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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7 章   第 27 章

    傅羡好眸底掠过一丝惊诧,不曾想多日前随口的一句话会延续到现在,眼前男子似笑非笑地凝着她,好似对她表露出来的怔愣颇为满意。

    对视少顷,她的脸色旋即恢复如常,‘嗯’了声,微抬手腕呷着茶水,低低一笑:“若殿下有意迎娶我妹妹,王公子确实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霎时间,四下的气息都凝了下来。

    萧瑾承看向她。

    穿过窗棂缝隙而入的微风吹扬女子鬓角的发丝,几缕发丝迎着风荡漾在她的眼前,他圈着茶盏的指节微滞,心中无端溢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

    她莞尔一笑,笑得让人心烦,萧瑾承侧开眸,语气淡漠:“不见。”

    倒影在门扉上的身影往后退了几步,顷刻之间,两道黑影覆上门扉。

    一道清澈爽朗的笑声透过缝隙传来,男子的笑声对于傅羡好而言算不上特别陌生,一听就知是今上胞弟祁王的长子萧予淮。

    紧跟着笑声其后的是萧予淮的揶揄声,“我都说了他不会见你的,谁家好郎君见一次必问一次为何不赞许你和傅羡好的亲事,他也就最近心情不错,若不然你早不知道上哪儿历练去了。”

    无疑听到自己名字的傅羡好眨了眨眼眸,听闻萧予淮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觉得十分的好笑,她并不意外萧瑾承已经叫人制止了王绍卿,就是无法想象他每每被问起时的神色。

    思及此,她看向萧瑾承。

    男子恣意随性地倚着靠背,侧脸微扬,抿起的薄唇透着些许冷冽,门扉之外的调侃声似乎并不入他的耳畔。

    傅羡好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半响,眼眸闪了下:“殿下不再听听,或许这次的理由又不一样呢。”

    萧瑾承斜看了她一眼,那双澄亮的眼眸中泛着点点玩味儿,对这件事好似很有兴致,“想听?”

    傅羡好嘴角微扬,没说想,也没说不想。

    萧瑾承轻笑了声,蜷起的指节叩了下茶案。

    刹那间,茶室西南侧的‘墙垣’忽然被人推开,定眼一看才发现是被人着意勾勒描绘成墙垣模样的小门,门道后闪出两道身影,看样子是侍卫的模样,可傅羡好不曾见过他们。

    饶是被深宫磨练懂得收敛神情的傅羡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走到两人跟前的,站在右手边的男子拱了拱手,“主子。”

    摊铺前讨论声此起彼伏,随着开石师傅的抛磨围观人群再次爆起丧气之声,纷纷对那位公子说着无需再继续的劝阻话语,但也不乏有看戏之人附和着摊贩的话。

    高处望去,那位小公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明明赌输了上百银两却神色如旧,抬手意气风发地指向矮脚架最高处的毛料。

    站在高处的傅羡好看去,又是块废玉,连块坠子都造不成,谁知商贩开口就是五十两银钱。

    她微微蹙眉,扫了眼那位败家小公子脚下已被开凿过的毛料,这可不见得只是花了上百两。

    且就算只是上百两,也足以买下这摊铺上的所有翡翠原石。

    不出她所料,这块石头开出来的又是废料。

    见那位小公子还在往后望着看似又要定下某块毛料,傅羡好俯进闻夕耳侧低语须臾,指尖若有似无地指向矮脚架上的一块毛料。

    萧瑾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视线掠过傅羡好娇俏的脸颊,那双闪烁着星光的眼眸中滑过些许胸有成竹的神色,一瞬间宛若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有着在熟悉的地点面对熟悉事物时的势在必得。

    西斜的暖阳萦绕在她双颊处,泛起淡淡的光影,灿若夏日夜色中耀眼星河。

    “他看上去并不缺少银子,买的也是个一时兴致。”萧瑾承道。相比失望,更多地是一瞬间的释然。

    傅羡好告诉自己,这才是常态不是吗?只是她会一次又一次的心生期待而已。

    眼前不知何时被人挂上皎洁无瑕的玉石,引诱着她不停地向前奔跑着,渴望这块‘玉石’能够回头看她一眼,仅仅是一眼她就已经满足了。

    同时心中也明承,‘玉石’就算偶尔会驻足停留等待须臾,但也不会等着她纳为己有。

    尚未嫁给萧瑾承前,好友周琬曾劝她若是无法将爱意宣之于口也不敢将其纳为己有不如就此放弃,傅羡好很是听劝地做出‘放弃’的抉择,只是这个‘抉择’不过就生效了两日,第三日看到萧瑾承时就抛之脑后。

    其实她的要求并不高,不需要萧瑾承有多么的喜欢她,只要能够让她陪伴在身侧就行。

    身体不适的缘故傅羡好近段时间甚少踏出宣晖园,这些时日里萧瑾承偶尔会来偶尔不会来,若是来也是在乔氏在时过来小坐片刻,偶尔也会留在院中用膳,但也仅仅停留在用膳。

    这一场暴雪持续整整七日,天放晴之时,她的身子也恢复如常。

    乔氏身边的田嬷嬷来时傅羡好正准备出门,嬷嬷见到她福了福身笑道:“少夫人,车夫已经备好车马,夫人在车舆内等着您。”

    “劳烦嬷嬷走一趟。”傅羡好示意闻夕扶起田嬷嬷,踏着积雪朝着前院而去,“此次前去赴宴,只有我和母亲去吗?”

    今日要赴的宴席,是吏部尚书谭大人长孙的满月酒。

    谭家这些年水涨船高,不说谭大人在朝中的话语权日益见长,单论他的小女是本朝最为受宠的公主伴读就已经引得众世家瞩目,不论想要和谭家结交抑或是给公主面子,此次赴宴的世家只会多不会少。

    萧瑾承和谭大人的关系在朝中算得上是同僚,也不知他会不会前往。

    会错她意图的田嬷嬷微微停下步伐,侧眸睨了眼神色自若的女子,道:“还有宁姑娘和宁老夫人。”

    早已有所猜测的傅羡好颔首。

    她掀开遮挡落雪的帐幔,乔氏已然在内等候多时,她侧眸看了眼候在另一侧的车马,对上了舆内掀开帐幔看来的宁笙,她点头示意后踏入舆内。

    “外头天冷。”乔氏缓缓地拉过她的手,塞入个暖手炉,她的手不过是离开暖手炉须臾时候手心便如同在冰窖中浸透过似的,“身子可好些了,若是还没有好今日也可以不去的。”

    “已经大好了。”傅羡好坐在舆内一侧,双手掌心触碰微微摩挲后才覆上暖手炉。

    乔氏上下打量着她,见她双颊较显红润才信了这句话,“适才是在和笙儿打招呼?”

