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天色将明,习习寒风呼啸而过,曙光自天际升起,不疾不徐地拨开萦绕四下的氤氲晨雾。
被观祺唤醒时,傅羡好怔愣地环视着四下的场景,尤记得她是睡在茶室的,眼下醒来人却在床榻上,就连身上的衣物也是昨夜换上的那套,她掀开锦被快步流星地走向茶室,茶室内已经空无一人。
随其身后赶来的观祺见状,道:“天还未亮主子就走了,走前命属下等人护送姑娘到宫门。”
萧瑾承根本不会接吻,《素女经》里也只写了交姤的细节,并未提及交吻该如何。
他只是遵循男人最原始的冲动。
甫一贴上那抹樱唇,便被那不可思议的触感惊住,而后便循着本能,撬开贝齿,深入探究。
也是从此刻起,男女风月跳脱出书页上的墨字,成为这唇齒厮磨間,彼此纏繞的氣息、緊緊相貼的體溫、唇舌交融的津液……
一切都那样的具象、真切。
他掌下之人那样乖,羡羡气息乱得厉害,却一动不动,乖乖由他主导着。
直到一张白皙小脸涨得绯红,她终是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太子……哥哥……”
细碎的嘤咛,唤回萧瑾承短暂的冷静。
他停下动作,这才意识到方才有多失控。
羡羡只是一个吻而已。
小姑娘那本就红润的唇瓣,却被他不得章法的亲吻弄得一团糟。
像是开到极盛颓靡的花,微微翕张,艳丽妖冶,泛着蜜色光泽,无声誘惑。
她的眼睛还被遮着,但不停顫動的睫毛如羽毛拂着他的掌心,引得一阵奇异酥癢。
萧瑾承稍缓气息,挪开掌心,却未从她身上移开:“怎么了?”
羡好缓缓睁开眼,眸底好似笼着一层濛濛水雾,她双颊绯红地望着身前的男人:“我…我要喘不过气了……”
他刚才亲得好用力,还伸了舌头。
话本里只说唇贴唇,也没说舌缠舌啊。
羡好只觉裑体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反应,她大口大口缓着气,视线又不自觉落在男人形状好看的薄唇上。
没想到他虽然话不多,平时也冷冰冰的,这张唇却那样……温热。
萧瑾承自也感受到她的注视,漆黑眸色愈发幽暗。
看来她是半点都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这般胆大盯着男人的唇,是件多么危险的事。
搭在她腰间的掌心收拢,他嗓音微啞:“缓过气了?”
羡好一怔:“啊?”
萧瑾承:“若是缓好了,那便继续。”
羡好双眸微微睁大:“还来啊?”
萧瑾承拧眉,“大婚前夕,没人和你讲过周公之礼?”
羡好讪讪红了脸:“讲了的。”
既然讲了,她怎的还问出“还来”这种傻话?
萧瑾承深深吐了口气,拿出耐心,望着眼前这张绯丽的小脸:“方才只是开始,并不算成礼。”
羡好愕然:“那还不算吗?”
萧瑾承道:“不算。”
羡好:“那方才算什么?”
萧瑾承沉默了,陡然有种多年前在教妹妹“一一得一,二二得四不得三”的无力。
“算是礼数的一部分。”
他淡声道,以防她再问,狭眸睇盯着她:“接下来要行正礼,你若觉着羞赧,孤可像方才那样遮住你的眼。”
羡好想到方才交吻时,虽然眼睛也被遮着,但能感受到他的温度,比第一回蒙枕巾好多了。
于是乖乖应下:“好。”
她这样配合,萧瑾承眉眼稍舒。
修长的大掌再次蒙住了那双漂亮羡亮的水眸。
另一只手在衾被之下,不紧不慢褪去彼此的亵衣。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光线昏朦的大红帐子里温度好似逐渐攀升。
羡好并非什么都看不见,她隐约能看到掌下透进来的一点朦胧的光,大抵是方才那个深吻叫她稍微熟悉了他的气息与触碰,衣裳被松开时的肌膚相貼,虽有些羞,却不抗拒。
她恍惚回想着大婚前夕郭嬷嬷口述的那些过程,感受到太子也正在按照那套流程在行礼。
裑子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當燒火棍似的灼燙靠近,她忍不住蜷起,双臂也下意识抱住他。
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她害怕,却又本能信任这个即将侵蚀她的男人:“太子哥哥。”
萧瑾承此刻也不好受,冷白脸庞泛着薄红,额上青筋鼓起,但感受到她的瑟缩,还是停下:“怎么了?”
嗓音啞的,似是冒火。
“那个……”羡好抿唇,在他怀里紧闭双眼:“怕。”
虽在一晃而过的画册里瞧见过那个,但就目前感受到的,实物与画册简直是两回事。
她觉得她不行。
“太子哥哥,不然还是改日吧?”
“改日也会有这么一遭。”
萧瑾承沉声道,却也感知到她的紧张艰涩,于是放缓语气:“大礼不成,便算不得夫妻,难道你想与孤做一辈子有名无实的夫妻?”
羡好连忙摇头:“我嫁给你,肯定是要与你要真夫妻的,只是……”
她有些忐忑地仰起脸:“我听人说,夫妻一体,若是做了夫妻,那便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了。太子哥哥,若我与你做了真夫妻,你会喜欢我一些吗?”
她问得认真,那双眼睛清澈得不含一丝杂念。
萧瑾承有一瞬恍惚。
见他不出声,羡好蹙眉,“太子哥哥?”
“是,夫妻一体。”
萧瑾承避开她清澈的目光,头颅埋进她的颈间,“你是我妻,我自会与你相敬如宾,白头到老。”
也不等羡好细想这话,他以膝分开她的口口:“好好好,且忍一忍。”
磁沉嗓音伴随着热息钻进耳廓,这亲昵的低哄叫羡好一颗心軟得一塌糊涂,“好。”
但她越想着放松,却越是紧张。
一番折腾后无法,萧瑕只好捏住她的下颌,再次吻了上去。
绵长悱恻的吻,像是一剂兑了蜜糖的麻沸散。
不知不觉中,混沌了羡好的意识,搅乱了她的知觉,麻痹了她的痛觉。
但那一刹那还是痛的。
大抵长大成人总是会伴随着疼痛。
看到她眼角的泪,萧瑾承劲瘦的口口一顿。
强压下那肆意窜动的热意,他俯裑亲了亲她的眼角:“礼已成,别哭了。”
听到这话,羡好像是得了安慰不用再压抑情绪的孩子,双臂将他抱得更紧,喉中呜咽:“哥哥。”
萧瑾承喉头滚了滚,长臂一勒,将她娇小的身子抱起:“别喊哥哥。”
她有些迷惘:“可是你之前说私下里能喊的。”
“是,孤允你私下里喊,但……”
萧瑾承托着她的臀往后,嗓音愈啞:“唤孤子玉,子玉哥哥。”
羡好不解,懵懂呢喃:“子玉?”
“太傅给孤取的字。”
“子玉……”
羡好这会儿虽仍陷在情慾,却也记得清楚:“《礼记》说男子二十冠而字,你还没及冠,如何就取了字?”
该求知的时候糊涂,该糊涂的时候一堆求知欲。
萧瑾承略觉无奈,但还是答道:“皇室子弟的名与字一样,皆须提前备好,再交于钦天监卜算吉凶。还有半年,孤便及冠了。”
也不给她再问的机会,他握紧她的口口:“你是第一个以字称呼孤的。但在羡年冠礼之前,不许往外说,知道么?”
羡好被他弄得痒,又听他说是“第一个”,心里蓦得生出一种隐秘的欢喜。
“好,我不说。”她认真保证:“以后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这般喊你。”
萧瑾承低低嗯了声,又将两根长指塞进她的唇瓣。
迎着她困惑的目光,他道,“疼就咬着。”
话音落下,大红的百子千孙帐摇曳起来,帐面上绣工精致的图案好似也变得鲜活,随律而动。然而哪怕有手指堵着,依旧掩不住那一声又一声逐渐微弱的“子玉哥哥”。
大婚第五夜,红烛高照,鸾凤和鸣。
傅氏羡好正式成了太子萧瑾承的妻。
萧瑾承也成为了傅羡好的夫君。
傅羡好静了下,“还以为是在做梦。”
说罢她就回了卧阁,任由观祺等人替自己打理着。
趁着朝阳尚未布满,睡眼惺忪的傅羡好踏上入宫的车舆,她虚虚倚靠着舆壁,思绪中闪过下半夜的事情,眼眸一寸一寸变得清明。
第 32 章 第 32 章
傍晚时分,橘红夕阳斜照在重檐庑殿顶上,永乐宫庭前的牡丹开得正艳。
一袭天青色宫装的皇后站在窗畔,慢条斯理的修剪着花枝,又将修剪好的鲜艳花枝插进色泽如玉的青瓷斛中,花瓣鲜艳,素手纤纤,一派静谧。
萧瑾承随着素筝姑姑进殿,入目便是这如画一幕。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素筝屈膝禀报。
皇后执剪的动作一顿,偏过脸,看着屏风旁一袭玄色锦袍的高大青年,眸色微柔:“承儿来了。”
萧瑾承抬袖,躬身挹礼:“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
“不必多礼。”
皇后将银剪放下,拿过帕子擦手,“外头酷热,坐着饮杯凉茶消暑。”
不多时,便有宫人端上凉茶和糕点瓜果。
母子俩一个坐在榻边,一个坐在月牙凳上。
皇后朝素筝略一颔首,素筝会意,立刻领着殿内宫人们退下。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幽香静谧。
萧瑾承眼波微动,面上不显,不紧不慢啜着杯中清茶。
皇后静静看着面前的俊美青年,一晃眼,当年襁褓里孱弱的小婴孩,而今成了个挺拔高大的儿郎。
更成了其他小姑娘的夫君。
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心底唏嘘一阵,她搁下杯盏,看向太子:“太子妃嫁进东宫也有五日了,你与她相处得如何?”
萧瑾承来时便猜到原因,如今听到母后发问,平静答道:“还好。”
皇后挑眼看他,也不再弯弯绕绕,开门见山:“若是还好,为何迟迟未全大礼?”
萧瑾承握着杯盏的长指微拢,抿唇不语。
“你如今大了,这些事本不该我问。但羡好是我和你父皇的故人之女,你父皇下旨为你求娶她时,还特地附上一封私函,再三与肃王夫妇保证会将羡好当女儿来看,绝不叫她受委屈。我与你父皇曾受过肃王夫妇恩惠,自是要信守承诺,善待他们的女儿。”
皇后凝眸,看向萧瑾承:“人家好好的女儿嫁你为妻,你却叫她独守空房,这要是传出去,你叫外人如何想她?又叫宫外的傅家兄妹作何想法?”
萧瑾承默然一阵,开口道:“儿臣并无冷落太子妃之意,只是……”
皇后:“只是什么?”
看着皇后满是关怀的脸庞,萧瑾承薄唇轻动两下,最后还是低下头:“母后说得极是,儿臣会尽快与太子妃全了礼数。”
皇后闻言,柳眉轻蹙,静了一会儿,道:“我寻你来,并非逼着你与羡好亲近。只你得知道,她如今是你的妻,你既娶了人家,总得好好待她,遑论她小小年纪,离乡背井,多有不易。你想想,若是瑶瑶有一日也远嫁他乡,被她夫君如此冷待,你知道了气不气?”
萧瑾承眉心轻折,须臾,颔首:“母后教诲的是。”
皇后:“……”
深深吸了口气,她放缓语气,试探道:“你是对这桩婚事不满,还是羡好哪儿得罪了你?此处就你我母子二人,你尽可与我实话实说。”
萧瑾承面色沉静,搁下茶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不敢不满。至于太子妃……”
眼前闪过那张一团天真的娇媚小脸,他语气稍淡:“她既已入东宫,便是儿臣之妻,儿臣会与她相敬如宾,和平相处。”
皇后听出来他话中意思,美眸眯起:“你不喜欢她?”
萧瑾承道:“她是儿臣的妻子,儿臣会敬她。”
皇后凝噎,道:“只敬不爱?还是你有旁的心仪之人?”
“儿臣并无心悦之人,只帝王之爱,应当予以社稷江山、天下百姓,岂可耽于私情?”
稍顿,萧瑾承头颅垂得更低:“还请母后见谅,儿臣无心情爱,只想做个贤德君主,福泽天下百姓,开拓我朝疆域,庇佑我大渊后世千秋万代。”
皇后:“………”
儿子胸有大志,一心为公,她能说什么呢。
只她隐约觉着他是受到她与皇帝的影响,才会如此排斥男女情爱之事。
有心询问,却又难以启齿。
沉默良久,她抬眼道:“你心怀天下乃国之幸事,我也知男女之事,须得你情我愿,旁人强求不得,但她既已嫁你为妻,你为人夫婿,也得担起责任,莫要轻慢人家。”
稍顿,又补道:“哪怕看在她傅氏一门为国戍边的赫赫功绩份上,切莫寒了忠臣之心。”
萧瑾承颔首:“儿臣知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该说的已说了,他也都答应得好好的,皇后也不再多留。
只在他退下前,多提醒一句:“圆房之事还是得尽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傅家兄妹还在长安,若是叫他们知道自家妹妹入宫多日,仍未成礼,保不齐生出误会。”
萧瑾承再次应了声“是”,便行礼退下。
素筝亲自送到太子到门口,折返内殿,便见皇后静坐榻边,支颐不语。
“娘娘这是怎么了,一脸闷闷不乐?”素筝疑惑:“难道与太子殿下起了争执?”
“若真能争一争倒好了。”
皇后面色郁郁:“他从小规矩守礼,半点不让我和他父皇操心,方才我说什么,他也无有不应……”
素筝:“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么?可我为人母亲的,却越来越看不懂他的心思了。”
皇后扯出一抹苦笑,眼神也变得彷徨:“素筝,你说他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当年生下他不理不睬,怨我狠心要将他送去北庭……”
“娘娘莫要胡思乱想,那都过去多少年了。”素筝握住皇后的手,安慰道:“且太子殿下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他是个极孝顺的,便是真知道了当年那些事,心疼您还来不及,又怎会怪您呢?”
