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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第 41 章

    傅羡好垂落的眸子微微暗下,心中隐隐扬起些许的不安。

    “娘娘。”守在门口的竹清入了殿,福了福身,道:“徐家夫人带着徐姑娘来了。”

    闻言,傅羡好颦眉微松。

    想来皇后是借着宫宴的契机,传唤心仪的朝臣世家相聚,探探众朝臣世家的口风。

    如今萧清歌被囚于德宗院,萧澈为了此事而奔走,近段时日也甚少在宫中,听闻观祺带来的消息,说是偶见萧澈身边的人与陈家越走越近,此事也将将临近尾声。

    也正是如此,皇后才不能松下心神来。

    萧澈与世家间的联姻,迫在眉睫。

    都不等傅羡好寻思该如何拒绝,傅琬就已经被傅砚霁塞入回国公府的马车。

    傅羡好也上了马车,她垂眸凝着膝上的书本,本打算出昭庭司后就去寻萧瑾承,可此时看来,他应该是脱不开身见她,何况此时天色已不算早,教书先生应该也在家中等候。

    今日沈知鸢问时,她所言并非作假,若无意外休沐期间每日安排皆是满满当当的,这不马车才在侯府门口停稳,傅羡好别说是去请安,就连暖玉阁她都未来得及回,就直接往侯府书堂的方向去。

    教书先生离去时,已是酉时一刻,他才离开书堂,采桃便来报教坊先生萝音已在暖玉阁候着,傅羡好又匆匆地赶回院中,同她继续习舞。

    半个时辰后,傅羡好已是满头碎汗。

    萝音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今日要比上一次好上许多,可见你在昭庭司时也未停过。”

    傅羡好小口小口地喝完杯中的茶水,掏出手帕擦拭额间的汗珠子,笑道:“不过是晨起时拉了拉筋骨。”

    “筋骨伸展开了,对习舞是有益处的。”萝音睨了眼不远处的辰漏,道:“晚点还要去一趟杨府,今日就不同你闲话了。”

    此时斜阳早已落下,夜幕不知何时垂下,已然不早。

    傅羡好不明所以,顺嘴问了句:“这么晚了,可有事?”

    萝音接过丫鬟手中的披风自行系上,“也不知怎么的,教坊今日陆陆续续来了十来家贵女,纷纷指名要我们前往各府教学,教坊内还为此安排好了每人的教习时辰。”

    听到这儿,傅羡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失笑问:“可是沈知鸢等人?”

    “你如何得知?”萝音狭长的眼眸微微瞪大,但瞧见傅羡好嘴角的笑意时才记起,“我忘了,你们同在昭庭司学习。”

    “嗯。”傅羡好点点头,瞥了眼悄然流逝的辰漏,道:“时辰不早,别让人久等了。”

    送走萝音后,傅羡好进屋,了无生气地半趴在茶桌上,眸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书本上,总觉得似乎忘记了些什么事情。

    但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在昭庭司正门时傅琬说的话。

    傅羡好也想无忧无虑地享受所拥有的一切,然而没人比她更加羡楚,倘若她继续没心没肺下去,侯府会因她再次陷入窘境。

    实际上她所求也不多,要是可以,傅羡好想在长安街内开个胭脂铺,安安稳稳度过这一世,什么劳子太子妃谁爱当谁当去!

    这么想着,心中冉冉升起的疲惫瞬间被抛到脑后。

    一松懈下来,傅羡好倏地站起身,眸光环视四周一圈,“画屏,我从昭庭司带回的书本在何处?”

    画屏匆匆走进来,“奴婢收在书架上。”

    傅羡好闻言快步走去暖玉阁书屋,好在书屋书架上的书本并不多,她快速地抖动书本,不过一瞬,一道卷起的字条落下,展开后飘逸的字眼映入眼帘。

    【明日巳时三刻,天音阁。】

    看到约定时辰时,傅羡好提起的心缓缓落下。

    画屏不解地跟在她身后,“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傅羡好摇摇头,随手拉过靠椅坐下,思忖须臾后道:“你明日去告知先生,我休息一日,你等会儿顺道和采桃说一声,明日我要出府,她陪我一同出去。”

    画屏颔了颔首,正要应声,又听到自家小姐开口。

    “找完先生后,你再去一趟李府,约云光郡主明日酉时在皖庭轩见。”

    自南涧寺那一面后,傅羡好与云光就有段时间未见,且云光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翌日不过破晓时分,暖玉阁寝屋内就响起缕缕杂音。

    傅羡好半闭着眼眸,下意识地伸手掏了掏枕下,可是掏了好半天都掏不到书本,她一脸茫然地坐起身环视了圈周遭,飘忽不定的神思缓缓落定,这才记起昨日起就开始了新一轮的休沐期,而此时才仅是日出时刻。

    许是在昭庭司养成的作息导致,傅羡好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思来想去她并未叫来画屏,而是披上外衣悄悄去书屋学习,直到院中阵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思路,这才听见画屏采桃二人呼喊她的声音。

    傅羡好放下书籍,推开门,“在这儿呢。”

    画屏和采桃听到她的声音后匆忙跑来,画屏上手紧了紧她身上的外衣,“小姐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奴婢。”

    “醒来没多久,闲着无事就来背背书。”傅羡好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身心愉悦地卷起书籍,“走吧,爹娘应该要明日夜里才能到,我们洗漱用膳后就直接出门。”

    昨日她归家时,傅祎和徐氏已经接了帖子出去了,暖玉阁落锁时都未曾回来,后来才得知二人是出了远门,要在那边过上两夜才回来。

    羡晨的长安街并不似夜间那般拥挤,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不过数人,天音阁内忙碌的小厮丫鬟人数都比街上要多上些许。

    掌柜正在柜台处算账,听到门口有声响,抬眸看到是傅羡好时忙放下算盘迎上去,“傅姑娘,您来了。”

    傅羡好颔颔首,摊开掌心露出那张字条,“我找萧公子。”

    “公子有吩咐过,姑娘来后直接上楼等他就行。”掌柜扫了眼她手心的字条并未接过,顿了顿,道:“只是您的丫鬟,怕是不能带去。”

    “这不行!”采桃心中有些慌,怎可让自家小姐一人前往。

    “无事,我自己也行。”傅羡好递给她个眼神,对掌柜道:“还要麻烦掌柜照顾好我的丫鬟。”

    “这是自然。”掌柜笑着弯了弯身,掌心指向南边,“姑娘请上顶层。”

    傅羡好抬眸望了须臾,稍稍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往上走。

    本以为上来后还要四处寻厢房,却未曾想到顶层南边仅有一间厢房,占据了大半个天音阁。

    傅羡好看向门扉处,从她这个位置望去恰好可以看见厢房内的窗户,阳光透过窗口洋洋洒落进来,看得人心情很好。

    “不进来吗?”

    忽而响起的声音惊得傅羡好浑身一颤,这才发现有道影子落在地上,“殿下何时到的?”

    萧瑾承姿态随性地将茶杯挪过去,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坐。”

    傅羡好合上门,走到茶杯所在的位置上坐下。

    萧瑾承的眼眸随着她的身影而动,直到亲眼看到她才确定,梦中的那人并不是这个年岁的傅羡好。

    那日入了梦后他曾去寻过寂空主持解梦,可当主持听闻他所梦后神色骤然变得不对劲,说什么都不愿去解这个梦,只是告诉他梦境有真有虚,只看入梦者是否相信,若信则是因果循环之意,若不信那便是凭空遐想罢了。

    彼时的萧瑾承是不信的,可这半个月来他接连不断地入梦,且都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对话,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预示着什么。

    可想起梦中的意思,傅羡好和皇兄竟成了夫妻?

    萧瑾承羡冷的眸光愈发晦暗不明,直到她坐下才不着痕迹地敛下,淡淡道:“听说你这次小测考了甲等中等?”

    傅羡好端着茶杯的手微怔,不答反问:“殿下如何得知的?”

    萧瑾承饮了口茶水,“听说的。”

    傅羡好哑然失笑,这个回答跟没回是一样的。

    她干脆转移话题:“不知殿下匆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萧瑾承眸光淡淡地凝着她,却只看到她眸中的坦然,似乎并未有和他入了相同的梦,他意味深长地‘嗯’了声,“当时忘记问你,你为何需要我的庇护。”

    傅羡好闻言被茶水呛了下,掏出帕子掩嘴咳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自是有我的原因。”

    话音落下后,她咳得愈发激烈,萧瑾承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另一边手重新倒了杯茶水给她,“小口喝。”

    傅羡好接过茶水,如他所说的小口小口地抿着,好一会儿才将那股劲儿给压下去。

    萧瑾承见她缓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从容道:“我当然知道你来找我是有自己的理由,你也提供了相应的信息给到我,但我想同你做另一桩生意。”

    他淡薄的眼眸中夹杂着些许探究,傅羡好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他的话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什么生意?”

    萧瑾承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如实告诉我,为何找我不找皇兄,为什么愿意入宫当伴读。”

    闻言,傅羡好落在桌下的手指一紧,双手交在一起,抿唇不语。

    她听出了萧瑾承话中的意思,他对自己之前对这两个问题做出的回答保持怀疑态度,或者是说他从一开始就不信她那些个含糊其辞的回答。

    什么不干她的事,什么和萧翊琛不是一路人,这些萧瑾承通通不信。

    萧瑾承并未催促她而是给时间思考,若是她这次依旧下意识地回答,他也是不会信的,傅羡好的防备心比他想象中的要重上许多,甚至超乎这个年龄该有的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傅羡好吁了口气,抬眼定定地直视他的眸,“你说是做生意,那我能得到什么。”

    萧瑾承回视她,眼眸幽深,并不故作玄虚,直言道:“我对你全心全意的庇护。”

    顿了顿,他补充道:“任何事情。”

    她指尖微动,不动声色地拆开信件。

    力透纸背的字迹叫她眼前闪过男子微微弯身伫于书案前提笔落字的模样,皎白纸张上洋洋洒洒地落着遒劲有力的三个字。

    亥时见。

    看清信件上的字眼,傅羡好稍稍收拢手心,靠近观祺些许,将揉成团的信件递到她的手中。

    眼下距离亥时,还有两个时辰左右。

    第 42 章   第 42 章

    入宫参宴的女眷不多,算下也就十位朝廷重臣及名门世家女眷。

    宫宴中觥筹交错,不论世家女眷亦或是寒门女眷,于当下好似冰峰消融,言笑晏晏,言辞间也不似平日那般犀利。

    傅羡好得了准许,坐在了裴矜身边。

    她望着高台上嘴角噙着笑意的皇后,明晃晃的烛火恰似云霭般笼罩而下,遥遥相望隔着薄雾,看不清她淡薄笑意下隐藏的情绪。

    见状,傅羡好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盈盈垂下看向与之隔着空旷场地的徐家,端看着徐家夫人的神色,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地方,而徐相宜脸上的情绪也没有半分的变化,恰如今早一般。

    高座上的皇后微微起身,下头言笑晏晏的众人倏然敛下了话语,纷纷端起酒盏,对着高台微微躬身。

    翌日羡晨,侯府的马车往昭庭司去。

    待傅羡好抵达崇苑殿时,谢子衿手捧着书卷,漫步于廊亭一侧,院内书声琅琅。

    傅羡好无意惊动她,绕过小池塘往殿内而去。

    殿内空无一人,她找出昨日先生下发的书卷预习功课。

    直到窸窣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傅羡好才从书卷中仰起头,凭空坠入谢子衿略显惊诧的眼眸。

    谢子衿一时之间并未能收住眸底的惊讶,对视须臾,她敛下眸中的神色,扬了扬手中的书卷,“好巧,我也在看这个。”

    傅羡好无意和她有过多的交流,颔了颔首草草带过:“是很巧。”

    谢子衿听出她言语中的淡薄,也回了位置上。

    不多时,众人陆陆续续地走入崇苑殿内,琅琅书声被阵阵讨论声所取代。

    陶怀夕越过层层人影来到位置旁时,发现傅羡好正垂头书写着‘崇苑殿’三个字,她疑惑地蹲下身,“在做什么呢?”

    “练字呢。”傅羡好头也不抬,直至落下最后一笔,她才抬头:“早前先生说我的字有辱脸面,我便练练。”

    浅薄纸张上的字迹羡新灵动,线条圆润有力又不失细腻,崇苑殿三个字庄严间又不失温婉。

    陶怀夕咂舌,“你的先生是哪位?这还有辱脸面吗?”

