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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后悔

    宋吟醒来时,率先瞧见两层掩映的纱帘,遮去了大片刺目日光,难怪她能一觉睡得如此自在。

    鼻间萦绕着淡淡清香,令人闻之心怡,她忍不住卷着被衾翻滚两下,察觉到周身精力充沛,这才慢悠悠地坐起。

    巡视一圈,卫辞已然不在房中,同样的,也不曾留下衣物。

    宋吟惆怅地想,不会是要以这种方式“囚禁”她吧?

    院子里传来细微动静,似是利刃破风的“咻咻”响,她将亵衣系带绑紧了些,行至窗前,拉开一丝缝隙往外打量。

    卫辞正赤着上身练剑,额角沁出大颗汗滴,晶莹剔透,顺着清晰的下颌蜿蜒坠落,淌至肌肉贲张的胸口,汇聚成珠,滑过分明腹肌,没入……

    她舔了舔唇角,暗骂自己心性不稳,可余光诚实地黏了过去。

    卫辞肤色白皙,虽经历了风吹日晒,仍是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加之少年躯体,不会显得壮硕魁梧,肌理蕴含着深厚力量,却无油脂气。

    最令宋吟面红的是,宅院中的人都被打发走了,他便仅着一条素白中裤。挽剑花时,大团可耻的阴影跟着晃动,光是瞧着已然沉甸甸,更遑论记忆深处苏醒时的模样。

    她迫使自己单纯地看向少年修长的四肢,却愈发觉得他无处不勾人。熟悉的酥麻感从心尖窜至头颅,一时热气蒸腾,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不能再看了。

    宋吟落荒而逃,却忘了身后便是书案,不慎闹出清脆的撞击音,下一瞬,卫辞大步推门进来。

    锐利的目光扫过她涨红的脸,理解为了心虚,卫辞拧眉,语气是与他散发热意的身躯相悖的冷然:“你要跑去哪里。”

    他极爱提“跑”这个字眼。

    宋吟无辜地揉搓着泛酸的腰窝,细声呛道:“你连衣物都不肯给我,要如何跑。”

    “撞疼了?”

    卫辞问着,下意识掀开她的衣摆,欲抹些活血化淤的药膏。可亵衣内里原就空荡荡,失了遮掩,入目是大片的白,玲珑曲线几乎能夺他心魄。

    他一时忘了眨眼。

    宋吟又羞又愤,惊呼着退开距离,毫无威慑力地骂道:“你做什么。”

    尽管衣摆垂落,掩不住两条细白光滑的腿,令卫辞不合时宜地忆起从前被它勾缠的画面。

    他轻咳一声,耳后泛起失态的红,扔下一句“我去浴房”便匆忙离开。

    浴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宋吟尴尬地去往里间,试图翻找出能裹身的衣物。

    “叩叩——”

    仆妇敲门,低垂着头,目不斜视地端进来早膳,是宋吟爱喝的甜豆花。

    她试图搭话:“可否能给我一套换洗衣物,什么样式的都行。”

    仆妇沉默地摇摇头,掩门而出。

    宋吟耷拉下眉眼,发愁地想,可怎么办才好呢。

    待喝完豆花,胃里变得暖洋洋,她隔着屏风轻声唤道:“阿辞——”

    “做什么。”

    卫辞并未如她所想在做一些发泄火气的事,嗓音清冽迷人,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你的衣物匀我一身可好?”宋吟软声乞求,“我答应你,不会乱跑的。”

    内室静了静,他用巾帕围裹在腰间,神情淡淡地出了浴房,一本正经地扯谎:“此行匆忙,原就不曾带太多行李,衣物都送去浆洗了,匀不出来。”

    宋吟瞪他:“从昨夜到现在,你都换了三身。”

    盈亮的杏眼因愤懑睁得圆溜溜,双颊带了愠色,不点自红的唇瓣也撅得老高,实在可爱。

    卫辞努力忍笑,故意不看她:“你说的对,我一日要换太多身,这才匀不出来。”

    宋吟岂会不知某人在睁着眼睛说瞎话,挫败地搂住他的腰,仰头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道:“我想和你谈谈。”

    “不谈。”卫辞脸色冷下,却无意拨开她柔软的双臂。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吗?”宋吟倔强地直视他的漆黑眸子,正色道,“不是因为我心里没有你。”

    卫辞嘲讽地扯了扯唇,俨然不再信她的甜言蜜语,只道:“宋吟,不论你怎么想,我都不会放手。你生是我的人,便是死了,也只能与我同穴。”

    她被卫辞蛇信子般阴恻恻的目光盯得脊背发寒,硬着头皮在他脸颊印了一下:“你再信我一次嘛,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好吗?”

    “现在谈,你不觉得晚了。”

    闻言,宋吟朱唇一抿,状似镇静地背过身去。纤翘睫羽承受不住泪滴的重量,“啪嗒”掉落,在半空滑出一道细微闪耀的弧光。

    她不愿在卫辞面前示弱,自以为隐蔽地飞速揩去,实则无异于掩耳盗铃,反倒浇熄了他的满腹埋怨。

    卫辞登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将爱恨交织的别扭情绪暂且搁置,拖来一条圆凳,抱着她坐下,掌心带了安抚,笨拙地轻拍发颤的肩背。

    宋吟红着一双眼,幽怨道:“你要关我到何时。”

    他含糊其辞:“看心情。”

    “好,即便留我在这儿,你至少也要准备一些贴身衣物,否则进进出出多不方便。”

    卫辞反倒疑惑:“穿我的便是,侍卫都去了外院,仆妇也只过来送膳。你即使想光着身子出去溜一圈,也无人能看到。”

    真是油盐不进。

    宋吟气极了,启唇咬上他的脖子,用模糊不清的齿音怒骂道:“你真是烦人。”

    殊不知脖颈处最是敏感,柔嫩唇瓣伴着温热鼻息厮磨着他,卫辞可耻地红了脸。箍在细软腰肢间的指腹亦变了味,似抚摸又似掐弄。

    “唔……”

    宋吟无比清晰地察觉到他的变化,危险、滚烫。她怔愣松口,不知该作何表情,一时大眼瞪小眼。

    卫辞喉结滑动一番,克制的吻落在她的眉心,有些许尴尬,也有些许拉不下脸。

    她不适地挪了挪,扯开话题:“我的书肆。”

    他难以控制地闷哼一声,望向窗外,语气发颤:“让、让人取了书稿,你既要写话本,在这里写也是一样。”

    “你知道?”宋吟讶然。

    “嗯,我知道你就是图南先生。”卫辞露出近似痛楚的神情,心知该推开坐于腿上的女人,尤其,她内里未着一物,光是想想便快要失控。

    她却率先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惊疑地去向桌案,笑吟吟地说:“原来这包东西竟是我的。”

    宋吟微微塌腰,解开被沈珂系了死结的包袱,发现纹丝不动,只好回眸,求助地看向卫辞。

    谁知卫辞眼尾泛起了被撩烧般的红,目光下移,一瞬不眨。

    她垂眸看去——

    后知后觉地忆起方才的姿势。

    无遮无掩,瓷白的肌肤遭他硌出了淡淡红痕,胜却世间一切风景。

    宋吟不悦地抚平衣摆:“你既都差人去拿我的书稿,为何不让他们顺道送些衣物来。”

    “好看。”他冷不丁地说。

    “什么?”

    “咳。”卫辞撇开眼,“没什么。”

    宋吟懒得理他,将包袱扔过去,催促卫辞解开,又取出纸笔,旁若无人地研墨。

    然而某人的视线如有实质,紧紧跟随着,她不得不出言警告:“莫要再看了,你这样我如何能静得下心。”

    卫辞“哼”一声,从立柜顶上摸出私藏的包袱,里头装了洁净的成套中衣。换好后他斜斜躺于榻上,翻阅起《女总督传》的前两册。

    刚摊开,似是想到什么,装作浑不在意地提起:“如果没有我,你已经落入了祁渊手中。从京城下汴州,这一路上,当真一瞬都不曾后悔过?”

    他语调平淡无波,细听却带了一丝希冀。

    “夜里,偶尔会后悔。”

    宋吟先挑拣他爱听的说,免得又被堵了话头,“可是我也做不到因为害怕便不去尝试,因为未知便永远停留在原地。阿辞,若我是那样怯懦的人,你我岂会有今日。”

    她第一回鼓起勇气迈步,便是在席间,同神情冷淡的华服少年自荐。

    如今看来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可那时何尝不担忧,何尝不恐惧?也许,贵人是个趣味恶劣的;也许,贵人是个冷心冷情的;也许,贵人压根儿瞧不上自己,反倒惹一身骚。

    宋吟诚实道:“得益于‘贪婪’和‘莽撞’,我走出了县令府的大门,还见过龙云湛蓝的海,京城繁华的街,以及汴州朴实的邻里。”

    “我没有武功傍身,这世道女子又极难独自生存。所以,从一开始我便清楚,离了你,日子兴许会过得很苦。可我的的确确有更看重的东西,比起荣华富贵和衣食无忧来得重要,阿辞,你可愿听?”

