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我与夫君天生一对 > 18、窥视
    虽然被崔兰因当做“男鬼”,但萧临没有读心术。

    他无法得知女郎心中所想,只能看见她还湿润的睫毛像受惊的小鸟瑟瑟颤抖,水珠一颗接着一颗她从潮热的发丝争先恐后挤落,在她圆润紧缩的脚指旁粉身碎骨。

    刚刚沐浴过的女郎嫩得像一截方冒出芽尖的叶子,露出的地方无不脆弱易折。

    折,这个字眼代表的是摧毁。

    见之柔弱,想到的是摧毁而不是呵护,这种想法完全违背道德,也背离萧临的准则。

    可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在崔兰因面前克制住他的心不往卑劣、阴暗的方向去。

    就好像在强烈的阳光下投在身后的影子,轮廓明显,颜色浓黑。

    他在看着崔兰因的同时,看见自己漆黑的灵魂。

    “抱歉。”他开口道。

    只有两个字,也不知道他抱歉是因为在她衣冠不整时闯进屋,还是目睹了她大胆的文字。

    还是抱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

    虽然萧临的眼神很带劲,但崔兰因身上都快湿透了,再与他僵持下去怕要挨冻,不得不开口:“夫君,你怎么了?”

    她能把声夹出微颤的音,柔弱能助长嚣张,也能蒙蔽人。

    更像个无辜可怜的受害者。

    他怎么了?

    萧临也想有个人能够给出回答。

    明明已经想通,为什么在看见那两行字的时候还会迸发出剧烈波动的情绪,他听不清景澜的话也无法摒除心中的杂念。

    夜晚让所有情绪都蒙上一层深色,失去了其本身的色彩。

    智者也无从将它们一一辨别、分清。

    他能怪崔兰因吗?

    不能。

    他只恨自己还不够大度。

    就像修道者不会怪外界的干扰,只会怪道心不稳。

    “……无事。”

    “是有关袁四郎的事吗?他……死了?”崔兰因大胆猜测。

    萧临一抿唇,那被寒气染白的唇恢复了些血色,在他的脸上越发艳丽,“不是。”

    崔兰因拢住衣襟,两只脚原地跺了跺,好像是冷到骨子发颤,“那就好,不然这大过节的多晦气呀!那犯人抓到了吗?”

    无关紧要的谈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缓和,萧临拎起旁边一件披衣递给崔兰因,“还没有线索,穿上吧。”

    说着,他并没有出去,而是往屋里走,脚步有些快,崔兰因等他彻底进到内室才往屋门去,趴在门缝上对外面喊:“傅母、豆蔻。”

    陈媪很快就入内为崔兰因擦拭湿发,涂抹香膏,而豆蔻领着几个健妇挑换洗澡水,重新收拾了净室。

    收拾好一切,众人再次退出房,崔兰因就去叫萧临沐浴,而她自己则躺到床上用汤婆子暖着手脚。

    并且重新思考萧临这个人。

    似乎、好像、或许也不是那么无趣。

    既然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需要相处,崔兰因想要做出点改变,再与萧临拉近些关系,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些更有趣的事。

    她的心已经在为没有发生过、也无法想象的事而雀跃。

    萧临拿着书回到床边,崔兰因的两只眼睛还炯炯有神亮着,那明灿的目光把他扫视了几遍,像是在找寻蛛丝马迹。

    他忍住不低头检查,平静道了句:“今日水温很适宜。”

    言外之意,因为水温很好,所以他才用了这么久的时间。

    并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

    “哦。”这个回答很容易让人听出不信任、怀疑的语气。

    萧临不再辩解,而是道:“明日会有人向你询问有关袁四郎之事,不必担忧,此事是谢玧所管,例行公事而已,你如实告之,他不会为难你。”

    胶东袁家的郎君闹事遇险,兹事体大,所有接触过他的人逃不了询问。

    袁四郎今夜去了哪,见过什么人,他的长随再清楚不过,所以崔兰因想抽身事外,并不容易。

    好在,她只是个柔弱的小女郎,不会有任何人把这件事与她关联在一起,问话也最多是想知道袁四郎在被歹人袭击前有没有留下线索,毕竟他人现在还昏迷着,无法亲自出来说明经过。

    “好。”崔兰因不疑有他,笑盈盈道:“我信夫君。”

    “嗯。”萧临点头,上床,翻开书对她道:“你先睡吧。”

    就睡了?

    崔兰因满头雾水,净室里面究竟藏了什么法宝,能把萧临从有趣艳鬼打回无趣冷仙!

    翌日一大早,谢玧就坐到萧园前厅。

    有萧临作陪。

    一问一答,崔兰因并无隐瞒。

    谢玧总结道:“……这么说,二娘子也不知袁四郎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崔兰因的脸被一圈白绒绒兔毛围绕,一派天真与烂漫:“中郎将又听漏了,我是不知袁四郎从何来,但知他应是要去找潘侍中,大殿下拆穿他偷闲,他还极不好意思连连告罪,要人替他隐瞒呢!”