皇后仍是愁眉不展,只得暗暗祈祷此番敲打之后,儿子回去能与傅家小姑娘好好相处-
东宫,瑶光殿。
羡好白日里跟着教习嬷嬷学了一整日的宫规,那些繁文缛节背得她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美滋滋用过晚膳,沐发浴身,刚倒在美人榻上准备看话本放松一下。
才翻开两页,殿外便传来宫人细细长长的通禀声:“太子殿下到——”
捧着话本的雪白小手一抖,羡好猛然起身,满脸错愕。
不是分殿而居么,他怎么来了?
第 33 章 第 33 章
夜里起了风,吹散云霭。
宫宴上觥筹交错,悠然夜曲回荡廊亭。
说是宫宴,实际上也是家宴,平日里众人难得相聚,今夜也都纷纷入宫拜见。
眼见众人皆起身敬酒,萧予淮寻了道时机,适时地挪动到萧瑾承的身侧,拎起桌案上的酒壶端知酒壶中亦是满满,酒壶的所属人眼眸清澈如悬挂天际的明月。
萧予淮啧了声,道:“除夕佳夜,难得放纵。”
丝丝缕缕的酒气循风拂过,萧瑾承看了他一眼,“事情办得如何。”
萧予淮仰头饮酒,酒盏中的一寸清酒悄然而尽,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已经安排下去了,明日就会有消息。”
他微微仰眸扫了寸高座一侧的皇后,巧笑嫣然的神色端看不出一丝的错处,心中底气不算大,“她真的会上钩?”
淡淡的桂花香透过油纸萦绕在鼻尖,傅羡好踌躇的手一来一回,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想了想,道:“这家摊位卖的桂花糕算不上多甜。”
“不用不用。”萧徽澜上手拦截住她递来的油纸,双手护住斩钉截铁地说:“他真的不吃!”
萧瑾承忍俊不禁,微抬起折扇轻点她的额头,“今日怎的还护起食来。”
“三哥要是想吃,明日再来就是了,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萧徽澜嘟囔道,“再说了,这是傅姑娘赠予我的,三哥不可夺食。”
萧瑾承被她的话逗笑了,拿这个妹妹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你歪理多。”
傅羡好静静地待在一旁,听这对兄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和陶怀夕相视一笑。
萧徽澜这时才有那么点被外人看到的小娇羞,羡羡嗓子道:“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你们,我同你们一起上街,可以吗?”
她这么说,傅羡好和陶怀夕定然不会拒绝。
“两位小姐,你们的云吞来了!”浑厚有力的男子声传来。
摊位老板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两碗云吞,缥缈的热气盘旋于上方,一个个云吞漂浮于汤水上,肉沫的羡香扑鼻而来。
萧徽澜好奇地瞅了眼云吞,“好吃吗?”
傅羡好点头,“比不上您家里,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萧徽澜熟练地扯了扯萧瑾承的袖口,头也不转地说:“银子。”
泽川掏出铜钱递给摊主,“来一碗。”
傅羡好随口一问:“公子不要吗?”
萧瑾承闻言扫了她一眼,思忖须臾,道:“泽川。”
泽川当即又掏出铜钱,“再添一碗。”
站在一侧的萧徽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傅羡好,时而用余光撇一眼自家皇兄,嘴角逐渐翘起,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不说她皇兄自幼待在南涧寺,就是她这个极为喜欢出席各式宫宴小聚的人,也未曾在宫中见过傅羡好和陶怀夕两人,然而今日见皇兄和傅羡好对话,萧徽澜一看便知这两人是认识的,也可能彼此之间的关系较认识还要再好上几分。
傅羡好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摸摸了脸颊还以为脸上沾染上了什么,同时往里挪了个位置,给他们让出座位来。
待丫鬟将方桌擦拭干净,萧徽澜手肘撑着桌面,双拳抵在脸颊两端,“傅姑娘,你和我三哥是如何认识的?”
“额……”傅羡好看向萧瑾承,不知该不该说,可不料他也一副很是感兴趣的神色,如实道:“前段时日我不慎落水,醒来后时常梦魇,母亲带我去寺中祈福,在寺中闲逛时无意间撞见公子。”
“落水?”萧徽澜和陶怀夕不约而同地问出声来。
萧瑾承略带揶揄的眼神也渐渐散去,眸色变得晦暗不明。
萧徽澜的心思都被落水二字给吸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傅羡好,语调中染上些许紧张,“你可有事?除了梦魇之外,其他地方可难受?”
对于此时的傅羡好而言,落水这事已过去多年,也早就忘了彼时的难受,只是隐隐记得次日便醒来了。
她摇了摇头,“并无难受,只是梦魇几日罢了。”
萧徽澜呼了口气,“那便好,人没事就好。”
傅羡好并未料到他们的反应会如此激动,补了句:“池塘的水不深。”
“那也要多加小心。”陶怀夕道。
这时摊主端着新添的云吞上来,打断了这段谈话。
当朝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然而一行人心中都装着事,自一刻钟前起热热闹闹的摊位霎时间静了下来,都在安静地吃着碗中的云吞。
萧瑾承微垂的目光往上挪了些许,不动声色地看着傅羡好,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满是茫然若迷之意,进食的动作也像是被安排好的那般有规律,想起初次在南涧寺中见到她的情形,当时并没有看出她有何不适。
傅羡好小口小口的喝着汤水,隐约察觉到他们兄妹二人对落水这事似乎尤为重视,至少在今日前,她从未在萧瑾承的眼中看到过严峻,就算是她贸然前去找他时,他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落水——
傅羡好在心中默默地重复着这两件事,忽而有个传闻映入她的脑海中,据传已逝世的大公主乃落水而亡!
如今看来,这个传言应当是没有错的。
傅羡好这么想着,稍稍掀起眼皮,对上了萧瑾承若有所思的眸中,抿抿唇,无声地问:“有何不对?”
不知是否是离得太近,萧瑾承似乎看到她纤细微挑的眼睫轻颤,暖阳照耀着她一眨一眨的眼眸印出了余晖,他微微摇头,收回了目光。
好在这阵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萧徽澜对镜擦拭完唇角,将手帕递给贴身宫女,“你们后面有何打算?”
陶怀夕侧头看向傅羡好,道:“我听羡儿的。”
傅羡好回眸望了一圈,“我出门一般不做打算,路过时看到感兴趣的就进去看看,倒是小姐你好不容易出门,可有安排?”
萧徽澜神情激动地颔首:“我想去长安街胭脂铺瞧瞧近日京内时兴的妆面,要是遇到喜欢的,还可以带些回去。”
傅羡好笑了笑,“若是小姐不嫌弃,我倒是知道京内有位妆娘心思巧妙,她的铺子就在长安街附近的民居中,不久前盛行的桃花妆便是出自她手。”
“那我们去吧!”萧徽澜当即站起身,可对上皇兄的眼眸时,怔了下,问:“那位妆娘铺中可允许男子进入?”
萧徽澜能够得到准许出宫,还是因为有萧瑾承陪她,若没有皇兄陪同她定是无法游玩的,最重要的是,“银子都在三哥身上。”
傅羡好撇了眼还坐在那儿的萧瑾承,他无所事事地摇晃着折扇,似乎并没有在听她们说话,“允的,京中不少世家公子都陪同夫人去过。”
长安街距离琵琶巷有段距离,需乘坐马车而去,傅羡好和陶怀夕自然不会去跟公主挤一驾马车,便约好在长安街街口相见后各自离去。
上了马车后陶怀夕呼了口气,面上不似适才那么镇定,“吓死我了。”
傅羡好取出携壶,往杯中倒入羡水,“你没有见过公主和三殿下吗?”
陶怀夕抿了一口水,歪头想了想,“不曾见过殿下,只是幼时和母亲进宫时见过一次公主,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家中姐姐们到了适龄的年龄后,母亲入宫便都带着她们。”
傅羡好了然地点点头,她掀开帷幔探头往后看了眼。
萧徽澜的马车和她们的隔了点距离,萧瑾承骑着骏马不疾不徐地跟在一旁,也不知是不是马车内的萧徽澜说些什么,他唇角微微勾起,惹得周遭驻足的女子讨论纷纷。
也不知怎么的,傅羡好莫名想到招蜂引蝶一词,放在此刻的萧瑾承身上倒是合适。
“听闻殿下虽温润但处处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可今日一看,这还是得分人。”陶怀夕收回头,放下帷幔,“殿下很宠这位妹妹。”
傅羡好颔首‘嗯’了声,宫内公主众多,萧瑾承唯独将这位一母同胞的公主护在心中。
就如上一世查出是她送去的补药多了味苍耳子时,帝后便命她跪在萧徽澜所居住的映月阁外,夏日正午的烈阳恰如小巧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
本该在京郊的萧瑾承匆匆赶回,当他踏入映月阁时,傅羡好已跪了半个时辰,他路过她身侧时似乎停顿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往阁中奔去。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影快要将傅羡好淹没,道道目光似要将她钉入板砖中,帝后离开之时命掌事太监守着她,若无圣命不可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照在她后背上的阳光似乎温和了些许,也是这个时候,一道影子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傅羡好无气无力地微掀眼眸,对上萧瑾承冷若冰霜的眼神,八月的天,可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半蹲在她身前,抬手捏着她的下颌抬起,“说,不是你。”
萧瑾承的力度并不小,捏得她生疼,嘴角溢出一抹呻.吟声.
傅羡好喉咙中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嗓音干涩,“我说了你信吗?”
“你说不说是你的事,我信不信是我的事。”萧瑾承冷声道。
傅羡好冷呵了声,知道他不会信她,但有些事情不是她就不是她。
她直勾勾地盯着萧瑾承看,一字一顿地说:“不是我。”
因她微微抬首的动作,萧瑾承捏着她下颌的力度重了几分,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羡澈见底的眼眸中时而悲凉时而愤怒,但最终都被悲凉取代。
良久,萧瑾承缓缓松开手起身。
傅羡好视线往上挪,却只能看到他薄凉的背影。
“送太子妃回宫。”
“父亲昨日将我找去,说你和我同是公主伴读?”
耳侧响起陶怀夕稍显迟疑的语句,傅羡好飘忽的思绪逐渐落到实处,她颔了颔首,“我也得到了消息。”
陶怀夕眼眸中狐疑霎时间转为喜悦,语调也不自觉地上扬,“那便是真的。”
傅羡好笑了笑。
若是太傅也收到消息,证实了圣旨将在不日后下达。
他们一行人抵达妆娘铺子时,恰逢铺子开门迎客,他们便是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与傅羡好不同,萧徽澜和陶怀夕都是第一次来这里,皆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扑向她,就连凋落的吊兰也不放过。
点缀的窗花处闪过道人影,婀娜多姿的身态吸引到了萧徽澜和陶怀夕的视线,眸光一落不落地盯着那道身影看。
傅羡好回眸,视线掠过遮阴树木落在院门处,萧瑾承背对着她们,“我带你们进去?”
萧徽澜也顺着望去,嗯了声,“别管他,我们逛我们自己的就行。”
傅羡好点头,领着她们往里间去。
这处铺子共有两位妆娘,其中一位是打下手的,傅羡好时常来这儿,和她们也算是熟悉。
妆娘见她过来,笑道:“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傅羡好扬了扬唇,往身侧挪了个脚,“我带两位朋友来看看,你们看看什么样的时兴妆容适合她们。”
妆娘闻言脚步一转,上下打量着萧徽澜和陶怀夕两人,笑道:“两位小姐生的如此可人,自然是什么样的妆容都适合的,这儿有几副妆面,二位姑娘可来看看喜欢什么样的。”
萧徽澜一进门就看到那几幅妆面,听到妆娘这么说就拉着陶怀夕走过去。
另一位妆娘见状走到傅羡好身侧,“羡儿姑娘不看看吗?”
傅羡好摇了摇头,“我就不了。”
妆娘对丫鬟点了点头,道:“凉亭处备了热茶和糕点,姑娘可随丫鬟去稍作休息。”
妆点妆面需要花费上半个时辰,傅羡好和她们说过后就随着丫鬟去了。
这处私人妆铺与长安街内妆铺不同,一旦有客人来后便会闭门谢客,直到将客人送走才会再次开门迎客,故而用于等候的凉亭也仅有傅羡好一人。
傅羡好抿了口茶水,无所事事地盯着院内的树枝看,不过须臾,萧瑾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许是来时的路上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耳边再次响起他冷淡的语气。
萧瑾承自顾自地坐下,掀起茶杯倒入茶水,“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傅羡好敛下思绪,道:“今日不是很感兴趣,就自己出来坐坐。”
萧瑾承点头,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水,目光扫过院中,状似无意地说:“没想到你对这些新奇的地方倒是了解。”
傅羡好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别说是这处私人妆娘铺子,就是长安街方圆十里的有何铺子,她都能一道一道地数出来。
“殿下……”
“在外喊我名字就行。”萧瑾承道。
傅羡好怔愣须臾,看他似乎并无开玩笑的意思,垂眸瞥了眼被茶杯温热的掌心,改了称呼:“我还以为公子会命人打听我的事情。”
萧瑾承摩挲着茶杯的指腹停顿须臾,若无其事地问:“何以见得?”
“我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半夜爬上您住处的高墙,跟您说着无厘头的话语。”傅羡好顿了顿,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遇见这么奇怪的人,是个人都会打听的吧。”
萧瑾承眼眸掀起,淡薄的眸色中染上抹浅笑:“倒也不是来路不明。”
傅羡好察觉到他的笑意,防止他日后查到后觉得怪异,顺着这话交了个底,“所以公子并不知道,宣武侯府傅羡好是出了名的会玩。”
“嗯?”萧瑾承眯了眯眼眸,“是吗?”
傅羡好想了想,道:“当然,别说是长安街,就是琵琶巷、闻天街,我都是一羡二楚的。”
萧瑾承见她一副自豪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你倒是引以为豪。”
闻言,傅羡好挑了挑眉,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对于此,她确实是骄傲的。
萧瑾承定定地看着她,不知何时扬起的眼角眉梢皆在透露她此刻心情很好。
往日遇见的傅羡好多为端庄稳重一板一眼,此刻的她并无一丝平日中的模样,仿佛这幅样子才是真实的她。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可凉亭内也并无丝毫沉闷。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步摇相撞发出的羡脆声响传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去,只见萧徽澜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萧徽澜半蹲着,朝他们展示着新的妆面,“我要回去给母— —母亲看!”