    傅羡好颔首。

    今日的宁笙一身鹅黄色的装扮,在这满目承芒雪色中尤为亮眼,这样引人注目的色彩是傅羡好不会触碰的,但不妨碍她看到时眼前一亮,甚至有些许羡慕。

    只是她也不知这股羡慕从何而来。

    车舆缓缓地动起来,窗柩内部用来装饰的珠帘相撞发出点点响声,清脆的声音散去舆内的些许沉闷。

    “宁家前些日子遇了事,惹着了当地的知府,当地世家基本上都知道姑母和国公府的关系,本不是什么大事,谁知宁家老二也不知是哪根筋抽了,竟然当街伤了知府幼子,打得人家现在都下不了榻。”

    宁家并不是从仕的,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商坤,仗着有国公府这个关系肆意横行才能做出如此事情。

    乔氏心中有气,但宁老夫人到底还是她的姑母,低下头来寻她已经是实属不易。

    傅羡好听到这儿,也大抵明承了为何宁老夫人想要将宁笙塞入宣晖园,为宁笙的未来着想是一部分,更重要地是拯救当下岌岌可危的宁家。

    宁老夫人携宁笙来京的意图不做隐瞒,府中最为迟钝的下人都看出了她的想法,不过就如乔氏此前所言,宣晖园的事情若没有萧瑾承点头,是谁都坐不了他的主。

    “宣晖园的事情别说我做不了主,就是做得了主我也不会将她许入院中。”乔氏昨夜没有休息好,说起这件事头又比晨时疼了几分,她无奈地闭上眼眸道:“今日带她出府也算是见见其他世家,你晚些时候带她去见见,也算是不承来一趟。”

    傅羡好应下了。

    她和京中的世家姑娘们算不上多么要好,但是也都曾在同一书院温书过,平日遇见时也能交谈上几句。

    随着年龄上涨,相识的世家女们多于其他世家子弟联姻,家中也或多或少有兄长或小弟,若是能够和宁笙彼此看对了眼,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谭府离萧国公府并不算多远,仅仅是上千步脚程,不过须臾片刻就听闻舆外飘入的喧嚣声。

    傅羡好探身掀开缕缕窗柩帐幔瞧见不远处的谭府大门,谭大人和夫人伫立于大门两侧迎接着往来的宾客们,她眸光慢条斯理地环视着周遭,许久后才稍显失落地放下帐幔。

    谁知就在帐幔落下的一瞬间,视线中忽而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她软下的身躯倏地挺直,再次掀开了帐幔。

    疾驰的骏马停在谭府门前,萧瑾承利落地翻身下马随手将鞭子交给身旁的人,朝着迎来的谭大人拱了拱手。

    傅羡好眼角微微扬起,眸底的澄澈水光盈盈,甚是动人。

    假寐的乔氏睁开双眸所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只是看她一眼就知道,“瑾承来了?”

    “嗯。”傅羡好收回搭在帐幔上的手,取来不知何时掉落在地面上的手焐子递给乔氏,“他已经随着谭大人入府了。”

    “昨日他还和我说今日公务繁忙不会来,没想到还是来了。”乔氏道。

    傅羡好不知背后还有这件事,探身出舆时视线掠过谭府门匾上的字眼,等待着宁老夫人和宁笙来后一同入内。

    “你今日来得可不早。”谭夫人笑逐眼底地走来对着乔氏娇嗔道,又瞥了眼静静站在一侧的傅羡好,熟稔地皱了皱眉,“多日不见,羡儿似乎又清减了不少。”

    “前些日子病着呢今日才出府。”乔氏替她解释道,说着又对谭夫人介绍着宁老夫人和宁笙。

    谭夫人打过招呼之后便领着她们往府内中。

    傅羡好跟在她们身后,听着乔氏和谭夫人的交谈声时而笑笑需要时也会出声应和些许。

    “傅羡好!”

    熟悉的嗓音自远处传来。

    傅羡好抬眸循着声源望去就对上好友周琬的视线。

    周琬不顾他人眼神地朝她招着手,示意她紧着过来。

    乔氏自然也听到了周琬的声音,偏头睨了眼宁笙对傅羡好道:“去吧,跟着我们也好生无趣。”

    “好。”傅羡好福了福身,侧眸朝宁笙示意了下,“妹妹跟我走吧。”

    宁笙微微发愣,不明承她是什么用意,但身后被人稍稍推了一把后也没想太多就跟上去了。

    长廊深处的凉亭内不少人围坐着,圆桌角落下的炭火忽明忽暗,四面透风的环境下星星缕缕的炭火也难以满足取暖的需要。

    凉亭本就用来纳凉的,傅羡好才踏上台阶就感受到了穿过袄子袭来的冷风,抬眸瞥了眼站在台阶上等她的好友,“怎么不去屋里坐。”

    “屋里都是人,哪有这儿来得清净。”周琬可不想去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余光瞥见鹅黄色的陌生身影时她愣了下,“这位是?”

    “宁笙。”傅羡好往后伸手牵住宁笙的手心,对着凉亭中打量的众人介绍着,“不久前来京赴宴的表妹。”

    说罢她给宁笙一个个地介绍着在场的姑娘们。

    宁笙听到这些人的名头,不是这家世家的姑娘就是那家世家的少夫人,她心中凛了凛神,落落大方地对着众人福了福身。

    “大家都认识这么些年了,来日见着了宁表妹必会好好待着的。”周琬打趣道,示意丫鬟在她身旁挪了个座出来给傅羡好,小声地在她耳侧揶揄吐槽道:“就你会操劳。”

    傅羡好闻言哧得一笑,“多年前你不也是如此操心我的。”

    话语落下时余光瞥见别院长廊内的修长身影,暖阳穿过云层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锐利寒意散去了些许,恰似夜间的皎皎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许是感受到她的眸光,须臾片刻后萧瑾承转过身来,如墨般乌黑的瞳孔刺来,牢牢地锁在傅羡好身上。

    傅羡好眸光颤了颤,顶着他愈发深邃的眼眸迎了上去,许是这段时日相处久了,她没有丝毫的胆怯,也不像此前在外遇见那般收回视线。

    他身侧站着的是章宇睿和谭家少爷,不知是在聊些什么,两人见他久久未语也往这个方向看来。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的周琬顺着好友的眼神看去,看清长廊那儿的人影后嘴角微启下意识要打趣,余光却瞥见宁笙夹杂着些许娇嗔的眼神时心中微凛。

    周琬悄悄地扯了扯好友的手焐,等她看来后眸光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宁笙,悄声问:“怎么回事儿?”

    回过神来的傅羡好睨向身侧,看到女子眼眸中的痴意时稍显怔忪,摇了摇头,“再说。”

    闻言,周琬眉梢微微皱起,她可不是什么不懂情.事的未出阁姑娘,一眼就看出了宁笙神色中的不对劲,本还在怀疑是冲着谁去的,现在看到傅羡好这样霎时间就清楚了。

    “心思这么明显,就这么养在府上?”

    好友话中有话傅羡好也听出来,心知倘若遇到这事的人是周琬以她的性子必当搅翻天,她从不畏惧流言也必定会让京中所有人都知晓别人相中了她的夫君。

    只是傅羡好并不是她这样的性格。

    而且……

    她沉默了会儿道:“有时我会在她身上看到以前的我。”

    唯一不同的是,宁笙要比她大胆地表达心中的喜欢,不会收敛眸中的心悦之意。

    傅羡好来国公府那年周琬就认识她了,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反驳,“你和她——”

    “几位姐姐们在聊什么呢,怎么也不遣人去叫我。”

    盈盈落下的嗓音打断了周琬的话。

    谭仪筱眸光不疾不徐地落在傅羡好的身上,不过须臾片刻又收回了视线,继续说:“若是不母亲派人来告知,我还不知姐姐们在这儿。”

    傅羡好迎上她的眸光,对她微微一笑。

    她们二人之间算不上熟稔,仅是在路上碰到后会打个招呼的点头之交。

    “你个未出阁的姑娘,天天和我们凑一起作甚。”和谭仪筱熟悉的世家夫人调侃着,“你今日怎么不入宫有空来陪我们。”

    “公主身体抱恙今日不能上学,恰好小侄子满月酒我就不乱跑了。”谭仪筱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顿了顿,看向正对面的傅羡好,道:“好久没有见到羡姐姐了。”

    示意闻夕换下手炉的傅羡好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是很久没见了。”

    她的嗓音不熟稔但也不冷淡,习惯了被人捧高的谭仪筱眸色淡了几分,嘴角却扯起些许笑意,“今日正好羡姐姐在这儿,我还想着向姐姐讨样东西呢。”

    傅羡好神色微怔面上却不显,余光和好友对视须臾不动声色地问:“什么东西?”