    卫辞顿了顿,退让:“让我想想。”

    他最是清楚,眼下尚能不顾宋吟的哀求,用卑劣手段将人捆在身边,可一旦由着她全盘托出,自己便会被轻易说服。

    到那时,宋吟的情绪会凌驾于他之上。即便执意要离开,他也做不到再而三地狠心挽留。

    “让我再想想。”卫辞低低道,“至少,先留在我身边,哪怕几日也好。”

    他话语间的破碎感满到溢了出来,宋吟微讶,细密的愧疚感在心底扎根,切实地意识到自己的“死”着实伤他不轻。

    想想也是。

    于卫辞而言,她死,他则痛失所爱。她生,则意味着从前的甜蜜不过是虚幻泡影。无论哪一种,都难以在短期内消化。

    “那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好了。”她一本正经道,“待你气消了,我们再好好谈谈,有些事情总要直面。”

    “……”

    卫辞冷笑,“你以为自己很抗揍。”

    宋吟瘪了瘪嘴,放下狼毫笔,起身背对着他。在卫辞疑惑的目光中趴伏上桌案,声如蚊呐道:“你像从前一样轻轻地‘打’便是。”

    第62章 对谈

    卫辞眼中有些微错愕,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痴迷。

    从前两人朝夕相处,他向来不知“忍耐”为何物。如今久别重逢,按理说小别胜新婚,渴求前所未有的热烈。可因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连亲吻都不曾有,更遑论进一步的推入。

    他居高临下地睇着宋吟,身影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冷冽与清甜,粗刃与柔软。

    视觉冲击令卫辞大脑短暂空白,喉头发涩,亟需攫取一些独属于她的气息方能存活。

    而宋吟终于放弃羞耻心,从臂弯中仰起脸,周身俱是他滚烫又危险的气息,尚未真正做些什么,却已然令她腿软无力。

    “咳。”她试图辩解,“我的意思是,寻常父母教训孩子,多是打手心或者……这般。”

    她兀自羞赧着,忽而腰腹一紧,被提抱着上了榻。

    卫辞双腿大开,将人放至膝上。宋吟仍保持着趴伏的姿势,只不过承载她的由冰凉桌案变为紧实有力的躯体。

    时逢暑日,屋里放了冰鉴,薄荷云雾般的冷意从大敞的衣摆钻入,凉飕飕的,令光裸肌肤触感如软嫩细腻的冻豆腐。

    她眼神躲闪,不知该说些什么,下一瞬,滚烫的掌心落下。

    “啪——”

    在静谧的寝屋间回荡。

    突兀十分,也羞耻十分。

    宋吟开始后悔,却遭大掌怜惜地揉了揉,卫辞假模假样地关切:“疼吗?”

    他语气明显地软化,仿佛回到了过去亲密无间的时候,宋吟沉默两息,选择放任,诚实道:“还行……”

    于是,紧接着又挨了一下。

    算不得疼,可多少有些火辣,尤其因动作留有余颤,连带着心口都晃动起来。

    宋吟眼含水意,眸光潋滟如波,倔强地抿紧了唇,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见状,卫辞唇角微微上翘,的确气消了大半。甚至能静心回忆,以往他这般“欺凌”她的时候,会不可抑制地自然绞拢。

    一如海滩受了外界刺激的贝类。

    他眼尾洇红,呼吸粗重不堪,改拍为按,满意地看瓷白肌肤上透出他掌印的轮廓。

    宋吟脸红得几欲滴血:“可以了。”

    卫辞勾了勾唇,眼底漾开明晃晃的愉悦,垂首凑过去亲她的眉睫,察觉到宋吟放下戒备,掌心又是一下。

    如愿听她泄出毫无防备的轻吟。

    正当宋吟下意识阖眼,温柔的吻却并未移至唇畔,他掌心带了一丝狠戾,重重揉搓两下,退开距离。

    她不解地挑了挑眉,无声质问。

    卫辞促狭地笑一声,嗓音满是欲色,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闹了,晚间带你去食肆。”

    分明雄赳赳气昂昂的,他为何要故作镇定。宋吟忍不住问:“你,难道不想吗。”

    “想,当然想。”

    他答得坦然,但仍旧试图平复呼吸,“只是,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只有床上那点感情。宋吟,我要你心里有我。”

    卫辞并非第一次说这种话,然而,从前她心防设得极重,左耳进右耳出。

    现如今,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历经了生死,可信度随之提升。是以眼下听来,宋吟很难不被触动。

    她清晰地感觉到有股热流充盈了心口,沉甸甸的,却令人宛如身临云端。

    卫辞是认真的,他在认认真真地喜欢自己。

    宋吟忽而鼻酸,自他膝上爬坐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彼此俱是身着白衣,布料濡湿后形成一团阴影,诚实也惹眼。

    她顾不得羞耻,面红着舔了舔喉间凸起,满脑子皆是早晨院中窥见的,晶莹汗滴淌过男子肌理的画面。

    卫辞笔挺的脊背一僵,瞳孔也微微发颤,只觉连呼吸也凝滞了。他视线紧紧锁着怀中美艳的小娘子,艰难地拒绝道:“别这样。”

    然而,掌心却死死搂着宋吟的腰,只想推近,不舍得推远。

    她笑弯了眼,眸中一片狡黠,香柔的唇落在卫辞的眉骨、耳珠、鼻梁,最后覆上他形状漂亮的薄唇,将清甜气息渡了过去。

    “别这样?”宋吟故意道。

    卫辞反应异常强烈,似野兽般低低哈气,无端的撩人心弦。他吞咽几下,诚实地开口:“别,不这样。”

    两人心照不宣地搂作一团,热切更胜往常,仿佛要透过重重的碾磨去感受彼此。唇齿相依,破碎轻吟与如雷心跳齐齐作响,放声地倾诉着渴望。

    宋吟跪坐着,膝头抵着床沿,双手捧住卫辞的脸,居高临下地勾缠他的舌尖。而男子宽大滚烫的掌心稳稳托住她的后臀,保护的姿态似是本能反应,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冰鉴也抵挡不住屋中的火热,尤其,仆从与侍卫皆离得远远的,可以无所顾忌地哼吟出声,身心俱是放松之极。

    宋吟很快变得疲乏,膝骨也泛起酸意,她撑着卫辞的肩预备坐下,沉陷后才发觉——

    竟不知何时起,他亦是褪了衣衫,亲密无间,触感清晰、分明也格外有存在感。

    卫辞愉悦地闷哼一声,收紧双臂,与她搂得愈发缠绵,磁性十足的嗓音轻声调笑:“唔,将你这般关着似也不错。”

    她哪里受得住,妩媚地撒娇:“腿疼了。”

    “娇气。”

    话虽如此,卫辞却晓得她肌肤柔嫩,极轻易留下淤青,顺势将人放至软榻,问,“后腰可还疼着?”

    宋吟面色潮红,鬓边几缕湿发暧昧地卷曲,眼神如一弯小勾。闻言,不耐烦地踢上他的肩,催促道:“你快些嘛。”

    卫辞也不欲多加忍耐,为她垫上靠枕,语带哄诱:“乖吟吟,不许闭眼,知道吗。”

    若刻意忽视他脸上一层绯色,只觉容貌俊美,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冷傲。偏偏宋吟清清楚楚地“观摩”着他如何顶着一张无欲无求的皮囊,却做着难以言说的凶狠动作。

    莫大的反差,刺激得她心神荡漾。

    卫辞比她愈先察觉,目光霎时浓烈,忽而分神地想,她若喜欢自己的容貌与身子,似乎也亦无不可。

    宋吟不知他如何想,却知自己纵然喊得嗓子发哑,卫辞仍旧埋头苦干,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一并交予。

    直到她噙着泪滴小幅挣扎,卫辞终于躬身搂住,唇贴着唇,无比缱绻道:“不要再跑,也不要再离开我。”

    偌大的宅院里竟有一汪浴池,因是夏日,水温略微加热便已然舒适。

    宋吟有气无力地倚靠着他,趁机说情:“不要关我了好不好。”

    卫辞语调懒洋洋:“我考虑考虑。”

    她当即撅起了唇,不满道:“我都做出了这般大的牺牲,你怎的还无动于衷。”

    卫辞被她逗笑,胸腔颤了颤,恬不知耻地说:“兵不厌诈,你若有条件,需得在使美人计之前提出来。”

    “……”

    宋吟费解地睁开眼,“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眸光微闪,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承诺,永远不会再离开,以及,我要你心里有我。”

    永远二字过于沉重。

    若是从前,她自能张口便来,哄得他心花怒放。可如今,宋吟存了坦诚与他一试的决心,再虚言假语,她做不到。

    短暂的沉默,令两人神情变得凝重。宋吟还是那句话,径直问:“我们谈一谈。”

    卫辞定定看她一眼,妥协:“你说。”

    “我想要一段平等的感情。”宋吟与他对视,正色道,“我只有你,你只有我。”

    她音色清甜,如此平铺直叙,却蕴含了坚定的力量,显现出柔弱外表下的无畏与强势。

    卫辞终于明白,为何在京中,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正妻之事。原来并非瞧中了那个位置,她只是想自己能够从一而终。

    宋吟悄然打量他的神情,笃定道:“你懂了,对吧。”

    “嗯。”

    所以,她其实很早便坦诚过,只是卫辞那时不懂。

    她清了清嗓,继续道:“你若能接受的话,我们不妨试一试。”

    卫辞眉心一跳,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个字眼:“什么叫做‘试一试’?你还要跑。”

    “也许。”宋吟微吸口气,“从前,你我并不对等,多数时间是我在忍让着你。谁知道说开了以后,你我是否能磨合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合则聚不合则散才是正道。”

    宋吟每说一句,他额角便轻抽一下。

    于卫辞而言,着实难以理解两人亲密到了这般地步,她竟能云淡风轻地谈着“离别”。三番两次的逃跑,已经在他心底刻下烙印,旧痕尚未被时间抚平,她却又重新剜上一下。

    气氛骤然僵住,宋吟明白是没有谈拢。毕竟,两个灵魂实则隔着千年的距离。

    她能理解,却不能接受。

    “你且慢慢想吧。”扔下这句话,宋吟率先起了身,一边擦拭水珠一边往内室行去。

    诚如宋吟所言,卫辞贵为小侯爷,她却只是一介妾室。地位的不对等,注定了她难以交心。

    过去的蜜语甜言,含有真意,亦是为了不触怒上位者的屈从。

    卫辞若想得到她的心,独自消化掉方才抛出来的讯息,仅仅是入门而已。

    他果然十分错愕,甚至忘了追问,游魂一般换了干爽衣物,坐在距离书案不远的圆凳。

    宋吟披着宽大的男子外袍,虽不合身,总算有了遮挡。她眉目舒展,摊开未写完的书稿,不再管卫辞作何感想。

    第63章 冷战

    两人陷入了不尴不尬的气氛中,眼神错开,亦无谁率先打破沉默。

    宋吟旁若无人地写着话本,故事已经接近尾声,待全册完成,能助三味书肆的声名飘得更远。

    她预计等上一月,再由汴州“买断”书稿变更为非独家授权。届时,三味书肆赚了个盆满钵满,《女总督传》亦能从一隅出现在各州各地的书肆、书坊里,让图南先生博得与东来先生同台竞技的资格。