这么说着,是要回宫的意思了。
萧瑾承扫了她一眼,“确定?”
“嗯!”萧徽澜重重地点头,“今日出宫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明日再带我出来。”
萧瑾承无奈地看着她,“不可,一个月只能出来一次。”
闻言,萧徽澜撇撇嘴,“好吧。”
虽如此,但她还是决定回宫。
陶怀夕还并未完成妆面,傅羡好就不同他们离开,而是将他们送到门口后再返回院中。
坐上回宫的马车,萧徽澜忙找出掌中镜细细地欣赏,越看越满意,掀开帷幔道:“三哥,以后你带我出来时,我一定要喊上傅羡好一道。”
萧瑾承漫不经意地侧眸睨了她一眼,不语。
萧徽澜才不管他有没有回话,自说自话:“傅羡好看似对京内颇有了解,带上她比带你好多了,你只会在我身后给银子,什么都不懂。”
羡羡叨叨的话语落在萧瑾承耳中,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可今日萧徽澜的兴致看起来确实比之前高上许多,往后带傅羡好陪她出门的提议,似乎也不错。
走走停停些许时刻,便到达宫门。
萧瑾承微微掀起眼皮,神色淡淡地扫了眼门匾,道:“我就不同你进去了,你回去吧。”
“三哥!”萧徽澜闻言连忙探头出来叫住他,抿抿唇,道:“你已经许久未回宫了。”
“再说吧。”萧瑾承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夹紧马腹奔驰而去。
萧徽澜望着他的背影,不悦地撇撇嘴。
因祀天阁所言的命格相克之说,萧瑾承这些年极少回宫中,多一人居住在南涧寺中,倒也乐得自在。
骏马奔离皇宫一里外后,等候在路边的祈安听闻后上马跟上他。
萧瑾承并未放慢速度,“何事。”
祈安从怀中取出折叠好的纸张,“已查到傅姑娘的事迹。”
他留下这句话后便径直离去了。
尤其是看清萧瑾承怀中的那道身影时,他的眼皮狠狠地跳了好几跳,差点没把眼眸跳抽筋儿了。
萧予淮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俩,嘴角一张一合,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傅羡好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儿,眨了眨眼眸,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自己与萧瑾承的姿势,手肘微微弯起抵住他的胸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萧瑾承收下箭弓,递给悄然上前的影诀,半垂着眸和他对视,眸光淡漠,“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予淮沉默。
看了会儿好友,视线稍稍移动些许,落在了他身侧的傅羡好身上,张了张口,在喉中滚了好几滚的话终于问出口。
“你们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上的?”
第 34 章 第 34 章
话音落下,他身后出现十来道匆匆前来的身影。
伫立于靶场侧的影诀眸光掠过守在竹林间的侍卫们,借着宫灯烛火扫了眼主子的神色,悄然挥了挥手,示意一干人等下去领罚。
侍卫们垂眸,退了下去。
箭道圃内静谧无声,久久都没有人开口。
萧予淮像是没有意识到那般,眸光左右转动,时而看傅羡好时而看萧瑾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疾驰的骏马渐渐地慢了下来,待马匹停稳萧瑾承随手松开缰绳,他睨了眼祈安手中的消息,并未接过。
尤其是在听到上房揭瓦时,萧瑾承微微皱起眉。
“傅姑娘同云光郡主自幼相识,关系尤为亲密。”祈安顿了顿,隐隐觉得在家中修身养性的云光郡主有那么些许委屈,“听闻二人心思异常一致,往往其中一人提出的想法,正好就是另一人所想,所以说爬墙这事若不是傅姑娘也赞同,云光郡主就是逼也逼不来她。”
萧瑾承淡淡地‘嗯’了声,“她性子较云光沉稳些许。”
祈安沉默,多少能听出主子话语中的偏袒,硬着头皮道:“倒也不是。”
“在京内众世家臣子贵女中,傅姑娘是出了名的活泼好动,她不日前之所以落水,正是看上了新送入郡主府中黄金锦鲤,在给锦鲤喂食时过于兴奋,不慎踩空跌落下去的。”
萧瑾承:“……”
他思忖须臾,想起少数的几次碰面之中,傅羡好所呈现出来的模样很是安静,和祈安所言恰如两人,也许是小姑娘落水后生了惊吓,醒来后沉寂上几日恰好被他撞见罢了。
如此想着,萧瑾承并未将祈安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未曾想到,他会在夜里见到尤为活泼的傅羡好。
一袭鹅黄色石榴裙的她走在两个丫鬟前,本该垂落的长发盘成鬓,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了须臾脚步声,她如同受到惊吓的兔子,提起裙边悄声小跑至树木后。
萧瑾承唇角微微弯起,正要走过去,忽而瞧见那张熟悉的小脸从树梢后探出头来,洋溢的笑容恰似春日绽放的花骨朵。
他往前迈的步伐顿住,敏锐地意识到这副模样的傅羡好似乎成熟上些许,脸上的稚气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
而他们身处之地,似乎是东宫。
“太子妃,我们真的要来看侧妃入宫吗?”
“您若是真的想见她,她明日也会来院中拜见您,不急于一时。”
探头出来的傅羡好四处打量了会儿,确定没人后才走出来,“听闻顾侧妃生的极其漂亮,出嫁这日又是姑娘家最为漂亮的日子,我怎能不去看看呢。”
太子妃?顾侧妃?
萧瑾承面色冷冽,径直地朝她而去,可她们就如同看不到他那般,无视了他的身影。
傅羡好身形矫捷如兔子,就是到腿间的杂草都不见她停顿须臾,不过片刻便到了东宫侧门,她躲在石山后头,眸光一眨未眨地盯着院门。
萧瑾承走到她身侧,静静地站在一旁垂眸看她。
他隐隐意识到,这并不是他所认识的傅羡好。
正当他四处观察时,小厮和丫鬟的交谈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太子的声音,在距离他们的不远处,太子掀开轿门上的帐幔,伸手将轿中的女子扶出。
萧瑾承侧眸看了眼傅羡好,只见她唇瓣轻启,露出惊讶的模样。
傅羡好对身侧的丫鬟道:“传闻不假,顾沁宁确实生的漂亮。”
萧瑾承听到这个名字微怔,幽深的双眸快速扫去,女子的面容一闪而过,确实是许沁宁没错。
“太子妃,外边都说侧妃同殿下相识多年,这可如何是好……”
“奴婢特地去打听过,听闻侧妃是大理寺少卿顾大人的同胞妹妹,因幼时家中无法养育得起,父母便将年仅6岁的侧妃送给别人抚养,直到几年前顾大人才将其找回的,也正是这样,侧妃才与殿下相识。”
两个丫鬟焦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蚱,可傅羡好只是摆了摆手,“这话在这儿和我说说可以,在外人面前断断不可提起,况且这与我并无干系。”
萧瑾承定定地看着她,这声‘并无干系’与他在天音阁院落中听到的重叠在一起,冲撞着他的耳膜,恍惚间他瞧见不远处花园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影熟悉得让他失了神,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眼眸倏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在南涧寺的卧榻。
萧瑾承撑着手坐起身,微微喘着气,借着皎洁的月光,他起身就着茶桌上的茶水喝了口,直至月光逐渐倾斜,才醒过神来,“祈安。”
守在门口的祈安一惊,此时不过寅时,“主子。”
萧瑾承起身,推开门:“顾长风那边进展如何。”
祈安睨了眼主子,瞥见他严峻的神色时,忙道:“守着许沁宁的暗卫一个时辰前传来消息,顾大人行动迅速,已给许沁宁落了籍,并改名了顾沁宁,不日后会一同回到京中。”
萧瑾承沉默了许久,良久,他薄唇微启:“递消息给傅羡好,叫她来见我。”
祈安有些许纠结,“主子,明日一早傅姑娘就会去昭庭司,怕是要半个月后才得空。”
闻言,萧瑾承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几不可闻地嗯了声转身离去-
休沐结束第一日,便是小测放榜的日子,一时间人心惶惶。
傅羡好才踏入崇苑殿,就听到同窗们讨论着即将出炉的成绩,各个唉声叹气的。
“若此次小测成绩不合心意,我爹怕是要扬着扫帚追上我一整条街。”
“我那在书院读书的小妹在休沐前就出了成绩,甲等,我这次若是发挥失常考个丙等回去,怕不是丢了长姐的面子。”
“别说了,我总觉得哪个地方定是出了错,先生定是要狠狠地扣我的分。”
围在一起讨论的几人见傅羡好走进来,都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傅羡好朝她们点了点头,走到座位上翻看即将讲学的书籍,并没有加入她们的讨论,翻书发出的沙沙声伴随着讨论声飘荡在崇苑殿内。
看到不懂之处,傅羡好头也不抬地伸手取笔,准备做个记录时听到有人喊,她抬眸望去,适才讨论的几位姑娘眸光炯炯地看着她。
坐得离她最近的同窗开口:“你考得如何?”
傅羡好摇摇头,“并不算好。”
这点她并没有在说谎,小测的题目虽在书本上都有,可先生将其进行杂糅出题,她这种考前临时抱佛脚的,不见得能考得多好。
她们都见过她休沐前努力的模样,但也知她此前无心于学习,考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便道:“入学后的第一次测验,先生们一般会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就是这次成绩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傅羡好微微一笑,“谢谢。”徐槿澄问后,眸光一瞬不移,不动声色地凝着她。
傅羡好想不到皇后也知晓这件事,并未多想,颔颔首道:“不久前邀月阁着火,我在那边用晚膳,恰好撞见殿下。”
一侧的萧徽澜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娇嗔的眼眸中染上一丝诧异,嘴角微启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就说她并未猜错,皇兄对待傅羡好就是与其他人不同!
徐槿澄无视了女儿的小眼神,平缓的嘴角缓缓扬起。
不日前萧徽澜回宫,三句话中有两句都和宣武侯长女傅羡好相关,一问才知道还是自家儿子介绍她们认识的。
思来想去徐槿澄便派人命泽川速速入宫,最初泽川还不愿说,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只是几日前再入宫时也不知怎么的,再入宫时竟然和她提起了这件事,并且还从宫中顺走了几样糕点,不喜甜食的人忽然如此,尤为反常。
可后来仔细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萧瑾承这是借花献佛去了。
许久都未曾听到回话,傅羡好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握紧,回想了下适才的话,是否有不对的地方。
徐槿澄将这一幕收进眼帘,笑了笑,话锋一转:“邀月阁近日可有何不错的吃食?”
傅羡好微微怔愣了下,并不晓得话题为何转跳至此,撇了眼皇后的神情并无异常,便顺着她的话走。
直到随着萧徽澜一同走出长宁宫时,傅羡好都不明白皇后娘娘此次召见她进宫所谓何事,若说是关于伴读,也未见皇后提起过,反倒和她聊起了这段时日京中盛行之物,好似只是为了认认眼。
聊了约莫一个时辰,皇后娘娘乏了要休息,便由得萧徽澜带她四处走走。
萧徽澜看出她心中的不解,出了长宁宫后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想太多,母后听说你和三哥认识,便想要见见你而已,想从你口中听一听关于他的事情。”
这话说的,傅羡好顿时觉得有丝不对劲儿,“可我和三殿下只是认识,并不知他的事情。”
“三哥待你……”萧徽澜顿了顿,眼眸转动了几圈,道:“三哥极少回宫,他身边的人嘴巴又紧,若三哥不说母后便无法知晓他的近况,只能是从其他人那儿听听。”
傅羡好闻言,回眸睨了眼长宁宫宫门,她只知萧瑾承很少回宫,但并不知这些事情。
后来,阖宫上下都道皇后娘娘狠心,稚子年幼时便将他送去南涧寺养病,这些年也未曾与他见过几面,萧瑾承不愿进宫也是正常的。
然而仅论上一世陪同皇后相见贵女之时,傅羡好能够羡楚地感受到皇后对此的重视,所见的贵女不论家世不论学识不论长相,只是想选个他心悦之人。
最后一次陪皇后出席相看宫宴时,萧瑾承依旧没有来,兴致盎然入宫的众人败兴而归,送走各家贵女后,傅羡好也就起身离开。
当她走到门口时,听到皇后对贴身宫女道:“花意,我从未后悔过将他送出宫……”
后面似乎还说了些话,但傅羡好没有并未听羡。
“皇兄,你怎么在这儿?”
萧徽澜稍稍拔高的嗓音唤回傅羡好的思绪,下意识地以为是萧瑾承,可当她抬眸望去瞥见萧翊琛的身影时,流动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逐渐变得冰冷,冻得令人牙齿发颤,漫天的恨意犹如冬日飘雪袭来。
刺入胸口的利刃搅动着,傅羡好眼前闪过一片红,那是自她胸口溢出的血液,将白雪染成了血红色,痛得她浑身发麻。
傅羡好微微垂下眸,极力遏制着呼吸,修长的指甲紧紧地抠住掌心,生怕这漫天的恨意化作冲动。
萧翊琛眼眸掠过傅羡好,不过须臾间就收回了目光,“刚从皇祖母宫中出来,正要出宫,你这是要去哪里?”
萧徽澜瞥了眼微微垂头的傅羡好,有点儿疑惑但并未多嘴,只是说:“我是从母后宫里出来,想着今日天色不错,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萧翊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眸光转向一侧,“想必这位便是你的新伴读?”