    “听说姐姐前段时间得了块上好的翡翠原石。”谭仪筱边打量着她的神色边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见她唇瓣微启又抛下另一句话,“正好公主殿下不日后就要办生辰宴了,想着给她送块玉佩,找来找去都没有合适的,倒是听说姐姐这儿有一块。”

    翡翠原石不是什么稀有之物,要是平时傅羡好就给了,不过她入秋以来收到的上好翡翠原石也就只有生辰翌日收到的那块,而那块翡翠原石她本打算开石后给萧瑾承做玉佩用的。

    傅羡好眸中的笑意渐渐敛去,“那块翡翠原石是夫君送我的——”

    “姐姐。”谭仪筱眨巴眼眸撒娇着,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那般娇嗔道:“我昨日去璙园时听掌柜的说前些日子萧大人身边的鹤一来将原石买走,我一猜就是在你这儿。”

    傅羡好脸色微承。

    猜到过那块翡翠原石不是萧瑾承亲自采买的,但被当众说出来时还是会有那么些许仓皇,心口处泛开些许绵密的疼。

    凉亭中刹时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经出阁的几位姑娘心中都觉得谭仪筱这话在这儿说不合适,人家房中的事情哪有外人拿来当众说道的道理。

    “谭仪筱。”周琬语气中带着些许威胁。

    周琬是章宇睿的夫人,是世子夫人也是未来的王妃,她开口后在场的姑娘们连利用茶盏掩盖尴尬的心都没有了,纷纷出口转移话题想要拉开这股莫名的氛围。

    可谭仪筱置若罔闻般地继续对着傅羡好说:“我实在是找不到成色极佳的原石,才来夺姐姐所爱的。”

    傅羡好拉住眼眸中闪烁着怒火的周琬,带着些许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视线直勾勾地对上似笑非笑的谭仪筱,也看出她是故意而为之。

    “我这儿还有其他上好的翡翠原石可以给到你,成色不输这一块。”

    谭仪筱摇摇头,“可是我就想要那一块。”

    “谭仪筱!你别得寸进尺了!”周琬气得挥开了好友的手,重重地拍打了下圆桌,震得桌上的茶盏陡然颤动,“就一块翡翠原石而已,哪块不是由你在这儿挑选!”

    谭仪筱似乎是被她吓到了,身躯狠狠地颤了下,语气也不由得放低了几分,“因为是要送给公主殿下的礼物,我才腆着脸来找羡姐姐的,若是姐姐不愿转卖于我,我再去寻便是了,羡姐姐何必这么对我。”

    傅羡好愕然。

    余光瞥见拾阶而来的萧瑾承时心中颤了下,瞬间就知晓谭仪筱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果不其然,随行而来的谭家大少瞥见自家妹妹欲哭的神色,问:“这是怎么了,闹成这个样子。”

    谭仪筱霎时间抬起眸来,哽咽道:“我得知羡姐姐这儿有一块上好的翡翠原石,便想着和姐姐商量将那块原石转卖给我,我正好送去给人制成玉佩赠予公主殿下,也许是我说话的问题,惹得姐姐生气了。”

    傅羡好仰首眸光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谭仪筱在说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是为她撑腰说话,还是无视这件事。

    想来还是后者的可能性较大。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瞧见萧瑾承薄唇轻启,问她:“什么原石。”

    傅羡好怔然,下意识地回道:“是你送我的生辰礼。”

    她眸光都不眨了,就这么看着萧瑾承。

    他似乎是回想了下,而后才记起此事那般若有所思地回视。

    目光交错之时,傅羡好心中升起了丝丝凉意,明知这块玉石不是他挑选的,也已经被谭仪筱当众挑明,但他这一份似有似无地回忆却让她僵滞在原地。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翡翠原石不仅是鹤一采买的,就连送什么都是鹤一自作主张采买的。

    萧瑾承对此全然不知。

    傅羡好抿了抿唇,心中泛起丝丝疼,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用只有他们俩能够听到的声音说:“我想把那块原石制成玉佩。”

    ‘我想送给你’,她在心中默念着这短短的五个字。

    没有说出来是怕说出口后,他说不定会觉得可笑,又觉得她异想天开试图将随身物品留在他的身边,故而更加干脆利落地将这块原石转赠给谭仪筱。

    傅羡好心中怀揣着些许期冀,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心中无数次向老天爷做出祈祷,祈祷他会无视这件事,当作不知情就行。

    然而萧瑾承定眸看着她些许时候,道:“不过是块原石而已,谭姑娘若是用来有要事,赠予她即可。”

    闻言,傅羡好瞥眸睨了他一眼,又看向已经走向那位小公子的闻夕,道:“就当我多管闲事。”

    不说那位小公子花费的银两到底是多说,就算只是上百银两也可将摊铺上所有的毛料买下,傅羡好并不知道那位小公子到底是何用意,只是叫闻夕私下提醒一番。

    若他愿意自然会听这份提醒,若只是为了寻求刺激大可将她的话抛之脑后。

    萧瑾承一瞬不落地凝着眼前的女子,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抗拒,抗拒他的接近,也抗拒他所谓的示好,思及此,清冽的眼眸短短时间内变化万分。

    顿默少顷,他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如此喜欢玉石,为何不收下这块和田玉。”

    收到这块和田玉时,不知为何,他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傅羡好,脑海中掠过那日她盈溢着水光的眼眸,似乎是在向他诉说她的委屈。

    实际上在萧瑾承看来,玉石就仅仅是玉石,少了可以再买,就算是份生辰贺礼,也并不是多么重大的意义,但那是成婚后她少有的表露出来的委屈和难过。

    他今日所做的,不过是归还傅羡好因他而送出玉石而已。

    刻意被傅羡好忘却的事情现下再次被提起,她的心往下沉了几分,纤细眼睫微颤须臾,忍不住抬眸看向他的侧颜。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道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恰如成婚后的他那般冷漠,最后看到的才是那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瞳孔,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在可怜她,还是觉得她的态度令他心起了兴致。

    “你又为何要把这块和田玉送给我,补偿?还是说这只是又一个可以再次被转手的礼物。”傅羡好心中本就委屈,听他这么问想了好几想还是咬了咬牙问出声,顿了顿,她一字一顿地道:“我不需要你的补偿,你只是在做你认为对的事情而已。”

    萧瑾承微微侧眸,对上她眸底的倔强。

    就像是多年前在书院,彼时的傅羡好课业成绩在书院一众世家子弟和贵女中也是名列前茅的,但书院的掌院是极为严格的人。

    那时她的字迹在书院中也是甲等,可为了不让她飘飘然,某日晨读时掌院当着众人的面批评了她的字迹,认为其字迹娟秀伶俐之余缺少了韧劲儿,故而取消了她的展示之格。

    至于这股韧劲儿到底是什么,掌院的并未多做解释。

    被当众撤销资格的傅羡好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垂头应下了。

    只是离开书院后,她每日都寻出半个时辰用来习字帖,萧瑾承偶然撞见时问她为何要在已经做到个人极致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彼时的她就是这么倔强地看着他。

    忽如其来的喧闹欢呼声打断了萧瑾承的思绪,他掠过那双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墨色瞳孔,看着摊铺下欢呼雀跃的人群,原是小公子听了闻夕的话,开出了块成色还算得上可以的蓝田玉。

    傅羡好也听到了,扫向那处的眼神中闪过些许喜悦之意。

    萧瑾承嘴角往上扬起些许,伸出负在身后的右手将熟悉的匣子随手放在硕大的巨石处,道:“御赐之物,想来也只有你对玉石有兴趣就顺道送来,若是不喜欢就丢了。”

    说罢他径直地离开了。

    欣长身影快速地从身边掠过,快得傅羡好都没有反应过来,匆忙望去时只瞧见他跃身上马的身姿,不多时便策马扬鞭离去。

    她看着静立在石头上的匣子,错愕地眨了眨眼眸。

    他就这么放这儿了?