    傅羡好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话自是太傅同她说的,不过是上一世的事情,后来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练得这一手字。

    陶怀夕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困惑,疑惑地歪了歪头。

    傅羡好道:“书院外的先生。”

    “那这位先生或是在挑刺儿。”陶怀夕捧起她的纸张,“你这字是我父亲看到都会夸你的程度。”

    “太傅夸什么?让我也来看看。”

    随着话音落下,陶怀夕手中的纸张被人从身后抽走。

    傅羡好微微蹙眉,眼眸往侧边掀起,看到来人时她挑了挑眉梢,自她的角度望去,傅琬的下半张脸被遮住,只留下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

    偌大盛京盘踞着不少世家,但若论起骄纵,傅琬要是排行第二,那便不会有人称第一。

    傅琬本是想挑刺儿的,但看到纸张上的字迹后撇撇嘴,“好吧,确实不错,就比我的差了那么一点点。”

    跟随在傅琬身侧的几位女子接过纸张传阅,直到策论教习先生的嗓音响起,一行人才将纸张还给傅羡好。

    傅羡好将纸张叠整齐收进柜子中,打起十二分精神听先生上课。

    策论讲究以对策为主,兼修论述,讲述的内容较为枯燥无味,课堂上传递小纸条的比比皆是。

    陶怀夕整理笔记时偏头扫了眼傅羡好,见她已在落笔答复教习先生提出的问题,意识到她似乎与传言中的模样尽不相似。

    下学后,傅羡好将写有字迹的纸张交给教习先生,教习先生看到她纸上的短小精悍言而有力的言论,抬眸看了她一眼,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傅羡好并没有多留,她还需要赶去隔壁书院习琴音。

    陶怀夕见状匆匆跟上她的步伐,二人一路小跑而去。

    待崇苑殿众人慢悠悠地走到书院门口时,就看到傅羡好和陶怀夕已上手习琴,教习先生站在二人身侧,时不时地指点一番。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及不解。

    傅琬眨了眨眼,还以为是眼花了,“她往日不是最不喜音律吗?”

    谢子衿抱着琴本,同沈知鸢一道走来,“喜好是可以变的,今日一早便看到她在读书,倒是不错。”

    傅琬往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模样,只觉得矫揉造作:“哦,你和她很熟?”

    谢子衿沉默,不同她一般置气。

    傅琬哼了声,“信不信,傅羡好这副好学不倦的模样,最多只能撑上两日。”

    这话说的,谢子衿并未应话,倒是身旁的沈知鸢道:“谁同你打这种赌,谁不知她最多能撑上几日,新年初始,做做样子罢了。”

    可令她们未曾想到的,直至小测前日傅羡好都异常的用功。

    对于傅琬她们的议论傅羡好第一日就知道了,但是她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顾不上她们在讨论什么。

    傅羡好住进昭庭司的院舍中,日日早起背书,完成教习先生安排的课业后又去练琴,直至亥时才结束一日行程入睡,陶怀夕也跟着她连轴转。

    这还是翌日有小测,傅羡好才不再去练琴,下学后便回到院舍休息,等待明日测验……

    陶怀夕也顾不上形象,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现在众人都在讨论你是不是疯了,还有人来问我,你是不是准备考甲等上等。”

    昭庭司常有测验,测验结果分甲乙丙丁四等,然而在甲等之列又分上中下等,能获得甲等上等的不过寥寥几人。

    傅羡好合上手中的书卷,伸了道懒腰,“才不管她们说什么呢。”

    陶怀夕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抿了口,想到明日小测后便可归家,问:“休沐期间你可有空?”

    “有……”傅羡好顿了顿,略带些许犹豫,“也可能没有,何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着邀你出门走走。”陶怀夕道。

    休沐不过五日,要在五日中获取萧瑾承的信任并无可能,但若能够同他打好关系,也不失为上选。

    可陶怀夕眸底的期待之意就快要溢出来了,傅羡好抿抿唇,道:“我若得空时,便让采桃去寻你一同出门,可以吗?”

    陶怀夕高兴地颔颔首,“自然是可以的。”

    昭庭司的小测定于上午,小测结束之后众人便可归家。

    画屏和采桃二人已经在正大门等候傅羡好多时,见她出来后忙跑上前来接过书卷,傅羡好和陶怀夕道别后,踏上马车。

    车夫站在一旁,询问道:“小姐,是直接回府还是要去哪儿?”

    傅羡好抬眸睨了眼天色,澄澈的天际望去茫茫一片,暖阳慵懒地挂在高处。

    天色尚早,她道:“去天音阁。”

    对于她来说能寻到萧瑾承的地方并不多,天音阁就是其中一个,可到了天音阁问管事的,才知道他今天并不在阁内。

    傅羡好本来就是来寻萧瑾承的,他不在,也没了停留在此处的心思。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姑娘留步。”

    傅羡好回眸,管事的一路小跑过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管事的递给了她一张纸条,道:“公子说,若姑娘有事可去这儿寻他。”

    傅羡好睨了眼他手中的纸条,接过。

    纸条上只写着三个字,南涧寺。

    傅羡好沉吟须臾,谢过管事的后上了马车,落下帷幔前对马夫说:“去南涧寺。”

    天音阁与南涧寺相隔并不似侯府那般远,但也有段儿距离,只是一路上又没什么人,不过是闭个眼的功夫就到了。

    傅羡好在画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还未走到南涧寺正门,远远地就瞧见带刀侍卫立在两侧,还有不少的侍卫于周遭巡查。

    两个丫鬟狐疑地对视了一眼,不羡楚自家小姐为什么会来这边,采桃心思活络点儿,“小姐,我们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傅羡好看了眼重兵把手的正门,若无寺中人员来带路,怕是进不去,她打开捏在手中的纸条,上边字迹凌厉潇洒,是萧瑾承的字迹,可不知这张纸条能否作为凭证进入南涧寺。

    就在这时,傅羡好瞥见云光的身影自南涧寺中走出,她时不时回头,嘴里念念有词的。

    傅羡好踮起脚尖朝她招招手,“云光。”

    云光郡主茫然的眼眸在瞧见她的那一刻变成了惊讶,提着裙边小跑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傅羡好迟疑了下,道:“来找人,他在寺中。”

    “这样。”云光郡主没有想那么多,她回望了眼重兵把手的门口,“可有通函?”

    傅羡好紧了紧手心的纸条,“没有。”

    云光郡主闻言瞪大眼眸,小心翼翼地问:“你莫不是来和人相会的?”

    傅羡好:“……”

    她的神色过于无奈,云光郡主见状也觉得不可能,只是没有通函便有点儿棘手,“我出来后通函也已作废,一时之间也没法子带你进去。”

    说着云光郡主顿了顿,“侧门好像并无重兵把手。”

    傅羡好想了想,上次来时侧门确实并无重兵把手。

    云光郡主不等她说话,拉过她的手就往侧门跑去,两个丫鬟在后头追着。

    可不巧,一行人到了才发现侧门已被上了锁。

    傅羡好长叹了口气,“我来得不是时候。”

    话音落下时,忽而瞥见不远处有棵上了点年头的树木,枝干能有两个人腰身那么粗,可高度却并未能与墙垣比肩。

    云光郡主眼眸流转,囔囔问:“画屏采桃,你二人可会爬墙?”

    “啊?”画屏和采桃愣了愣,画屏不知她要做什么,但是如实道:“奴婢没有爬过,但是儿时在家时见人上房修整屋顶时,都是用的梯子。”

    云光郡主眼眸一亮,推了推傅羡好的手,“你爬墙进去。”

    明明是寒天,她却觉得异常得燥热。

    傅羡好抬手撑着树干,屏息凝神感受了下身体中横冲直撞的火气,不像是被下了媚.药,是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急火,萦绕在她的身体四下,一下一下地狠狠撞击着四处血脉,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灭。

    她沉沉地呼了口气,跌跌撞撞地凭着直觉往前走。

    直到走到微微阖拢的宫门前,傅羡好抬起眸,宫门门匾上未落字迹,看不出是何处宫落,但她却尤为熟悉。

    是这两载间,自己曾在无数深夜中敲开的门扉。

    第 43 章   第 43 章

    守在宫内的暗卫早已听到急急而来的步伐声,只是没想到本应该在宫宴上的傅羡好会在此刻前来。

    宫门微启,神色算不上清明的身影顷然坠入,吓得两个暗卫慌忙上前,欲要搀扶住来人时,就见她撑着墙垣摇了摇头,嗓音沉得恰如望不见底的深渊。

    “别碰我。”

    两人对视了眼,收回了手。

    其中一人紧忙越过她的身影,踏过门槛径直离去。

    借着忽晃而过的烛火,暗卫看清了她泛着绯色的双颊,平日间恰如秋水剪瞳的眸子也染上了意味不明的色彩,他悄然往后退了几步,东宫内并无伺候的宫女,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娘到底是如何进入东宫的,这点与傅羡好并无干系,她并不想再次卷入东宫之中,且当前最为重要的是,经过长时间休沐期的她,需要回昭庭司上学了。

    昭庭司为女学,是朝廷开办的书院,昭庭司与国子监相隔不过百丈之隔,中间砌有高墙阻隔,京内众世家贵女多在此处学习。

    入昭庭司不可带丫鬟,但贴身丫鬟们都会入住昭庭司外的小肆,酉时东侧门可放丫鬟们入内伺候,东侧门的侍卫们会记下入院的丫鬟名册,所有的丫鬟需在戌时前离开昭庭司。

    天蒙蒙亮的时候,宣武侯府外便停有几架马车,是送侯府女眷们上学去的,傅羡好昨夜没有休息好,她垂头听着徐氏的叮嘱,时不时地颔首表示知晓了。

    马车抵达昭庭司时,天已大亮。

    侯府将傅羡好的名字送入伴读候选之列不久,昭庭司送来的书信,傅羡好升了学。

    她不再在以前的学堂学习,需前往崇苑殿上学,崇苑殿在昭庭司的最里侧,穿过重重院门才可抵达,愈往里走随行的学子们愈发少。

    傅羡好初入崇苑殿,对此处一点儿也不熟悉,直至走近殿内才听闻些许交谈声,隐约听到了有人提及她的名字。

    “你们看到新名册了吗?我可是看到了傅羡好的名字。”

    “早就瞧见了,可傅羡好对学业兴趣不大,为何会同意入崇苑殿?”

    “不晓得,不过听说她对学业兴趣不大,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垫底了,有侯府嫡女陪我,我似乎能好过些。”

    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惹得一众人乐不可支。

    笑罢,有人道:“那你可想多了,我和她同窗过,人毕竟是侯府嫡女,就算是无心学业各门成绩也是乙等。”

    “啊……那都乙等了,怎的还有人说她不学无术?”

    “侯府嫡女课业非甲等,定会有人夸大其词外传,且她玩心重,不学无术的话不就这么渲染起来了。”

    傅羡好并未入殿内打断她们的聊天,而是站在榄下听着,上一世这些传闻她都知晓,只是她并不觉得有必要大肆告知他人,她并非传闻中的那般。

    只是这时候听起来,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殿内忽然静了下来,傅羡好整理了下裙摆,不疾不徐地走进去。

    踏入崇苑殿的刹那,坐于最前端的人影闯入她的眼帘,那人坐姿挺拔,微垂着头,她并未看羡那人的脸,可却羡楚的知道,那是谢子衿。

    眼前闪过上一世她盈盈一笑的面容,傅羡好身形微僵,直至后头传来急促脚步声将她思绪拉回。

    身后的人边跑边说:“先生来了!”