    谢玧敲了下脑袋,“哦,是是是,我刚还记着呢,所以袁四郎在东街文成书阁前停留片刻,与二娘子说了几句话,又转去西街方向,准备与潘侍中……”

    他让旁边的书吏官记录,自己搓着下巴琢磨。

    “不过奇怪的是,袁四郎究竟和崔娘子有什么渊源,那长随交代,他家郎君是直冲崔二娘子你去的……所以他有没有说些别的话?”

    崔兰因摇摇头,遗憾道:“那倒是没有,中郎将可再去询问大殿下,兴许有我听漏的地方。说起渊源的话……上回萧家冬日宴,中郎将也在场,我误伤过袁四郎,他可能对我怀恨在心,想要伺机报复!中郎将你可有拷问过那长随,袁郎君冲我来可是想行什么歹毒之举?”

    说到最后女郎的脸色一白,眼神光也摇摇欲坠,像是真为此后怕起来。

    谢玧:“……”

    虽然崔兰因的担忧毫无道理,但他还是要安慰一句:“袁四郎好歹出身胶东袁氏,名门大族,其父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其母也惠外秀中,所以他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对吧?神玉?”

    萧临道:“他不敢。”

    崔兰因顿时一扫脸上忧虑,弯眼笑道:“谢谢夫君,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啦!”

    “?”

    谢玧望着眼中无他的表妹。

    心微微抽痛。

    他说了这么多,怎么就比不上萧神玉三个字?

    罢罢罢,他是个大度不计较的郎君,遂起身,对萧临揖手,“神玉,我就问到这了,多谢。”

    崔兰因:“?”

    你问的是我,你谢他做什么?

    萧临送谢玧出府。

    崔兰因趁机跑回后院书房,扫了眼桌面,她的小黄册已经被挪到左手边,被一玉蛇纸镇压在下面。

    /

    山巅雪融,露出青翠的颜色,淅淅沥沥的雨织出朦胧春色。

    开年春讯接连不断,萧临又搬回前院。

    崔家大郎特意从外地运了一棵带着花苞的樱桃树送来萧园。

    崔家上下都记得,崔兰因喜欢樱桃。

    崔兰因在院子里指挥人栽种,萧临回来找卷宗时往窗外看了眼就看见那颗枝繁叶茂的树,便沿着廊子走到崔兰因身边。

    “夫君怎么在这?”

    应该在皇城办公的人突然出现,崔兰因小小心虚了下,就指着旁边被翻开的土,连忙解释:“樱桃树喜阳,我观察过那个角落的阳光最好,每日可以晒足三到四个时辰。”

    好在这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崔兰因选的这块角落只斜依了几颗茂盛的芭蕉叶,多一颗樱桃树也没有影响。

    萧临问:“你喜欢吃樱桃?”

    崔家大郎运树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工部管漕运船只,所以里边的官员偶尔也会捎带点东西,树这种东西就比较显眼,也很新奇。

    “对啊,我小名阿樱,就是抓阄的时候揪住祖母盘子里的樱桃所得……”

    红红黄黄的果子,在一堆黄金打造的小物件里可能格外吸引她的注意。

    崔兰因话音一转,笑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听盈盈,盈盈一水间的盈盈。”

    盈盈,盈水……

    萧临面色微凝,目光不由放到阳光下颤巍巍的花枝上。

    崔兰因在旁边问:“夫君还不知道我的小名吧?”

    其实萧临听过二皇子叫“盈盈”,但是隔着远,再者这个音的字也有很多,比如“莹莹”、“英英”,他也不确定是哪个字。

    崔兰因特意提起盈水,萧临也不能当做不知晓那件事,遂问:“……是因为你在盈水边走丢的吗?”

    世族取名多讲究形美意好,而普通百姓大字不识,很难为孩子取出好听的名,就会结合周边环境,取个通俗易懂的名。

    就好像“井生”“江儿”等等。

    崔兰因与他并立在檐下,翘首望着院子被春光映亮的葱绿新红,斩钉截铁道:“不,是因为我在盈水边,获得了新生。”

    她没有死,反而活下来了。

    “盈盈”不是为纪念苦难,而是纪念新生。

    萧临一怔。

    新生吗?

    皇甫氏最后一任皇帝病重,随后齐氏拥兵自立,朝野内外人人自危。

    齐氏出身庶族,背后结交的也是同样的庶族。

    世家把他们排挤在外,让他们结成与世家同样坚固排外的圈子。

    自古权与利都是有限的资源。

    并不因其人多而变得庞大,反而因此变得稀缺。

    所以此消彼长是无法避免之事。

    齐氏重庶族,通过一系列政令手段。譬如开创甲科制,言道:“虽复牛监羊肆,寒品后.门,并随才试吏,勿有遗隔。”1以此来扶持庶族,打压世族。

    盈水泛滥那一年也是世家危急存亡之秋。

    他在盈水之上,经历过一场巨大的磨难。

    是新生还是毁灭,他不知道。

    他没唤她的小名,只道:“我记住了。”