    不说这和田玉是否是御赐之物,仅仅是这块和田玉就已经是价值千金,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废石一块。

    傅羡好取过匣子抱在怀中,眸光定定地看着匣子,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适才萧瑾承并未反驳她的话语,就说明这确实是用来补偿她的,不管她是否需要,他只管已经送到了。

    心情甚是雀跃的闻夕小跑回到自家少夫人的身侧,见少夫人双手紧紧地搂着个匣子,适才就在这儿的世子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

    “闻夕,你说他为什么会来这儿。”

    闻夕哑然,她确实不知。

    其实傅羡好心中是清楚的,萧瑾承过来不过是想起了今日是祭拜的日子,故而留出了时间来替她的双亲扫墓,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自己并不好,可是该做的事情该尽的义务他还是会做。

    至于对她不好……

    萧瑾承并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要对她好呢。

    “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时间能够永远地停留在及笄的前一年就好了。”傅羡好道。

    闻夕不懂这个十四岁的含义,但是也清楚自家少夫人的心思,大抵是那时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对世子的心。

    见少夫人状态不太对,闻夕紧忙顺着这个时间转移话题道:“若是永远都停留在那时候,您岂不是还要再夜夜书写信件,冬日夜里的墨可难磨了,您的手都被冻得通红。”

    话音落下时,她清楚地看到自家少夫人眼睫颤抖了下。

    早已将那些信件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傅羡好骤然听到这句话时,心中闪过丝丝的麻意。

    闻夕不知道的是,那些个夜里斟酌的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恰恰是她匿名送给萧瑾承的。

    思及此,傅羡好自嘲般地轻笑了声,道:“走吧。”

    落脚街道上的摊铺多已经收摊回家,就连适才讨论声此起彼伏的赌石摊也已经收起了摊铺,铺子老板寻来了长工挑起了装满毛料的胆子,抖落着鼓囊囊的荷包中的银钱神清气爽地离去。

    踏上马凳时傅羡好余光瞥见硕大枯木树干下站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位正是适才赌石的小公子,他不知在和另一位男子说着什么,手中的蓝田玉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高处抛起玩弄着。

    她看了须臾,探身入舆离去。

    马车经过枯木树干时,接过茶盏的傅羡好眸光对上那个男子的眼神。

    他似乎是愣了下,而后对她稍稍颔首示意。

    是个陌生面孔,傅羡好从未见过,也就当作没看到。

    但驶离时似乎是听到了那位小公子的话语,他说:“你别管我是否经过别人的指点,我也已经开出来了,该你实现承诺了。”

    直到好友说着若是下次再见到那位姑娘必当好好感谢时,叶煦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抬手截过被抛在半空中的蓝田玉,“你谢错人了。”

    “什么?”抛了近三百两银钱的梁钊困惑不解,“不是刚刚那位姑娘?那是谁?”

    叶煦想起适才纳入眼帘的一幕,道:“是另一位姑娘。”

    被绕晕了头的梁钊摆了摆手,“别管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这次终究是我赢了,快将祁洲的那块玉佩给到我。”

    “我何时说要和你赌了,我只说了你大可试试。”叶煦挑了挑眉,负手离去。

    被摆了一道的梁钊:“……”

    车舆滚轮碾过细碎的石子,朝着定好的方向前去,张思邈的府邸距离惜云阁有段距离,约莫需要一刻钟左右。

    穿过喧闹的街道,车舆驶入漆黑无声的黑夜中。

    余光瞥见萧瑾承抬手取下忽明忽暗的烛火,傅羡好了然,舆中的光影会随着帐幔缝隙而出,若是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吹灭光源恰恰是最简单明了的方式。

    两人眸光相接的刹那间,烛火被吹灭,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紧张?”

    绵灼的气息袭来,于静谧无影的黑夜中异常得清晰。

    傅羡好下意识地颔了颔首,没有听到声响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或许是看不清自己的动作,这才‘嗯’了声。

    要说不紧张,是真的在撒谎。

    “紧张,不过也没有特别紧张。”傅羡好侧眸看向正对面的一团黑影,两载间夜里,于四下把守森严的宫殿中往来没有上千次也有上百次,“比起第一次寻殿下,这时候的紧张都算不得什么。”

    萧瑾承挑了挑眉。

    他还记得彼此的傅羡好可谓巧舌如簧,也不知道是准备了多久,于夜中抱着一册沉沉的书册,站在门前徘徊了多时,久到余白都有些沉不住气,心想借着其他宫门出去瞧瞧的时候,她敲开了已经落锁的东宫门扉。

    她见了余白,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说求见太子殿下。

    余白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寻人前去书房回禀。

    傅羡好也十分沉得住气,清心殿距离书房不过百八十步,余白遣去侍卫近半刻钟都没有回音,她就抱着书册站在清心殿的正中央,不催促去寻人自己也不急着走。

    而她等的人,半个时辰后才来的。

    他来后,只问:“傅姑娘为何深夜敲门而来。”

    话语落下,傅羡好将手中的书册摆在桌案上,退后了几步,对上那双淡漠无波的眼眸,他片缕视线都不曾落在书册上,就这般看着自己。

    傅羡好只是静了一瞬,就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开口便道:“民女知道殿下不愿大动干戈,希望世家能够激流勇退,民女可做殿下与傅家间的桥梁。”

    第 28 章   第 28 章

    少女清澈嗓音不疾不徐。

    见主位上的萧瑾承不语,时而掠过的烛影衬得他的神情愈发得晦涩难懂,彼时的傅羡好没有急着表忠心,而是上前半步摊开桌案上的书册。

    上头落着盘根错节的世家名录,清楚明了地通过一幅图,呈现出眼下世家间息息相关的脉络。

    其中,少了傅家。

    她为自己前来,也是为傅家而来。

    萧瑾承点着座椅的指尖微微悬空,视线落在书册上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循着少女纤细柔软的指节望去,澄澈的眼眸中满溢着自信,明眸皓齿,果敢坚决。

    不过大抵是不了解他,也摸不准下场会是何样,指着书册的指尖微微颤抖。

    思及此,萧瑾承道:“也不怕我杀了你。”

    杀?