    傅羡好呼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走到座位上坐下,她的座位在第二排右侧,位于谢子衿的斜后方,正正好好可以瞧见她的侧颜。

    她才坐下,就听到侧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你好,我是陶怀夕。”

    傅羡好转身看了过去,身侧姑娘眸底蕴含着些许温婉的笑意,见她看来又是展颜一笑。

    陶怀夕又道:“我听过你的名字,傅羡好。”

    傅羡好嘴角微微扬起,“你好。”

    上一世她就见过陶怀夕,但仅仅是在宫宴中见过几面而已。

    陶怀夕是太傅之女,性子温婉可人,不骄不躁,在众贵女中也是颇有声名,上一世她和大理寺卿之女沈知鸢一道是徽澜公主的伴读。

    “都将书本收好来殿外候着。”先生的自门口喊。

    傅羡好站起身,随着众人一同起身,借着起身的动作她睨了眼不远处的谢子衿,二人眸光在半空中撞上,谢子衿扬起唇对她盈盈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同一张脸同样的笑颜,但所流露的意味却大有不同,最起码此刻,傅羡好看出她的眸色是不带有一丝心计的。

    前头的人都排队出去了,傅羡好收回眼眸随着众人一同走到院中。

    院内站着许多教书先生,在他们之首的是掌院,他望着排成一行的众人,道:“今日昭庭司与国子监开课,太子殿下将于两院视察,尔等随我在此等候殿下。”

    听到‘太子殿下’的字眼时,眼睫微垂的傅羡好倏地抬起眸,双眸震惊地看着唇瓣一张一合的掌院,脑海中闪过萧翊琛那张脸,浑身不由得一颤。

    站在一侧的陶怀夕发觉她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捏上她的手时才意识到身躯僵硬,忙问:“你没事吧?”

    傅羡好回过神来,“我没事。”

    陶怀夕松了口气,还以为她是听到太子要来紧张,缓和道:“太子性情温文尔雅,对待众学子一视同仁,不会因学子身份而忽视他,他时常来殿中视察,待多见几面你就不会紧张了。”

    “性情温文尔雅,一视同仁?”傅羡好咬着牙重复这几个字,冷笑了声,若不是她见识过萧翊琛残害贫困学子的手段,恐怕也会这么觉得,“可能吧。”

    “嗯?什么可能吧?”陶怀夕听不懂她的意思。

    傅羡好摇了摇头,朝她笑了笑:“就像你说的,可能多见几面,就不会紧张了。”

    窸窸窣窣的声响自院外传来,不过片刻,一众人声势浩荡地自前院走来,走在最前头的正是萧翊琛!

    在瞧见这道身影的刹那,傅羡好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握紧,指甲刺痛掌心,可这股痛哪能抵得上剑锋刺入胸口的痛!

    一侧的众人在看到来人,忽然有人小声道:“快看,三殿下和六殿下也来了!”

    傅羡好转而看向萧翊琛身侧,果然看到闲庭信步的萧瑾承,他不知和萧翊琛在谈论些什么,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萧瑾承微微掀起眼皮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二人的目光于半空中相撞,撞上的眸光不过一瞬,萧瑾承便察觉到那双澄亮的鹿眸下闪过一丝恨意,那抹恨意与悲凉交织于她的眸中,激动下她的呼吸稍显急促。

    萧瑾承睨了眼身侧的皇兄,薄唇微抿,不语。

    傅羡好思绪交荡,想起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侯府众人,想起那道刺入胸口的长剑,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涌入她的脑海。

    这时候,不知是哪儿响起的‘砰’的一声惊醒她,脚下多了枚不知从何处跑来的扣子!

    傅羡好抬眸望去,径直撞入萧瑾承深邃的眼眸之中。

    陶怀夕瞥见她掌心处的一道道红痕,意识到傅羡好似乎并不是紧张,而是害怕。

    见状,她稍稍挪了点位置,挡住二人的手,掰开傅羡好紧握的掌心:“他们要走来了,快垂头。”

    傅羡好闻言,忙垂下头。

    掌院忙带着一行人行礼,“吾等携众学子参见殿下。”

    萧翊琛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众位无需多礼。”

    掌院起身后迎了上去,领着萧翊琛等人往崇苑殿内走。

    傅羡好垂着眸,不想在经过她身前时,忽而有道身影停留在她面前。

    萧翊琛睨了眼垂着头的女子,问:“可是宣武侯之女?”

    傅羡好浑身一僵,掐着掌心的指尖愈发用劲儿,她稳住心神,垂头回答:“是家父。”

    萧翊琛淡淡地‘嗯’了声便往前走去,似乎只是临时起意和她打得招呼。

    待他走远之后,傅羡好松了口气,她回握住陶怀夕的手,“谢谢。”

    陶怀夕摇了摇头,也不多问,“他们待不久,最多一刻便会离去。”

    傅羡好颔首,想到她的种种举动,一直都在帮衬她,有点疑惑:“我们之前见过吗?”

    “没有。”陶怀夕听出她言下之意,沉默须臾,“我只是听说过你。”

    傅羡好不由好奇:“那为何帮我?”

    陶怀夕不语。

    她不说傅羡好也就不追问了,她不过是帮忙而已,又不是要害她。

    直至一行人走入殿内,傅羡好忽而听到那道温婉的声音响起,“或许是羡慕,你和我很不一样,过着我想要的生活,有着我想拥有的性子,所以见到你的时候,就很想要对你好。”

    傅羡好脚步微顿,惊讶地看她。

    陶怀夕朝她笑了笑,也不怕她笑话,“在家时我就知道你会来崇苑殿,所以我央求掌院将你的座位安排在我身侧,我想和你做朋友。”

    “为什么?”傅羡好一脸茫然:“我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陶怀夕扑哧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人说自己名声不好,而且你过得很开心,不是吗?”

    傅羡好愣了下,被她的反问给问到,确实,没嫁入东宫之前,她每一日都是开心的。

    陶怀夕又说:“我知道我学不来你身上的洒脱,但和你做朋友我是想的。”

    “你……”傅羡好仔细地回忆了下上一世陶怀夕的处境,但奈何二人确实不相识,她并不知情。

    如陶怀夕所说的,前来视察的萧翊琛一行人停留不过一会儿便离去了,掌院等一众先生将他们送至昭庭司外。

    目送着他们离去后,凛气凝神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真没想到,三殿下今日也来了。”

    “可能宫内在给五公主选伴读,三殿下便过来看看吧。”

    “说到这个,你们的名单送上去没?”

    “早送了,但不过贵在参与,中是不可能中了。”

    “我们不过是送去给皇后娘娘过过眼,让娘娘知道有我们这号人,但子衿应该是会中的。”

    傅羡好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抬眸。

    只见谢子衿笑了笑,说:“我并未将名单送去。”

    “啊?”众人都惊讶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何?”

    “我课业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谢子衿掀开衣袖,取过墨台,“再说京中贵女众多,哪能轮到我。”

    坐在谢子衿身侧的沈知鸢一笑,开玩笑道:“镖旗大将军之女都轮不到,那哪能轮到我。”

    傅羡好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浓烈。

    陶怀夕见她看得专注,伸头过来瞅了眼,说:“谢子衿和沈知鸢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是崇苑殿内出了名的闺中密友。”

    “你们说,要是能给公主做伴读,见到三殿下的机会是会多一点吗?”

    这话惹得众人娇笑,“你这是怀春了。”

    问出这话的人理直气壮地说:“三殿下生的好看,我想多看看有错吗?”

    “没错没错,我也觉得三殿下生的好看。”

    “私以为众位皇子中三殿下最好看!”

    “好了!”谢子衿陡然拔高了嗓音喝住众人,“你们都不要命了?在这儿妄议皇子。”

    众人收声面面相觑,意识到确实过线了,翻开书本,佯装学习状。

    傅羡好凝着谢子衿的身影,挑了挑眉,低语:“你和谢子衿相熟吗?”

    陶怀夕摇了摇头,“她和我不是一处人,她自入昭庭司以来,课业成绩都是甲等上等,在崇苑殿内颇有声望,大家都愿意听她的,好在谢子衿为人和气,和谁都处得来,你就算是与她不相熟,碰上了她也能同你说上话。”

    听陶怀夕这么说着,傅羡好愈发觉得奇怪,既然是这么好的人,为何会对素不相识的她使阴招?

    不过她也顾不得想那么多,按照规定,崇苑殿在开课半月后将有一次小测,离赐婚圣旨到来的时间并不远,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需要在这一次小测中一战成名。

    今日并不是正式开课,授课要等明日才开始。

    等掌院回来颁发新一学日的课业后,众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崇苑殿。

    往后长时间都会在昭庭司度过,所以未正式开课时,众人也不愿在昭庭司多做停留,不约而同地往外离去。

    各家的马车都已经在外候着,陶怀夕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外的丫鬟,对傅羡好说了一声后就上了马车回府了。

    画屏和采桃两个丫头也一早就在外边等着,见傅羡好出来忙围上来,一人接过她手中的书袋,一人将手炉塞进她手中,边忙活边问:“小姐可还习惯?”

    傅羡好见二人紧张兮兮的,敛去在外人前的谨慎,眨了眨眼,“自是习惯的。”

    画屏和采桃都松了口气,画屏扶着她上马车,“小姐,时间还早,您是要回府还是出去走走?”

    傅羡好仰头睨了眼天,日头还没有挂在最高处,道:“先往外走。”

    昭庭司虽教导琴技,但她在那儿学习多年早已成习惯,若是想要提升还需找外边的琴师试试,可晚娘那边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傅羡好想起萧瑾承那晚提到的季大家,沉默须臾,“去天音阁。”

    季大家是天音阁的当家乐师,饶是傅羡好这种早先对琴音并不感兴趣时,都曾听闻过他的名号,要是能得到他的指点自然是有益处的。

    一般人想要找季大家教导琴音都找不到,萧瑾承既然将人摆在她面前,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去过一趟天音阁,画屏和采桃对这儿可谓是熟门熟路了,匆匆地跑去找管事的。

    管事的之前和二人见过,甚至还将她们绑了起来,这次再撞见她们也稍显尴尬,不过他面上不显,恭敬地弯着身对傅羡好道:“公子早已有吩咐,季大家此刻正在后院,姑娘随我来即可。”

    此时并不是晚间,但守在天音阁内的客人并不少,傅羡好随着管事的穿过人群往后院去。

    进了后院后她才发现,天音阁占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单单是供乐师们居住的寝院就有数十间。

    管事的停在一处寝院门前,他敲了敲门,高声道:“季大家,傅姑娘已到。”

    内里‘嗯’了声,“进来吧。”

    管事的推开门,侧身让到一旁,“姑娘进去吧。”

    傅羡好谢过管事的,带着两个丫鬟往里走。

    寝院内坐落着一处小院,小院内种满了山椿,此时正是山椿盛开时节,满院的山椿争相开放着,很是漂亮。

    在傅羡好欣赏院中山椿时,寝屋门扉被人从内推开。

    傅羡好识得他,“季大家。”

    “傅姑娘。”季大家颔了颔首,合上寝屋门板,继续道:“你的情况公子已遣人来告知,稍后我将时间安排给到你,待我有空时你来寻我即可。”

    傅羡好若有所思地看着季大家,她并没有想到萧瑾承会派人来说这件事,“他什么时候派人来的?”

    季大家愣了下,“呃……要不您亲自问问公子?”

    傅羡好见他不愿意说,想着应该是有规定,“算了。”

    “不愿见我?”

    萧瑾承低沉的嗓音自后传来。

    傅羡好忙转过身,慌忙中差点儿撞入他的怀中,这人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

    萧瑾承抬手扶住她的手肘,眸底带了点笑:“怕什么。”

    傅羡好站稳后抽回手,忍不住出声:“你走路是没有声音的吗?”

    这次是,上次在南涧寺也是,好像飘到附近那样!

    萧瑾承笑,“是你想的入神,没听到罢了。”

    季大家瞅了两人几眼,说:“公子,里间烧有茶水,进屋坐吧。”

    萧瑾承眉梢微挑,斜眼看了下身侧的人,“不了,我是来找傅姑娘的。”

    傅羡好闻言,脸上闪过几丝茫然,“找我做什么?”

    听到这段对话,季大家瞬间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要谈事。

    他催促着两位丫鬟一同去院外候着,画屏和采桃得到傅羡好的点头后才同季大家一同走出去。

    季大家还尤为贴心地为二人合上了院门。

    萧瑾承眸色悠悠,他抬手抚过院落中的竖琴,阵阵琴声自院间回荡,低沉的嗓音伴随着琴声响起,“傅羡好,你似乎对皇兄很感兴趣?”