    她做起事来神情专注,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浑身散发着舒展气息。

    卫辞占了小榻,手里攥着话本,假意捧高,实则眼神落向奋笔疾书的女子。

    偶尔,宋吟渴了,顺势抬眸觑一觑,他又飞速翻动书页,好似看得津津有味。

    别扭与和谐达到了某种平衡,倒也相安无事。

    晚间,因他提过要去食肆,仆妇送来一套女子衣裳。看似素雅,挨近了才能瞧见大片精细暗纹,自有内敛奢华之意,显然是卫辞钟爱的款式。

    宋吟得以褪下不合身的长袍,且不必再缚上厚厚的抹胸,登时,行走间似也轻盈了几分。

    卫辞则去了另一间厢房,片刻后出来,着一身素面夹袍。因是用了相同的料子,与宋吟比肩而立,明眼人一见便知是浓情蜜意的少年夫妻。

    她故作迟钝,仿佛对他的小心思一无所知,只目不斜视地随着仆妇往院外行去。

    黑楠木马车停在阶前,见了宋吟,立在一旁等候的苍术与石竹福身行礼。

    卫辞习惯予她搭把手,下意识抬掌去搀扶,却见宋吟足尖一点,身姿灵活地登上马车。

    也罢,她如今翻墙、骑马俱是熟手,早便不是养在深闺的弱质女流。

    掌心既落空,卫辞面不改色地拂了拂衣摆,蜷缩起指节,无事发生般掀帘而入。

    汴州之地不比京中繁华,临时采买的马车也略显狭窄。宋吟与他对坐,膝头并紧,端的是乖巧模样。

    可卫辞却忽而朝后仰倒,斜斜靠着软垫,两腿大开,将她夹在其中。时有颠簸,他带了热意的膝骨便也轻轻撞过来,却再也不挪开。

    宋吟无处可躲,偏不想率先搭话,只好生生忍下,由他没脸没皮地挨蹭。

    幸而极快到了食肆,暌违几日的喧嚣人声传入耳中。

    宋吟面上渐渐染了笑,正欲起身,却被卫辞抢了先。他立在车辕一侧,拨开布帘,如玉指节伸了过来,熟稔地托住宋吟的小臂。

    她几乎要忍不住破功,好容易维持住矜持的神情,款款地被搀扶着走下。

    卫辞倒也非无事献殷勤,从前她身子骨娇弱,若无丫鬟随侍,细节处的照料俱是他学着来做。起初自是嫌上不得台面,时间一长,倒也觉得并无所谓。

    也因于此,宋吟纵然心疼他千里迢迢寻到汴州,俊俏的脸庞亦是明显消瘦,但要打破这思想上的隔阂,必须下一剂猛药。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

    许多事,放在过去,卫辞最是瞧不上,偏偏如今上赶着做,还甘之如饴。同样的,一些观念,乍听上去匪夷所思,待他跨过了那道坎,便也觉得不过尔尔。

    若他当真古板到无药可救,宋吟才懒得起头。

    梳理过如麻心绪,她心底淡薄的愧疚一哄而散,学卫辞板正着脸,进了二楼靠窗的雅间。

    两人容貌俱盛,然而阴沉着面色,无形的冷意在屋中蔓延。素来能说会道的小二连溢美之词也不敢说,轻手轻脚地放下食单,等候发话。

    宋吟无意殃及无辜,点了几道符合京中人士口味的特色菜,递还给店小二:“有劳。”

    “您客气了。”见她语调温和,店小二不再发怵,转头问卫辞,“公子可要尝尝咱们汴州的梅子酒?”

    卫辞掀起眼:“代我问问她。”

    店小二怔愣一瞬,凭借多年察言观色得来的经验,旋即会意,僵笑着去问宋吟:“夫人可要尝尝?”

    “……好。”

    谁也不愿先开口,倒是连嘲讽他两句也做不成,宋吟倍感惋惜,抿了抿解暑花茶。

    虽是雅间,却不曾设立木门,而是垂下长长丝绦,隔绝里外视线。薄薄一层,自然挡不住食客乘兴而起的话头,城中新鲜事,随夜风清晰传来。

    但听一粗犷男声道:“你们可知来的是什么大人物?龙云之地的藩王呐。”

    “藩王来咱们汴州做什么。”有人接话,带着满满惊诧,“怪不得,我妹夫是捕快,今日原要轮休,晌午被同僚急匆匆地喊了回去。”

    宋吟拼凑出一个讯息,那便是祁渊今夜将启程离开汴州。

    于弹丸小地而言,王爷出行,县令亲自迎送,的确是了不得的阵仗。

    她素来爱瞧热闹,视线不经意与卫辞撞上,默默对视几息,倔强地收回眼,埋头吃菜。

    卫辞失笑,狭长双目微微弯起,刻意不看向她,问:“想去?”

    宋吟闻声抬眸,瞥见某人不断上翘的唇角,一边暗骂他幼稚,一边难以抑制地跟着发笑。好半晌,淡淡“嗯”了声,装作兴致不高的样子:“去也行,不去也行。”

    话虽如此,甫一出了食肆,她便同暂作车夫的苍术道:“去城门口。”

    说罢,扯了扯卫辞的衣袖,支支吾吾道:“既要去,不如将你的侍卫也都叫上?”

    县令既能为了讨好祁渊,大动干戈地去书肆寻事,她便好好利用永安府小侯爷的名头,一劳永逸地化解危机。

    否则,日后自己若是离开,光靠沈氏母子,如何能在松山书坊的手中分一杯羹。

    卫辞反握住她,揶揄:“狐假虎威?”

    宋吟应声:“狐假虎威!”

    县令爷召集了所有捕快,排列成两队长尾,殷勤地将祁渊护送至城外。

    正说着临别的客套话,听闻远处马蹄阵阵,众人转头看去,见一行带刀侍卫缓速行来。

    祁渊玩味地勾了勾唇,示意下属收剑,语无波澜道:“是本王的老友。”

    此番卫辞带了约莫二十人,数目不多,却俱是练家子。是以,不论从侍卫面料昂贵的劲装来看,抑或着少年浸在骨子里的倨傲与贵气,绝非池中之物。

    他翻身下马,不急着自报家门,态度熟稔地同祁渊搭话:“来送送你。”

    县令爷一听,只当两位贵人是友非敌,遂抹了抹不存在的虚汗,放下戒备,温声问:“这位是?”

    卫辞淡淡移来目光,在县令因讨好而堆起褶子的脸上掠过,颔首,自有苍术上前出示腰牌。

    “小,小,小侯爷?”

    县令爷嗓音变了调,不知是惊惧更多,还是惊喜更多。待缓过神来,恭恭敬敬地行礼:“下官李昂见过小侯爷。”

    “免礼。”

    卫辞自马车中牵过宋吟,情绪难辨道,“听闻,李县令为了讨祁王爷的欢心,竟半夜以查点的由头去我夫人书肆里寻事?”

    语气分明平淡,李昂却觉得仿佛化为了有形的刀刃,冷冰冰刮过颈下。一时吓得两腿打颤,几度启唇也发不出声音。

    祁渊“哼”笑一声,解围:“宋姑娘也来送我?”

    宋吟不过是要借卫辞的身份震慑一二,免得县令为了自家女婿独大,往后故意针对三味书肆。倒并未将谁视作仇敌,遂顺着祁渊的话头说道:“听闻玉柔姑娘也爱看话本,若以后有幸在龙云开间分店,还望她能多来光顾。”

    “好说。”

    祁渊虽谈不上阅女无数,却也有三五美姬,初见宋吟只觉惊艳,既抢不过卫家人,兴致也渐渐消退。他敛了笑,正色道,“宋姑娘先前答应的传信一事,可还作数。”

    宋吟扬扬下巴:“作数。”

    她方才所言并非客套话,而是的确存了将书肆开遍大令的心思。行商也需人脉,此时卖个人情给祁渊,将来万事好商量,不亏。

    时辰不早了。

    祁渊最后望一眼宋吟,眸中炙热淡去,变为寻常不过的欣赏,挥一挥手,上马离开。

    李昂已是汗如雨下,任他想破脑袋,依旧琢磨不透小卫夫人为何会与三味书肆扯上关系,只好躬身问:“不若下官做东,请您二位去城里的揽香居坐坐?”

    卫辞不答,宋吟出面道:“过几日得闲了,我携云掌柜去府上拜访。”

    “哪里的话。”李昂受宠若惊,语气愈发的恭敬,“先前不知您才是东家,多有得罪。”

    宋吟不置可否,牵着异常沉默的卫辞回了马车。

    他往常若是醋了,决计不是这般模样,看来并未介怀自己与祁渊搭话,那又为何木着脸?

    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要关怀一下,卫辞偏过头:“所以,祁渊和赵桢奚输在了已有妻室。你跟着我,不是因为爱慕,仅仅是因我当时尚且独身。”

    宋吟被绕得头晕,岔开话题:“我想开连锁书肆,像钱庄一般,京城、锦州、隋扬、汴州、龙云都要。”

    卫辞倒也不生气,点点头:“可以。”

    殊不知,宋吟爱极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主动挨着他坐下,语调轻快:“阿辞,除了方才你说的那一层,还有一点我实在喜欢。”

    她眼眸亮晶晶的,希冀地睁大了些。任谁被这这般专注地瞧着,都无法不动容。

    卫辞唇角翘了翘,顺着她的心意接话:“哪一点?”

    “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大多时候都觉得稀松平常。”她如数家珍道,“我要学骑马,你便寻了温顺马驹,我要学箭术,你便亲自打了趁手的小弓。我说要开铺子,你便给我银票,如今我说要将书肆开遍各地,你也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微微发怔,疑惑:“有什么问题。”

    宋吟捧着他的脸重重亲上一口,继续道:“旁的男子听了,定会嚷嚷什么不易抛头露面,或是女子如何能懂这些,可我家阿辞从来不说。”

    卫辞会意,耳根红了红:“你是我的,自然强过一般人。再者,万事有我兜底。”

    “你且再说说,为何笃定图南先生便是我。”

    他想也不想,理所当然道:“你上回不是写了几页,故事虽不相同,遣词造句时的文风是相近的。”

    原来如此。

    宋吟:“你知道吗,祁渊从头至尾都不曾怀疑过我,只因他打从心底觉得唯有男子方能著出《女总督传》。即便我笔下的主角分明是女子,即便书肆的东家亦是女子。”

    “这厮如何能与我相比。”卫辞登时有些不悦。

    她绽颜一笑,故意道:“都是臭男人,为何不能比。”

    谁知卫辞望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不是臭男人,不信,你亲自闻闻看。”

    “不要——”

    未说完的话语被悉数吞吃入腹,双臂亦由挣扎渐渐变为相拥。万般喜爱,透过紧紧贴合的唇瓣渡给彼此。

    第64章 赐婚

    途径正东街,宋吟踢了踢卫辞脚尖,眼里流露出期盼:“我想回书肆看看。”

    方才抱作一团时,误将她的发簪蹭掉,乌黑柔亮的长发披散在肩侧,衬得小脸如月,嫩生生的白。

    卫辞眸光微暗,没有应声。

    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竟不知你还是个出尔反尔的。”

    忽而挨骂,卫辞嘴角抽了抽,好不哀怨道:“我何时出尔反尔了。”

    两人亲密乃是天然吸引,又非昭示着事事能因此揭过去。既不曾给出承诺,怎算得出尔反尔?