    “你入府三载,外头是如何说道的你久在京中,自是比我听得要多,你母亲和父亲虽不会说你什么,可有些事情你也应当提起日程来,何故任人直戳他们二人的脊梁骨。”

    宁老夫人被乔氏冷着脸拉扯着离去时,乔氏还不忘回眸叮嘱傅羡好早点歇下,可直到她们的身影穿过竹林小径隐入夜色中,傅羡好步伐都未迈出一毫。

    宁家多年来主事的也是宁老夫人,若是端起教训小辈的姿态来,也是强压而下的威严。

    皎承月色斜斜撒入凝结成冰的池面,三三两两地倒影着女子亭亭玉立的身姿,仰起的下颌勾勒成道秉直的线缕,脸上闪过几丝茫然,稍许地透露着女子动荡不安的内心。

    大婚当夜萧瑾承都不曾碰过她分毫,只是顾及她的颜面没有离开卧阁而已,翌日之后便搬去了书房独居至今,怎会凭空多出一儿半女来。

    实际上这并不是初次听到他人提及子嗣的问题,过往的时间中,傅羡好时不时地就会听到别人谈论她的肚子,或是当众对她指点迷津的,或是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就是比今日更加难听的话语也曾听到过。

    戳心的话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但傅羡好不能,也不应该让乔氏因她而承受来自他人的碎嘴。

    雪不知何时洋洋洒洒坠落,天愈发的严寒,她的脑子却乱得如同沸腾的热锅,烫得她都有些不清醒。

    闻夕找来时只见她独自伫立于院中,粉承相间的斗篷被落雪打湿了也没人上前撑伞,紧忙跑过去,“少夫人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院中的人都哪儿去了,也不来……”

    “是我唤她们离开的。”傅羡好手中被塞入温度恰到好处的暖手炉,双手早已经被冻僵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沉默须臾后,心中也有了定夺,踩着落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回走,“明日小年,吩咐小厨房备上饺耳的食材,我早些过去。”

    闻夕眼眸微微瞪大,睨了眼自家夫人的神色也如同往常,迟疑片刻,问:“您要亲自下厨?”

    “嗯。”傅羡好知道她在惊诧些什么。

    还未出阁前傅羡好虽知萧家待自己视如己出,但心知萧家对自己的好是她这辈子也偿还不清的,平日间行事也着意小心些,不落人口实,也不曾端出丝毫世家小姐姿态染不得烟火气息,更是经常往小厨房去,时不时地跟着师傅学些新鲜的吃食,做好后送去各院给众人品尝。

    后来不再前往小厨房也是因为那碗汤羹。

    时至今日傅羡好都弄不清楚,从食材到制作再到将桂花汤羹送往宣晖园都没有经手过其他人,甚至汤羹出锅前她还试过一小口,为何偏生出了问题。

    若不是宫中太医查验指出汤羹带有催.情的药物,她都不曾怀疑过源头出在自己的身上。

    也正是如此,傅羡好再也没有踏入过小厨房。

    三年前发生那件事后,国公府的掌勺师傅和打下手的丫鬟小厮们都被换掉,是入府三载的掌勺师傅们也是头次见到有主子往这边来,彼此间递了个眼神,战战兢兢地盯着傅羡好的动作,生怕她在这儿见了血。

    盯了好半响后他们才隐约察觉到这位主子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少夫人,也稍稍安了心忙起手头的活来。

    圆鼓鼓的饺耳沸腾翻滚着,薄薄的面衣包裹着细碎肉末,切成小段的芤夹杂于肉末中作为点缀,舀入摆放整齐的小碗中,喷香的清香扑鼻而来。

    傅羡好命人分别送去给了宁笙和萧希桥等人,离开前将尚未下锅的饺耳装入纸袋中,带着闻夕端过已经熟透的饺耳离去。

    现下不过清晨时分,傅羡好抵达东苑时乔氏梳洗将将结束。

    听闻屋外的丫鬟唤着少夫人时乔氏整理着外衣衣襟的动作停顿须臾,侧眸瞥向踏过门槛而入的傅羡好,她手中甚至端着份冒着热气的小碗,“你怎么不好好歇会儿起这么早,我还想着晚点儿去寻你。”

    “想着许久没有下厨,趁着今日是小年,便去了小厨房做些饺耳过来给您尝尝。”傅羡好掀开闷着小碗的盖子,取来汤勺搅拌须臾抬起眸,睨见乔氏神色中的诧异,盈盈笑道:“母亲快来试试,有些年头没下厨了,也不知道是否退步了些。”

    乔氏闻言目光微动,接过汤勺拨弄着漂浮于水面上的饺耳,取出一个装于碟中。

    余光瞥着傅羡好笑意盈盈的神色,她心中有了思量,“昨夜我本想去找你,但和姑母聊完后时辰也不早了就没有过去,我早年间体寒,也是二十出头才怀上的瑾承,你现下年岁尚小,也无需过多着急,况且瑾承公务繁忙甚少归家,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

    傅羡好心下微动,把竹箸递过去,不疾不徐地将昨晚的所思所想道出:“三载来我和夫君之间关系算不上融洽,夫妻相处之道是两人的事情,往生还长也不能就这般下去,也定是要有人低头的。”

    过去三载她对萧瑾承抱有着期望,期望有一日他们恰似梁上燕,也期许着有朝一日他能够抱有和她相同的心思,心意相通再好不过。

    不过到底还是她所求的过多,忽略了他们之间的道道鸿沟,也忘了本。

    比起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待她视如己出的乔氏才是她的至宝。

    京中世家间多有父母之命的联姻在,也都相处的好好的,她也可以做到。

    无欲无求时,方才做到心无杂念。

    “若是谁说你不低头我都要啐她一声。”乔氏有那么瞬间宛若看到了长跪于膝前的她,她一声又一声地道歉,额头都磕出了血来,心疼地挽起她鬓角的碎发,“你若是因为我委屈了自己,我日后如何有颜面再见姐姐。”

    “我不委屈。”傅羡好鼻子隐隐发酸。

    路是她自个选的,被打碎了牙吞着血也要走下去。

    小年夜需府中男子前往涅尔山进行祭祖,是以今日也是休沐期。

    只是涅尔山并不近,一来一回也需用上大半日的光景,萧瑾承祭祖结束回到家中时已是傍晚时分,但回到家中也就领着鹤一径直地往书房去。

    叫闻夕注意着萧瑾承行径的傅羡好在他踏入院中时就听说了他归府的事情。

    傅羡好抿着唇把玩着柔和温暖的玉珠子,良久才对闻夕道:“命小厨房下些饺耳送来院中。”

    “是。”闻夕福了福身,正要下去时又被叫住。

    她转过身去,只见傅羡好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好半响都没有开口,便在旁边侯着。

    良久,下了决断的傅羡好浅浅地呼了口气,“再去温上两壶清酒,随我一同送入书房。”

    闻夕愣住,欣喜地抬起眸紧忙朝着小厨房去。

    对于她们而言,没有什么能比主子间相处融洽要来得好。

    望着闻夕小跑离去的背影,傅羡好的心微微提起,眸光掠过窗柩落在书房的方向,书房顶楼处的窗柩上烛火荡漾漂浮,恰似她动荡不安的内心。

    萧瑾承洁身自好多年,也不喜女子对其使手段。

    对他‘使过’手段的傅羡好,虽嫁为他的妻子,也不曾得到他的好生相待,娶她左不过是念在相识多年的份上顾及她的女子名节,以及责任。

    傅羡好知晓他的为人,入宣晖园三载以来没有过觊觎之行,也将那份情压在心底,更是害怕他再次用那样冷冽的神情看着自己。

    现下想来,厌恶也好恨也罢,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情感作祟,这世间又不是没有抵着恨相伴而行的夫妻。

    守在书房门口的鹤一余光瞥见楼阁长廊中踏雪而来的傅羡好时,还以为是连日处理案情看花了眼,推了推今日刚刚归京的同伴逸烽,“你看看,那是不是少夫人。”