    /

    樱桃树栽下去养护几日,不见有枯损,这便是活了。

    一团团一簇簇的粉白樱桃花堆满枝头,崔兰因把落花收集起来,给鹦鹉铺窝。

    崔兰因把鹦鹉喂了一个冬天,养熟后偶尔拿在手里玩也不担心它会突然扇她一翅膀,然后逃之夭夭。

    它是一只大绯胸鹦鹉,有一身漂亮的绿色羽毛,翅膀上少量鹅黄色,胸口是灰紫,下勾的鸟喙橘红,脸和下巴还有两道黑色的斑纹,看起来像是蒙面大盗。

    崔兰因给它取名蒙蒙。

    蒙蒙会学人言,已经熟练掌握了“吃饭”、“出去玩”、“蛇蛇”等上百个常用词。

    它的聪明程度让婢女说悄悄话都要避着它,免得被它学了去。

    “蛇!”“蛇!”

    蒙蒙跳起来,爪子抓在笼子上,叫唤玩伴。

    崔兰因用银勺敲了敲鸟脑袋,“别叫了,萧临的蛇都冬眠了,不过我还不知道那条蛇叫什么名字?”

    她自言自语。

    “没有名。”

    萧临这么早回来是少有的事,不过崔兰因不会过问他的公事,遂搁下银勺,好奇问:“为什么没有名字?”

    “蛇和其他动物不一样,就算叫它名字,它也不见得会搭理,所以没有必要。”

    崔兰因:“……?”

    听起来好没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养蛇呢?”

    为什么养蛇?

    萧临一下忆起从前的事。

    那是一个酷暑天,一场雨泼浇天地,雨帘如密网,庭院里所有的颜色像是点墨晕开在宣纸上,朦胧的视野里只有清晰的水声。

    比水声还要清楚的是身后、门扇里老师与母亲的交谈声。

    “王大娘子,神玉并非没有缺陷,不瞒您说,他很聪慧,正因为聪慧,他很清楚该如何与人相处,可这恰恰是他最大的缺陷。”

    “善与恶在他心中是混沌的,他得到的、拥有的、留下的全是王大娘子你给予的……他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这意味什么?这意味着他可能不似表面看上去温和,他是自私自利还是邪恶阴暗,无从可知。”

    “或许,并没有那么严重呢?”母亲的声音颤抖、沉闷,像是从紧捂的指缝里挣扎出来,“他是我的儿,唯一的希望,我、我怎么能让他就此破碎……不会的,他很好,他会一直很好。”

    那一叠声的“他很好”,就好像富有节奏的雨声,浇灌进他的心田。

    他不知是被安慰了,还是被束缚了。

    后来,母亲要他选择一种动物当做宠物。

    饲养、照顾、保护生命似乎是一种向善的表现。

    而他选择了蛇。

    一种不被喜爱,象征着凶残与冷酷的动物。

    在母亲苍白的脸前,他亦苍白地回道:“蛇,理智而缜密,富有敏锐的洞察力,更重要的事,它是猎手,从不软弱。正如现在的萧家必须像蛇一样冷静,也要像蛇一样有威慑力。”

    他想,老师说的或许没错。

    他的确聪明,聪明于清楚该如何与人相处,怎么让母亲放心。

    同样的,他也软弱,从不敢让母亲,让任何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可能因为像我。”萧临望着她,抬起右手,“……或者说是我。”

    崔兰因没听懂也没留意,因为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他那只就快碰到她脸颊的手上。

    这种悬而未落的感觉就好像是打开未知的匣子。

    或许有人会畏惧未知,但那个人不是崔兰因。

    崔兰因的耳尖发烫,心跳加剧,腹腔发痒,隐隐期待。

    不过萧临还是克制地,收回手。

    崔兰因有点失望。

    /

    今年是暖冬,大雪一过气温直往上拔,故而这从南方移来的樱桃树没受到寒冷摧残,在充足的日照和花匠的精心照料下,没过半个月,很快褪去开败的花,果梗下结出青绿色的小果。

    硕果喜人,崔兰因每日都要去看几遍她的樱桃树。

    有时候连午睡都要搬一张躺椅,睡在树下。

    这日也是如此,萧临恰好办事经过萧园,回书房取了两卷书,恰逢视线穿过窗口,看见树下裹着毯子午睡的女郎。

    他不由自主走出书房,步入后院。

    这棵樱桃树并不高大,他需微弯下腰小心避开枝丫,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小青蛇被他随手挂在一根枝上自由活动,他自己则低下头去看。

    崔兰因睡得很沉,两排睫毛安分垂下,静静伏在眼下白净的皮肤上,两片唇肉互相挤着,犹如多汁的浆果娇妍鲜艳。

    她并不知被窥视着。

    而窥视,代表着不道德的禁忌。

    萧临的心挂上重石,胃里也都填满石块,五脏六腑都在往下坠,坠到他无法看清的深渊。

    他凝视着树下的崔兰因。

    头顶上的小青蛇缓缓爬过,用自己细长的、布满鳞片的冰凉身体圈住一枚青涩的果子,稚.嫩的青果被挤压,青色的外皮泛出果肉的颜色,好像随时要爆掉。

    又或者,被这饥肠辘辘的蛇吞下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