    加之,如今在卫辞眼里,她便是断了线的风筝。脆弱丝线缠绕在指上,稍稍不留神,活结散开,而风筝将飞得不见踪影。

    卫辞心有不安,尚做不到大度。

    话不投机,方聚起的旖旎气氛一扫而光,宋吟不愿再正眼瞧他,下马车时,甚至愤愤拍开伸至跟前的掌心。

    夜里,各自洗浴过后,卫辞腆着脸上榻。宋吟故意翻了个身,顺势将被衾卷走,只余一小片被角供他盖住心口。

    卫辞失笑,掩唇咳嗽一声,两指捻住她的衣摆往外扯,嗓音无辜又可怜:“我冷。”

    宋吟暗暗思忖,既非深秋,且他素来身强体壮,应当是冻不坏。便置若罔闻,往里侧挪了挪。

    如此静了片刻,她终是不大放心,悄然偏过脸,想着飞速打量一眼。

    谁知,正正好撞上卫辞似笑非笑的目光。

    “……”宋吟面无表情地埋头装死。

    卫辞抿紧了唇,忍住没有出言揶揄,否则怕是要被踢下床去。他跟着往里侧挪去,自后环抱住她:“这般便不冷了。”

    近似耳语的低沉嗓音,似是一片羽毛,在宋吟心尖挠了挠。幸而屋内仅燃了盏油灯,光影暖黄,照不出她染上红霞的窘态。

    许是没见宋吟挣脱,卫辞寻到缝隙,将手探了进去,实实在在地肌肤相亲。

    她被刺激得嘤咛出声,再睁眼,已是水雾迷蒙。偏他冰凉如玉的长指不紧不慢地刮蹭,存在感强到无法忽视。

    卫辞低眸淡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宋吟嗫嚅着说不出话,欲抬眼瞪他,却只有湿润朦胧,仿似无声邀请。

    他凑上前细细嘬着嫣红耳珠,指腹轻捻,随着宋吟紊乱的气息加重力度。

    “吟吟,别不理我。”

    她无措地抱紧了横在身前的手臂,如同落水之人环住浮木,断断续续道:“我们,尚未和解。”

    闻言,卫辞另一手也跟着钻入,指腹上的薄茧撩起无形火焰,所经之处,颤栗不止。

    宋吟出神地想,他可曾学过抚琴?

    名曲向来是轻、重、缓、急皆有,时而气势恢宏如惊涛拍岸,时而悠长婉转如细雨绵绵。卫辞指法熟稔,各执一端亦能应对自如。

    她短暂地忘却一切,沉溺于靡靡之音,软声和鸣,直至暴风骤雨渐渐停歇。

    清理完她身上的痕迹,卫辞独自在浴房待了许久,再出来时,换了条干爽亵裤。

    轻若无物的吻落在宋吟通红的眼角,他将人揽入怀中,眷恋相拥,低语道:“你那些话,都是谁教的?”

    他问得少头缺尾,宋吟却听懂了,翻转过身,强撑着睡意与他对视,嗓音含了余韵所致的喑哑:“这个嘛,还不能说与你听。”

    担心卫辞吃味,她迎上去堵住两片薄唇,察觉到他面色稍霁,方退开距离,正正经经地道:“历朝历代,有推崇三妻四妾的,亦有推崇一妻并两位侧室的,那么,终有一天,一夫一妻也会被推崇,只是时间早晚。”

    “嗯。”卫辞握着她的手贴于自己脸上,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宋吟莞尔,语气霎时轻松:“是以,谁教我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心中,唯有一夫一妻才是正道。你如今应了,我便与你试作夫妻,将来你若反悔或是移情,我便弃你而去,寻一新的——”

    未道完的话语被他一吻封缄。

    卫辞剑眉深锁,唇贴着唇,模糊不清地威慑道:“不许说这样的话,假设也不许。”

    她忆起先前卫辞在浴池如何搪塞自己,不满地咕哝:“我考虑考虑。”

    “……”

    见卫辞吃瘪,她心中畅快几分,继续方才的话题:“所谓的教条不过是由人拟出来的,习惯成自然,却不代表一定要遵循。就好比你自己,旁人十二三开始张罗通房,你呢?”

    宋吟说着,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颇有些难为情道:“你却是到了十七岁,遇见了我,才知晓人事,对不对。”

    虽是事实,无端令卫辞听得耳根发烫,指尖轻点过她的眉心,凉声道:“莫要太得意,巧合而已,并非是专程为了你守身如玉。”

    她竭力忍笑,肩膀仍是抖个不停,只觉卫辞嘴硬的模样也十分可爱。

    卫辞:“……够了。”

    不过,经宋吟一提,他渐而认可她的想法。

    从前未许诺正妻之位,是因历来讲究门当户对,卫辞听惯了,不觉得对,亦不觉得有错。可他与赵桢仪能玩在一处,俱是不喜束缚的性子,既如此,在终身大事上又为何要墨守前人拟定的规矩。

    卫辞看了她一会儿,目光缱绻:“忽而忆起有一事不曾说与你听。”

    宋吟果然被勾起好奇心,眨眨眼。

    “我之所以去戎西,并非为了太子,而是自己想揽功去向圣上求个恩典。”

    闻言,她明白过来,瓮声瓮气道:“与我有关?”

    “不然呢。”卫辞难得有些牙痒痒,对她又爱又恨,轻叹,“我求圣上赐婚,让你做我的妻子,圣旨如今还同‘骨灰’留在隋扬。”

    宋吟掐指算算,竟真是不凑巧,登时心虚地别开眼:“上天注定你要遭此一劫,可赖不得我。 ”

    卫辞笑骂:“小没良心的。”

    她捞过随意搭在腰间的手,缠绕把玩,语气因感动变得郑重:“阿辞,你总是令我惊喜。”

    真正教宋吟动容的,并非侯府主母的身份,而是卫辞竟许久以前便想通了。

    好比她惦念着一份礼物,由他主动送来,总要强过自己央求后才得到。虽是同样的结果,心意却不尽相同。

    气氛久违地安宁。

    宋吟抿紧了唇,只弯着眼睛笑,免得自己说出来什么破坏气氛的话。

    毕竟,正妻之位令她感动,却不可能有感激。能回报的,是一次敞开心扉的机会,仅此而已。

    卫辞亦是默契地不提他最忌讳的“试一试”,紧了紧双臂,直至亲密贴合,温声道:“睡吧。”

    宋吟生长在南方,难以适应汴州之地的气候,长久居住委实吃力。且如今卫辞寻了过来,终究要回去京城,在此之前,她需得为小徒弟兰起阳以及书肆里的两个伙计做些打算。

    思虑过后,她动笔编撰起算经。

    因是用了大白话,图形亦多于文字,倒接近于后世的儿童读本。如此一来,云掌柜与沈珂能代为教授,便不会半途而废。

    卫辞在一旁静静磨墨,顺道翻阅《女总督传》的最后一册。

    虽然以女子视角为主,遣词造句也非时兴的文绉绉,乍看之时颇有些不习惯,奈何故事新奇,愈到后面愈发精彩。

    “听闻你是差人将书稿送至邻县去印。”

    卫辞毫不掩饰眸中赞许,提议道,“不如腾出后院,雇上工匠,自给自足。”

    宋吟揉揉发酸的腕骨,羞赧道:“我想过的,但是银钱不够。”

    她当时不愿打草惊蛇,惹眼的贵重物件统统留在了卫府。钱庄户头里的,一路上又是替人脱籍,又是雇请镖师,再来盘间铺子,早便挥霍得差不多。

    书肆倒是营收可观,但若要扩张规模,做成松山书坊一般大,远远不够。

    卫辞伸手,轻抚她发顶,哄诱道:“唤一声夫君,要多少都给你。”

    宋吟白一眼:“想的美。”

    待忙活完手中的事,两人去了县令推介过的揽香居。铺名听着花哨,实则再清雅不过。

    茶博士斟上自行调配的浓茶,安静退离,外间有琴师弹奏乐曲,暑意带起的燥热便奇迹般地褪去。

    她小口喝着冰酪,因闲来无事,好奇地瞟一眼卫辞:“你有梦想吗?”

    卫辞疑惑地歪了歪头:“什么?”

    宋吟:“唔,应当说是志向。”

    他挑了挑眉,忆起自十四岁以后,鲜少听人问起这般的话题。一边回想,一边吞吞吐吐道:“孩提时代,曾想过做武林第一。”

    宋吟轻哼:“像是你的性子。”

    卫辞也跟着扬唇:“大师父道,我身为侯府嫡子,不宜入江湖,便将我扔给三师父。加之不久后入宫做了太子伴读,皆是些年岁相当的玩伴,玩着玩着渐也忘了所谓的‘志向’。”

    至于朝堂,卫父正值壮年,做儿子的自是乐得清闲,只待将来太子即位,他再继承侯府衣钵。但终究与志向无关,便不刻意去提。

    他反问道:“你的志向是什么?”