    快马加鞭回京汇报的逸烽打了个哈欠,循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也是不由得怔在那儿。

    两人对视了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不解。

    眼看着傅羡好拾阶而来,回过神来的鹤一静下心来,叩了叩身后紧闭的门扉,“大人,少夫人已经走到楼下。”

    说罢他凛着神等待着回应。

    谁知直到傅羡好走到门前时,里头都没有传来声音。

    书房内灯火晃动,傅羡好问:“我可以进去吗。”

    “您稍等。”鹤一道,硬着头皮又叩了三下门框,“大人,少夫人到了。”

    临近晚间,微风徐徐吹拂而过带来的是寒意。

    小半会儿里头都没有声音,傅羡好也没有离开,垂着眉眼静静地站在那儿等候着。

    鹤一对逸烽使了个眼色,心中也知不能够让少夫人在寒风中久等,要出声道‘大人正在处理公务’时,忽而听闻里头微微咳了声,他心松了口气,知道这是让进的意思。

    他紧忙让了个道,推开书房门扇。

    傅羡好抿了抿唇,抬起凝着衣裳下摆花枝的双眸,陡然坠入双淡漠之余闪过稍许探究的眼神。

    萧瑾承眸光借着烛火光影落在她的身影上,负手而立,神色淡淡地瞥了她身后须臾,继而若有所思地锁在她的身上,也没有出声提醒。

    久到寒风隐隐刺痛傅羡好的手背时,她才回过神来提起下摆跨过门槛,这不是第一次来萧瑾承的书房,时隔三年再踏入这里时倒有种不知从何处来的怅然若失之情。

    闻夕将酒盅和瓷碗等吃食摆放后便退出了书房。

    半倚着书架的男子眸光灼灼,傅羡好端起酒盅有条不紊地注入温热酒水,直到掀开小碗盖子做好了一切,她才仰起头看向他,“我亲手做的,你要尝尝吗?”

    她的重音,着意落在了‘亲手’二字。

    张思邈不想大动干戈,闹得民不聊生,但也无意与世家子弟结盟,只是他到底还是欣赏年轻人的果敢。

    相比起举棋不定的傅家,傅羡好眼下有太子撑腰,她的前路显然是明晰的,可她心心念念的,还有身后的傅家。

    实际上她大可以无需前来寻自己,就算再有人假借傅家之名行打压寒门之举,她仍可以太子为靠山,堵住那悠悠之口。

    但傅羡好却没有。

    张思邈沉着眸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评判世家中的教育,一面养出了大量背靠世家官官相护扰乱朝纲的乱臣贼子,一面又养出了傅羡好王绍卿等有勇有谋的年轻人。

    真真是稀奇。

    驶离张府小门的车舆不过跑了百来丈,就遇到了迎面策马前来的余白。

    他快速地翻身下马,小跑到舆前,收住微喘的气息,道:

    “主子,皇上召您即刻回宫。”

    第 29 章   第 29 章

    拨弄着窗牖前四下荡漾流穗的傅羡好闻言,清澈松弛的神情微微凛起,她侧眸,身侧的萧瑾承神色淡然,仿佛早已经预料到眼下这一幕的发生。

    流穗循着指腹缝隙坠落,见他没有半分要动身的意思,傅羡好神情困惑地凝了他一眼。

    萧瑾承似乎是猜出她的心思,道:“不急这一时。”

    他的话音落下,车舆再次往前走。

    傅羡好颔首。穿过雅苑长廊,恰巧遇见寻觅而来的萧希桥,她身边带着侍女和小厮,不知是要做什么去。

    许是看出傅羡好眸中的疑惑,快步靠近的她微微勾起手心,道:“适才恰好碰到同窗好友,她就在明月阁,我闲着也是无事可做,就去那边和她一道。”

    她言语中带着不容拒绝之意,说完后也径直地带着人离去,傅羡好回眸掠了眼跟着她的丫鬟们,暗中还有影卫守着,左右也不离开院子,也就由着萧希桥去了。

    这下只留下她和宁笙两人在厢房中。

    宁笙甚少接触玉石,是以对李掌柜命人送来的玉石兴致浓厚,时不时地拾起上下打量。

    坐在对面的傅羡好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想起适才在院中遇到的两位男子,精致的眉眼悠悠蹙起,眸前闪过踏过小径而来的男子,他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探究令她困惑。

    好似是透过她想要看穿什么那般。

    不热烈,也不融洽。

    傅羡好心知那位赌石的公子不是懂石之人,可随他而来的那位男子是懂石的,甚至是玩石的。

    他别在腰侧的玉坠子是京中深有名气的匠人钟濛所制,不论是玉石成色抑或是玉坠子微小不可见的云纹皆是上品,但倘若不是懂行的人,也仅仅只会识得玉坠子是上品,不会认出坠子是钟濛之作。

    傅羡好知道这枚坠子,是曾在两三载前长公主承办的盛筵中展出。

    思绪飘荡间,余光瞥就门扇缝隙中不疾不徐走过的两道身影,她下意识地抬手合拢门扉,敛回眸色时,恰好撞上宁笙若有所思的神色,她眉梢上扬一寸,“院中还有其他的玉石,你若想看可以再叫掌柜的送来。”

    “这些就够了。”宁笙垂下眼眸掠了眼桌案上艳丽多彩的琉璃,“我原先还在困惑,表嫂为何那么喜欢玉石,今日来瞧见这块琉璃也甚是喜欢。”

    听到她的称呼,傅羡好倒入茶水的动作稍显顿了下,眼眸掀起睨了她一眼。

    这还是宁笙入京后第一次称呼她为表嫂,不似平日般唤羡姐姐。

    傅羡好将稍带甜味的花茶挪到她的跟前,“琉璃色彩耀眼夺目,我初次见时也被它所吸引。”

    琉璃难得,璙园这块琉璃还是前些日子新得的玩意儿,不对外售卖。

    宁笙娇俏的神情带着光,新奇地观摩匣中的琉璃。

    只是眼眸时不时地扬起睨来,唇梢嗫嚅了下,傅羡好看出她似乎有话想要说,也没有出声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再开口。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抬起眸来。

    小姑娘的眼眸中闪过困惑,不解,甚至略过些许娇俏,澄亮的眼眸脆生生地望着她。

    茶水滴落掌心,傅羡好取出帕子擦拭过手心水渍,抬眸与她相视,“是有话想要和我说?”

    宁笙含糊地‘嗯’了声,双手捧着茶盏摩挲,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静默良久,她才道:“前些日子祖母和我说,要在京中为我寻郎君,也给我递来了几位公子的名帖,我初来京中不曾听闻他们的名号,小桥也不常居家,思来想去只能来寻表嫂你打听打听。”

    言语间,比起娇羞,更多地是尴尬。

    想来也是第一次同外人提起相看的事情,青涩之余而又大胆,恰似夏季含苞待放的池荷。

    她们之间的相处甚少,傅羡好不知宁笙是何时起不再将心落于萧瑾承身上,好像上次瞧见她满眸都是萧瑾承时不过是个把月前的事情,思虑片刻,道:“我对京中世家公子不甚了解,你可有他们的名帖?”

    宁笙摇摇头,“今日没有带出门。”

    傅羡好了然地颔了颔首,又问:“可记得名字?”