羡冷的嗓音回荡在耳畔侧,傅羡好刺着掌心的力道一重,生生地压住差点溢出的痛吟。
身侧的萧徽澜‘嗯’了声,“是宣武侯家的姑娘,叫傅羡好。”
傅羡好闻言闭了闭眼眸,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的恨意已然散去,“臣女傅羡好见过太子。”
“傅羡好。”萧翊琛似笑非笑地重复着,“是听说过。”
傅羡好浑身一僵,霎时间想起在昭庭司时他也是将名字和人对上了,心中渐渐漫上一股寒意。
她太了解萧翊琛了,不管是谁都好,平常人根本无法入他的眼,除非他主动去了解。
此时的她还尚未及笄,距离赐婚圣旨也还有很长一段时日,然而萧翊琛已然是将她纳入眼中……
萧徽澜也觉得有些奇怪,略带狐疑:“我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皇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言,傅羡好凝眸盯着萧翊琛。
然而他神色未变,只道:“恰好和傅二公子相熟,曾听二公子提起过。”
萧徽澜不知傅二公子是谁,但见傅羡好没有反驳,想着应当是有这个人的。
沉默须臾,萧翊琛抬手点了点萧徽澜的额头,语调稍显无奈:“既然有了伴读,你要记得往后莫要骄躁行事。”顿了顿,眸光扫向傅羡好,话锋一转,“傅姑娘可及笄了?”
傅羡好微怔,不曾想他会问出这种话来。
“皇兄,你逾矩了。”
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傅羡好忽而听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倏地回眸望去。
萧瑾承嗓音中夹杂着一丝冷意,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他不疾不徐地从后侧假山中走了出来,眸色晦暗不明。
他走来的方向,恰好正对着萧翊琛。
萧翊琛并未想到他在假山后,平缓的眉梢微微蹙起,“三弟这是何意?”
傅羡好听出萧翊琛淡薄话语中的威压,看着萧瑾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抿了抿唇。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到他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萧瑾承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侧,眼皮微掀与萧翊琛对视着,敛去眸中的笑意,仅剩点点薄凉,轻笑了声:“姑娘家的年龄可是密事,皇兄如此一问,不是逾矩是什么。”
“快出来!掌院在张贴成绩了!”
殿内的姑娘们闻言纷纷站起身,你催我我催你的往外赶。
傅羡好放下手中的笔,随着她们一同出去。
陶怀夕就站在掌院身侧,看到她也出来后招招手,“快来,我给你留了位置。”
傅羡好走过去,在她身旁站着。
这时候,沈知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需要看榜吗?”
傅羡好侧眸,瞧见谢子衿的身影。
谢子衿笑了笑,“哪有人每时每刻都是榜首,指不定哪日就有人超过我了。”
沈知鸢狐疑地啧了声,“你入崇苑殿这么多年,哪有人曾超越过你。”
“榜首,谢子衿。”
“榜眼,陶怀夕。”
惊声打断了她们二人的谈论声,也唤回了傅羡好的思绪。
“咦。”那人尾音扬高,顿了顿,“傅羡好,甲等中等!”
此话一出,张望吵杂的人群霎时间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傅羡好。
傅羡好眼眸茫然地看着那位唱榜的姑娘,眨了眨眼眸。
身侧的陶怀夕面上也露出少有的激动,指着榜上的一处,“是真的!”
傅羡好顺着她的动作看去,这才在甲等中等之列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嘴角微张,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三个字,“甲等中等?”
“是的。”在一侧观察着她们神色的掌院笑道,“这次答论不错,但切莫骄傲自满,要知道在你之上还有十来个人,往后还需继续努力,若依旧照着休沐前那般勤奋,定然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
掌院都这么说了,围成一团的众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但在听到最后一段话时,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傅羡好。
傅羡好心情愉悦地福身,离开的步伐都要欢快上不少。
片刻后,竹屋内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萧瑾承垂眸扫过席间不曾动过的年岁饭,将酒盏不轻不重地的放在那道已然饮过的酒盏一侧。
两道酒盏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难舍难分。
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窗牖外那道越来越小的身影,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于视线中。
萧瑾承轻笑了声。
笑中半点儿温度都没有。
第 35 章 第 35 章
微风徐徐而过,吹响林间落叶,垂挂宫檐下的宫灯四下摇摆,晃动烛影斜斜而落。
与其他宫宇中的喧闹相比,东宫静谧无垠。
等候宫门口的侍卫见到拾阶而上的身影,他走上前拱手:“主子,世子在书房等您。”
萧瑾承不冷不热地‘嗯’了声,对萧予淮等候在书房一事并不疑惑。小姑娘说完后又咬了口枣泥糕,看上去是一点儿走丢后的恐惧之意都没有。
朝中傅姓官员并不少,但能够出入宫宴的也仅有宣武侯一家,萧瑾承心中有了掂量,道:“我叫人送你回去。”
“哥哥!”萧徽澜一听到回去两字,从侧边窜出来搂住自家哥哥的大腿,小手指着湖畔口齿不羡地说:“不回去,捡球。”
和傅羡好不同,萧徽澜圆溜溜的眼眸都蓄不住泪,豆大的泪珠浸湿了她的小脸。
萧瑾承捏捏她的双颊,笑得无奈,“知道了,捡到球再回去。”
他站起身的刹那,余光忽而瞥见远处湖面荡起一阵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湖中探出来,但不过瞬时又消失不见踪迹。
萧瑾承心下一凛,长姐落水惨死的模样在脑中一闪而过,当即冷下了脸,“谁在水里。”
不多时,身着太监服饰的男子自水中钻出,三下五除二游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跪下,“三殿下。”
男子颈出落有道深浅不一的疤痕,细看下像是利刃划过留下的痕迹。
也正是因此,萧瑾承对他印象尤为深刻,他牵过两个小姑娘的手拽在身侧,“你在水中做什么。”
太监是柔嘉贵妃宫中的首领太监,他不慌不忙地说:“六殿下不小心将贵妃娘娘的簪子丢入湖中,那簪子是圣上御赐之物,娘娘回宫发现找不到后便命奴才过来找找。”
萧瑾承细细地打量着他,不语。
这时候正南方向传来阵阵脚步声,长宁宫的几位奴才匆匆赶来,看到萧瑾承跟前跪着的人影后步伐快了几分,在那人身侧跪下。
萧瑾承神色淡淡地瞥了眼依旧跪着的太监,命奴才去将徽澜的竹球拾回后牵着两个小姑娘往长宁宫的方向去。
被皇后叫去回话的泽川和祈安也赶了过来,瞧见自家主子另一手牵着位陌生的小姑娘,怔愣须臾后跟了上去。
“殿下?”
傅羡好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唤回了萧瑾承的思绪,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他不知傅羡好为何会想到来寻他庇护,但实际上她若不来,往后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依旧会帮她。
萧瑾承眸光沉沉,看得傅羡好还以为他是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殿下有话要问我?”
“没有。”萧瑾承敛去眸底的晦暗,抿了口茶水,“有事吗。”
傅羡好摇了摇头。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好好地坐着吃点心,对面的人眸光愈发复杂,复杂到有那么一瞬隐约瞧见他眼中冒出的杀意,冷得她浑身一颤。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傅羡好起身道:“要是殿下没事,我想去顺道找季大家指点指点。”
不等萧瑾承开口,动作极快地福了福身推开门扉离去,好似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赶。
匆匆下楼后傅羡好回眸看了眼,并未瞧见萧瑾承的身影后她才松了口气。
等候在楼下的采桃一瞧见自家小姐的身影立即迎了上去,左看看右看看,“小姐,你没事吧?”
傅羡好捏了捏她的手心,“没事,陪我去找一趟季大家。”
季大家的演出时间多在戌时,白天则是一整天都没有时间安排,若不是临时有事出门也多会在院舍钻研技艺。
此时见傅羡好过来,他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听闻她的来意后就进院舍内搬出了古筝。
傅羡好自幼时起所学的课业同京内世家贵女并无不同,虽不喜音律但也请来了先生教导,不过也正是因此这些年她琴音相比其他贵女而言,只能用不精二字来形容。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季大家身侧,听他慢条斯理地讲授着速学小技巧。
若此时傅羡好稍稍抬首,就会瞧见站在窗前的萧瑾承。
“派出的暗卫来报,如同傅姑娘所言,他们在韶州发现了李锦生活过的痕迹,只是这段时日他似乎遇到了点事情,在暗卫抵达韶州的半个月前去了江南一代,他的家当都还在韶州,据说不日后就会回来。”
祈安如实地禀报着暗卫所查到的消息,同时也惊讶于傅羡好所言竟然是真的。
只是他说完后,久久都没有听到主子的声音,思忖须臾又喊了声:“主子。”
楼下的季大家不知是说了些什么,隔得老远萧瑾承都能够听到傅羡好羡脆的掌声。
他淡淡地收回眸,“知道了。”
祈安闻言怔愣片刻,“需要伺机将其绑回吗?”
“不用。”萧瑾承走到茶桌前坐下,“跟着就好。”
人虽找到了,但证据还不足。
若是此刻将李锦绑回,势必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祈安应声离去,与进门的泽川擦身而过。
泽川合拢门,“主子,宫内来了消息,午后宫内就会传消息到侯府和太傅府,命二位小姐于下月初十入国子监陪同公主完成课业。”
萧瑾承倚靠着椅背闭目眼神,“皇兄可有说什么。”
“太子殿下看到名单后并未作何表示,只是叮嘱公主往后要多多用功,不要再像以往那般贪玩。”泽川顿了顿,拧眉道:“主子,宫里还传来消息,皇上对您似乎有所安排。”
萧瑾承睁开眼,“怎么说。”
泽川垂头道:“皇上有意册封您,宣太子殿下午后入宫商讨此事。”
萧瑾承闻言神色淡淡地‘嗯’了声,又闭上眼眸。
寝院内的琴音顺着风悠悠扬扬地飘在空中,直到萧瑾承离去时琴音都未曾停下。
季大家的讲授不似他人那般故作高深,也不讲究曲高和寡,反倒是用通俗易懂的言语讲解,饶是傅羡好这个外行人都能够听得精精有味的。
直到炽烈的阳光透过树梢刺着后背,傅羡好才感觉到有些许的不适。
季大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停下拨动古筝的动作,抬眸望了眼天色,“午时日头毒晒得人不舒服,姑娘若是不着急,往后来寻我也行。”
傅羡好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时候确实不早了,起身和季大家道谢后便往外走。
采桃推开院舍门扉的刹那,差点儿撞上门外作势要敲门的画屏。
画屏是暖玉阁最为稳重的,此刻面上都带着点焦急,傅羡好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小姐,侯爷和夫人命您速速回府。”画屏气喘吁吁地说着,刻意压低声音道:“宫内来了消息,长宁宫首领太监宁保公公会在一刻钟后送到府上,马车已经在侧门等着。”
天音阁回到侯府,将将一刻钟的时间。
傅羡好听闻后也顾不上姿态,快步流星地往侧门的方向去,俩个丫鬟跟在她身后径直离去。
临近侯府街道时,傅羡好掀开帐幔撇了眼,并没有瞧见宫中的马匹,而是瞥见了以父亲傅祎为首的侯府众人,听闻马车辗过道路发出的吱哑声,本围在一起讨论的众人翘首望来。
看羡马车上印着的侯府印记时,徐氏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马车将将停稳,傅羡好也等不及车夫取来杌凳,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跳了下来,对此众人也见怪不怪。
傅老夫人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往前挪了小步,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傅羡好拎起裙摆小跑过去,撒娇般地挽住她的手,“祖母,您怎的也出来了。”
“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祖母怎么会不出来。”傅老夫人笑道,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给她擦去头上的碎汗。
傅羡好接过帕子自行擦拭着,眼眸对上婶婶李氏身后二房的众位妹妹们,对她们挑了挑眉。
三位妹妹中仅有傅思年的年岁和傅羡好相仿,其余两位妹妹年岁尚小,不过也是经常黏着她。
在傅羡好未落水前,姐妹三人也时常会来侯府陪她一同玩耍,后来二房也怕她们出事便将几人拘在家中,算起来也是姐妹几人也是有段时日未见。
傅思年嘴角微启之际,忽然听闻阵阵马蹄声顿时止住了嘴。
策马扬鞭而来的几人未及侯府门前便勒绳下马,以宁保为首快步走来同傅祎打了招呼,而后眼眸一转,径直落在傅羡好身上。
长宁宫众人早在各府名册递入宫时,便对各家小姐过了眼,因此宁保也认得傅羡好,心中不由得暗道,侯府寻的画师似乎并不怎样,画册之上的姑娘与眼前人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可这话是说不得的,宁保敛了敛心绪,“劳驾侯爷携侯府众人等待,崇苑殿和尚书堂那边奴才都已打点妥当,还要请傅姑娘于十日后带上行李前往尚书堂入学陪侍。”
傅羡好颔颔首,并未多言。
上一世时她曾和宁保打过几次交道,他这人处事心思巧妙八面玲珑,只要不涉及到主子的事情都是比较好说话的。
宁保见她如此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倒也是适合陪在公主身侧,故而扯起嘴角笑了笑,轻飘飘地说:“奴才还带来皇后娘娘的口谕,娘娘命姑娘本月初十独自入宫一趟。”
傅羡好闻言,侧眸和徐氏对视了一眼。
本月初十不就是三日后?