    “那可太多了。”

    宋吟撑着脸,眼带狡黠,“以前,我想过攒足了银钱,等而立之年开间自己的丹青铺子。如今么,便想将书肆开遍大令,营收多了,再建些学堂,教慈济院里或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识文断字。我们还能以巡店为由头,走亲访友,一路游历,看遍山川河流。”

    我们。

    卫辞爱极了这个字眼。

    瞬时,紧拧的心结出现松动,随着她言语间的笑意,被悄无声息地解开。

    第65章 品酒

    创办学堂,是宋吟教云掌柜算术后产生的想法。

    若放在上一世,她兴许是个平凡不过的上班族,自顾不暇。但在大令朝,“劫”侯府之富,经营书肆,再去济同样出身穷苦的女子,不失为一桩趣事。

    尤其,宋吟重获自由以后,愈发不敢回想被囿于高墙内的十余年。她倒幸运,遇见了卫辞,可旁的女子,又有几个能逃脱魔掌。

    究其根源,不外乎一个“利”字。

    试想女儿家能识文断字,长大一些,不论是寻得抄书、算账、采药之类的活计,抑或自行从农书上习得耕种法子,皆有利可图。

    留在家中既利大于弊,便也不会轻易被卖给人牙子。纵改变不了贫寒出身,却好过为奴为婢。

    宋吟皱了皱鼻头,目露嫌恶:“阿辞,若是那夜你不曾来,我怕是会被李知应要去,再不然,需得伺候王才富。啧,真遇上了,还不如扯条白绫吊死了事。”

    卫辞听得额角直抽,既心疼又后怕。

    他素来不去烟花之地,是王县令藏得严实,只对外称作会客别庄,加之初访锦州闲着无事,才破天荒应下,否则……

    “不许动不动便提‘死’。”卫辞警告。

    闻言,宋吟“噗嗤”笑出了声,语中满是欢快:“我原以为,你会更在意前头说的‘劫富济贫’。”

    他面色稍霁:“皆是小数目,不够了差人去钱庄取便是。”

    她挤挤眼:“这回不必喊夫君了?”

    卫辞先是一愣,旋即唇边漾开笑意,带着罕见的羞怯,低语道:“大婚之后你总要改口。”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宋吟思忖着是否要提醒他,却听卫辞忽而道:“对了,当初在隋扬,姓慕的女东家,你可还记得?”

    他口中极少提起旁的女子,宋吟挑眉,语气不善:“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

    卫辞被她突如其来的尖锐刺了刺,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你如今气性倒一日比一日大。”

    宋吟从鼻间“哼”一声:“姓慕的女东家,然后呢?”

    “她是你嫡亲的长姐。”

    “什么?”她讶然启唇,缓缓眨了眨眼,从记忆中搜寻到原身被抱养的那一段,“所以,是从隋扬慕家拐去了锦州。”

    宋吟自然感到惊诧,却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只轻叹缘分妙不可言。

    她狐疑道:“原来,你是去隋扬见过慕家姐姐,阴差阳错推断出我尚在人世。”

    卫辞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怎么,你很惋惜?”

    “……”宋吟讪讪去牵他的手,温声哄着,“不惋惜,不惋惜,吟吟也想阿辞。”

    她打听过慕家的事,得知慕夫人因丢失爱女积郁成疾,很难不动恻隐之心,遂决定妥善安排好汴州的书肆,与卫辞一道去隋扬。

    蜜里调油了几日,卫辞渐而安心,不再患得患失,亦无需她时时刻刻出现在视野之内。

    宋吟也已编撰完《女总督传》与《入门算经》,只待招徕工匠自行刻印。于是,她夜里红着脸哀求卫辞几句,趁他意乱情迷,得了准予出府,总算结束了“囚禁”的戏码。

    隔日,她换上蝶戏水仙裙衫,收整好书稿,由苍术驱车前往书肆。

    至于卫辞,他念在宋吟唤云掌柜一声干娘,等同于面见长辈,便亲自拐去街市采买见面礼。

    正东街热闹一如往常,食客熙攘,货郎叫卖声不绝于耳。

    宋吟掀起车帘一角,见远处书肆窗前聚着学子,想来是在议论话本。隐隐约约,听人探头问道:“魏小兄弟何时能回来?”

    也是,少了她,诸多不解之处无人解答。

    里间传来沈珂恹恹的声音:“我也不知。”

    宋吟心下讶异,隔着车帘询问苍术:“你家公子不是派人报了信?”

    “日日有人过来报平安。”苍术答,“只是主子并未交待要言明您的去向,故而沈公子向学堂告了假,帮着他母亲看顾铺子。”

    原来如此。

    宋吟眼眶微微湿润,提起裙裾下了马车。

    她是头一遭在汴州境内做女子扮相,虽素面朝天,吹弹可破的肌肤经煦日照晒,熠熠生光。众学子静了一瞬,视线随她进入书肆,不曾看清相貌,可单凭瘦而不柴的苗条背影,便知是位秀丽佳人。

    沈珂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算盘,听闻脚步,循声抬眸,双目先是被日光刺得眯起,揉了揉,方瞧见恍似画中仙的小娘子立在柜台前。

    她唇角噙了淡淡的笑,分明是初次见面,却莫名给人熟悉的感觉。

    沈珂活了十五年,何曾见过如此貌美的女子,倏尔站直了身,耳根红透,颇为拘谨地问:“姑、姑娘来买书?”

    宋吟环顾一圈,径直问:“干娘呢,怎么是你在看铺子。”

    “啊?”沈珂怔愣着发出单调音节。

    “叮铃——”

    她悬在门上的简易风铃响了响,是卫辞并着两位随从,提了满满当当的手信进来。

    大堂中骤然又出现一位贵气逼人的俊俏公子,沈珂两眼翻白,快要惊得昏厥过去。

    宋吟哭笑不得,扬声朝里喊:“干娘,我回来了。”

    她非武林中的易容高手,自是不懂得变换声线,只平日里一副小小少年的打扮,雌雄莫辨些倒也不显得突兀。

    沈珂若是闭眼去听,亦能认出,然而宋吟一身女子装束过于光彩夺目,着实匀不出心神辨认。

    云掌柜则不同,她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当即明白是魏川回来了。欢欢喜喜地放下苕帚,掀开门帘,却和笑吟吟的陌生女子打了个照面。

    视线扫过宋吟精致的五官,云掌柜愣上几息,试探地开口:“小川?”

    “川儿?”

    沈珂登时从卫辞身上移开目光,惊叫着往门外看去,“川儿回来了?哪儿呢哪儿呢。”

    宋吟:“……”

    她与云掌柜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主动拉过卫辞,柔声介绍起:“这是我夫君,先前与他闹了些矛盾,便离家出走来了汴州。”

    “怪不得。”

    云掌柜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我从前盼着能有位乖巧可爱的女儿,如今竟实现了。你夫君既寻来了,预备何时回去?”

    卫辞代为答话,语气是少见的乖巧:“五日后启程。”

    至此,沈珂总算弄清楚状况,凑上前打量宋吟。因过分惊讶,嗓音有向破锣靠拢的趋势:“你是小川?”

    “是我。”

    “真要命。”沈珂苦着脸,“你竟是个女子,这下一家三口,当真属我最是废物了。”

    闻言,宋吟挑高了眉尾,用沈珂熟悉的森然语气道:“瞧不起女子?”

    沈珂急忙摆手:“我如何敢呢,只不过原先还能嘲笑你力气不如我……嘶,照这么说,你非但不是弟弟,我还得反过来唤一声姐姐了。”

    顿时,众人笑作一团。

    云掌柜做了一桌好菜,又命沈珂专程买壶米酒,用的正是他在医馆做工攒下来的银钱。

    席间,宋吟道明自己有意扩张书肆、且欲在多地开设分铺,汴州的三味书肆将全权交由云掌柜打理。

    至于沈珂,若有意参加科考,继承秀才爹的衣钵,随时可以去京城卫府寻她。若想从商,也能跟着四处游历,慢慢考虑便是。

    一家四口温馨地用过晚膳,始终沉默的卫辞端起酒杯,郑重道:“多谢二位照拂吟吟。”

    云掌柜但笑不语,以茶代酒回敬。

    沈珂爽快饮下,傻笑道:“姐夫,你这剑能不能借我瞧瞧。”

    一个称谓,令卫辞内心深处的妒嫉轻易散去,他释怀地勾了勾唇,友善地递予沈珂。

    “哇,好沉。”

    沈珂眼珠子几乎要黏了上去,又想起一茬,抬眸,“得亏小川是个女子,先前我总担心她一直不长个儿,将来娶不到媳妇,再见我与妻儿和和美美的,该要难过。”

    宋吟微滞,一言难尽道:“我便看你何时能娶到媳妇。”

    她与云掌柜要话家常,示意卫辞去书肆里转转,沈珂主动请缨,殷勤地在前头带路,一口一个“姐夫”,喊得万年冷着张清俊面庞的卫小侯爷喜笑颜开。

    宋吟乐不可遏,眉眼弯弯,缓上一会儿才拉过干娘的手,问道:“您取好名儿了吗?”

    云掌柜出身乡野,家中无人识字,因排行第九,便以“云九娘”为名。后来,跟着宋吟打理铺子,见旁的掌事皆有阔气名头,也动了心思,想自己取一名。

    “已经有了,就叫容素。”

    云掌柜摊开用来温习的小册,其上有沈珂端正的字迹,“素即本色,意为包容本色。虽经历了这般多,但我不欲同‘九娘’割席,过去是我,将来亦是我,容素,容我往昔。”

    宋吟亲热地挽着云容素:“好听。”

    敲定好扩张书肆的事宜,宋吟与卫辞打道回府。

    月光熹微,夜风清爽,两人共浴后出了房门。卫辞不知从何处取来一瓶桃子酒,酸甜适中,拉着她坐于石凳:“尝尝?”