    宁笙还是摇头。

    别说是名字,就连名帖她都只是匆匆看过几眼。

    她心中门清,她的婚事重要的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男子是何许人也,往后是否能够护住漂泊动荡的宁家。

    傅羡好看出她神情中的迷茫。

    沉默少顷,开门见山地问道:“不想入宣晖园了吗?”

    话音还未落下时,宁笙的纤细脖颈已然晃起,眸中也闪过些许婉拒之意,欲言又止地看着傅羡好,不知该如何和她道出理由。

    想起那日在谭府萧瑾承所言,年岁尚小仍旧期许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久久地被震撼在原地。

    一个人可以无情,但是不能无心。

    生在宁家,宁笙心知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话本子中才有的佳话,但她在家多年,不论如何父兄叔伯们皆会维护正室,就算是再离谱的事情,也是关起门来再争执。

    可萧瑾承并没有。

    宁笙不知彼时的傅羡好是何心情,可当下的她是愤怒的。

    是以后来得知萧夫人有意为她寻其他夫婿时,她并没有拒绝,而是从容接受。

    傅羡好见她久久未语,也没想刨根问底,道:“这些年我也甚少出府,有所耳闻的男子并不多,但若是你有想了解的也可以寻我,我让闻夕替你打听去。”

    京中与宁笙年岁相仿的左不过几家,稍稍打听也能得出结果。

    “谢谢表嫂。”宁笙眸光凝视着对面莞尔一笑的女子,笑颜逐开的模样像极了漫山遍野朵朵绽开的桃花林,甚是夺人眼球,这么想着,倒是想起家中后山的桃林,道:“再过段时日就是桃花绽开的时节,京中可有桃林?”

    她话题变得迅速,傅羡好怔愣下了,道:“瑶山有片桃林,京中世家贵女踏春时多前往瑶山。”

    但倘若要说最为耀眼的桃林,莫过于皇家别院之景。

    那儿种满了桃树,到了春日时放眼望去皆是桃色,傅羡好也只见过一次,还是初来国公府那年。

    “我家中后山有处桃林,春日是漫山遍野都是粉嫩之色,我站在院中都能瞧见桃花随风坠落的场景。”

    宁笙提起家中景色时,眸中掠着憧憬。

    傅羡好低低地笑了笑。

    耳侧听闻有人经过雅苑,她眸光斜斜望去,有两道身影穿过长廊,又往里走了几步,眸光有意无意地左右看上几眼,似乎是在确认周围是否有人。

    闻夕也瞧见了,忙放下将将拎起的茶壶,走向门扇之处。

    “你若是无要事在身早日离京,这京中又要生变了。”

    “此话怎讲?”

    “我来前听闻三公主即将下嫁萧家。”

    闻夕推门的动作微顿,惊愕地回眸望向自家少夫人。

    傅羡好也是惊诧蹙眉,直到炙热茶水倾洒指缝方才回过神来。

    他们口中的三公主,自然是章舒墨。

    而萧家……

    这京中除了萧国公府,还有其他道得上名的萧家吗?

    “哪个萧家?”

    其中一人也是惊诧的。

    另一男子‘啧’了声,道:“自然是萧国公府,萧瑾承。”

    傅羡好神色霎时间残承了几分。

    忽然想起她出府前遇到的女使,那时乔氏脸上的神色称不上对劲,想来应该是女使前来商讨的就是此事。

    对面的宁笙早已怔愣在原地,茫然地盯着窗柩看,又看向她,眸中满是不解。

    不过别说是相识的宁笙,就是窗柩外的陌生男子也被这个消息震撼到,忙问:“可萧家不是已有少夫人在,三公主怎会下嫁萧家当侧室,若是因此而休妻定会引起言官弹劾,他们……”

    “不会休妻。”男子意味深长地打断好友的话,神神秘秘地说:“他们自是有办法。”

    “你可别吊我胃口,快说。”

    “吴兄可听说过‘降妻为妾’。”

    傅羡好手心倏地一空,紧握在掌中的茶盏砸落桌案引起叮叮当当声响,尚冒着热气的茶水一股脑地洒在她的手中,烫得承皙手背漾起绯色,她却视若无睹。

    长廊上的人仿佛没有听闻这道声响般,仍在继续说道。

    “公主下嫁萧家,莫说是正妻,就是侧室也是万万不能有的,但好歹萧家少夫人也是在院中多年,做个妾也不是不行。”

    “这事萧瑾承可知?”

    傅羡好抿着唇。

    不知为何,随着男子的‘自然’二字影入眼帘的是漂泊不定的屏风,眸前的身影重重叠叠,陡然倒下之时她恍然大悟。

    长廊中这场戏,是刻意演给她看的。

    习习冷风袭卷而来,呼啸的风嚎声吹响了窗牖。

    就算如此,心神紧绷了一整日的傅羡好眼下忽而松懈下来,丝丝缕缕的困倦也悄然弥漫四下,微垂的眼帘时而阖上时而扬起。

    奏折中言明了陈家给傅家去信的内容,也道明了如今傅家并未对来信进行回复,着人探听时,傅家言语间也仍然是不愿掺和朝堂之事。

    他合上奏折,“傅家若有异心,换个话事人便是。”

    “她今日想要傅家置身事外,明日也许就想着为傅家争权夺利。”皇帝摊开奏折的动作停下,望向下首的眼眸晦涩不明,他松开抵着奏折的手,奏折‘啪’得一下合上,“你别忘了,傅羡好再如何,她也是世家女。”

    傅家能有异心,她亦能有。

    帝王的话语平静中含带着威严,似言说也似劝告。

    静坐于下位的萧瑾承神色不明,叫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半响,他漫不经心地‘嗯’了道。

    皇帝见他应下,没有再多言,仅仅是点到为止,他叫来伺候在外的茂实,茂实捧着呈报至上书房的奏折入内,递到萧瑾承跟前的桌案上,又悄然退下。

    第 30 章   第 30 章

    夜幕沉沉,更声徐徐响起。

    榻上的傅羡好辗转反侧,眼眸阖拢时,男子颀长有致恰似松柏的身影蓦然溢出,她掀开眼眸定定地凝着帐幔多时,终还是拂开锦被,起身披上外衣。

    阁中炭火烧得足,尤似暖阳密布的春日。

    她走到茶案前,推开点点窗牖,静静地望着满天的星火,一望无际的星星闪烁于黑夜间,不似宫中的四方天,一眼就能够看到头。

    “要我说,顾兄你就是过于心慈手软。”

    “顾兄若不心慈手软,那还是他吗。”

    “去去去,被你们说的,心慈手软听起来像是什么不好的玩意儿。”

    漫着酒气的话语划破天际,荡入傅羡好耳畔。

    她循声望去,就见四五道身影从隔壁的酒肆中走出,并肩走在幽静无人的街道上,为首的男子意气风发,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眼角眉梢间都装满恣意的笑。

    自在散漫的气息驭风徐来,掠过傅羡好的眼眸,叫她嘴角也禁不住上扬了几分。

    小姑娘的双眸一闪一闪的,点点烛火坠落在其中,傅羡好看着她就好似看到了未出阁前的自己,若是其他人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取来斗篷给宁笙。

    可那人是萧瑾承,是她挂在心上多年的人。

    散去的寒意再次涌入心头,修长指甲掐入掌心留下道道月牙红痕,傅羡好面上不显,莞尔一笑地对她道:“就不麻烦表妹了,晚些我再送去就行。”

    宁笙眸光微凝,“我——”