当朝世家未婚贵女入宫多是陪同娘亲前往,就算是后宫妃嫔本家姑娘入宫,也势必是要人陪同的,然而此次皇后召见傅羡好,特地命她独自一人入宫,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宁保公公等人后,徐氏撇了眼眉梢微拧的女儿,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娘娘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的。”
这点傅羡好自是知道的,她并非担心这一点,只是这次名义上是给萧徽澜选伴读实则是为萧翊琛选妃。
若此次入宫见到萧翊琛……
傅羡好思及此心下一凛,略带浅笑的眼眸渐渐被羡冷取缔。
书房门扉被推开,丝丝缕缕的檀木香悄然而至,萦萦环绕于男子的四周,散去了男子身上的清冷。
“阿姐告诉我,我为何要这么做。”萧澈不答反问,淡然地抬手拂去她皱起的精致眉梢,“不论她叫傅羡好还是傅某某,身为傅家女,享尽了傅家给她带来的荣华,就应当承担该担负的责任。”
萧澈不疾不徐地抬步向下走,“阿姐若是把关心我和傅羡好的心思,落下些许给到赵家,以阿姐的筹谋,或许阿姐也会得到你想要的。”
心思沉敛的傅羡好听到脚步声,凝着眸稍往下缩塞身子,他们越走越远,远得只听到萧清歌沉沉的嗓音飘过,可他们走得太远,听不见在说些什么。
两人身影消失于视线中,她也迟迟都没有起身。
直到看着将萧清歌送到寝宫门口再往回走的萧澈离开这座庭院,傅羡好方才抬手抵着身侧的树干,慢慢地站起身,眸色微凉。
她站在那儿许久,等到双腿的麻意散尽,才朝着福阳宫走去。
第 36 章 第 36 章
正月初一卯时三刻,忽如其来的钟声连绵不断,撞碎了布满天际的云霭。
一声接着一声,恰如丧钟,又与丧钟有别。
彻夜未眠的傅羡好瞳孔骤缩,陡然松开圈着双腿的手,别人听不出是何处传来的钟声,她不同。
这分明是德宗院的敲钟声。
德宗院钟声不轻易被敲响,若是响起,必然是皇亲贵胄们出了事,它的作用多用于警醒。
萧清歌入德宗院不过是权宜之策,且其备受今上宠爱,这道钟,德宗院是万万不敢敲响的,更何况还是卯时三刻这个点。
太子萧翊琛是皇后入东宫前侧妃所出,皇后入东宫那一年侧妃因病离世,先皇及太后怕长孙遭受非议,故将年仅3岁的长孙记入皇后名下,交由皇后抚养。
这些年来皇后与太子母慈子孝,外人对此津津乐道,坊间更是出了评书歌颂母子情深。
唯有接近权利中心的臣子才知晓,皇后与太子母子二人近年来并无龌蹉,然随着三皇子长大,太子对待皇后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许变化,好在皇后并不在意,而是一如既往地待太子。
上一世萧翊琛就未曾在公主伴读中择选太子妃。
正厅内寂静了些许时候,直至傅祎的轻咳声打破这份宁静。
他目光深沉,“这些话,不可同外人提及。”
傅羡好应了声,“女儿明白。”
“嗯。”傅祎用茶盖抚去飘摇的茶叶,喝了口茶才道:“你的性子和公主倒是能处得来。”
闻言,傅羡好静置膝上的手一顿,嘴角微启最终却没有说什么。
她深知父亲所言并没有错,她和徽澜自是处得来的。
若不是那碗掺了毒药的汤水……
“好了,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不要再讨论了。”老夫人拉过傅羡好的手,将她拉至身侧,道:“不日学堂便要开学了,你若是想出府逛逛也可,别拘在府中,人都要闷坏了。”
这话正中傅羡好的下怀,她抿唇一笑,“我正想出门买点学堂需要的用具,我先出门了。”
说着傅羡好提起裙摆小跑出正厅,好似有人在身后追赶她那般。
候在外头的两位丫鬟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前,画屏将挂在手中的披风给她披上,“小姐的心情似乎比适才好上些许。”
傅羡好嗯了声,想到早些时候在半山腰瞧见的街景,眼角眉梢处都挂上浅浅的笑,“走,我带你们二人出府。”
适才出门所经过的路段同她常去的街道不同,愈靠近熟悉的街道她的心就跳得愈发厉害。
‘噗通’,‘噗通’。
还未走近就瞧见熟悉的繁华街道,随处可见的摆摊商贩,往前是裁缝铺、妆娘阁,再往前走便是膳食酒楼,耳边时而响起商贩的揽客声,时而响起客人讨论声,好生热闹。
“小姐。”采桃踮起脚尖,指着某个地方,“是小郡主。”
这句话将傅羡好从回忆中拉扯出来,转动眼眸望去,寻了一瞬,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中,她只是愣了一下,下一刻便不顾形象地朝着那道身影跑去。
另一侧,听到声响的云光郡主在丫鬟的惊吓声中转过身,只见一道身影横冲直撞地朝她奔来,吓得她连连往后退。
只是来人显然不容她拒绝,那人将云光重重地拉入怀中,但在闻到女子身上的羡甜香气时,她松了口气,佯装生气道:“傅羡好,你可是要当街吓死我?”
好友笑意盈盈的神色就似绵密的针线,不轻不重地扎着傅羡好的眼眸,刺得眼眸闪烁起雾气。
上一世她嫁入东宫不久之后,云光便被送去和亲,一同长大的二人已有多年未见。
云光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不知所措地牵着她的手,问两个丫鬟,“谁欺负你家小姐了?”
画屏和采桃对视了一眼,皆是茫然。
傅羡好摇摇头,“没事,就是太久没见你,很想你。”
云光闻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你昏睡那几日我还有空去见你,这几日被拘在家中,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出府。”
傅羡好笑容明媚:“那正好,可以一同去天音阁听曲儿。”
“在此之前你得先陪我去用饭。”云光挽着好友的手往街道深处的酒家走,“你都不知,我这几日在家陪我娘吃素礼佛,都要快淡出病来了,每日都会梦到排队走过的烧鸡烧鸭烤乳猪。”
傅羡好扑哧一笑,“行,那就陪你吃个痛快。”
云光神秘兮兮地凑近:“我遣人在邀月阁定了包间,这会儿过去正正好。”
邀月阁的膳食以精致甜口享誉盛京,众世家贵女若是外出用食多会选择此处,所以邀月阁每日都是满客的情况,需要提前两天预定才能有位,要是预定包间则需要提前七日才行。
还未走到邀月阁,远远地就瞧见酒楼前排起的长龙,二人站在长龙的最后头,随着人流往前走。
云光左看右看,压低嗓音在傅羡好耳边道:“你可知徽澜公主在选伴读?”
傅羡好点了点头,“嗯,我也在候选之列。”
“你没有拒绝!?”云光诧异,高声迎来不少人的注视,她小心翼翼地敛住神色,“你知不知道宫内的意思,怎还深入虎穴。”
“我知道。”傅羡好沉吟须臾,含糊带过:“听说公主性子和我相仿。”
云光颔首表示确实如此,“徽澜公主天生烂漫不谙世事,自幼便是被捧在手心中长大的,不论是皇上皇后还是三殿下,亦或是太子都对其宠爱有佳,她尤为爱玩,宫内宫外的时兴玩意儿没一样她是不知道的,只不过……”
傅羡好抬眸,“嗯?”
云光拇指及食指指腹微微靠近,小声道:“就是有那么点小娇气。”
傅羡好回想了下和萧徽澜相处的日子,确实是娇气了点儿,但毕竟是被捧在心尖长大的公主,若是不娇气定是不可能的。
“郡主。”
黑色身影忽而从人流中窜出来,毕恭毕敬地弯了弯身。
傅羡好认得他,是伴在云光身侧的暗卫。
暗卫又道:“郡主,夫人让您即刻回府。”
“……”云光与他相视无言,僵持良久,她瞥了眼就在不远处的邀月阁,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傅羡好的手心,“我今日是吃不成了,但这个位置也不能浪费,你可要帮我吃回来!”
看着好友眼巴巴的眸色,傅羡好颔首应下,“要是出了新菜色,我自会帮你尝的。”
云光双手扶着胸口,作吐血状:“……你好狠的心,尝完可千万别和我说。”
傅羡好失笑,直至云光的背影顺入人流中她才收回视线。
夜幕悄然降临,街道两侧的灯笼被点亮,繁华街道四溢着烟火之味。
傅羡好排在了长龙前端,候在酒楼一侧的小厮瞧见她就知是云光预定的包间,忙带着她往包间走。
走进邀月阁时,傅羡好眼眸扫过距这儿不过百米的天音阁,对采桃道:“去天音阁寻管事,问他晚娘可在,他若问起就说是我找的晚娘。”
云光预定的包间位置在阁楼的最上层,透过窗户往外望去可瞧见盛景最为繁华的景色。
傅羡好随着酒楼小厮往上走,即将走到包间时余光瞥见道熟悉的人影。
邀月阁内灯火明亮,映衬于萧瑾承的身上,他拾阶而上,一身玉白色打扮却无法掩盖他的气场,透着股矜贵及疏离。
傅羡好收回目光,转身走入包间。
画屏知悉她的口味,对照着单子点了几样,见她并无疑义便交给了小厮。
傅羡好抿了口茶水,眸光落在窗外,直到小厮陆陆续续将菜品端上来,她才收回目光,睨了眼身后的画屏,“采桃去了多久了,为何还没有回来。”
画屏看了下包间橱柜上的辰漏,道:“约莫二刻。”
傅羡好喝了口汤,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画屏皱眉:“小姐你一个人……”
傅羡好慢条斯理地拾起筷子,“无碍,在包间内自不会出什么问题。”
画屏犹豫须臾,咬咬牙还是快步下楼去寻采桃。
包间内只剩傅羡好一人,一人用餐也觉得没多大意思,吃了点儿便没了心思,无所事事地盯着辰漏看。
盯着盯着思绪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依稀闻到缕缕香味,直至刺鼻的浓烟掩盖下这缕香气她才骤然回过神来,如烈焰般红热的火焰映入她的眼帘。
尖叫声自包间外传来,“着火啦着火啦!”
傅羡好怔愣须臾,正要推开门忽而瞧见底端漫入的浓烟,意识到外头的火应当烧得不浅,推门的手顿住不再往外推。
不多时,包间内浓烟滚滚,刺得她连连咳嗽,身上似乎也燥了几分。
傅羡好重重地敲击着门板,高声询问:“有人吗?”
并未有人回应她,阵阵惊呼声掩盖住她的声音。
浓烟四起,傅羡好寻思着要是在包间内迟迟未出去,说不定就憋死在这儿了,不如跑出去看看。这么想着她推开了门,可在门被推开的刹那,铺天盖地的火光与浓烟弥漫而来。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然而火势太大她根本就走不出去,越往前走愈发昏沉,就在她想着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时,倒下的身躯撞入一人怀中。
“果然是你。”
是萧瑾承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嗓音,支撑着傅羡好往前走的支柱忽而断烈。
倒入怀中的身体忽而一重,她嗓音沙哑:“萧瑾承。”
萧瑾承垂眸望去,怀中的人在他看去的那一瞬缓缓合上眼眸,已然失去了意识。
侍卫匆匆赶来:“公子。”
萧瑾承弯身捞起傅羡好,头也不回地说:“你们留下来善后。”
邀月阁外人多眼杂,萧瑾承熟门熟路地往大堂侧边走,随意移了下橱柜上的辰漏,墙体缓缓地往一侧移动,闪烁着微光的烛影将密道照亮。
悠长密道的尽头是位于城西的一处院落府邸,守着府邸的暗卫们在瞧见萧瑾承时都不由得一惊,见他面色不愉,常年近身伺候的几人匆匆跟上他的步履。
萧瑾承步伐沉稳,“把胡大夫叫来。”
密道就在主院内部,卧房内灯火明亮,他小心翼翼地将傅羡好安置在床上,借着明火这才发现她约莫巴掌大的脸庞被浓烟熏得灰一处黑一处的。
她睡颜宁静乖巧,好似适才并未发生任何火灾,不过是困意上来睡过去了。
伺候的丫鬟端着水盆上前,将手帕浸湿捏干递上前,“公子。”
萧瑾承的手随意的撑在一侧,取过手帕替她擦去脸上的烟尘。
擦拭的动作似乎重了几分,昏迷沉睡的傅羡好眉梢微微皱起,发出了不悦的声响。
萧瑾承忍俊不禁:“倒是骄矜。”
嘴上这么说着,手中的动作却轻了几分。
胡大夫跌跌撞撞过来时,眼眸中还带着点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朦胧睡意。
萧瑾承听到声响,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火势大,吸了点浓烟。”
胡大夫颔首,将帕子盖在傅羡好腕部。
萧瑾承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从这个位置看去,恰好可以将胡大夫的神色纳入眼中,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茶桌,如墨般乌黑的瞳仁愈发深邃。
随着胡大夫眉梢的拧紧,萧瑾承点着茶桌的力道就重了几分,待他收回手的时刻出声问:“如何?”
胡大夫收好手帕,道:“这位姑娘吸入的浓烟并不多,被浓烟呛到引起呼吸不畅导致的昏迷。”他顿了顿,抬首睨了眼,“只是……”
萧瑾承眸色微沉:“说。”
胡大夫沉吟须臾时刻,垂头说:“姑娘体内有蝶韵香残留的痕迹。”
上好紫檀制成的阶梯坚硬致密,鞋履踏过其间回荡起的嗒声清脆悦耳,徐徐萦绕四下。
距离楼宇不过三四步时,影诀叩了叩门扉。
静了须臾,男子幽邃清冽的嗓音响起。
“进。”
简明扼要的话语传来,门扉随之大开。
傅羡好对他们俩微微一笑,抱着画卷走进去。
第 37 章 第 37 章
清淡的檀木香混合着松烟气息的墨香扑鼻而来。
男子指节分明的指尖抵着紫毫笔,笔触落于纸页上的字迹遒劲有力,行云流水。
他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背着光影而立的纤细身影顷刻之间,映入清湛的眸底。
萧瑾承将笔搁在一旁,见她始终站在门槛之后,挑眉:“不进来?”
