牙槽,没法在后半句挑出错,就从前半句下口,“乱子?”

    “袁家四郎被人下了药蒙住脑袋打了一顿,前面两条街外巡卫正在排查。”

    齐蛮听见袁四郎,额角一跳,忍不住去看崔兰因。

    他刚还以为崔兰因是去找袁四郎麻烦了。

    “……是吗,那我可要去瞧瞧。”

    袁四郎与潘侍中都是齐蛮欲拉拢的一方,出了这样的事,很难不怀疑是另一方势力欲趁乱打压他。

    齐蛮一走,崔兰因还没松口气,萧临就在头顶,继续先前的问题:“你甩开仆从,是因为二皇子?”

    不但是仆从,还有他。

    崔兰因不是那么容易放弃一件事的人,能让她痛快地退后,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办不到。

    其二,不想要。

    但凡还有丁点可能,她都会死缠烂打一番。

    那日她提出要来看灯会,又问他去不去,其实耍了个小心眼,让他因为“不能陪她”进而产生“愧疚”,从而答应她的要求。

    但那时候他并未料到,她是为了二皇子。

    心里虽然这样想,萧临的语气还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和一桩无甚要紧的事。

    崔兰因惊讶他的联想,说道:“和他有什么干系,是我阿姐……”不过崔芙宁和大皇子的事凭什么要跟萧临说,她道:“……我只是怕被傅母拘着不自在,可没想过会碰到二殿下,也没想过能碰见夫君,夫君不是说今日不得空闲吗?”

    很完美把话题甩出去,崔兰因乖巧等萧临回答。

    崔兰因心态很稳,就算当着人面胡扯也能面不改色,萧临盯着她的脸,没有发现蛛丝马迹的不妥。

    “正好在附近与人谈事,听见出事,所以过来捎你回府。”

    高低立现,崔兰因理亏。

    不过,他能把话说得这么大气,就不能收敛点他眼睛里的审视吗?

    好像她真的是个犯人一样。

    天地可鉴,她可没约齐蛮相见。

    “傅母他们还在茶摊。”崔兰因摸了下脸,“是不是也要知会她们一声啊?”

    还有附近不知道走没走的阿姐跟大皇子。

    “走吧。”萧临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翻她“不守承诺”的旧账,并把她带到一旁的犊车上。

    长公子出行,随行有开路的侍从,人群再多也能行得通。

    崔兰因还是第一次坐在萧临的车里。

    萧家有专门的马厩与车院,除了几位有官身,或在族里有一定地位的郎君拥有专属车架,其余的主子则按需调配,所以车厢里只有简单的布置,而不像萧临的车全是按照他的需求喜好打造。

    崔兰因很好奇地四处张望,时不时敲一敲旁边的小几,好木头,摸一摸坐垫,好料子。

    萧临眼睛一瞬都没有离开她,自然把她那些繁忙的小动作都收在眼底。

    犊车已经走过一盏茶的时间。

    崔兰因愣是一句话没有跟他说。

    东拉西扯也好,糊弄蒙混也好,随便什么都好……

    崔兰因把他当空气,以为他是个大度的君子,殊不知他像一块点燃的岩石熊熊燃烧而起,滚烫的岩浆正沿着他的胸腔慢慢淌到地上,蔓延扩大,就要,触及她裙摆上繁复秀丽的海.棠纹。

    真的就那么喜欢二皇子吗?

    崔家不愿意女儿与齐氏扯上干系,是明哲保身的态度,但是崔兰因心里是怎么想的,谁能真正清楚?

    是不愿牵连家人的妥协,还是一时自暴自弃地接受,最后与全然陌生的他成婚。

    曾经他也听过旁的郎君在酒桌上打趣另一个郎君日后肯定不得娘子喜欢,万一对方身在曹营心在汉可如何是好?

    那时萧临心里就设想过,倘若日后他与妻子是在一种不得已的情况下联姻,他应该充分尊重对方的选择。

    他对情与爱并不看重,自然也不受其害,但是女郎心思柔软,极容易沉溺其中,古往今来多少绝好的女郎为情之一字痛彻终身。

    所以他会在能力范围内给妻子自由,至少保护她心的自由。

    但他没有料到,真到这一天,他并没有比任何郎君大度多少。

    或许,这就是人之所以为人。

    每个君子都想克己守戒,想成为不为世俗所惑、不被尘世所苦的“神”。可到最后,他们也无法完全抛弃“人”的躯壳,“兽”的本能。

    正当萧临内心被正被陌生的情绪所煎熬,崔兰因一仰脸,好奇问:“袁四郎那边究竟怎么一回事?刚刚我们碰见了,大殿下还训斥了他!”

    萧临回过神,“你们碰见过?”