    “夫君也不喜欢别人踏入他的书房。”傅羡好不疾不徐地打断。

    这句话并不是为了劝退宁笙而胡编乱造,萧瑾承确实不喜外人踏入他的书屋,她抑不可。

    宁笙听到这儿犹豫了下,思考这段话语中的真实性。

    傅羡好任她打量着,接过闻夕递来的冒着热气的浓郁药汁,眼眸眨都不眨地喝下,不过一会儿就将整碗药汁喝完。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来得都要早,也比往年严寒,满天飞雪时不时地就会落下,上一瞬还是暖阳挂天,下一刻就开始飘雪,甚是无常。

    这不,适才宁笙来时屋外还是雪花满天,坐下不到一刻钟落雪已经停了。

    傅羡好身边的朋友并不多且若不是陪同乔氏出府或是采买玉石,她甚少离开萧国公府。是以京中盛行的姑娘家玩意儿她也不清楚,现下倒不知该和宁笙说些什么。

    不过好在宁笙的注意力也不在她的身上,反而是时不时地瞥眸看向卧阁门扉的位置,坐了半响都等不到人后也不在久留。

    望着小姑娘踏雪而走的背影,傅羡好垂眸笑了笑。

    “您怎么笑得如此开心。”闻夕不明所以,遣散了院中伺候的众人,搀扶着傅羡好走入卧阁,“宁姑娘的一颗心都在世子身上了,她和世子也不曾见过,为何会如此。”

    “你若是日日听别人跟你说一个男子何等出色,很难不心动。”傅羡好早前见到宁老夫人时,就知晓她所抱有的心思,“更何况他的妻子又不如他的意。”

    “少夫人……”闻夕眉眼微蹙,听她这么说心中闷得慌。

    傅羡好嘴角微微牵起露出淡淡的笑容来,这缕浅浅的笑意不及眸底,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了。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说服自己,身为妻子的她并不如萧瑾承的意,可她还是忍不住得期待,期待会有如意的那日。

    而说不定很快就会迎来那日呢。

    他说好的晚些会再来的,这是三年间他从未说过的话。

    闻夕见她这样心生不忍,紧忙转移了话题,“早些时候璙园的小厮前来告知,曹师傅回京的路上被事情绊住了脚,些许要年后才能回到京中。”

    “年后?”傅羡好抿了抿唇,现下不过将到冬至,若是等到年后还要再等一段时日,她静静地看了会儿茶盏上的山椿纹路,道:“那便等曹师傅回来再开石。”

    京中的开石师傅不仅仅只有曹师傅,但他的功力是傅羡好最为喜欢的,且也是相识多年的师傅,虽然两人之间的交流都是通过闻夕但也不阻碍他们熟悉对方的要求。

    “曹师傅也不知年后何时回来。”闻夕有些惋惜地感叹着,不过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她倏地笑了笑,“那岂不是这些日子您都可以将心思都放在‘珑吟’上了。”

    傅羡好收回落在茶盏上的视线,抬起眸来看向闻夕。

    珑吟是她出阁前就在打磨的作品,断断续续打磨至今也用了约莫小四年的光景,只是这么多年来都尚未成型而已。

    它不似那些随手打磨用来把玩的小玩意,仅仅是构思绘图傅羡好就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这些年断断续续的操刀也只是因为没有灵感之时她不愿去动它,生怕一个不甚就将它毁了。

    上一次掀开尘封帐幔打造珑吟还是今年的鹊桥相会时节。

    傅羡好垂眸看了眼泛着不正常绯色的掌心,摇头道:“冬至要到了,再说吧。”

    提到冬至,她沉默了些许。

    又是一年冬至,双亲离她而去也已经近九年。

    再过两年,他们离她而去的日子就和陪伴她身侧的日子持平了。

    高热尚未痊愈的身子隐隐冒起疲倦,现下也还算早,也不知萧瑾承所说的晚些是什么时候,她叮嘱了下闻夕后便躺回榻上歇息,眼眸才闭上些许时候,思绪就已经被黑光卷入。

    傅羡好再次醒来之时,院中已然被黑夜所占据。

    睡足了时辰的她瞧见满园月色时倏地坐起身来,唤来闻夕,“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戌时。”闻夕掀开垂挂下来的帐子,抬手示意候在外头的丫鬟们端来晚膳。

    “戌时?”傅羡好皱了皱眉,瞥了眼窗柩外的掠过的层层叠影,担心萧瑾承已经来过的她小心翼翼地问:“他有来过吗?”

    “奴婢适才去了趟书房,在院中时听闻侍卫说世子还在书房中处理公事,尚未出来。”闻夕回道。

    得到这个回复的傅羡好松了口气,余光瞥见丫鬟们端着晚膳入内,她微微抬手制止住众人忙碌的步伐,道:“端下去温着,等世子来后再端上来,也许是被公务缠了身,处理完就会过来了。”

    她不曾听萧瑾承提及过公事,但多多少少也听乔氏说过。

    自去岁后当今圣上的身子就大不如前,而今太子不过束发之年羽翼未满,朝中老臣对其要求甚高也不乏有其他的声音,是以当今圣上这两年大力扶持初入仕的臣子打压心怀鬼胎的老臣,而萧瑾承就是被扶持的新臣之首。

    而他也不失圣上所望,行事风格不似其他新臣那般畏手畏脚,刀起刀落,也是出了名的活面阎王。

    萧瑾承入大理寺后冤案错案甚少,甚至利用额外的时间推翻了此前少卿所错判的案情,谁来求情都没有用。

    京中众人皆知,如今的大理寺少卿萧瑾承他只信证据。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百张嘴在他跟前言语都没有用。

    不说他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就是身后的国公府也足以将人唬住,也正是因此,京中不少达官贵人对其是敢怒不敢言。

    时间悄然流逝,一点一滴地往后拨动着。

    傅羡好时而垂眸翻看手中的书籍,时而仰起头来看向案上的辰漏,手中的书本都没有翻动几页。

    以闻夕为首的丫鬟们守在身后,她的心思不在书本上,是以她们进进出出所为何时她也都清楚。

    余光瞥见不久前悄摸走出院中的丫鬟入内时,傅羡好取来桃花形状的书签夹入书册中,回过头看向来人。

    丫鬟俯身至闻夕耳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闻夕的神色却愈发的难看。

    傅羡好沉默,也大概猜出了情况,问:“是世子外出了?”

    新来的丫鬟被她的骤然出声吓得浑身抖了下,稍显无助地看向闻夕。

    闻夕微微俯身,“书房的灯熄了,守门的侍卫说世子歇下了。”

    傅羡好点着桌案的指尖颤了颤,偏头看了眼窗柩外的光景,“好,我知道了。”

    唤回了萧瑾承的神思,眸中倏然被清明所取缔,不见半分的难隐,榻上的人儿对这更声似乎很是抗拒,精致小巧的眉眼在睡梦中蹙了起来,瞧见这一幕,他薄唇微扬。

    他抬手覆住女子的双耳,眼看着她的眉眼渐渐松下,耳边不再传来铜声时,萧瑾承方才松开手,起身离去。

    影诀等人跟着主子的身影而出,朝着茶室的方向走去,踏入茶室之际,萧瑾承微微抬起的步伐停了下来。

    余白和影诀不明所以,但也没有着意出声询问,就静静地等待着主子的吩咐。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萧瑾承道:“把观祺送入宫中。”

    说罢,他走入茶室。

    门扇也被带上。

    阖上门扉后,影诀侧眸瞥了眼欲言又止的余白,微挑眉,无声地询问他为何还没有前去办。

    余白望向不远处的卧阁,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傅姑娘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