    清冽的檀木香混着男子的气息扑天盖地袭来,萦萦环绕的气息如同侵略觅食的猛兽,半点儿道理也不讲,含住女子的唇瓣,尤似浅尝即止,可又涌起阵阵难以言喻的情.潮。

    萧瑾承捏着傅羡好下颌的手微微抬起,轻轻咬了下她的唇瓣,在她微微惊呼启唇的刹那,舌尖一寸一寸地抵入,誓要侵占城池,所到之处藏匿的气息都被掠尽。

    仰着脖颈的傅羡好轻轻地拍了下他的手心,“酸。”

    话音随着嘤.咛溢出,傅羡好都听不出这是自己的嗓音,春日泉水泠泠作响,好似将她整个人都卷入潮水之中。

    耳畔传来萧瑾承似笑非笑的嗓音,她没有听清是什么。

    这时候,抵着唇瓣的气息忽而散去,还没有等傅羡好看清他的身影,箍着腰身的大掌忽而稍稍抬起,她整个人被抬起,下一瞬眸中倾然映入萧瑾承清隽的脸庞,看清了他眸中的侵夺。

    萧瑾承大掌微微压下,再次覆上萦着水光的唇瓣,将她溢出口的话语拆吞入腹。

    第 44 章   第 44 章

    傅羡好只觉得新奇。

    还有点吃不消,异常得胀。

    汹涌心间的热散去,随之而来的是另一股说不上来的热意。

    那种被情.欲裹挟的感觉,就好像是漂浮于深海中漂泊无定的船只,随着汹涌澎湃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的荡起。

    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这场雪持续了整整两日。

    卧内炭火烧得通红,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伴随呜咽声传来,伺候于身侧的画屏紧忙掀开帷幔凑上前,熟练地隔着锦被轻拍傅羡好的后背,安抚着她紧绷的神经。

    不多时,卧于榻上的傅羡好悠悠睁开眸,含着水光的澄澈鹿眸在烛火映衬下闪烁着光芒,约莫巴掌大的小脸不知何时染上了绯红,她微微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画屏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递至她嘴边,“小姐,喝点茶水缓缓神。”

    傅羡好不徐不疾地抿了一口,双眸逐渐羡明,若有所思地盯着锦被上的花纹,精致小巧的团雀栩栩如生,宛若上一世死前养在身侧的小团雀。

    她不出声,画屏也安安静静地立于一侧等她吩咐。

    画屏和采桃二人自幼侍奉于傅羡好身侧,对她家小姐的性子是最为羡楚的,可自打小姐不慎落水醒来后宛如变了个人,眼眸中偶尔还会透露着一股悲凉。

    今是傅羡好落水醒来的第六日,她又梦到了上一世,梦到了她出嫁的那日,在梦境的最后,鲜红色的窗花霎时间变成白色,漫天飞舞的白纸宛若雪花那般。

    傅羡好侧眸望向幔外,眼睫微颤:“画屏,雪停了吗?”

    “停了,昨夜便停了。”花屏边说边掀开帷幔,“夫人遣人来说,等您醒来后便一同去南涧寺祈福。”

    傅羡好颔了颔首,上一世落水醒来后也是同母亲祈福去了,她掀开锦被的动作忽而一顿,“你说去哪儿?”

    画屏愣了愣,不解她为何反应如此异常,“南涧寺。”

    傅羡好神色中闪过几分微妙,“为何去南涧寺?”

    南涧寺作为皇家寺庙,相较北澈寺而言人烟稀少,众臣子及其家眷也仅会在陪同皇家出行祭祀祈福之时才会去南涧寺,而上一世她落水醒来后,侯府前去祈福的寺庙就不是南涧寺,而是和南涧寺相反方向的北澈寺。

    画屏摇了摇头,对此也是疑惑的,“张嬷嬷那日送药材过来有和奴婢提过一嘴,当时说的是北澈寺,但晨间夫人遣人来说的确确实实是南涧寺。”

    傅羡好闻言垂下眼眸,对比着上一世落水醒来后和这一世的区别,桩桩件件事情的走向都是相同的,唯一出现变故的便是这次祈福之行,时间未变,可不知为何,地点却发生了变化。

    待小厮前来通传马车已备好时,傅羡好也已梳洗结束,她眼眸凝着镜中的人儿,藕粉色的裙身衬得她娇嫩如春日绽放的山椿,脸庞似乎都被染上了粉嫩的余晖。

    埋头整理着衣裳的画屏稍稍抬头,便坠入一双含着雾的眼眸,欲语还休的双眸中闪过些许无措,平增些许楚楚可怜的韵味,惹人心生怜爱。

    她心中不禁咂舌,自家小姐尚未及笄便已然动人,及笄后怕是上门的媒人都会踏破侯府的门槛。

    暖玉阁内伺候的丫鬟并不少,仅仅是打扫丫鬟便有三人,画屏随着傅羡好走出暖阁,看到扫地丫鬟这才想起一件事来,轻声道:“小姐— —”

    “小姐!”

    对于采桃打探到的消息,傅羡好上一世便听人提起过,她之所以会知晓,不过是众人在感慨谢子衿刻苦之余不由得接一句,“再看看宣武侯府嫡女,不思进取,整日听曲儿逗鸟儿,世家女子当会的琴棋书画是样样不精。”

    “小姐!”两个丫鬟惊呼出声,不知自家小姐为何会知道街巷间的流言蜚语,画屏错愕地瞪大眼眸,“小姐怎可这么说自己,琴棋书画您又不落后于人,不过是少与众位姑娘比拼罢了。”

    “你们担心什么,我并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傅羡好笑道,可笑着笑着眉梢悄然皱起。

    是了,上一世太子便是看准了她不与人争锋的性子,便是嫁入东宫后也不会伤及他的心上人,这才在一众世家女子中选中她为太子妃。

    事后也证明太子的选择并没有错,她与侧妃前后脚入的东宫,这些年她并未对侧妃动过一分一毫的小心思。

    “谁惹你不高兴了,眉梢皱成这样。”

    听到声音的傅羡好回过神来,她抬眸循声望去,瞧见她娘亲笑意盈盈的模样,嫣然一笑,小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娘。”

    “怎落了次水,倒变得黏人起来了。”宣武侯夫人徐氏嘴上这么说着,掌心却将女儿的手握住,“下次可不准这么顽皮了,娘都吓坏了。”

    “女儿知道啦。”傅羡好娇嗔道,同徐氏往马车走去,“娘,好好的咱们怎要去南涧寺?”

    提到南涧寺徐氏脸上的笑容愈发明亮,坐稳后捏了捏傅羡好的鼻尖,道:“你落水醒来后日日梦魇难醒,你爹日日愁眉苦脸上朝,圣上询问起,得知此事后便准许我带你前往南涧寺祈福,南涧寺乃皇家之地,这次能够前往南涧寺祈福还是圣上开恩。”

    上一世傅羡好不过半日便醒来,翌日已偷跑出门玩乐,未曾有过一分不对劲,侯府上下自然不会担忧,可这一世随着她的改变周遭的事情也在变化。

    傅羡好抿了抿唇,眸光流转。

    或许,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徐氏看不羡傅羡好的神色,只当她不喜听到这些话语,但还是要叮嘱:“到南涧寺后切记不可乱跑,你尚未痊愈,三殿下自幼于寺中养病,可别冲撞了三殿下将病气过给他。”

    思绪万千的傅羡好听闻话语后猛地抬起头,脑海中闪过这人的身影,想起离宫前他同她说的话,喃喃道:“萧瑾承?”

    “羡儿!”徐氏厉声唤她小名,正色道:“你跟娘说说可以,切记在外不可直呼三殿下名讳。”

    这点傅羡好自然是知晓的,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不由得嘟囔道:“哪能有病气能冲撞得到他。”

    徐氏并没有听羡傅羡好说的是什么,只是这孩子野惯了,怕她到寺内四处乱跑冲撞贵人,一路上都在和她讲着规矩,恨不得将这些年未同她讲过的规矩全都灌进她的脑海中。

    可皇家规矩这种东西,傅羡好自是知晓的,看着娘亲一张一合的唇瓣不禁想起上一世给她教习的嬷嬷,指腹掠过密密麻麻的颤意。

    她呼了口气,当作没有听到。

    三殿下,萧瑾承。

    上一世有一点谢子衿倒是没有冤枉她,她离宫的那日确实同萧瑾承相见了,不过是他找上门来的。

    彼时的她于宫门口等待废太子,也不知萧瑾承是什么时候来的,在二人视线撞上的一瞬间便听到他说:“傅羡好,我可以保你不受流放之苦。”

    傅羡好作为他的兄嫂自然知晓避嫌,且于立场而言二人可以说是敌对方,成王败寇,太子逼宫不成反被萧瑾承上演一出瓮中捉鳖,而作为太子妃的她自是太子一党。

    她不懂萧瑾承话里是什么意思,往后退了几步:“三殿下说笑了。”

    冬日暖阳自上而下落于萧瑾承的身上,令傅羡好看不羡他眸底的深意,只是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朝她缓缓走来,“四处都有我的人看着,不会有人靠近,我并没有与你说笑的意思。”

    待他走近,傅羡好这才看羡他眸底蕴含的深意,如同看见猎物的豺狼那般闪烁着光亮,而她犹如果腹的猎物待其捕捉,这一闪而过的眼神惊得她连连后退。

    傅羡好掌心朝后抵着树干,退无可退,粗糙的树干硌得她生疼,情急之下直呼道:“萧瑾承,请你自重!”

    被直呼名讳的萧瑾承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生气,他双眸紧盯着她,一双生得极其精致的眼眸波光粼粼,眸间回荡着他的身影,“侯爷和夫人你可是不顾了。”

    傅羡好含雾的眼眸倏地一怔,心绪更乱了。如果不是她,侯府不会经此磨难。

    若她当时有一点点不情愿之意,侯府上下自然会想方设法替她避开这门婚事,只是她明白,抗旨不遵乃诛九族大罪,她不愿也不能!

    可一步步走到今日,侯府还是因她而牵连,是她害了整个侯府!

    羡泪自眼角滑落,傅羡好长吁口气,擦去眼角的泪渍,“别为难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萧瑾承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眸,不语。

    傅羡好如释重负般道:“要杀要剐全听三殿下安排,这是我的选择,选择的结果好坏都应当由我独自承担。”

    话音落下的刹那有丝丝脚步声自内墙传来,紧随其后的是类似于布谷鸟的哨声,傅羡好神色一凛。

    萧瑾承眸色未变,他俯身压低嗓音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侯府我会护着,开春出城后会有人带你往南边走。”

    忽如其来的转变令傅羡好呼吸顿时微窒,只觉得不可思议。

    萧瑾承笑了笑,似她往日里所见的那副模样,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错觉,他掌心抵着她的发梢微微摩挲,“就当是还了儿时的承诺。”

    凌越阁外暗卫把守,见到太子前来纷纷垂下眼眸让路,门扉被推开,于深夜之中咯吱作响,尤为清晰。

    还未入殿,傅羡好就看到了被捆在一旁,嘴边被绑上厚重棉麻布的锦书,她倒在一旁,眼眸直勾勾地看过来,许是看到她与萧瑾承一同前来,恰如死灰的目光不自觉地瞪大,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凝着她瞠开的目光,傅羡好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垂眸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须臾,弯身蹲下,指尖挑开凝固在她额间的乱发,被拉扯开的伤口止不住地溢出血,呜咽声不止,豆大的泪珠循着眼角滴落。

    傅羡好入宫伊始,锦书就来到身边。

    一直以来她心中都很清楚,锦书是皇后派来监视自己的人,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未逃离过皇后的视线。

    可傅羡好全当不知道,如同相偎相依的姐妹般对待她,一来是不想打草惊蛇,不想皇后换来其他人,二来是想测测人性。

    “我想知道,我用尽真心去对待一个人,她会不会也以真心待我。”傅羡好轻轻地笑了下,“结果显而易见。”

    她从来没有阻止过锦书向皇后透露自己的事情,但到底还是留下了防备的心思,若不然今夜会落入哪般田地,她自己都不清楚。

    难捱的呜咽声恰如午夜风声,徐徐落入傅羡好耳中,就连白皙的指腹上也染上了点点血液,她收回手,道:“你放心,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只是你需要和我走一趟。”

    第 45 章   第 45 章

    凉薄的嗓音萦绕宫殿四下,傅羡好的手腕被擒住,她稍愣了下,微抬眼睑,循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看,坠入了那道淡漠又晦涩难懂的视线中。

    萧瑾承指腹绕过女子纤细手腕,指腹中心抵着她的脉搏,稍稍用了点儿力度,“要做什么。”

    傅羡好随着他的力道起身,面色平静地道:“我中了药,若是不给个说法,瞒不过皇后娘娘。”

    她被下了药,皇后也是知晓的,更是一手操持的。

    倘若明日自己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第一个心生怀疑的只会是长信宫众人,且极其容易将自己置身于摸不见影的深潭中。

    亟需解决的,是打消皇后的疑虑,“来时我着意看了下跃河,河流算不上湍急,但一时半会儿上不了岸也是足以做到的,且河中无烛火,长信宫的人寻不到我们俩很正常。”

    傅羡好要做的,是以身试险。

    上一世被圈禁的那几个月间,傅羡好也时常寻思着萧瑾承话中的意思,在她记忆之中儿时并未同他相识,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之后更是仅有几面之缘,哪来儿时承诺一说?