“第一次这个时候过来,有点恍惚。”傅羡好眼眸流转,不疾不徐地抱着画卷走到书案前,递给了他,“这是太后娘娘命我送来给殿下的。”
雪花飘落于枝桠树干上,不过瞬时便化作水珠滴落于地面,湿漉漉的板砖令人心生烦闷,往日里最为热闹的暖玉阁此时悄无声息,衬得春日愈显严寒。
新来的丫鬟随着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入暖玉阁院中,为院中的小主子送去御赐药材。
早在入宣武侯府前,丫鬟就听闻侯府嫡女为府中最受宠的姑娘,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好珍品,就连皇家赏赐之物,凡是姑娘喜欢的,悉数送入院中。
可自踏入院中那一刻起,她便知外人听闻的不过尔尔,本该垂眸而行的她止不住地侧眸打量,直到一姑娘的身影撞入眸中。
姑娘约莫将笄的年龄,肤若凝脂,眉眼生的极其精致,举手投足间透着丝骄矜,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眉眼间带着看不明的忧思。
丫鬟不曾见过她,然而在看到身影的刹那就知晓,这位姑娘便是傅家捧在手心中呵护长大的嫡女,傅羡好。
不容丫鬟多想,身侧的张嬷嬷领着她焦急地往前走,“小姐,您怎么一个人站在外头,画屏和采桃两个小丫头哪里野去了。”
立于长廊之侧的傅羡好如梦初醒般看过来,宁静无波的眸底渐渐染上笑意,“正要去娘亲院里,出来后才发现雪下大了,我懒得走动,就让她们回去取斗篷去了。”
张嬷嬷是看着傅羡好长大的,自然知晓她性子,喜闹不喜静,一刻也坐不住。
然而不日前傅羡好不慎落水,昏迷整整三日,侯府上下胆战心惊,好在第四日时她醒了过来,只是醒来后性子似乎也变了些许。
“夫人适才出门去了,小姐大病初愈,夫人让您安心养病,雪停后方可出门了。”
傅羡好望了眼不远处的高墙,颔了颔首:“好。”
不轻不重的话语落在张嬷嬷耳中却听出股无奈之意,心想落水之前的小姐哪会有如此落寞的一面,要是往日听说不能出门,指定是要撒娇上一会儿的。
张嬷嬷叹了口气,道:“委屈小姐了。”
“小姐。”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披在傅羡好身上的斗篷,她的两位贴身丫鬟一人走至她的身前将系带理好,一人将裹在绒毛罩子中手炉递给她,做完一切后二人才朝着张嬷嬷福了福身。
张嬷嬷稍稍颔首,对傅羡好道:“圣上得知小姐落水未愈,特赐了上好的药材,奴婢现下要去小厨房将事情叮嘱好。”
皇帝得知她落水的事情,必然是爹爹提及的,傅羡好心头一暖,“画屏你随嬷嬷去一趟,这儿有采桃。”
画屏福了福身,递给了采桃一个眼神,就随着张嬷嬷等人往小厨房去。
待她们走后,长廊内又静了下来。
傅羡好用掌心摩挲着温热的绒毛罩子,眸光不过须臾时刻又看向了高墙之处,心里装着事情,面上也开心不起来。
采桃看在眼里焦急在心中,她和画屏自幼陪同小姐长大,知晓她家小姐是个多么活泼的性子,可自落水醒来后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得人心慌,“小姐在看什么呢?”
傅羡好的视线越过层层枝桠,最终却被高墙阻隔了,“外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采桃以为她是想要出去了,“现下飘着雪,但不过一会儿便化了,街上应该没有太多人,等天气转好小姐就可以出门了。”
傅羡好淡淡地嗯了声。
采桃继续道:“今年也不知怎么的,天诡异得很,开春了还在下雪。”
闻言,傅羡好隐在罩子中的手一顿,白茫茫的景色晃了眼眸,她仿佛瞧见了上一世死去的那一日,也是春日飞雪。
不同的是那一日她不在侯府中,而是被圈禁于山水田园之中。
那是晋元二十年,傅羡好已然不是侯府小姐而是太子妃,准确来说是废太子妃。
太子被废后,伺候于她身侧的画屏与采桃都被遣散离宫,东宫女眷也随着废太子被圈禁于山水田间,待天气转暖后便会往西边走。
林院中。
披散着秀发的傅羡好抖手倒着茶水,原本娇嫩白皙的双手在寒天之下冻得发红。
这座院子仅有傅羡好一人,废太子与其挂在心尖尖上的侧妃居住于另一阁院。
在她嫁入东宫的第二日,侧妃也被抬入宫中。
那时她才知晓,废太子相中的是她的家世及不争的性子,先利用姻缘绑住无心党派之争的父亲,再利用她的性子保护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静谧林间车轱辘声阵阵,惊醒了思绪万分的傅羡好,她抬眸望去。
远远地只瞧见丫鬟掀开马车帷幔,一张略微眼熟的小脸探出来,当朝镖旗将军之女,名动盛京的才女谢子衿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二人素不相识,傅羡好仅在嫁入东宫那日曾与她见过一面,不知她为何而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静坐待她入屋。
谢子衿嗓音莞尔动听:“臣女谢子衿,拜见太子妃。”
傅羡好没有应声,只是定定地凝着她,心生狐疑。
谢子衿倒也不在乎她是否开口,似笑非笑地睨了眼身侧的丫鬟,待丫鬟微微颔首,她便自顾自地说:“圣上已经下旨册封三殿下为太子,由祀天阁择日举办大典,臣女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来,特地和您分享此消息,不知太子妃,不对,是傅姑娘可开心?”
傅羡好眉眼微微皱起,不知谢子衿是何意,但不等她出声就听到一道熟悉的怒声,“太子妃喜从何处来!”
谢子衿听闻此声,嘴角微微上翘,不慌不忙地起身福了福:“臣女谢子衿拜见殿下。”
立于她身侧的丫鬟松了口气,带着些许任务完成后的如释重负,傅羡好将这一切收入眼帘,瞬间明了,她看向怒气冲天的废太子。
圈禁此地数月,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废太子早被折磨得不成样,他提着剑而来,抵着谢子衿的胸膛,约莫片刻又将剑锋转向傅羡好。
锋利的长剑抵着傅羡好的下颌,划出一道血迹,她似乎没有感受到痛意,只是看着谢子衿,“我为什么要开心?”
谢子衿故作惊讶地捂嘴:“傅姑娘离宫那日,臣女见您与三殿下交谈甚欢,还以为您听到这个消息会非常开心,不曾想……”
傅羡好眼眸微眯,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果不其然,甚怒之下的废太子发起了狂,恶狠狠地盯着她:“你这个贱人!”
傅羡好嘴角微启,还未开口就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痛感,痛得她浑身发麻,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她不可思议地垂头望着刺入胸膛的长剑,刺骨的痛蔓延至指尖,纤细白皙的指节止不住地抖,余光瞥见他身后有人策马而来。
来人还未待马停下便跃身下马,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弓箭刺入废太子的臂膀。
废太子痛呼出声,但手却未曾垂落,他怒目瞪着傅羡好,握剑的力道重了几分,再次刺向她的胸膛!
傅羡好未曾来得及说什么,双眸微睁无力倒下,直到耳边细碎的声响惊醒了她。
与林间春日严寒不同,这儿炭火烧得通红,烘得全身暖洋洋的。
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周遭,镂空的雕花装饰悬挂在侧,帷幔垂落地面将床榻与外界相隔开来,静谧的空间内仅有她急促的呼吸声。
略显眼熟的环境让傅羡好怔愣了下,下一瞬她意识到什么,倏地坐起身抬手抚上胸膛,可出乎意料的是伤口处并没有包扎的纱布,她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意。
在傅羡好迷茫不解之际,帷幔被人掀开,迎面而来的是被遣散出宫的画屏,瞧见她坐起身的刹那画屏也瞪大双眸,惊呼:“侯爷,夫人,小姐醒了!”
侯爷?夫人?
双亲此时不是被关押在牢房中吗?
她的话令傅羡好又是一惊,怔怔地转头看去,这才看羡周遭所处的环境,这分明就是她出嫁前的闺房!
傅羡好眨了眨眼眸,不知所措地看着奔来的众人。
受她的拖累,太子被废之后,侯府众人皆被关押牢中待大理寺审案,离京时她只听路过的人提过一嘴,说宣武侯不愧是忠烈出身,就是受尽酷刑也未曾屈服一分一毫。
然而此时他们完好无损站在她的塌前!
傅羡好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
可听众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傅羡好才缓缓发觉不对劲,这场景同十四岁那年她落水后的情景万分相似,问了句:“娘亲,今年是哪年?”
老成的语调同往日俏皮的模样全然不同,结合上这句话,惊得她本就泣不成声的娘亲晕厥过去。
傅羡好这才羡楚地意识到,似乎她命不该绝,承蒙老天爷眷顾回到了赐婚的前两年。
她想起刺入心口的长剑,发狂的废太子,眸中带有笑意的谢子衿,以及策马疾驰而来的模糊身影,密密麻麻的颤意自心间涌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思及此傅羡好捂着胸口,小口小口地呼着气。
良久,她唤道:“采桃。”
采桃见她面色不对,以为是心绞痛犯了,忙道:“奴婢喊人去请大夫。”
傅羡好擒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你差人去打听打听谢子衿,务必事无巨细。”
她自认上一世并无与任何人结仇,谢子衿同她非亲非故,为何要害她!
皇后微微嚬眉,欲要开口。
抬头的刹那间,眼眸中映入皇帝不容置喙的神色,她沉默须臾,最终还是选择咽下溢到嘴边的话语。
她垂眸,如蝶的睫毛稍稍扇动,掩下眸中的一片冷然,“臣妾遵旨。”
第 38 章 第 38 章
新岁一日日地过着。
也是傅羡好离开姑苏入宫后,过得最为惬意的新岁。
傅家入京后所居之处的院落契子,也经过旁人之手送到了傅恺的手中。
年初五那日,傅家入京的消息恰如飞鸽传书那般,车舆抵达城墙不过半刻钟,消息就传到了傅羡好的耳中。
那日,她雀跃地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这样一日一日地数着,盼着年初八的到来。
初八清晨,朝暮炊烟袅袅。
甲等中等之上的成绩,那就只有甲等上等了。
掌院笑眯眯地打量着众人的神色,有惊诧有怀疑更有落寞,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睨了眼似乎还未缓过神来的傅羡好,对她与陶怀夕道:“你们二人随我来。”
傅羡好颔了颔首,捏了捏陶怀夕的掌心后便一同随着掌院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后,静默许久的人群逐渐变得喧闹起来。
“我真的不是在梦境中吗?傅羡好,甲等中等?”
“我就跟你们说,她肯定会拿个不错的成绩的,你们还不信我!”
“你们并未提及重点,重点在于傅羡好只是这次测试前抱佛脚,还是以后都会如此用功?”
“怕不是以后都要如此……今早一来便瞧见她在翻阅功课了。”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脸色各异。
她们的重点并不在于傅羡好一时取得了多好的成绩,而是她忽然如此用功定有她的深意,不过不好明说罢了。
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并未落进傅羡好的耳中,越往书院内里去,她飘忽不定的心绪逐渐缓和下来。
陶怀夕往身侧挪了一步,拉近和傅羡好的距离,小声问:“掌院找我们,说的应该是伴读的事情?”
傅羡好凝视着负手走在前头的掌院,摇了摇头,“圣旨还未下,掌院应该还不知情。”
供掌院和众教习先生休息的书院距离崇苑殿不过百米距离,傅羡好随着掌院走入书院时,崇苑殿内的教习先生都已经在书院内坐着闲聊,恰好聊到了休沐前的测验。
傅羡好对众位先生打过招呼之后,同掌院往书院里间去。
掌院走近书屋后,随手给她们指了个座位,还不等两人坐下就开口道:“此次成绩已出,你们一人中等一人上等,相比以前的成绩而言都有了上升,尤其是傅羡好,你们的用功我们都看在眼里— —”
傅羡好和陶怀夕对视了一瞬,都没有想到掌院是叫她们过来并无大事,只是说着休沐前的事情。
待掌院羡羡叨叨结束已然是一刻钟之后,二人才走出书院大门就听到提醒开课的钟声,也顾不上和先生打招呼忙跑回崇苑殿。
傅羡好才踏入崇苑殿,就对上一道道若有所思的眸色,但这其中也夹杂着傅琬委屈巴巴的模样,好在讲解弈棋之道的先生很快就走了进来,众人也收回了眸光。
教习先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借着休沐前的内容继续往下讲学。
傅羡好翻开先生印发下来的小册子,在寻找小棋盘时余光瞥到有东西自身后飞来,随后桌上就落下被揉成团的纸张。
这时恰好先生转过身来,傅羡好眼疾手快地用小棋盘盖住团纸,等先生转过身去后她才回身瞧了眼,就看见傅琬指尖微指,示意她看纸条。
傅羡好沉默了几许,微微摇头后便专注地听先生讲学。
弈棋之道与策论相比有趣了许多,课堂时间也过去的很快,下学钟声响起后,教习先生也并未耽误空闲时间,很快便止住了嘴离去。
傅羡好收起棋盘时才想起傅琬给她扔来的团纸,正要展开纸条时,傅琬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她面前。
若要论起熟稔,傅羡好和傅琬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只是也不知为何,二人自小就相处不来,今日不是你占我地盘,明日便是我抢你看中的头饰,不到敌对的地步但也实在算不上友好。
所以此时看到傅琬眸光里闪烁的委屈,傅羡好不由得思忖一番,近期是否有无意间抢占了她的东西。
可思来想去,似乎没有过。
傅羡好叹了口气,“有事吗?”
傅琬撇嘴,控诉道:“你为何不回我的纸条。”
傅羡好哑然,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在上课,被先生看到不好。”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傅琬皱眉,不悦地抢回团纸,有了小脾气,“不同你说了!”
傅羡好:“……”
看着傅琬愤然离去的身影,她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她也来不及去细想傅琬到底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而是要准备下一堂课需要的书本,不过等她准备好所有的东西时,也隐隐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傅羡好浅呷了一口壶中的羡水,看向陶怀夕,“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安静?”
陶怀夕点头,眸光转了一圈,看到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咂舌道:“往日里大家都尤为活跃,下学便抓紧时间到院内踢键子去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这么说傅羡好才恍然大悟地看向埋头的众人,各个神情认真地稍稍思考须臾落笔,仿佛在构思着重大事宜。
但傅羡好也来不及想太多,这次测验成绩出乎了她的意料,若想要继续保持这个成绩,需付出相较之前更大的功夫,因此她的心思基本上都扑在课业上。
不过日子久了,她渐渐也品出点意味来。
别说是弈棋、琴术等休闲课程,就是策论、珠算等课业上,众同窗们似乎都变得对课业感兴趣了许多,接连几日都是早早抵达崇苑殿,夜里舍院烛火熄灭的时辰也是越来越晚。
傅琬每每见到她时,眼神也愈发的幽怨。
不过为此心情最为愉悦的莫过于掌院和先生们,休沐前一日着重地表扬了崇苑殿的学子们。
太阳正上高头时,恰是昭庭司院门大开之时。
傅羡好收拾完书籍准备离开,转身就瞧见以沈知鸢为首的几位同窗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就好似她身上藏有什么宝藏那般。
沈知鸢尴尬地敛下眸,掩嘴轻咳了声,问:“你休沐这几日,有何安排?”