    “对啊,大殿下说什么‘潘侍中在忙,你怎好赖着脸皮偷闲’。”

    崔兰因冷下脸,把齐毅的表情语气学了个七八成。

    其实她的脸很不适合这种冷漠的表情,偏因为很认真在学,有种皮与骨矛盾的滑稽感,让人一眼看穿她在扮怪。

    萧临也不知道为何,心底那股气莫名就散了。

    这并非是崔兰因的错。

    她本是一个爱玩爱闹的女郎,可他的性子沉闷严肃,远不如二皇子热情散漫。

    她喜闹,他喜静。

    就如赤日灼灼与银月溶溶,天差地别。

    兴许,嫁给他,真的令崔兰因委屈。

    她不过是想在一个热闹的节日里小小放纵一回,他又何必耿耿于怀,刨根问底。

    ——自讨没趣?

    崔兰因眼见着萧临缓缓闭上眼,那两排直而密的睫毛就像是两扇门,把主人的心事关了回去。

    “无须再与人提起,免节外生枝。”

    崔兰因马上答应:“好。”

    呼,好险。

    萧临不是一个秋后算账的人,现在不问,也不用担心他日后再翻出来说。

    崔兰因一路乖顺,坐着萧临的犊车回到茶摊附近,陈媪等人刚得知出了事,正着急不知何处去寻崔兰因。

    至于崔芙宁,早被崔家仆急吼吼地送回去。

    闹市中有歹人行凶,年轻的女郎、郎君们哪有不怕的,就算自个不怕,家族也会心急火燎召他们回去。

    崔兰因倒是不惧,这种事在她经历的那十年的大风大浪里不过是只小虾米,不过现在她只能是娇弱可怜的崔家女,娴静端庄的萧家妇,随着人流飘回安全的堡垒——萧园。

    回到玉阆院,崔兰因先去梳洗,景澜在外敲了门,说是有事要报。

    萧临带他去书房。

    崔兰因心想,可能是灯会上的事。

    不过也与她无关啦!

    崔兰因把肩沉进水里,冬天哪怕穿再多衣物手脚还是凉的,只有睡前在热水里泡一泡,才能彻底暖起来。

    她把后脑勺搭在桶边,闭上眼哼着小曲,耳边有她拨拉出的水声,有外面呼呼吹动的风声,隐约还有几道人语,像是萧临和景澜的声音。

    在混杂的声音里,崔兰因百无聊赖地想。

    他们居然没去前边的书房?

    早知他要用那间屋,她就吩咐人收拾一下,里面被她弄得有点乱呢,笔没收,小黄册也还……

    小黄册?

    崔兰因倏地把双眼一睁,心脏怦怦狂跳了两下,她为戏耍萧临,在小黄册上胡写了一通,写得还是……

    屋门被人打开,木轴转开的声响犹如一只藏在草丛里的蟋蟀,虽轻微却显耳。

    怔然片刻,崔兰因才双手一撑,犹如一条被鱼叉瞄准的鱼,奋力一跃从水里逃出。

    噼里啪啦,水珠迸射,崔兰因胡乱擦了擦水,飞快裹上一件衣,披下湿发,赤着一双脚奔出。

    “傅母!”

    陈媪不在,靠在房门前,闻声抬眼的人是萧临。

    仅一眼,“啪”得声。

    崔兰因身上犹过了一道电,不但心口苏苏麻麻的,就连指头尖都快攥不紧衣紧。

    “……?”

    萧临原来长这幅模样的吗?

    一个冷肤淡眸的郎君,在火光下艳得像只鬼。

    崔兰因从未发觉一双浅色的眸比深色的眸还让人看不透,正如清澈的水充满水浅的假象,在引诱不知深浅的人盲目地跳入,而后沉溺其中,挣扎到最后一口魂漾出躯体。

    他的目光所及处,她寒毛就像是给长官行礼的兵卒,成片成片整齐倒竖。

    润.湿澎湃的腹腔、发酸打颤双腿,她仿佛要化作一滩水——

    他看到了吗?

    他一定是看到了吧!

    崔兰因揪住胸前已经不知是被冷汗还是被洗澡水弄湿的衣襟,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她现在还能开口解释,那句“……能摸摸……”、以及"……能抱抱……”都是书上抄来的吗?!

    但凡萧临多看几本话本子也不至于站在这里,拿这种晦暗的眼神幽幽地盯住她,活像是她写下这些话是故意挑衅他……

    诚然,崔兰因的确存过这样的心思。

    萧临以为简单的物件就能弥补一颗被他伤害过的心?她只想让他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他都能轻而易举满足!

    他的手给摸吗?他的腰给抱吗?

    定是不给的呀!

    崔兰因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心猿意马。

    但就是这种又怕又要的感觉,她有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