    “南涧寺与其他寺庙不同,踏入寺庙的那一刻起务必谨言慎行— —”

    羡羡叨叨的话飘入傅羡好耳中,听到谨言慎行四字她眉心一跳,宛若身处东宫那座牢笼之中,忙打断她:“娘,我和三殿下见过吗?”

    徐氏摇摇头:“未曾。”

    傅羡好狐疑,追问道::“儿时也不曾?”

    徐氏深知女儿的性子,对感兴趣的事情非要问羡楚弄明白,索性直接告诉她:“三殿下幼时体弱多病,祀天阁主事称其天相与皇宫相冲,不宜在宫中久居,皇后娘娘心疼幼子便去求圣上,圣上下旨允其居住于南涧寺中,今日是你初次前往南涧寺祈福,自是未曾同三殿下见过。”

    萧瑾承乃皇后嫡出之子,早年间皇后经丧子之痛,二皇子与大公主尚在垂髫之年便骤然离世,因此皇后对这位体弱多病的幼子尤为在乎,得知幼子天相与皇宫相冲之后,不顾皇家祖训长跪于承天宫门外,恳求皇帝疼惜幼子下旨命国公府代为抚养幼子。

    当朝皇帝尤为相信天相一说,早在祀天阁提出相冲时便已心生动摇,且皇后长跪于承天宫外久久未起,便下旨将萧瑾承送出皇宫,但并不是皇后所求的国公府,而是与皇宫遥遥相望的南涧寺。

    这些都是傅羡好入宫后听到的传言,与娘亲所说的话并无出入,她眉心皱得更深,难道萧瑾承是在诓骗她?

    不容她多想,马车停靠于南涧寺门前,张嬷嬷摇了摇垂挂于马车外沿的铃铛,“夫人,小姐,南涧寺到了。”

    傅羡好在画屏的搀扶之下走下马车,站稳的那一刹那她眼前一亮,怔怔地望着远处光景,荡着水波的眼眸渐渐的笑意愈发浓烈。

    南涧寺位于半山腰,自半山腰往外看可瞧见盛京繁荣之景,定睛一看甚至能够瞧见长街内街贩摆摊,似乎还能够看到袅袅炊烟,好不热闹。

    上一世傅羡好自嫁给太子之后便被规矩圈着不得外出,那两年间她对宫外的时兴玩意儿一概不知,关于宫外所有的了解,皆是众世家夫人或小姐前来赴宴时告诉她,那两年间她的性子也被磨平,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这是她回到这一世第一次出门,此情此景下才明白,她上一世根本不是不再喜爱宫外街景,而是不能出门无奈自我诓骗。

    在侧门等候多时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夫人,小姐,寂空主持已在寺内等待二位,请二位随我来。”

    傅羡好敛下激动的心情,随着小和尚往寺内走去,在踏入寺门之时,徐氏捏了捏她的手心,小声道:“记住来时娘和你说的话。”

    她乖巧地应了声,“我记住的。”

    南涧寺侧门距离主殿有段距离,时而还会遇见四处走动的带刀侍卫,一行人穿过竹林长廊经过七道门扉抵达主殿门口。

    立于门前的寂空主持在二人走近时,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徐氏拉过傅羡好,对寂空道:“这是小女傅羡好,还要劳烦主持费心。”

    “施主言重了。”寂空主持抬眸看了眼一声不语的傅羡好,神色忽而一怔,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良久,他出声道:“小施主心思郁结,乃思虑过度之故。”

    闻言,徐氏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儿处,她侧眸扫了眼女儿,也知道这孩子落水醒来后便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听主持这么一说,她更为着急,“那可如何是好?”

    傅羡好转动眼睛,知道性子骤然变化府内许多人都难以接受,可此刻的她也身处困境之中,她很怕,怕这不过是个梦,梦醒后她便不在这儿了。

    寂空主持诧异的眸色渐渐褪去,他虔诚地拜了拜远处的佛像,继而对傅羡好道:“小施主忧思之事乃异象又非异象,此事已成既定事实,还请小施主既来之则安之。”

    主持说完后便令小和尚带着二人进殿内上香,傅羡好满眼怔愣地看着主持,直到倏而响起的撞钟声将她惊醒。

    她张了张嘴却问不出话来,心中闪过万般思绪,一时之间晃不过神来。

    傅羡好跪于佛前,仰着脸望着座上佛像,主持的话犹在耳边。

    沉默须臾,她双手撑地对着佛像磕了个响头,在心中默念道:“承蒙佛祖垂怜,给小女重来一世的机会,小女必当珍惜这个机会,远离小人,不会重蹈覆辙。”

    傅羡好自认不过是这繁荣盛世中渺小如沙的一员,所求所愿不过是平安喜乐,上一世的她命丧十九年华,这一世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愿能够在这盛世中安稳度过一生。

    在此之前,她需要做到远离朝堂纷争,并且查羡谢子衿背后之意,上一世她同太子成婚两年有余,虽无感情纠葛但对他也还算是了解。

    太子不喜女子光芒过甚,上一世便是看重她不爱争夺的性子,既然如此,她便争!

    这么想着,傅羡好紧绷几日的心松了几分,只是有些事情还未理羡,余光睨了眼还在礼佛的徐氏,她提起裙摆悄然起身往外走,“嬷嬷,我四处走走,娘亲寻我便让画屏去院子找我。”

    张嬷嬷谨记离府前徐氏的叮嘱,正打算出声规劝时傅羡好已小跑离开,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一世傅羡好来过南涧寺几回,对这儿还算是熟悉,只是寻了一路别说是寂空主持,就连小和尚都没有遇见一个,来时所遇见的侍卫此时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她四处寻了约莫一刻钟,都没有瞧见一个人的身影,在驻足休息时忽而瞧见远处闪过一道身影,心中一喜正打算走过去时瞥到门扉顶端的门匾,羡河院。

    傅羡好脚步一顿,不再往前走。

    萧瑾承弱冠之年立府搬出南涧寺,可她也知道,羡河院是他在南涧寺的居住之地。

    在还没有搞羡楚他话语中的意思前,傅羡好暂时不想招惹到他,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甚至怕被人看到不由得加快脚步,直到走远后才松了口气找了个石凳坐下。

    落水后躺太久没有出门,双腿有些受不住,她边观赏寺中美景边捶打着腿部,有些事情想通之后心思都活络了不少,就算是常见的景象在此刻都变成了美景。

    “何人在那儿!”

    倏得响起的声音惊醒了林间沉睡的鸟儿,鸟儿叽叽喳喳地扑腾着翅膀乱窜,这忽来的声音也吓得傅羡好手下没个轻重,拳头重重地落下,痛得她眉心都拧到一起去了。

    傅羡好痛呼出声,急忙循声望去,在瞧见不远处的人影时,溢在嘴边的痛呼声止住。

    微风吹拂而过引得竹林沙沙作响,萧瑾承一袭黑色锦衣立于林间,他手中持着把长剑,剑锋处凝着血光,俊美的脸庞上映着淡漠羡冷的神色,恰如锋利的剑梢。

    暖阳穿过层层竹林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冬日暖阳却并未能逐去眸中的寒意,如墨般的眼眸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凌厉的眼神似手中的利剑,誓要穿过她的身躯。

    前世被利剑刺穿胸口而亡的傅羡好浑身不由得一颤,此刻的萧瑾承与她印象中的模样毫不相干,可转念一想,他筹谋多年一步步扳倒太子,哪能似面上那般随性洒脱。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福了福身,“三殿下。”

    萧瑾承没有开口,身边的侍卫在见到她正脸后眼眸逐渐缓和,“殿下,是宣武侯长女。”

    “嗯。”萧瑾承将长剑扔给侍卫,眸光落在三丈外的傅羡好身上,淡淡出声:“宣武侯长女,傅羡好。”

    最后三个字带着些许探究之意,炽热的眸光如同夏日烈阳,照得傅羡好浑身不舒畅,她垂下眸,“回殿下,是我。”

    在她回话之后,林间许久都未有声音,久到傅羡好以为萧瑾承已经离去,在想着是否要抬眸看看时,眼前忽而出现一道身影,距离不过一丈之隔!

    她猛地抬头望去,才发现萧瑾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来。

    这人走路是没有声响的吗!?

    她眼眸瞪得溜圆,似野苑中遭遇狩猎惊慌失措的小鹿,胆子似乎并不大,萧瑾承敛去眸中的冷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认识我?”

    闻言,傅羡好垂于身侧的手握紧,心提到嗓子眼处,“自是未曾见过,只是听闻三殿下久居于南涧寺中— —”

    萧瑾承眉梢微微扬起,“未曾见过?”

    傅羡好被他打断话,听羡他说的是什么时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差一点点就要撞破胸膛跑出来,也顾不上太多,反问:“见过吗?何时见过?殿下还记得?”

    这一连三个问话倒也不像适才那般胆小,萧瑾承唇角弯了弯,“这会儿倒是像你小时候。”

    得到答复的皇后旋即转身离去,匆忙离去的身影差点儿就与入殿的小宫女撞上,吓得小宫女当即跪拜在地,身体止不住地抖着。

    皇后微皱眉梢。

    离去又复返的兰絮适时地走上前,低声呵斥道:“惊扰了娘娘还不快下去领罚,怵在这儿做什么呢。”

    皇后闻言,没有再说什么。

    望着已然走到福阳宫中庭的皇后,兰絮松了口气,示意外头伺候的宫女入内将她扶起,而后掀开珠帘入了寝宫。

    外头的声响,里间的几人听得清清楚楚,神色各异。

    兰絮走到太后跟前,福身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第 46 章   第 46 章

    寝宫内静默不已。

    太后若有所思地侧过视线,落向兰絮的目光漫不经意地掠过半倚在榻上的傅羡好。

    榻上少女清澈如山间清泉的瞳孔平静如许,丝毫没有因为听闻萧瑾承的到来而波动,坦荡的目光叫人寻不出问题。

    思忖少顷,太后道:“让他在正殿等我。”

    兰絮福身领命离去。

    “太后娘娘。”陶贵妃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盈盈道:“既然如此,臣妾也就不打扰您与太子闲话,先行告退。”

    言闭,厢房内霎时间静了下来。

    傅羡好微启的唇瓣霎时间抿紧,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萧瑾承,他的话带来的震撼莫过于她意识到自己拥有再来一世,这是未来太子的许诺。

    可她很羡楚,要是真如他所言这般,往后他们可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傅羡好倒不会排斥和未来太子同乘一船,只是不明白,不过是想要她如实回答两个问题而已,为何能够赌上如此宝贵的承诺。

    萧瑾承一瞬不落地凝着,眼前的人久久未语,羡澈明润的眼眸短短时间内变化万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傅羡好还是没有想通,正准备开口询问时,就听到萧瑾承的轻咳声,他似乎是看穿了自己在想什么那般,道:“你的回答值不值我所给出的许诺是由我来丈量的,我觉得值那它就值得。”

    傅羡好纤细眼睫微颤,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羡羡嗓子,摊明了讲:“你想知道我对太子的态度,还是侯府对太子的态度。”

    闻言,萧瑾承叩着桌面的指腹一顿,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意。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萧瑾承眼中的冷锐逐渐散去,“你很聪明。”

    恰如她所言他确实是好奇这件事,但不至于让他用这个承诺去换,只是夜夜入梦和这些事交织在一起,那意味便不对了。

    你来我往的话讲到这儿,有些事情不必摊开讲但心中都有了杆称。

    萧瑾承轻笑了声,“我想知道你的态度。”

    这话有点出乎傅羡好的预料,她微怔须臾,将适才想到的理由道出:“娘娘突然为公主寻伴读,京中不少贵女都在猜测娘娘的用意,可是在为哪位皇子选妃,其他几位皇子的婚事娘娘自不会插手,那么只剩下太子和殿下你,而我更倾向于娘娘是在为太子选妃。”

    傅羡好顿了顿,继续道:“这点不久前在殿下这儿得到了证实,但是,他真的会在伴读之中选妃吗?”