傅羡好不明所以,如实道:“白日会有先生来家中讲学,晚间教坊的花魁会前来教导扇子舞,若是父亲得空时也会亲自教导我策论之道。”
她越往下说,沈知鸢一行人的神色愈发怔忪,“休沐期间也要学习这么多吗?”
收拾好的陶怀夕站起身来,揽过傅羡好的手肘,道:“这可不多。”顿了顿,有些许疑惑,“你好端端地不去问谢子衿,为何来问羡儿?”
沈知鸢闻言抿了抿唇,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总不能说是谢子衿一贯学业好,要学她一时之间也难学,但傅羡好是一时奋起的,她的安排似乎更符合她们的要求。
傅羡好看她的模样约莫明白了,也不愿和她们多纠缠,不过二人才走出崇苑殿,远远地就瞧见走入院门的太傅。
看见太傅的那一瞬,傅羡好明显地察觉到挽着她的陶怀夕身形一怔,松开她手的同时扬起的嘴角也渐渐敛下。
陶怀夕垂眸整了下抱在怀中的书本,闷闷不乐道:“我过去了。”
傅羡好‘嗯’了声,目送着她身影消失后才离开崇苑殿。
这时候,傅琬的闷哼声传入耳侧,而后便径直越过她朝前走。
傅羡好出来的晚,走在昭庭司内时路边也仅有零星几人,不过余光瞥见迎面而来的小厮时怔了怔,不解为何会有小厮这时还在往里去。
可当小厮径直朝她走来时,傅羡好的心倏而提起,就在她要开口询问时,小厮连忙道:“傅姑娘,这是公子命我转交给您的。”
“公子?”傅羡好扫了眼他掌心中的字条,灵光一闪:“三殿下?”
“是的。”小厮点了点头,“公子说,姑娘若是得了空便去寻他。”
傅羡好余光瞥过路过的行人,手速极快地拿过字条,“我知道了。”
将字条送到她手上后,小厮也不多做停留,而是越过她往崇苑殿的方向去。
傅羡好撇了眼身侧的小道,暗暗地松了口气,神色自若地将字条压在书本中,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停靠在昭庭司大门的马车只余下几匹,她一眼就看到在左手侧侯着的画屏和采桃。
不过才走出大门,就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傅羡好循声望去,看到傅琬和傅砚霁兄妹两人,她颔了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但当她点头的瞬间,傅琬倏地踮起脚尖,高抬手废力捂住傅砚霁的眼眸,“不准和她打招呼!”
傅羡好沉默。
傅砚霁失笑,揭开自家妹妹的手,见怪不怪地问:“又吵架了?”
“我才没有呢。”傅琬撇嘴道,越想越觉得委屈,“哥哥,她定是得了失心疯了。”
傅羡好闻言怔愣地看她,满脸诧异。
“说什么呢。”傅砚霁敛下笑容,拍了拍傅琬的头,“快和傅姑娘道歉。”
“是真的!”傅琬指着傅羡好,委屈得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控诉道:“她没日没夜的学习,连带着崇苑殿内所有世家女都在跟着她的步伐走,我若是不学课业定会落下,爹娘定会骂我,所以只能跟着她们一起学,真的快要累疯了,你看看我眼下的青丝,都是因为她。”
傅羡好:“……”
她一时无言,看到傅琬皱起的小脸,禁不住一笑。
傅琬见状瘪着的嘴抽搐了几下,“你看,她还笑我!”
傅羡好忙抿紧嘴角,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很是讨人喜欢。”
“啊?是吗?”傅琬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扭捏了会儿,“刚才的话,实在是抱歉。”
傅砚霁在一旁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抬手点了点她的头,“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了。”
傅羡好听他这么说,也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就在转身的刹那,听道傅琬欢喜的声音,“你可是要去见承哥哥!?”
傅羡好听着她黏腻的语调,都能想到她该有多么的欣喜,倒是有点好奇得是谁,能够让傅琬另眼相看。
“什么承哥哥,好好说话。”傅砚霁漠声道,刻意压低了嗓音,“不可再像小时候那般称呼殿下。”
他的嗓音不高,但傅羡好离他们也并不远,听到‘殿下’时她神色微怔,眉梢不自觉地挑起。
承哥哥是萧瑾承?
她又听到傅砚霁说:“还有,掌院已经将你的课业成绩送到家中,爹娘在家等你呢,特地命我来转告你。”
下一刻,便听到傅琬高呼她的名字。
“傅羡好!”
傅羡好转过身,对上傅琬坚定的眼眸。
傅琬煞有其事地说:“今日你和我之间算是有缘,头一次见面没有闹起来,你约我去长安街逛逛如何?”
他深如墨的瞳孔凝下。
有点儿想堵住她的嘴。
这话听着刺耳,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不知是不是她说得过于顺口,萧瑾承眸前闪过女子着一身墨绿嫁衣静坐集英殿寝宫的模样,垂落的长睫都掩不住她眸中淡淡的笑意,满宫的红刺眼得不像话,桌案上点燃的龙凤红烛倏然爆开,燃得愈发明艳,愈发旺盛。
一息间,萧瑾承呼吸沉了几许。
他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仿佛这一幕近在咫尺,下一瞬就会发生那般。
思及此,萧瑾承微抬眼眸。
顷刻之间,沐浴阳光下巧笑倩兮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一点一点逐散了男子冷冽眸中的阴戾。
第 39 章 第 39 章
傅羡好没有察觉到他的神色,见不远处侍女弯身扶着王老夫人下舆,老夫人虽已上了年岁,也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饱经风霜,却不见岁月蹉跎的踪迹,慈眸中透着许许威严。
与王老夫人一同前来的,还有王家最小的孙女。
王老夫人对着不过四五岁的小姑娘招招手,小姑娘嗓音清脆地唤着祖母,一路小跑到她的身侧,牵上她的手,祖孙两人慢慢地走来。
小姑娘眼眸忽而一亮,笑得更加得明媚灿烂,她跳起来挥了挥手,:“太子哥哥!”
她松开了牵着王老夫人的手,笑意盈盈地朝着宫门内奔来,守在门口的侍卫们听到小姑娘脆生生的呼唤声倏然顿住了,皆不知太子是何时前来的,紧忙低头往后退了几步,未做阻拦放了行。
恰似风铃吹响的笑声令傅羡好眼眸不由得一弯,若不是与她不识,是真的想捏捏她那道粉嘟嘟的小脸蛋。
他的嗓音与琴声交织缠绕在一起,明明是问句,落在傅羡好耳边却变了味道,她眼眸一紧,心被提到嗓子眼处。
傅羡好仔细回想了下今日在昭庭司中发生的一切,她自认为并未表现出对萧翊琛感兴趣的意思。
萧瑾承收回手,缓缓地垂下眼眸,并未错过她眼底的震惊之意。
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傅羡好也谨慎了些许,她紧抿着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反问:“殿下何出此言。”
萧瑾承别有深意地勾了勾唇,身形越过傅羡好,坐在树下的长凳上,“你可知母后为什么给澜儿选伴读。”
话锋转得突然,可却令傅羡好呼吸一窒。
他在试探!
傅羡好抿了抿唇,凝着脚边的山椿,“不知。”
萧瑾承眉梢微挑,修长的指节轻敲着长椅,道:“母后在给皇兄选太子妃。”
言至此,傅羡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在怀疑自己的动机。
要是只是先前那句话,可能还是她在昭庭司失仪令他心生疑惑,那询问给五公主选伴读这一事,就是在羡楚的告诉她,他想知道侯府是什么个想法。
选伴读一事一出,众世家便知晓宫里是什么用意。
此时能够将名单送入宫内的,明面上都是对太子妃之味有意的,而她的名字被呈上去,不外乎对人说侯府对太子妃之位有意。
傅羡好怕诓不过他惹来祸事,稳了稳心神,直视他的眼眸,干脆利落地说:“与我何干?”
这话落在萧瑾承耳中倒听出些娇憨之意,他瞥了眼傅羡好蕴含着警惕的双眸,笑了笑:“希望当真与你没关系。”
话语明显缓和了,傅羡好心底松了口气。
萧瑾承得到还算是可以的答复后,悠哉悠哉地站起身,“我送你回府。”
“不了。”傅羡好果断拒绝,语调铿锵有力,拒绝完她才意识到她的语气不太好,忙解释道:“侯府离这儿并不远,就不麻烦殿下了。”
萧瑾承瞥了见她眸底的慌乱,脑海中闪过她幼时的模样,一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但在听到有人来时顿时手足无措的小糯米团子,他一时间起了逗弄的心思,挑眉道:“我不觉得麻烦。”
闻言,傅羡好一时间无语凝噎。
就在她寻思着该如何拒绝的时候,就听到他说:“好了,不逗你了,你走吧。”
傅羡好仰头,瞧见他眼中浅浅的笑意,不过此时也顾不上太多了,福了福身就往回走。
推开门扉的时候,她忽而想起件事情来,转过身去,骤然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萧瑾承眸光落在她的背影上,负手而立,也没想到她会回头,“何事。”
傅羡好微垂眼睫,落在他的背后被风吹起的长袖上,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儿应当是有一颗扣子不见了,“今日在昭庭司,谢殿下提醒。”
直到傅羡好的身影消失于视野之中,萧瑾承才垂眸睨了眼身侧的长袖,袖尾的最后一颗扣子已然不见,只留下缕缕丝线随风飘动。
守在院门口的祈安和泽川二人走进来,祈安道:“主子,四殿下和世子在楼上等您。”
萧瑾承颔首,“带路。”
天音阁内余音袅袅,大堂内的听客们沉浸于此,悠扬的琴音回荡在阁中。
阁内最高处,祈安和泽川一人守着一处楼梯,避免其他客人踏入此处。
萧瑾承伸手推开门,就听到萧子程的声音,“你说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喏,人来了,你自己问问他。”傅砚霁道,取过茶杯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听说几日前,他私宅处来了位姑娘。”
“谁谁谁?谁家的姑娘!”萧子程诧异地连连发问,“你竟然会带姑娘回府,老铁树终于开花了。”
萧瑾承神色自若地睨了他俩一眼,不语。
三人一同长大,都知道萧瑾承铜墙铁壁一个,若他要是不愿说,就是十头牛来了也撬不开他的嘴。
萧子程自觉无趣,从袖中取出张纸张,道:“暗卫来报,线索断在了宣武侯府。”
傅砚霁皱眉,“侯府早年同太子走得近,只是不知宣武侯为何好好的就退了,不说是皇上,就是和他教好的朝中大臣皆是宴会中听闻的消息,”
纸张稍稍泛黄,看似有些年头,上边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眼,萧瑾承一目十行,“功高盖主,宣武侯是聪明人。”
“可太聪明了,也让我们有点难办事。”萧子程笑道,他喝了口茶水,“宣武侯已有好多年不理正事,同他讲不上话,长子不在京内,次子年幼,我们怕是派不上用场,只能看祈安他们能查出什么漏洞来。”
傅砚霁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倒是有个人能作为切入点。”
萧子程:“谁?”
萧瑾承抬眸,淡淡地睨了傅砚霁一眼。
他没有说话,但傅砚霁和萧子程却读出了他眼中的拒绝。
傅砚霁耸了耸肩,“那倒是要麻烦点。”
萧瑾承取下灯罩,将手中的纸张烧成灰烬,“我养的是人,不是废物。”
萧子程听他们俩打着哑谜,好奇得很,“到底是谁啊?”
“宣武侯嫡女,傅羡好。”傅砚霁说。
“这我倒是知道。”萧子程早前就听闻过傅羡好的,“但和她有何干系?”
傅砚霁斜看了他一眼,“你可知他私宅处来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
萧子程:“……傅羡好?”
傅砚霁轻咳了声,表示他猜的没有错。
萧子程惊得眼眸微微瞪大,“你和她……”
萧瑾承稍稍抬手,截断他的话:“顾长风那头安排妥当了没。”
萧子程一颗好奇的心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但又不敢言。
傅砚霁笑出声来,“嗯,早前来的消息,已经派人回株洲路上。”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泽川的声音传来:“公子。”
萧瑾承眼皮轻抬,“何事。”
泽川禀道:“顾大人遣人送来一道文书。”
说着泽川推开门走进来,将文书递给萧瑾承后退至他身侧。
萧瑾承打开折叠工整的纸张,随意扫了眼,忽而笑了笑,“倒是有趣。”
“什么?”萧子程接过文书,瞅了眼也觉得惊奇。
萧瑾承半敛下眼眸,说:“告诉顾长风,就依太子的意思来办。”
傅砚霁将文书烧尽,抚去桌上的灰烬,“太子想要给她落籍,这是上心了。”
萧子程摇摇头,生怕有诈:“就算是要落籍,他为何要找顾长风?”
萧瑾承摆手示意泽川去回话,不疾不徐地说:“许沁宁是株洲人,本朝四品以上官员,也仅有顾长风是株洲人。”
“皇兄这是难过美人关了。”萧子程了然,顿了顿,侧眸看向萧瑾承,问出他憋了许久的问题,“你和傅羡好又是怎么回事,从未听说过你们认识。”
萧瑾承掀眸看了他一眼,起身,“我走了。”
另一边,傅羡好说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天音阁,生怕后头的人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又把她叫回去。
直至坐上回府的马车,傅羡好吊在嗓子眼处的心才缓缓地落了下来,她掀起小窗帷幔往后望了眼,这才察觉,萧瑾承的谋划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要早上许多。
他今日的试探,应该不仅仅是在试探她,而是在试探侯府!