    “嗯。”

    宋吟垂目扫过他翘了一路的唇角,忍笑,“不过是被喊了几声姐夫,竟这般高兴?我可要明说了,之所以称你为‘夫君’,仅仅是便于解释,可不代表——”

    凡遇到不想听的话,卫辞便堵住她薄情的小嘴,感受内里的湿润柔滑,自行消解愠怒。

    她被吻得猝不及防,十指无措地攥着卫辞衣襟,将原就不曾系紧的亵衣拉开,露出肌肉贲张的诱人躯体。

    卫辞浅浅嘬了嘬她嫣红的唇,语含揶揄:“猴急什么,品完酒再做。”

    “你才猴急。”

    宋吟瓮声反驳,心中却忍不住琢磨,近来卫辞虽用唇舌满足过自己,但他每回都去浴房草草解决。今日彻底解开了心结,怕是要折腾许久。

    “想什么?脸都红了。”

    微凉的指腹拨了拨她的唇肉,专属于他的气息逼近,清冽好闻,沾染了蜜桃芳香。

    宋吟抻长了脖子,不愿搭腔,就着他手中的瓷杯抿上一口:“唔,好喝。”

    卫辞分明尝过,却意味深长地应声:“是么。”

    语罢,竟将她抱起,放置于石桌。修长指节仿似上等玉料,挑开素白亵衣,任由月华怜惜绸缎般光滑的肌肤。

    她呼吸滞了一滞,细声道:“方才不还说品完酒再……做。”

    卫辞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没错。”

    手中却捻起一杯酒,顺着宋吟颈窝缓缓倾倒。桃红色酒液淌湿了胸前,自山尖尖坠落,没入素白亵裤,形成一滩水渍。

    与此同时,他滚烫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如虔诚信徒,专注而又热切,将清甜味道一寸一厘地舔舐干净。

    第66章 失控

    馥郁酒香在静夜中弥漫开来,宋吟羞红了脸,僵直着被放倒于石桌之上。

    肩背贴合着清凉桌面,身前却截然相反,有滚烫的吻伴随着温热鼻息,像是用羽毛轻拂过她每一寸肌肤,勾起阵阵难耐的痒意。

    卫辞虔诚地品鉴酒液,舌尖打圈,不遗漏一点一滴,略带粘稠的桃红色泽被悉数吞入腹中。

    “尝尝吗?”大片阴影罩了过来,是他俯下身,以唇哺喂。

    果酒亦是酒,香甜津液入喉,虽不辛辣,仍是令宋吟变得迷迷糊糊,连反应都迟缓几分,呆滞而乖巧地承受他的亲吻。

    朱唇张启,眼神迷离,两颊生出情潮。

    娇媚的模样落在卫辞眼底,愈发像是一种无声撩拨,邀他尽情地搓圆捏扁。

    卫辞复又喂哺几口,樱桃小嘴早已承受不住,透明水意从粉嫩唇缝间溢出,淌湿了素色布料,沾粘在身上,隐约勾勒出形状诱人的轮廓。

    原来,半遮半掩,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眸色前所未有的深沉,捏着她肩头的手倏然松开,转而钳制住纤白小腿。

    难以言喻的空虚裹挟着晚风钻入,宋吟不适地扭了扭臀,欲直起身。饱满的脚趾抵着男人胸口,力道小得很,丝毫阻挡不了风雨欲来的气势。

    “够了……”她尾音绵长,不似真的推拒。

    卫辞炙热的目光落向近处自然张启的唇瓣,思忖着用酒液浇灌过后,当能如桃花绽放,于是低哑着嗓子,蛊惑道:“再品一杯。”

    他一贯是言出必行的性子,捻起青瓷杯,缓缓倾倒。

    微凉的触感令宋吟蜷缩起手指,死死攥着沦为碎布的衣料,她欲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如娇娇鸟啼,失了章法也失了冷静。

    卫辞果然大受鼓舞,青瓷坠落在地,碎成一瓣一瓣的花,宛若催促的号角声。他固定住宋吟乱晃的左腿,另一手,探出两指寻到她亟需抚慰的舌尖,轻轻拨弄,致使破碎语调愈发动听。

    他双手已然不得闲,唯余唇舌,熟稔地舔舐似乎不会干涸的酒液。汩汩水流色泽莹亮,散发着惑人的香气。

    入口甜腻,实乃佳酿。

    宋吟竟不知他还能一心三用,偏拗不过强劲有力的长臂,艰难地吞吐着骨节分明的指尖,连埋怨的话也无从诉说。

    细细数来,卫辞吃了她不知多少回,可自己倒未生出过某种欲念。

    然而,酒意上头,如今又对他敞开了心扉,宋吟莫名生出无尽的好奇——好奇他极度失控的模样。

    青葱玉指挡住了卫辞的进攻,他茫然抬眸,狭长双目因动情而微微眯起,唇上挂着一缕暧昧银丝。迎着她的注视,卫辞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问:“受不住了?”

    宋吟两颊酡红,不知是醉是羞,目光投向他气势轩昂的大包阴影,声如蚊呐道:“我……想亲自尝尝看。”

    卫辞顿住,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喉间凸起极速耸动,有热汗自额角淌下,灼烧了她的心口。

    两人对望几息,他捞过细软腰肢,垂首轻嘬宋吟的唇,喃喃道:“今日怕是不行。”

    语调温柔,可独属于他的气势凛冽而霸道,一旦靠近,宋吟只觉偌大的空虚感被轻易驱散,内里满满当当俱是脉搏跳动的贲张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变了调的音节:“为何……”

    闻言,卫辞轻哂,双臂施力将她抱起,一时距离愈近,他含着洇红耳珠,模糊不清地答:“吟吟感觉不出来么,我已经忍不了了。”

    偌大的宅院中仅有两道亲密相拥的身影,檐灯将影子拉长,乍看上去已然融为一体。

    晚风轻轻拂过,引得地上倒影也随之晃动,不知疲倦,无休无止。

    书肆隔壁原是茶坊,因对街的酒楼生意大好,渐渐门可罗雀,不久前张贴了出兑的告示。

    宋吟如今手头活络,又有意扩张书肆,刚巧一并买下,重新修缮过,再招徕几位擅长活字印刷的手艺人。至此,三味书肆成了汴州城里仅次于松山书坊的存在。

    因着不日要启程,时间紧促,她支使卫辞领了沈珂去县令府上走动。自己则与干娘云容素做“面试官”,新雇了两位有意补贴家用的妇人,专程负责前院洒扫与伙计们的餐食。

    虽说开出的工钱攒上一攒,便是买奴也绰绰有余,但宋吟与云容素俱不是惯用丫鬟的千金小姐,还是雇佣关系来得心安。她顺嘴提了句,若往后人手不足,亦先紧着招收妇人或女童。

    连轴转的忙活,效果自是显著。望着初具规模的大型书肆,宋吟弯翘的唇角便不曾捋直过。

    ……

    到了临行前两日,沈珂清早带上热腾腾的包子,来他二人暂住的宅院。

    因着书稿需留一份供工匠刻印,三人用过早膳,各占桌案一角,分工抄书。

    沈珂生性活泼,眼睛左瞟右瞟,见卫辞字迹飘逸不失风骨,登时愈发地崇拜:“姐夫能文能武,人还生得俊,我姐可真有福气。”

    视线又落回宋吟脸上,见她秀眉琼鼻,未施粉黛已然如天仙下凡,还独自远行千里,盘活这偌大的书肆。勇气、才智,不知胜过多少男子,遂又改口:“我姐千年难得一遇,还是姐夫更有福气。”

    卫辞认同地点了点头,难得温和道:“你一片赤诚之心,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当真?”沈珂咧嘴笑笑,眼中的得意快要溢了出来。

    宋吟扶额,打断他们的商业吹嘘:“抄书。”

    算经也一并抄了,宋吟道:“待《女总督传》的最后一册卖得差不多,九月初十,免费赠两百册《入门算经》给十岁以下的孩童。”

    “为何是九月初十。”沈珂纳闷儿,“重阳节不是九月九么。”

    宋吟莞尔:“因为是教师节呀。”

    沈珂自是听不懂,却一本正经地记在册子上:“姐姐,可还有旁的要交代。”

    “没有了。”宋吟歪了歪头,语重心长道,“干娘比你我想象中还要聪慧,往后莫要因她曾是农妇出身,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担不起大任。”

    “我可不敢再瞧不起女子。”沈珂伸出三指,起誓,“姐姐,姐夫,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帮着娘打理咱们的汴州分铺。”

    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启程去往隋扬的日子终是于忙碌中到来。

    云容素红了眼眶,却知宋吟是飞向更广阔的天地,打从心底为她高兴。

    沈珂则是孩子心性,哭得涕泗横流,抱着卫辞的胳膊,嚷嚷道:“呜哇,我会想你们的,来年开春了可一定要回汴州看我。”

    卫辞被刺得耳朵生疼,眉间挤出一个小小的“川”字。

    但念在自己若不阻拦,没眼力见的沈珂怕要扯着宋吟的手去哭,忍了忍,唤苍术递来一枚纹路特殊的木牌:“他日,你若有意上京,向巡查的锦衣卫出示这块木牌,会有人送你至卫府。”

    “嗝,多谢姐夫。”

    道别的话语已经说了许多,宋吟面上镇静,被卫辞搀着进了马车。

    她掀起车帘,小幅度挥了挥手,直至人影化为墨点,彻底淡出视野,方端正地坐回去。

    “阿辞。”宋吟瘪了瘪嘴,露出唯有在亲密之人面前才会表现的脆弱,嘟囔道,“没有视频电话可真不方便,一旦道别,兴许此生都不复相见。”

    “什么饰品?”

    “没什么。”她环抱住少年劲瘦的腰,顺势摸一把,用美色缓和离别伤感。

    卫辞僵直一瞬,抬掌轻抚她的背,暗含吃味地开口:“离开我,你倒是半滴眼泪也不掉。”

    “……”

    隋扬四季分明,时近初秋,烟雨朦胧,呼吸间俱是湿润宜人的气息。

    宋吟上一世亦是生长在南方,骨子里觉得亲近。入了城,与卫辞手牵着手,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

    “也不知他们喜欢什么。”她犯了难,仰头看向卫辞,“你不是年年要向双亲贺寿,帮我选嘛。”

    闻言,卫辞俯身,耳语道:“可以是可以,你上回说的何时能兑现?”