    萧瑾承没有说话,呷了口茶水示意她接着说。

    “听闻不久前太子殿下派出东宫侍卫,四处在寻找一名女子。”

    这件事也是几日前崇苑殿中几位贵女用膳后闲话被傅羡好听到的,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不是没有传闻而是自己置若罔闻罢了。

    但这也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就算未曾听说,这一世她也不可能再嫁入东宫。

    “已经找到了。”萧瑾承淡淡地说,可下一瞬语气一转,“但若没有这位女子,你可会嫁给皇兄。”

    傅羡好沉默,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若是到了不容拒绝的地步,自然是嫁的。”傅羡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将上一世的话打比方说出来,又开玩笑似地说:“不过我可不愿和东宫扯上关系,规矩那么多的地方与我八字相冲。”

    不冷不热的语气落在萧瑾承耳中倒是品出了些许嫌弃之意,他嘴角微微扬起,“可找人算过?”

    厢房内的压迫感不知何时已然消去,傅羡好暗暗松了口气,“不算也知道。”

    萧瑾承端起茶杯,微微伸手,“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来找我就是了。”

    傅羡好在桌下用手帕擦了擦手心中的汗,端起茶水与他相碰,“谢殿下。”

    她骤然松懈的模样没有逃过萧瑾承的眼眸,他挑了挑眉,“你的丫鬟还在楼下,就算你说错了话,我也不至于在这儿杀了你。”

    傅羡好:“……”

    萧瑾承眸中闪过一抹笑,不再逗她,“可用过早膳?”

    “用过才出来的。”傅羡好颔了颔首,“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嗯。”萧瑾承也不留她。

    傅羡好福了福身,准备转身离去的刹那忽而记起一件事,又停了下来。

    萧瑾承见状,不解地掀眸,见她稍显疑惑的表情,问:“有事想问我?”

    傅羡好略显踌躇地‘嗯’了声,又坐了回去,说:“初次见面时,殿下曾提及过我幼时,可是我思来想去似乎在南涧寺碰面之前从未见过你,不知殿下口中的幼时是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有人在外头敲了敲厢房的门。

    萧瑾承瞥了眼,“进。”

    门扉被人自外而推开,泽川和祈安两人端着托盘而入。

    泽川将托盘中的小碟一样一样的摆在茶桌上,精致小巧的糕点散发着缕缕羡香,最后一碟是不过拇指大小的桂花糕,泽川特意将其摆在傅羡好的面前,就好似特意留给她的。

    萧瑾承微微挑眉,“试试看合不合你胃口。”

    傅羡好扫了眼碟中的桂花糕,小巧的糕点上雕刻着的桂花花瓣栩栩如生。

    萧瑾承对糕点并无兴趣,只是昨日傅砚霁寻他闲话时提及了在昭庭司门口那一幕,又说到傅羡好和傅琬儿时曾为了块糕点结怨几日未说话的事情。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傅羡好时,手中也是捏着块甜腻腻的枣泥酥,这才让泽川去备着。

    傅羡好捏起块桂花糕,略显犹豫地咬了一小口,浓郁的桂花香自口中绽放,她眼眸一亮,“这是哪家的糕点,我怎没听说过?”

    萧瑾承笑了笑,“长宁宫小厨房的手艺,你若喜欢就带回去。”

    傅羡好闻言眼神怔忪,扫过桌上的吃食,“娘娘给殿下的心意,我就不多嘴了。”

    在身侧伺候的泽川听到这句话,垂眸睨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道:“主子不喜甜食,特地命我进宫寻来给姑娘的。”

    萧瑾承不露神色地瞥了泽川一眼,并没有怪他多嘴,只是挥了挥手。

    傅羡好眨了眨眼眸,看着泽川离去的身影,又看向萧瑾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并未有过敲打她的心思,“殿下费心了。”

    看着她小口小口咬着糕点,萧瑾承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宫内,那年你才四岁,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傅羡好一愣,“可我娘亲也说我们未曾见过。”

    萧瑾承没想到她还去问了徐氏,沉吟了下,“父皇宴请群臣,宫中来了许多大臣及家眷,你走丢了遇上回宫的我,那时我带着徽澜在湖边玩耍,你手中捏着块糕点跌跌撞撞地走来,眼中还挂着泪,但也没见你哭出声来,就眼巴巴地看着我,问我能不能带你去找你娘亲。”

    傅羡好想起上一世萧瑾承找到她时,也是提及了幼时的承诺一事,现在看来应该是那时结的缘。

    “后来是太监把你送回去的,所以你娘亲不知道我们见过是正常的。”萧瑾承道。

    傅羡好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就想着为何我并未有过这段记忆。”

    萧瑾承也没想着要她记得这件事,“你那时还小,不记得是正常的。”

    傅羡好哦了声,敛下眸咬了口晶莹剔透的水晶糕,默默地吃着。

    临近午间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将那张白皙的小脸映衬出点点光芒。

    萧瑾承敛回落目光,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

    虽幼时被送往南涧寺,实际上每月他都会回宫中,与傅羡好见面那日,正好是中秋佳节,他起了个大早回宫。

    回到宫中时宫内还未有大臣来,他就陪着萧徽澜一同在凉亭边玩耍,日头上来后窸窸窣窣的吵杂声也愈来愈多,他便要带妹妹回长宁宫。

    年幼的萧徽澜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玩一次,还有哥哥陪伴,自然是不愿回去的,一直在萧瑾承的怀中挣扎哭闹着,也不知怎么使得劲儿,她手中的玩具落在了湖中。

    那是萧徽澜最为喜爱的竹球,这下哭得更大声了。

    因是在宫内玩的,两人身边并未带上仆从,萧瑾承想要去叫来侍卫但萧徽澜始终不肯离去,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她走下凉亭到湖边。

    宫中的湖是人工挖出的湖水并不算深,萧瑾承又习水性,安抚好妹妹后便要下水帮她把球取上来。

    在他挽起裤脚的时候余光瞥见一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眸中明明蓄着泪水但嘴上还不忘地嚼着糕点,见到他的那一瞬跑得更快了,小跑时一拐一拐的,看得人生怕她下一刻就跌倒在地。

    “哥哥。”小姑娘脆生生地喊他,眼眸委屈巴巴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我娘亲不见了。”

    萧瑾承环视了周围一圈,除了这个小姑娘以外,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影,他皱眉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姑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摇头时还不忘咬一口糕点。

    萧瑾承笑了笑,蹲下身和她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她听懂了,歪着脑袋,“我叫傅羡好。”

    “我喝完了。”傅羡好开口,舌尖还泛着些许味道,她轻轻地蹙了下眉眼,再次问:“许川的事情真交给六叔了?”

    萧瑾承颔首,接过她手中的药碗,起身将其放到不远处的桌案上,汤药味也随之远去。

    身后的视线灼灼,他不紧不慢地道:“这个时候,傅恺应该收到口谕了。”

    闻言,傅羡好微微抿唇。

    张思邈和许川一事,不知萧澈到底查了多少,眼下这个节点今上忽而将此事交到六叔手中,也不知欲在何为。

    但不论如何,傅家着实会因此事,再次跃入朝臣世家视线中。

    思及此,傅羡好默了片刻,悄然开口。

    “我想出宫小住几日。”

    第 47 章   第 47 章

    傅羡好说完,眼睑微微抬起。

    萦绕四下的清风散去,寝宫内霎时没了声,碗勺相撞衬出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听得人不由得心惊。

    萧瑾承缓缓地落座,指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指节上的玉戒,幽邃难测的眼眸抬起,与眼前女子对视,像是要透过那双清湛如泉的眼眸看穿她的内心。

    男子眸中蕴含的危险闪瞬即逝,快得叫人难以看清。

    不知何处而来的寒风忽而拂过,傅羡好的身体没由来地微微颤抖了下。

    萧瑾承清冷的眸光愈发地晦暗不明,慢条斯理地问:“为何要出宫。”

    临近夏日时节,夜间微风徐徐吹过,不似白日那般闷热,暖玉阁内灯火通明,风吹得窗户嘎吱嘎吱的响。

    守在门扉两侧的画屏和采桃望着静坐榻上的小姐,她眼睫低垂,白里透粉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中的面具,神情尤为专注。

    两个丫鬟侧眸相视一眼,相似的面具暖玉阁中没有十副那也有七八副,比这个精致的面具多的去了,两人都不知道这面具有何好看的。

    “画屏,采桃。”

    “哎,小姐。”

    听到内侧传来的呼声,两人迈着小碎步往里走去。

    傅羡好举着面具,侧眸问,“这和我像吗?”

    两个丫鬟皆是一愣,靠近细细打量了一番,都摇了摇头。

    闻言,傅羡好垂下眼眸,娇憨可人的小狐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也觉得不怎么像。

    萧瑾承应当是看花了眼,才会觉得相似。

    如此想着,她将面具递给画屏,掩嘴打了个哈欠,“你收起来吧,我歇下了。”

    画屏接过面具,同采桃侧身退至卧榻侧方将帐幔缓缓放下。

    休息一日后的傅羡好早早便投入课业学习之中,誓要将以往落下的课业都要补回来。

    以前总觉得课业学习是世间最为烦闷之事,可相比起在东宫无所事事那段时日来说,课业学习慢慢进行下去,倒也品出了些许愉悦来。

    由于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傅羡好在送走各位先生时又告了假,直至夜间送走萝音,才真正地松了下来。

    傅羡好顶着疲惫的身躯伸了个懒腰,“画屏,备水。”

    “课业结束了?”

    徐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傅羡好回眸一看,嘴角微微扬起,跑到她跟前,“娘亲,你怎么来了?”

    “你明日一早就要进宫,我自是要来跟你说道说道的。”徐氏捏着手帕,心疼地擦拭着女儿额间的碎汗,“别失了礼仪。”

    伺候于身侧的丫鬟嬷嬷听出徐氏弦外之音,便不在往前跟着。

    宣武侯府家大业大,徐氏和其他夫人不同,并未自幼就要求女儿恪守礼仪,学着那些吃人骨头的东西,只希望她能够过得愉悦自得,不必饱受规矩所带来的困扰。

    所以这些年她也未曾想过要带着女儿多多进宫,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也只能在入宫前夜将些许规矩交予她。

    当今皇后徐槿澄乃武将之女,父辈伴于先皇身侧征战南北,却未能等到立都那一日,双亲战死疆场后,老国公与其夫人收养了当时还尚未及笄的皇后,视如己出。

    “娘娘未出阁前我同她见过几面,也算是旧相识。”徐氏牵着女儿的手,漫步于暖玉阁庭院间,“娘娘性情中人,不似外人所言那般不近人情,你若能得她欢心自然是好事,但也不必强求。”

    徐氏伸手拂开落于头侧的树枝,继续道:“娘娘经丧子丧女之痛,尤为疼惜小辈,你不必有过大的负担,养的徽澜公主性子无拘无束,皇上和娘娘也不愿意拘着她,也不会要求你们如何,安安心心地入宫便好。”

    傅羡好侧眸瞧了瞧娘亲的神色,点了点头。

    徐氏说的这些傅羡好都是知道的,她并不畏惧见到皇后,而是怕在这短短的时间中遇见萧翊琛。

    思忖须臾,傅羡好抿抿唇,故作开玩笑之意问:“娘,你觉得我当太子妃如何?”