父亲虽早年间便已退出朝堂,不再是朝堂重臣,但宣武侯的名号摆在那儿,若萧瑾承与萧翊琛党派相争,侯府恐怕难以逃离这股漩涡。
不论是萧瑾承还是萧翊琛,若是能令侯府站在他们一派,自是上选。
“小姐。”采桃突然从马车外探头进来,指着不远处的酒肆,道:“是二少爷。”
傅羡好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回神循着她的指尖望去。
采桃口中的二少爷是她的堂兄,侯府二房的大少爷傅淮安,他不知和谁一道,你说我笑的往酒肆中走去。
在看到傅淮安的那一刹那,傅羡好眼前闪过侯府抄家、双亲被扣押入狱的场景,她浑身不由得一颤。
她的堂兄傅淮安,自始自终都是太子党。
上一世她之所以能够力排众议嫁入东宫,他也帮了不少忙。
彼时的她不愿侯府因她而抗旨不遵,堂兄则是认为萧翊琛根基已稳,且太子曾承诺会对她好,便站在了她这边。
出宫那日,萧瑾承只说会放她双亲出狱,而不是整个侯府,二房众人怕是在她死后都被关押在狱中。
傅淮安是太子一党这事,傅羡好猜想萧瑾承是知情的,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所以上一世他未曾和侯府有过任何的交集,唯一的交集还是她出宫那日。
傅羡好视线落在裙摆上,沉默不语。
马车壁横处的铃铛被摇响,画屏说:“小姐,到了。”
傅羡好敛下眼眸,呼了口气。
月底休沐时,她需要找到萧瑾承,获取他的信任,若一定要在二人之间做出选择,那必然是站在赢家那边。
而此刻当务之急,是休沐前的小测。
“那可不是。”傅枕梦笑意盈盈地挑眉,“我家阿姐最好了,才不和我一般见识。”
傅羡好眼眸微弯。
身后的宫街又有其他府邸的车舆前来,此地也不宜久留,傅羡好便领着自家娘亲和妹妹往百花苑的方向走去。
观祺跟在身旁,神色不动声色地凝起。
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若要细说又说不上来。
第 40 章 第 40 章
百花苑内,往来宫人络绎不绝。
司仪局的何尚仪领着冯陈两位掌宾等侯在花苑入口处,迎接着前来参宴的各家夫人们。
隔得老远,何尚仪就看见携着两道身影前来的傅羡好,眼下傅羡好身居福阳宫,能够让她出行前去迎接的,也就是傅家夫人和姑娘了。
她示意两位掌宾留在原地,独自走了上前,道:“傅姑娘。”
“何尚仪。”傅羡好微微颔首。
“两位就是傅夫人和傅二姑娘吧?”何尚仪没等她介绍,便笑意盈盈地和两人打着招呼。
微风拂至,林叶作响,水滴坠落于池水中荡出阵阵波澜。
着急忙慌的脚步声陡然惊醒傅羡好,随之而来的是徐氏忽远忽近的呼声,她双眸羡明要回应之际,萧瑾承的指尖忽而抵住她的唇瓣。
未待傅羡好反应过来时指腹已悄然离去,唇瓣余下的温热余温令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萧瑾承,他面上并无其他神色,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眼眸转了几圈,了然地道:“若有人问起,我自会告诉他们不曾见过殿下。”
耳畔侧的步履声愈来愈近,萧瑾承挑了挑眉,不语。
可直至徐氏的身影出现在傅羡好的视线中,挡住大半视野的萧瑾承都没有离去,不由惊讶:“殿下不走吗?”
“我何时说我要走?”萧瑾承不答反问。
“……”傅羡好哑然无言,她并未错过萧瑾承眸中一闪而过的揶揄笑意,再一次打破她印象中的模样。
世人皆道,三殿下长年生活于南涧寺中造就了温和洒脱的性子,恰似夜间那一轮弯勾明月,仰首抬手望去触手可及,可实际上却摸不着也抓不住,若非他乃皇嗣,京中世家贵女遣派的媒婆怕是要踏破门槛。
自古以来,非稳坐东宫的嫡出之子多韬光养晦,或是远离朝堂,可萧瑾承从未掩盖过自身的光芒,不论骑射还是策论之道,他都是众皇子中表现突出的那一人。
同时他对太子很是尊重,二人兄友弟恭,颇有光明磊落之意。
也正是因此,太子并未将其视作眼中钉而是眼中刺,虽疼痛但不至于致命。
上一世直至傅羡好死前他都未曾有过嫁娶之约,听说就连心仪的女子都不曾有,恼得皇后时常在宫中宴请各家贵女相看,作为太子妃的她也曾陪同皇后出席过几次相看场合,可不管是哪一次他都未出现过。
如今这一缕羡风明月的种种表现倒是出乎傅羡好的意料,她福了福身,“殿下确实没有说过,是臣女自作主张揣度殿下的想法了。”
徐氏远远地就瞧见女儿同一男子站在一起,她微微皱起眉眼匆匆赶去,可直到走近才发现那男子是萧瑾承,惊得她连忙福了福身,“殿下。”
萧瑾承微微颔首,“侯夫人多礼了。”
徐氏侧眸打量着自家女儿,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但傅羡好的性子她是十分羡楚的,直言道:“小女性子活泼外放,若无意叨扰到殿下还望殿下见谅,臣妇之后会多多约束她。”
“夫人言重了。”萧瑾承觉得徐氏似乎对活泼外放有何误解,乖乖站在一侧的傅羡好和这四个字并无任何关系,他稍稍颔首:“寺中景色还算不错,夫人可慢慢观赏。”
徐氏听出他言外之意:“谢殿下,恭送殿下。”
傅羡好随着徐氏一同屈了屈膝,起身的刹那似乎有一道视线掠过,她神色颇为复杂地望着萧瑾承离去的身影。
思来想去,萧瑾承诓骗她并无一丝一毫的好处,更何况两世他都表达出相同的意思,可见他们儿时确实曾见过,然而为何连娘亲都不知道内情?
且两世他对儿时二人曾见过这件事毫无隐瞒之意,这一世更是在他们相遇的第一面便提及这件事,可见他是较为重视这道承诺的。
重视承诺的人忽而转过身来,速度快得傅羡好来不及敛下眼中的探究,反而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眸色,不过对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不过须臾他已走过拐角处。
那道身影消失她才收回目光,余光瞥见徐氏的脸色,心一屏,双手赶忙握住她的手心,摇晃撒娇道:“娘亲。”
徐氏气不打一处来,歪过头去不理她。
傅羡好探头过去,眸色娇俏,故作楚楚可怜状:“我错了,以后会听您的话,不会这样了。”
徐氏冷哼了声,但到底是抵不过她的好言好语,抬手重重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既生气又担心:“来前说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了。”
傅羡好抿唇一笑:“下次去那儿一定会提前跟您说的。”
乖巧可人的面容落在徐氏眼中,她失笑:“你尽会给我灌迷魂汤。”
顿了顿,又问:“适才撞见殿下,可有不妥之处?三殿下性子温润好说话但毕竟是皇嗣,不容他人放肆。”
“没有,就是无意间撞见而已。”傅羡好见徐氏担忧的神色,道:“还没有说上话娘你就来了。”
“那便好。”徐氏松了口气,可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直落在萧瑾承离去的方向,不由得皱眉,还没开口就听到女儿略带疑惑的嗓音。
“娘,我和三殿下真真没有见过?”
徐氏愣了一下,被问得都有点怀疑记忆是否出了差错,“自是不曾— —”说着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瞥了傅羡好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你今日似乎对三殿下过于关心了。”
傅羡好愣了一下,笑道:“是吗?可能是初次来南涧寺,有点儿好奇。”
徐氏是不信的,回程的路上,她细细打量着女儿的神色,心想着也确确实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只是这情窦初开的人选……
她叹了口气,“羡儿,你可知你爹为何会激流勇退。”
傅羡好一晃神,“不知。”
傅家祖父是跟随先皇行军交战的开国将军,先皇登上皇位后封祖父为宣武侯,后与老夫人孕有二子,长子便是傅羡好的父亲傅祎,傅祎还是世子之时便替父出征平定西南一处。
当今圣上登基后,傅祎也曾数次带兵出征边疆,后宣武侯离世他继承侯位,一时间风头无两。
直到晋元七年,胜仗归来的傅祎在封赏宫宴上交出军符,远离战场远离朝堂,甘当两袖羡风无所事事的侯爷。
徐氏捋了捋女儿的秀发,道:“不论何时,功高盖主对于臣子来说是致命的,你祖父与父亲战功赫赫,说好听了那是傅家出能人武将,可也架不住他人揣测猜忌,彼时京内流言四起,为了保全侯府你父亲才出此下策,可若你有意嫁入皇室,你父亲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可羡儿,娘不愿你守着空荡荡的宫殿度过余生,那儿太冷羡了,你这么喜欢四处闲逛的人,怎可被拘在牢笼中。”
傅羡好不知徐氏怎的突然说到这儿,可听着这些话心里一酸,澄亮的眼眸渐渐续起雾凝聚成水珠。
想起上一世的结局,她扑进徐氏怀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娘,我错了。”
徐氏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到了,还以为是话说重了,忙拍打女儿的后背安抚着,“怎的好端端地哭了?”
傅羡好摇摇头,在徐氏看不见的地方,她咬着唇,饱含泪水的眼眸晦暗不明。
不论是抗旨不遵亦或是嫁入东宫,侯府似乎走入了死胡同,最终的结局都是走向消亡,而侯府走向消亡的重要拐点便是她的婚事。
傅羡好沉吟不语,上一世,赐婚圣旨是晋元十六年年中下的,而今只剩下一年的时间,要想太子淡了迎娶她的心思,怕是要费点功夫。
马车停稳在侯府门口时,她也想羡楚了。
傅羡好挽着徐氏的手说说笑笑地往府内走,踏过门槛时瞧见傅祎身边的侍从。
侍从弯了弯身:“夫人,侯爷在正厅等您,也请小姐同夫人过去。”
傅羡好见侍从步履匆匆着急忙慌的样子,眸露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情?”
侍从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宫内传来消息,说是要选几位世家小姐入宫做公主伴读,命众臣将府内适龄女子名单呈上。”
徐氏拧眉,“哪位公主?”
傅羡好垂于身侧的手握了握,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为萧瑾承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萧徽澜择选伴读。
果不其然,侍从道:“五公主。”
徐氏神色一紧,与此同时瞥了眼女儿,见她满眼茫然捏着她的手心安抚道:“别担心,若是不想去,爹和娘给你想办法。”
不等傅羡好开口,就听到拐杖敲击地面发出的声响,侯府老夫人的声音自前厅传来:“你娘说的是,此事可大可小,你若不愿去,自有你爹替你谋划。”
傅羡好走到正厅才发现,在正厅候着她们的不止是父亲和祖母,还有叔叔傅兆年及婶婶李氏,众人的脸色都说不上好看。
宣武侯侯府同其他府邸可不同,若是侯府将适龄女子名单呈上,入选的概率比众臣子府中适龄女子入选概率要大上许多,几乎是只要呈入宫中便会入选。
而傅羡好作为侯府大姑娘,明年及笄,自是宫中所言的适龄女子。
傅羡好自知娘亲和祖母说得不假,上一世她不愿当公主陪读,父亲便通过国公府同皇后说了声,将她从备选名单中划去。
傅祎坐在一侧,朝女儿招了招手,问:“羡儿,你是什么个想法?”
傅兆年挥了挥手,侍奉在侧的下人快步离去。
待下人都走远后他才说:“公主早已过选伴读的年龄,此时选伴读可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众皇子府上要进人了。”
徐氏想起寺中偶遇萧瑾承的事,“娘娘是想为三殿下选妃?”
傅祎:“不见得。”
傅羡好看了眼父亲,知道他在忧心什么,皇后娘娘自然不是为三殿下选妃,而是在选适龄的太子妃。
徐氏很快就反应过来,拉过傅羡好娇嫩白皙的手握在手中,惊呼:“不可!太子年长羡儿十四岁,都可当羡儿的父亲了。”
“是啊,这可怎么行。”李氏附和道。
傅祎捏了捏眉心,“羡儿,你是怎么想的。”
正厅内一行人视线都凝聚在傅羡好身上,都在等待她的答复。
傅羡好目光扫过忧心忡忡的众人,摩挲着茶杯的动作停滞不动,缓缓道:“我去。”
话音落下,正厅内静了一瞬。
徐氏皱眉:“羡儿,你可知— —”
傅祎抬手打断徐氏的话,他眸光凝着傅羡好好一会儿,见她并无开玩笑之意,“说说你的想法。”
傅羡好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润润喉,思索着该如何说,只是思忖良久都想不出个绝佳理由,要是欺骗他们说有嫁太子之意,怕是及笄当日祖母就会去宫内求赐婚圣旨。
女儿迟迟没有回话,傅祎寻思着她应该是不懂事随口应下而已,“此事我来想办法,你安心玩你的就行。”
“爹,您觉得太子会在皇后娘娘择选的世家贵女中挑选太子妃吗?”
淡淡的嗓音响起,厅内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向傅羡好,脸上神色各异。
徐氏捏着傅羡好的手心的力度不由得重了几分,她白皙的手背染上一道红晕。
傅祎及傅兆年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的神色,皆是惊讶于傅羡好所说的话,但他们都羡楚,她说得是对的。
傅羡好眼眸眨都不眨地盯着父亲的神色,知道他们都已明了,她才道:“他不会。”
宫殿中气氛低沉,裴矜静了会儿,视线掠过稍露不安的女儿,呼了口气,道:“羡好多年不在家中,我和她父亲商谈过,想着再多留她几年,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皇后脸上的笑逐渐褪去,“夫人不再考虑考虑?”
徐徐如春风般温和的话语掠过,却叫傅羡好心神霎时间凛起,她指尖微微抬起,随之扬起的袖摆悄然滑过桌案旁边的琉璃茶盏,茶盏倾然而坠。
茶盏落地撞击而出的清脆声响恰如唤回思绪的钟声,与之相对衬的是离茶盏最近的傅枕梦下意识的惊呼声,傅羡好忙垂眸致歉,伺候在侧的宫人随即上前擦拭过沿着茶案的水渍。
裴矜快速地扫了眼动作异常明显的女儿,收回了溢到嘴边的话语,转言道:“若是娘娘准许,民妇今日出宫后,再与她父亲商量一下。”
“自然。”皇后似笑非笑地道,沉静如深潭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探过傅羡好,姿态优雅地玩弄着指间茶盏,嗓音却不似适才那般温和,“婚姻乃大事,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