    她面色一红,嗔怪道:“你净惦记这些。”

    汴州宅院里,酒意作祟,宋吟方脱口而出要亲自尝一尝他,过后酒醒了,便缄口不提。谁知卫辞耿耿于怀,时不时以此为挟。

    “你若言而有信,我何需三番五次地提醒。”卫辞不以为耻,低语道,“我家吟吟说起话来一贯嘴硬,但做起旁的事,却分外柔软,着实令人想念得紧。”

    宋吟几乎要被他慑人的眼眸勾得点头应允,幸而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她回过神,兴冲冲地牵着卫辞往前走,一边解释:“隋扬的糖葫芦里放了林禽与仙果,又甜又脆。”

    卫辞仗着双腿修长,不紧不慢地跟着,眼神顺势掠过两道商铺,待她买好糖淋仙果,指向陆家所开的金饰铺。

    “怎么了?”宋吟眨眼。

    “肥水不流外人田,去你姐夫铺子里买。”

    她微一扬唇:“姐夫?这二字你如今倒是喊得顺畅。我可告诉你,去了慕家,你还不能以“夫君”自处。且不说名不正言不顺,扯谎总是不对的,真要问起来,便含糊应过去。”

    “……”

    卫辞心虚地摸了摸鼻头,决意暂且先不告诉她,自己来时已将二人称作了结发夫妻。

    第67章 认亲

    宋吟上街瞧了几间闹市区的铺子,顺道买回来厚厚一沓,俱是隋扬城近一月销路最好的书册。

    夜里回了客栈,卫辞将人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面贴着面,长指随着她的施令翻动书页,配合不可谓不默契。

    只是,两人皆未料想话本与正正经经的诗篇之间,竟夹了几张羞人的春宫秘图。

    宋吟“啪”地合上书册,试图掩耳盗铃,却遭卫辞轻易抢去。

    他一本正经地扫过三十六式,如同求知若渴的学子,将细节与注释悉数记下。再开口,嗓音带了撩人的哑意,贴着她发烫的耳廓低声道:“唔,蹲坐式,你我不曾试过。”

    话音落下,却有什么起来。

    卫辞身量高挑,往日里着了衣袍,瞧着精瘦挺拔,唯有宋吟知道,他内里俱是结实的腱子肉。就连指节也比寻常男儿修长,一截截上乘白玉似的。

    某些不为人道的物件更是不能落了下风,虽未用尺子丈量,她却门清,睡时已然可观,醒后如兵器铺新打的烙红剑柄。

    可是隔日约了去慕宅拜访,宋吟着实体力不支,软声商量:“且让我歇两日。”

    他却一瞬不眨地盯着嫣红的唇瓣,说话间,一张一合,贝齿小巧又齐整。偶尔也露出粉嫩舌尖,灵巧柔软,内壁还带有天然的水润……

    宋吟惊呼着去捂他的眼,嗔怪道:“你乱看什么。”

    卫辞恬不知耻地捞过她的手,细细嘬着葱白指尖,目光幽深而炙热,仿佛要将她燃烧殆尽。

    好在卫辞无意强迫,略带惋惜地收起图册,认真道:“待安定下来,一日一式,慢慢地做。”

    他如此“通情达理”,反倒令宋吟心生歉意,小声辩解:“并非不情愿,只是……你每回都弄许久,酸得很。”

    甜丝丝的语调令卫辞不得不深深吸一口气,稳住神情。他保持着搂抱的姿势,腾出右手朝下摸索,说道:“今日我自己来。”

    “哦……”

    宋吟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死死按住。

    卫辞印上她的唇,力度是罕见的轻柔,蛊惑着她:“别走。”

    于是宋吟半推半就地垂眸,亲眼见识如何催熟花苞。原来即便根茎离了泥土,若是盛水养着,非但不会枯萎,反而会快速绽开,浓郁白露滋润过叶片,散发出特别的气息。

    他鼓励地亲亲宋吟的脸颊,将人抱回里间,语调染上慵懒:“明日不必起早,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嗯……”她无法直视卫辞手心的津液,别开眼,“快些回来,我等你。”

    宋吟毕竟不是真正的慕雪音,对于认亲,好奇多过激动。且慕家乃隋扬城首富,亦不限制女眷从商,若有机会,她极愿意跟着学上一学。

    备完礼,卫辞差人知会了陆二郎,由对方操持一切事宜。免得过于突然,慕家人心绪起伏太大,反倒伤了身子。

    到了这日,待用过早膳,陆二郎示意妻子留住岳丈,三人踱步去了奇石之后。汩汩活水发出悦耳声响,恰能掩盖谈话音。

    “有什么不能说与你母亲的?”慕老爷嘴上纳闷儿,却还是默契地压低嗓音,看向长女,“可是茶坊出了事。”

    慕雪柔亦未提前得知,却能猜出个大概,一时红了眼眶,催促丈夫:“你快说呀。”

    陆二郎无意卖关子,直言道:“昨日,雪音与她的未婚夫婿已经到了隋扬,晌午便会来府里。”

    慕老爷点头:“那便叫两个厨子回来,做些年轻人爱喝的冰酪,再备几份特供的糕点。”

    “爹——。”

    慕雪柔瞪圆了眼睛,“您都不惊讶?”

    长女慕雪柔生性活泼,自打接管了几间铺子,知己遍地。加之慕宅内里别有洞天,珍宝与景观自成隋扬城一大特色,是以一年到头,少不得领三五好友回府里游玩。

    “惊讶什么。”慕老爷云淡风轻地挥了挥衣袖,“每年都来,又不是生客。”

    顿了顿,慕老爷脸色骤变,反问:“等等,你说晌午谁要过来?”

    陆二郎眼疾手快地搀住岳丈,目露喜色,道:“是您的小女儿,雪音。”

    “这、这怎么可能。”

    慕长生祖祖辈辈从商,见惯了风风雨雨,便是大难当头也能维持一贯的儒雅随和。此刻却潸然泪下,全然失了风度,僵硬地看向长女,求证:“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慕雪柔哽咽道,“我与妹妹在茶楼打过照面,当时见她面善,还攀谈过几句。”

    至于卫辞,她不知底细,也不便在父亲面前追问“夫婿”为何变成了“未婚夫婿”,于是刻意略去,只等稍后碰面了细谈。

    陆二郎又道:“鹤安无意中得知,吵着要来,一会儿我与他去府门口候着,父亲且寻个时机告诉母亲。”

    “好好好。”慕老爷极快恢复镇定,安排下去,“雪柔,你吩咐厨房熬一碗安神汤药,我去街上买些雪音小时候爱吃的点心。也不知她如今还爱不爱吃了……”

    慕雪柔不禁莞尔,明白父亲内心仍处于震惊之中,转头同陆二郎软声说道:“夫君,我这便下去张罗,前头的事,就拜托你与鹤安。”

    “嗯。”

    未时,两架青篷马车自客栈出发,载了满满当当的礼品,往慕宅方向行去。

    宋吟再次叮嘱:“你我既称作未婚夫妻,万不可表现得过于亲昵,也莫要说你是永安府的小侯爷。”

    顿了顿,又觉得扯谎不对,改口道:“罢了罢了,随机应变。”

    卫辞面露不满:“我便这般拿不出手?”

    语气听着再平淡不过,实则带了一丝委屈,仿佛遭主人厌弃的幼犬。

    宋吟眼神软了软,哄道:“你我身份有别,若是说得太敞亮,少不得要带出‘纳妾’那一段。慕夫人与慕老爷知道了,不得打断你的腿?”

    商贾之家的女儿做起侯府妾室,自然算是高攀。但并非人人喜爱攀附权贵,若珍视子女,宁为平民妻、不做高门妾。

    卫辞明白,却不满足于她给的名分,试图游说道:“道明有赐婚圣旨便是,将来他们亦能赴京亲证大婚,想来也会开心。”

    宋吟犹犹豫豫:“再议。”

    她总不能告诉卫辞,若在后世,需得先做“男女朋友”,时间一长方考虑更进一步。两人这才将将冰释前嫌,冠以“未婚夫妻”都算亲密,再绑得紧一些,以后出了岔子,岂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

    慕宅坐落于隋扬城的中心,闹中取静,占地面积极广,说是王孙贵胄兴建的游园也不为过。

    因提前得了消息,府门大敞,连阶前玉石雕刻的镇邪狮子也擦得蹭亮。

    陆二郎估摸着时辰,携好友江鹤安立在一侧等候,两人有说有笑,倒不觉得枯燥。

    宋吟与卫辞乘坐的马车乃是陆家出借的,是以容易辨认。门丁收回抻长的脖子,站直了身,恭恭敬敬地上前搀扶。

    为表忠心,仆从以背为凳供主子垫脚,实属常见。

    可卫辞并非文弱公子,自是用不着,他亦不喜宋吟与旁人有肢体接触。视线扫过跪地门丁,淡声道:“不必。”

    利落下了马车,愈发能觉出卫辞较南地儿郎高出不少,如此静静立着,已是气势逼人。

    面对外人,他神情一向冷淡,只朝陆二郎轻抬下巴,便算打过招呼。转身掀开车帘,熟稔递去掌心,牵着宋吟一并下来。

    她今日未着粗布衣衫,亦少了刻意涂画的斑点,尽态极妍,令陆二郎与江鹤安皆是惊诧几息。

    因相像,亦因纯粹的惊艳。

    卫辞记着在人前不作亲昵姿态,只微微垂首,同她介绍:“青衫男子乃是你长姐夫婿,陆家二郎。”

    陆二郎单名一个“宴”,气质温和,体格比常人健硕,给人一种既可靠又踏实的感觉。身侧的江鹤安,年岁许是不大,约莫十六七,清秀的面上团了稚气,正咧嘴笑得灿烂。

    宋吟遥遥行了一礼,正欲互道姓名,江鹤安却快步走下石阶,径直略过卫辞,隔了半臂距离,亲热地喊道:“雪音,你还记得我吗?”

    她自是不记得,笑着摇了摇头。

    卫辞掩在袖中的五指握成了拳,眼底仿佛能喷出火焰,偏偏江鹤安似是没心没肺,半点也未察觉,只盯着宋吟道:“我是安安呀。”

    陆宴大抵能猜出卫辞的身份,亦见识过对方被侍卫拥簇时的贵气模样,当即吓得背后发寒,主动上前打圆场:“父亲母亲还在正厅等候,不如先进去?”