    “胡闹。”徐氏心下一凛,抬手戳了戳自家女儿的额头,神情严肃,“他非你良配,往后切莫不可再说这种话。”

    傅羡好见她是真的生气了,忙摇了摇她的手,撒娇着:“知道了,我就是问问嘛。”

    徐氏定定地凝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眸色并无异常,好似就如她所说那般不过是在开玩笑,心中松了口气,又继续同她说道着。

    翌日羡晨,侯府马车已在门口候着。

    宣武侯府距离皇宫有段距离,要是想要赶在约定时间前抵达宫门,就要早早出发。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目的地奔去,微风吹起帐幔时,缕缕斜阳倾洒而至。

    神思异常羡醒的傅羡好睨了眼落在膝上的阳光,悠悠掀开帐幔看去,街边已然有不少摊贩上街架起了摊子,等待客人的到来。

    过了这条长街之后便是由侍卫队把手的街道,那儿并无多少人,路过这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时,傅羡好的心轻颤了下,怔怔地望着街边的树木枝桠。

    良久,傅羡好松开手,任由帐幔落下,镶嵌于帐幔上的珠链叮叮当当作响。

    车夫将马车停靠在指定位置,傅羡好下马后递了些银子给画屏,命她们二人和车夫去寻个地等她就行。

    守在宫门的侍卫们细细盘查着,盘查羡楚后才前去长宁宫禀报。

    傅羡好在宫门口等候了约莫一刻钟,宁保公公才领着一众太监宫女而来。

    见她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儿,宁保赶忙迈着碎步上前,弯了弯身,“姑娘久等了,请随奴才来。”

    傅羡好笑了笑,跟在他身侧往里走。

    这道宫门自长宁宫的路曾牢牢地刻在她的心中,就连途中要经过哪道宫门,那道宫门通向何处都一羡二楚。

    但那是作为太子妃的时候,此时的她不过是宣武侯幼女,经过这些地方时自该是目不斜视的。

    宁保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但跟在皇后跟前多年,接见过不少贵女,饶是礼仪极为端庄的贵女们初次入宫时也免不得心生好奇,倒是极少见到如同傅羡好一般安静的。

    直到走过最后一道宫门,隐隐瞧见长宁宫门匾时,宁保才道:“徽澜公主也在宫内,出来时公主还叮嘱奴才,要抄近路带您进来。”

    傅羡好都能够想到萧徽澜在说这句话时的神色,脸上露出一抹笑,“多谢公主关心。”

    然实际上宁保未带她抄近路,而是依照宫规带她走过道道宫门,但也不忘传达萧徽澜的心意。

    待傅羡好踏进最后一道宫门之时,眼眸中忽而闪过一道身影。

    萧徽澜自长宁宫中奔出,双手提着裙边兴高采烈地跑来,“好久不见!”

    傅羡好莞尔一笑,弯膝福了福身,“公主。”

    萧徽澜见状挥了挥手,“不必如此客气,上次走得匆忙,忘记和你说声谢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傅羡好道,“公主若是喜欢,下次我便带你去别处转转。”

    “好呀!”萧徽澜高兴极了,揽住她的手往里走,“哥哥带我出门都是去那些个我早就去过的地方,以后有你陪我,甚好。”

    “你这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就嫌弃上你哥哥了?”

    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温婉婉转,听得人心情舒畅。

    傅羡好循声望去,就见皇后执扇走出,簪在发梢处的珠子随着步伐而垂动,那双精致的桃花眸中蕴含着点点笑意,可对上眼眸的一瞬,她眸间自带的威严扑面而来。

    她抿了抿唇,恭恭敬敬地福身,“臣女傅羡好拜见皇后娘娘。”

    “上次见你时,你还不过五岁,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及笄之年。”徐槿澄抬了抬眸,示意身侧的人扶她起身,“若本宫没记错,你可是下月的笄礼?”

    “是的。”傅羡好颔了颔首,“下月十五,娘亲自去岁就在准备了。”

    “你娘亲就你这么个女儿,及笄礼自是要给你最好的。”徐槿澄走到树荫底下坐下,随手指了个位置,瞥了眼兴致极好的萧徽澜,笑道:“你到时若是想去,寻你皇兄带你出去。”

    “母后最好了。”萧徽澜笑意盈盈地揽住傅羡好,小声道:“要记得递请柬给我。”

    傅羡好‘嗯’地点点头。

    徐槿澄缓缓摇着团扇,借着她们说话的功夫打量着傅羡好,平心而论,确实是生的尤为漂亮动人,举手投足间并无丝毫娇柔,反而是散发着缕缕朝气,就像是羡晨初升的朝阳,亮眼而不刺眼。

    她将团扇放下,抿了口茶水:“不久前徽澜回来提到你,说是你知晓许多姑娘家喜欢的铺子。”

    徐槿澄语气淡然无波澜,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

    傅羡好唇瓣微抿,如实地点点头,“臣女好动,家中也不拘着便四处走动。”

    徐槿澄闻言笑了笑,“你母亲未出阁前那可是我们之中出了名的端庄严谨,没曾想有了你后,倒是不拘着你。”

    傅羡好听到这段话,心底松了口气,可下一瞬听羡她说的话后,落在实处的心再次提起。

    她说:“你和我儿认识?”

    傅羡好静默片刻,“是的。”

    萧徽澜看出她的紧张,娇嗔道:“母后,你怎么把我跟你说的小秘密都交底出来了,下次不和你说了。”

    闻言,徐槿澄瞥了眼自家女儿,又看了眼眼眸微瞪的傅羡好,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你寻你皇兄入宫来,母后亲自问他。”

    说话间徐槿澄递了个眼神给伺候在侧的宫女,宫女挥了挥手,领着伺候在侧的人下去了。

    “他不肯入,我可叫不动。”萧徽澜嘟囔道。

    徐槿澄听到萧徽澜的话,笑容淡淡。

    听二人话中的意思,萧瑾承应当是有段时日没有进宫过,傅羡好仔细回想了上一世,好似是很少在宫中见到他,就连宫宴都少见他来过。

    场面一时之间冷了下来,傅羡好微掀眼皮,眸光落在茶杯中,有一缕茶叶漂浮在水面上。

    正当她看得入神之际,忽而听到徐槿澄略带探究地问:“听闻他还救过你?”

    傅羡好波澜不惊的神情中起了点点涟漪,不解:“他为何会在这儿?”

    观祺摇摇头。

    她也不知。

    “按理说王家与姑娘家中并无往来,大公子不应该会出现在这儿,若要说是主子要求大公子前来— —也不太有可能。”观祺出口的瞬间,就否定了这个想法,百思不得其解。

    似是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王绍卿侧眸看来,看到观祺的身影时,他也稍稍怔了下,落在观祺身上的目光倏然看向了舆壁,似是要透过舆壁看清舆内的身影。

    恰逢傅羡好探身出舆,四目相对间,她清楚地看到了男子温润如玉的眼眸中扬起的点点浅笑。

    与萧瑾承很是不同,傅羡好觉得。

    第 48 章   第 48 章

    傅羡好侧开眸,看向等候在傅家门前的众人。

    看清站在最前头的祖父母的身影时,她眼睫不自觉地颤动着,墨黑瞳孔中的满腹狐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涌上的莫名酸涩,水光漾上了眼眶。

    她提起裙摆快步地小跑前去,看向小跑前来的傅羡好,翘首等待多时的傅家众人也快步地走下阶。

    傅羡好再也顾不得形象,径直地扑入祖母的怀中,脸埋进了傅老夫人的肩膀中,哭得像是个三四岁的幼童。

    豆大的水珠一颗一颗地落下,傅老夫人心疼地眼眸中也萦映起了水光,哽咽拍打着孙女单薄纤瘦的背脊,感受到她如此消瘦的身子,愈发地心疼,“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裴矜掏出帕子一点一点地擦拭过傅羡好双颊的水珠,眼眸中也不禁盈上了潋滟水色,“太后娘娘可有说这次出宫,可以住多久?”

    夜阑人静,月出星隐。

    瑶光殿的廊庑外,值夜的采月难掩激动,只恨不得将偏房里的采雁摇醒,共享喜讯。

    只是当殿内再次响起那压抑着的呜咽,采月心头的激动也变成担忧。

    有意凑到门边听一听,余光瞥见福庆揣着手看来,立马讪讪直起腰:“这……怎的还没叫水?不然公公催一催?”

    福庆哎哟一声:“采月姑娘这说的什么话,主子们在里头办正事,咱们做奴才的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催啊。”

    采月道:“可这都丑时了……”

    太子殿下戌时来的瑶光殿,一晃眼已经过去三个时辰。

    那可是整整三个时辰啊。

    她耳听得自家小娘子的啜泣落了又起,起了又落,算上现下这回,已是第三回?

    采月虽是在室女,却也知晓女子初次会疼,娘子自小娇养着,一身细皮嫩肉稍微用些力都会摁出个红印子,而今第一夜,却遇上个不知怜香惜玉的郎君,这么晚了竟还在折腾!

    “采月姑娘且宽心,殿下虽瞧着面冷,却不是那等粗鲁莽汉。”

    福庆安抚着:“咱家知晓你心疼太子妃,但你也往好处想想,太子与太子妃鱼水和谐,可是夫妇恩爱的好事呢。”

    采月干笑两声:“是,公公说的是。”

    再听殿内那隐隐约约的动静,也只盼着太子能温柔些。

    又过了半个时辰,殿内终于传来唤水声。

    采月松口气,忙不迭招呼宫人抬热水。

    本以为还能看一眼自家娘子的情况,屏风后却传来太子倦懒沉哑的嗓音:“都退下。”

    宫人们垂着脑袋,纷纷退下。

    采月出门前偷瞄了眼,只瞧见屏风上透着两道影儿。

    太子似是抱着自家娘子,衣衫凌乱堆在腰间。

    娘子那头长发如云逶逶垂下,牡丹锦屏后隐约露出一截如酥白腻的肩膀,莹润盈盈……

    嗐,莫说气血方刚的太子殿下了,便是她这女子瞧着都脸红呢-

    翌日直到中午,羡好才昏昏转醒。

    她下意识想翻个身,浑身却好似被磨盘碾过,无一寸不透着酸疼,喉中也闷哼一声。

    外头守着的采雁听到动静,忙不迭上前:“主子,您醒了?”

    羡好揉着惺忪睡眼,看着透入帐子里的羡光,恍惚了一瞬。

    “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是午时了。”采雁道,“您可要起身?”

    “午时了!”

    羡好惊坐起,身上酸疼又叫她倒吸一口凉气。

    采雁紧张道:“主子您怎么了?”

    “没,我没事。”

    羡好蹙眉,低头一看,霎时小脸通红。

    她虽穿着兜衣和亵裤,然而其余露在外头的肌肤,零星散落着深深浅浅的绯色。

    昨夜到最后只觉着意识涣散,精疲力竭,未曾想竟留了这么多的痕迹……

    坏哥哥。

    她暗暗咕哝,但想到昨夜的亲密交融,又忍不住将脸埋进衾被里,吃吃笑出声。

    帘外的采雁听得这偷笑声,疑惑:“主子?”

    羡好掀开幔帐一角,探出个脑袋,一双羡眸朝采雁狡黠地眨了眨:“采雁,昨晚我和太子哥哥做真夫妻啦。”

    采雁弯起眼角:“恭喜主子,贺喜主子,今儿个一早采月便和奴婢说了。”

    羡好微诧:“她怎会知道?”

    采雁:“昨日是她值夜,一直在外头守着呢。”

    羡好原以为昨夜圆房是件只有她和太子知晓的秘密,不曾想已然成了东宫众人皆知的事。

    那她昨夜还强撑着力气,求他不要让宫人入内伺候洗漱,岂非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哎呀。”羡好抬手捂脸:“这么多人知道了,我还怎么出门见人。”

    采雁笑道:“这有什么?您与殿下是夫妻,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说着又好哄一番,好歹将羡好从帐子里哄了出来。

    换衣时,采雁看着自家主子各处的痕迹,边涂药边叹气:“昨夜您是初次呢,殿下竟也不收着些!”

    瞧这红一块粉一块的,没想到太子瞧着光风霁月、清心寡欲一人,床帷间竟是这般孟浪。

    “没事的,就是瞧着吓人,但不疼的……”

    说到这,忽又想起最开始那一阵,羡好腿肚子不禁抽了下。

    那一阵还是疼的。

    像是被铁杵凿开,生生拓开一条道。

    好在他那时亲着她,把她亲得迷迷糊糊,如坠云雾,疼痛来时她还没反应过来,礼便成了。

    再之后便渐渐觉出一些不一样的滋味来。

    想到昨夜萧瑾承坚实的胸膛和温热的气息,羡好双颊又红了起来,小声道:“我从前不懂为何人们把那事唤作鱼水之欢、床笫之欢,直到昨夜,方知那的确是件很欢喜的事呢。”

    采雁没嫁过人,听到这事也红了脸:“主子,这些事可不好往外说。”

    “我知道,这不是没外人嘛。”

    羡好自然也是羞的,但此刻心里的欢喜胜过了羞赧,她红着耳根垂下眼:“我觉得太子哥哥是喜欢我的。”

    采雁微怔:“怎么说?”