    “好。”

    此时,慕夫人因喜悦而坐立不安,干脆站起,手中捏着丝帕,不时揩一揩眼泪,翘首盼望小女儿归来。

    四人伴着小厮,脚步声愈来愈近,最为清晰的要属江鹤安的声音。他兴致盎然道:“雪音,你我尚在襁褓便相识了,以前还总在一块儿玩,可惜你全都忘了。”

    正所谓盛情难却,江鹤安絮絮叨叨一路,宋吟只好客气回应:“隔了十余年,实在不记得。”

    “不过你一瞧便是慕家人,还净挑世伯与伯母的长处长,真真是仙女儿似的。”江鹤安不遗余力地夸着,言辞恳切,仿佛二人关系无比亲密。

    卫辞脸色已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他凉声开口:“你——”

    你有完没完。

    可惜话未说出,慕夫人与慕老爷已迫不及待地循声过来,与夹在中间面露难色的宋吟视线相撞。

    第68章 惩罚

    诚如江鹤安所言,宋吟集了双亲所长。

    五官精致,尤其杏眼圆而大,眸色黑亮,与慕夫人如出一辙。骨相则承自慕老爷,纤细且分明,线条流畅宛若丹青手的得意之作。

    待瞧清她的容貌,真相无庸赘述。

    许是近乡情怯,慕夫人与慕老爷在一步外站定,竟恐于上前。泪珠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他二人又手忙脚乱地揩去,满脸动容。

    宋吟亦感到无措,指尖将卫辞的衣摆绞出浅浅折痕。

    后者不动声色地抬掌贴上她的后背,力道轻微,却透过热意渡过去莫大的安慰。

    宋吟情绪稍缓,目光移向慕雪柔。二人先前在茶楼攀谈许久,是以容易熟悉,她绽颜一笑,客客气气道:“姐姐。”

    轻飘飘的一嗓子,却将慕雪柔砸得头昏眼花。她咬了咬唇,终是没忍住,快步揽过宋吟,语含哭腔:“妹妹,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从前尚可。”

    宋吟诚实道,“今年过得极好。”

    陆二郎忧心岳丈岳母的身子,提议道:“外边日头晒,且进去说话。”

    慕老爷如梦初醒,用衣袖擦拭干净睫羽,热情地招呼宋吟往里走。可余光落在与女儿并肩而立的英俊少年,不由得怔住:“这位是?”

    实则,早前陆二郎提过一嘴,届时慕老爷过于震惊,压根儿不曾听进去。

    卫辞揽过宋吟的肩,微微颔首,语气难得的恭敬:“小婿卫辞,见过岳丈、岳母。”

    “……”

    宋吟扯扯他的衣袖,心道商定好的未婚夫婿呢?

    他佯作一无所觉,唇角勾起淡笑,任谁瞧了皆要叹句风度翩翩。

    果然,慕夫人与丈夫相视一眼,眸中有惊诧,却更多的是惊喜。

    只因过了冬日,宋吟便是十七岁的大姑娘,连母亲也做得,成婚确是寻常。再者,卫辞气质出尘,举手投足间满是矜贵优雅,想来非凡俗之辈。

    一时大喜过望,感伤的泪悉数收了回去。

    不得不提,一别十四年,谁人也没料到,竟还会有重聚之日。

    过去,无数个夜中,两老猜想小女儿雪音或会死在难民回乡的路上。或待她长大,却因容貌出众,兴许要被卖作童养媳,甚至,被卖去勾栏。

    幸而上天垂怜,非但亲眼见她长成了比花儿还娇艳的女郎,夫婿亦是良配。

    只怕世间再无比这更能宽慰人心的消息。

    ……

    念着有客人在,是以不便当众过问细节,加之二老尚不清楚宋吟心性,怕言多必失,惹恼了好不容易寻回的女儿。

    慕夫人挑拣着无伤大雅的问:“你们此番会在隋扬待多久?”

    “是啊。”慕老爷接话,语气同样的小心翼翼,“整个隋扬就属咱们慕宅最为阔气,若不嫌弃,住下如何?院子里还有大片花圃,女儿家家应会喜欢。”

    卫辞已然陷入了女婿的角色,彬彬有礼道:“既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宋吟忍笑,脆声附和:“好啊。”

    至此,气氛总算活络起来。

    慕老爷依次介绍起:“这是陆家二郎陆宴,你长姐的夫婿,这是江家老幺鹤安,你们小时候常在一处玩,不过时间久远,你该是记不得了。”

    江鹤安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世伯怎的不告诉雪音,我与她打在娘胎里就有了婚约呢。”

    陆二郎扶额:“鹤安。”

    “怕什么。”江鹤安耸耸肩,看向宋吟,眼神坦荡和煦,“不过自从你被人拐走,世伯主动退婚,道是免得耽误了我的亲事。”

    闻言,宋吟悄然打量一眼卫辞,见他神色从容,连唇角勾起的弧度也几近完美,顿时愈发心虚,四两拨千斤地回道:“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

    原以为话头已经揭过,谁知卫辞放下茶盏,语带和气:“江公子一表人才,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只我幸运一些,先一步遇见了吟吟,也许这便是缘分罢。”

    正所谓丈夫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慕夫人感叹:“二郎道是你不远千里从京中赶来替吟吟查明身世,才有了我们一家子的今日,真是劳你费心了。”

    “吟吟的事便是我的事。”卫辞笑笑,“吟吟的家人亦是我的家人。”

    一番话说得慕家人心窝里暖洋洋,唯有下首的江鹤安不动声色地皱了皱鼻头。

    嘶,好大一股茶味。

    慕雪柔知晓宋吟于经商一事兴趣浓厚,道:“现成的夫子在这儿,你且安心住着,有何不懂的问爹娘便是。”

    慕老爷爽快点头:“论经商,谁能强过咱们慕家,你若愿意学,爹……我绝不藏私。”

    “吟吟提前谢过您二位。”

    陆、江两家亦是祖辈从商,谈及彼此熟知的事物,便不必生硬地寻找话头,逐渐其乐融融。

    宋吟顺势说了自己有意开连锁书肆,京城、汴州两地的铺子已经落成,此番在隋扬张罗过后,再寻时机去趟锦州、岚河与龙云。

    慕老爷一拍大腿:“明儿我带你上街去瞧,闹市区的茶楼、酒楼、食肆,多是咱家的产业。有看得上的,随时腾出来给你。”

    长辈既开怀,她便也不急着拒绝,只应下会在隋扬多住上几日,慢慢相看。

    不知不觉,畅快地谈了一个多时辰。

    慕夫人体弱,久坐不得。宋吟也担心卫辞觉得无趣,由长姐慕雪柔领着去了院落。

    慕雪柔见过卫辞气势全开的模样,打从心底有些怵,将人送至,轻晃了晃宋吟的手,耳语道:“先好好歇歇,一会儿来唤你用膳。对了,刚巧近日在迎接秋分,街上正热闹着,你若不嫌累,夜里我们还能出府。”

    宋吟喜爱热闹,真心实意地笑了笑:“好呀。”

    “吱呀——”

    房门阖上。

    宋吟方要开口,却被卫辞用双臂禁锢在怀。沾染了清淡茶香的吻蛮横落下,刚巧顺着她张启的唇闯入。

    他今日忍耐过了头,此刻满身火气。一手迫使宋吟仰起脸,做出承接的姿势,舌尖重重勾住她,唇瓣时而相触时而分离,暧昧的银丝在光下熠熠闪烁,是十分令人脸红心跳的吻法。

    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双手握拳抵在二人之间,杏眼里水波潋滟。

    正当宋吟以为自己会是普天之下第一位被吻得昏过去的女人,卫辞退开距离,体贴地用方帕揩去暧昧痕迹。

    “大白天的。”宋吟嗔怪地瞪他一眼。

    卫辞复又垂首舔吃她的唇肉,轻咬慢含,模糊道:“白天不行,那夜里呢?”

    她一贯受不了卫辞被欲念驱使时的低沉嗓音,不争气地抖抖耳朵,在他意欲离开时,搂住劲瘦腰身,主动回吻。

    静谧闺房之中,“啧啧”回响。

    纵情过后,宋吟平复了呼吸,环视起屋中陈设。

    此间应是慕雪音儿时的住处,博古架上还摆放着孩童喜爱的木雕小马,角角落落一尘不染,俨然每日有人打扫。

    铜镜前、衣橱中,亦添了不同年岁的少女物件,想来二老嘴上不提,心底却始终期盼有重逢之时。

    她蹭了蹭卫辞宽阔的胸膛,闷声道:“若是慕雪音不曾被拐走,有疼爱她的爹娘与姐姐,应当也会长成无忧无虑的活泼性子。”

    不过,便也遇不见卫辞了。

    思及此,宋吟故意问:“你说说看,是希望我儿时受些波折,好能顺理成章地遇见你;还是更希望我平安顺利地长大,但也与你无缘得见?”

    “……”

    卫辞眉心微折,很是一言难尽。

    宋吟抬指轻轻抚平他额间的“川”字,软声催促:“你快说嘛。”

    卫辞捏合住她的唇,成功惹恼了宋吟,方悠悠答道:“我希望,你不被拐走,但我们注定会相遇。”

    他十六岁那年,在隋扬住了整整三月。若宋吟果真在慕家长大,以她半刻也闲不住的性子,总能在街头巷尾遇见。

    宋吟听后不以为然,心道若是慕雪音平平安安,想来便也不会有“穿越”的际遇。

    “嘶。”她咬了咬唇,抬眸,合理怀疑起,“若慕雪音与宋吟性情不同,却都顶着这么一张脸,你是不是仍会喜欢?”

    很好,自己醋自己。

    卫辞喉间溢出愉悦的笑,在某人愈发埋怨的眼神中收敛些许,正正经经道:“唔,你的容貌会令我注意到你,可唯有‘宋吟’的性子能令我无法拒绝你的靠近。”

    她捋了捋二人从相识到相知的过程,的确如卫辞所说,是她自荐,方有了开始。

    将人带回府中后,卫辞起先也并不上心,还是宋吟为了探听卖身契的下落,精心打扮一番,主动去门前“偶遇”。

    “……”

    往事不堪回首。

    卫辞拨弄两下她涨红的脸,亦开始秋后算账,凉声道:“好啊你,当初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我,却甜言蜜语一句接又一句,呵,还成日费尽心思将我往床上引。”

    宋吟白他一眼:“男子不大多这般走肾不走心,他们可不管喜不喜欢,长得好看便成,我为何就做不得了?”

    听言,卫辞拧眉,流泻出一丝无奈,叹道:“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她得意洋洋地撅起唇:“那你快快来惩罚我。”

    “好。”卫辞带着她柔软的小手往下,“惩罚你今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