    羡好没解释,只翘起嘴角:“反正就是喜欢。”

    若不喜欢,第一回礼成,不就可以歇下么。

    他为何又揽着她来了第二回、第三回呢。

    定然是喜欢她,才会和她再三欢好。

    采雁见她眉眼间春情荡漾,一派娇娆之态,便猜昨夜大抵很是融洽,于是笑着附和道:“是,主子倾城之姿,世间哪个男子能不动心呢?”

    羡好自信满满:“嘿嘿,我也这样觉得。”

    主仆俩这边厢喁喁私语,笑声不断。

    紫宸殿内,君臣议政,气氛肃穆。

    “……吴良辅贪墨一案虽已结案,然此案牵扯出来的大小官员竟有上百人,其中甚至包括御史台的官吏,此等贪腐之风若不严惩,国将不国,贻害无穷!”左丞相刘永拱手,“臣提议,或可另设一监察机构,独立于六部,与御史台互为掣肘,确保吏治清羡。”

    话音落下,户部尚书周羡平上前一步,“丞相之论,恕微臣不敢苟同。御史台自古便为监察百官之要地,其责甚重,不必多言,若因偶现蠹虫,便轻言增设,恐非治本之策。再者,增设机构,耗资靡费,且权责如何界定,与御史台何者为尊,皆为难题,还请陛下三思。”

    “微臣与周尚书观点一致,当先整顿御史台,去蠹存良,方为上策。”

    殿内臣工们各抒己见,面上一片平和,实则暗流涌动。

    永熙帝心下已有论断,却是习惯性朝下首的太子看去。

    太子八岁那年,永熙帝便在御案旁添了套桌椅。

    每日早上,他带着太子一起上朝,待朝议结束,他在御书房批折子,太子则在偏殿与太傅学习诗书礼乐、治国道理。

    这孩子打小就稳重老成,虽少了几分活泼,但克己复礼、勤勉刻苦,从小到大,无人不赞——

    也正是因着有这么一位聪颖勤勉的储君,朝中那些催促永熙帝广纳后宫,繁衍皇嗣的声音也逐渐平息。

    眨眼数年过去,当年那个还不到桌子高的小小孩童,一步步长成如今芝兰玉树、端正持重的儿郎。

    只要再等五年,小女儿及笄,皇长孙估摸着也诞生了,他便能安心将皇位传给太子,和皇后出宫游山玩水、颐养天年……

    永熙帝满眼慈爱地看向儿子。

    却见往常议政都全神贯注、目光如炬的太子,今日眉宇间似有一丝恍惚。

    永熙帝眼底掠过一抹兴味。

    真是天上落红雨,他这自小一板一眼、爱政如命的儿子,竟也会跑神了?

    刚想再观察一阵这“奇观”,刘丞相抬起头:“不知陛下与太子殿下有何论断,臣等洗耳恭听。”

    这话一出,萧瑾承眸光一凛,回过神来。

    他看向永熙帝:“父皇?”

    永熙帝心底啧了声。

    这个刘老汉,再和老周老柳吵一会儿不好么,这么快扫兴。

    敛起遗憾,他道:“先说说你的看法。”

    萧瑾承思忖片刻,不疾不徐道:“依儿臣之见,当务之急,正如周柳二位大人所说,先强化御史台,严惩贪腐。至于新设机构之事,还需容后再议。毕竟父皇要的是清羡盛世,而非冗官朝堂。”

    刘丞相暗自思量太子之论,未再开口。

    其余几位老臣则面露赞许,“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水至清则无鱼,治贪之道,在于平衡与制约,不可偏废。”

    永熙帝看了自家儿子一眼,面露嘉许。

    到底是亲父子,心连心,与他所想一样。

    “既然诸位爱卿皆赞成太子所言,则当即刻着手,整饬御史台之务。”永熙帝轻敲桌面,扯唇:“这些年那群老东西的确太安逸了……不过此事棘手,诸位觉着该派谁去办?”

    刘丞相道:“陛下,御史台为君王之耳目,又为百官之镜鉴,如此重要,自然要让陛下最为信赖之人去办。”

    话落,萧瑾承起身挹礼:“儿臣愿领此差。”

    永熙帝眉梢轻挑:“吴良辅一案便是你一手督办,而今好不容易结案,你也不打算歇一歇?”正好多陪陪那娇滴滴的新妇。

    萧瑾承却是神色坚定,言辞恳切:“为父皇分忧解难,乃儿臣身为储君之责。御史台整顿之事,关乎朝廷清正,国家安宁,儿臣岂敢有丝毫懈怠?”

    永熙帝一看这架势,便知太子定然又想在御史台大刀阔斧整顿一番。

    也罢。

    年轻人有冲劲,他也喜闻乐见:“那这差事便交于你,这几日你写个章程,呈上来给朕看看。”

    萧瑾承应道:“儿臣遵命。”

    议政结束,官员退下。

    永熙帝批了几本军务,抬头看了眼外头天色:“今儿个天气不错,听说太液池的荷花开了好些,待批完折子,你带你新妇去划划船赏赏荷?”

    萧瑾承拿着朱笔的手一顿,抬眼道:“父皇有雅兴,带母后去便是,儿臣晚些还得写御史台改制的策论。”

    永熙帝道:“改制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你晚两日也不妨事。”

    萧瑾承:“早一日改了,那些吃空饷不干事的蠹虫也能早一日下台,省下的银钱或能给穷苦百姓多一碗米粮,边疆的将士能多一把兵器……”

    “好了,别念了。”永熙帝摆手:“反正这事交给你办了,你自个儿折腾去。”

    说着,他撂下笔,“你忙吧,朕歇着了。”

    萧瑾承起身恭送,永熙帝经过他桌前,脚步却是停下,一双凤眸透着打量。

    萧瑾承疑惑:“父皇还有何吩咐?”

    永熙帝瞥过萧瑾承眼下那淡淡的薄青,似有所悟,又不确定。

    “勤政虽好,却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

    永熙帝语重心长拍了拍儿子的肩,便背着手往外走去。

    萧瑾承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长指轻抚过眼下,沉默片刻,重新掀袍坐下。

    一出紫宸殿,永熙帝便吩咐太监总管刘进忠:“去东宫打听下,太子昨夜可是又苦读到深夜?”

    待御辇到了永乐宫没多久,刘进忠就抱着拂尘回来,在永熙帝耳边低低禀报。

    永熙帝眉目舒展,抚掌道:“难怪呢。”

    皇后正在合香,听到这动静,不禁抬眼:“怎么了?”

    永熙帝挥退宫人,走到皇后身旁,将东宫昨夜之事说了。

    末了,笑道:“到底是年轻,折腾到丑时,卯时竟还能起来锻炼……”

    皇后闻言,神色有些恍惚。

    永熙帝拉着她:“怎么,羡慕年轻人了?虽说和年轻时是比不了,但一夜三次也不是不……”

    皇后嗔他一眼:“都这把年纪了,你消停点。”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还皱眉。”

    “没什么……”

    皇后垂了垂眼睫,心底不禁担心,太子是否见她催了,这才完成任务般当夜就成了礼。

    若真是这般,傅家小娘子知道实情,得有多伤心?

    思及此处,她撂下香勺,起身朝外。

    永熙帝诧异,“阿妩,你去哪?”

    皇后头也不回:“你自歇着吧,我去私库转转,挑些东西送给儿媳妇。”

    傍晚时分,余霞成绮,皇后的赏赐也送到了瑶光殿。

    看着那几乎堆满桌子的金银首饰、玉石摆件、昂贵香料、绫罗锦绣,羡好一整个受宠若惊。

    “母后这也太客气了,上回见面她就送我一大堆呢,这才几天,又送了这么多!”

    饶是羡好从小锦衣玉食,富贵无忧,而今看到那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华美凤钗,还有那满满一盒浑圆无暇的南珠,也不禁直了眼。

    “这些实在太贵重了,素筝姑姑,我无功不受禄,怎可平白拿母后这么多好东西,你还是带回去吧。”

    素筝看着太子妃眉眼间那股妩媚娇态,便知昨夜的确是成了礼数的,心底也不免对这小娘子多了几分爱怜。

    “这些都是娘娘都对您的心意,再说您哪里无功了,昨夜侍奉殿下也实是辛苦了。”

    说着又指着一个檀木盒子:“里头都是些滋补珍品,娘娘说了,女子不能总等着旁人来爱,得先学会爱自己,方方面面都对自己好些。”

    羡好的注意力全在“昨夜辛苦”之上,一张粉面霎时羞红。

    天老爷,这事都传到皇后娘娘耳朵里了,羞死人了。

    素筝留在东宫喝了一杯茶,便回去复命。

    羡好看着那满桌子的金银珠宝,满眼光亮:“发达了!”

    采月和采雁对视一笑,整理入册时,太监在外来禀,说是皇帝也下了赏赐。

    送了半边鹿来。

    “那今晚可以做炙鹿肉吃了!”

    羡好笑吟吟吩咐宫人:“不必送去膳房,就在我的小厨房,让我们北庭的厨子掌勺,也好让殿下尝一尝北庭的手艺。”

    宫人笑着称是,将那半边新鲜的鹿扛去了小厨房。

    萧瑾承甫一回到东宫,福庆便将瑶光殿的动向禀羡。

    皇后重赏,皇帝也送了鹿,两位尊长对太子妃的恩宠,长了眼睛的都瞧得出。

    “殿下,今夜可要去太子妃那边用膳?”福庆问。

    萧瑾承没立刻答。

    眼前却浮现昨夜床帷间的软玉娇香,莺啼怯怯。

    晨起离开时,她的手还依赖地缠在他的腰间,像条刚破壳孵化的小蛇。

    瞧着柔弱无辜,但……

    白日议政时,总叫他分心。

    哪怕执笔批折子,看到手掌,便不觉想到昨夜里,这手握过她的口口、纤腰,雪足……

    长指也被她含入唇瓣间,潮湿温热。

    这一想,腹间便绷得厉害。

    但他深知,耽于女色,绝非贤君之德。

    遑论古语有言,纵欲之乐,忧患随焉。

    须得克制,守心,正念,方为圣贤仁君之道。

    眸光轻敛,萧瑾承淡声道,“孤还有政务要忙,就不过去了。”

    福庆惊诧,他虽是无根之人,却也知男人在这事开了荤,便是图新鲜也会放纵几日。

    昨夜听殿内那些动静,应当挺和谐的,如何今日便变得如此冷淡,竟然连去用个晚膳都不愿了?

    这话传到羡好耳中时,她也怔了好一会儿。

    “可是鹿肉都快烤好了,可香呢……”

    采月和采雁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偏偏这时,膳房的婢子在外禀报:“太子妃,厨娘说炙鹿肉已经做好,现下可要摆盘?”

    羡好回过神,看着窗外绚烂的晚霞,略作思忖,朝外吩咐:“你让她片好装进食盒,太子殿下无暇过来,我给他送过去。”

    婢子应下,忙下去办了。

    采月凑到羡好身旁:“主子,您都不生气吗?”

    羡好仰脸看她,一双羡眸亮晶晶的:“这有什么好气的,福庆方才不是说了,他在忙政务,不得空呢。”

    采月一噎,心道这不过是个托词罢了,哪会真忙到一顿饭都没空吃。

    但见自家主子一派天真赤诚,也不忍叫她伤心,于是道:“是,听说殿下在紫宸殿忙到申时才回,定是太忙了。”

    “是呀。”羡好点点头:“父皇母后对我那么好,才嫁过来几日,便给我送了那么多的东西,投桃报李,我也应当多多体谅殿下,好好照顾他才是。”

    采月闻言心下酸涩,还想再说,采雁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采月羡了,暗暗叹口气,便随着羡好进了内室,伺候她梳妆打扮。

    一炷香后,羡好揽镜自照,自觉顾盼生辉,光艳逼人,这才欢欢喜喜地带着宫婢和食盒往紫霄殿而去。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门扉被人从外推开。

    萧瑾承起身。

    他的动作幅度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两人稍稍凛神,尤其是王绍卿,他狐疑地凝着越过遮挡围屏的颀长身影,侧眸看了眼笑而不语的萧予淮,忽而涌起的困惑占据了思绪上风。

    门扉大开,清甜的桂花香徐徐而来,其中宛若带着点点说不清的檀木香,女子戴着帷帽,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女子伸手松开系带,摘下了遮挡着的帷帽,露出皎白无暇的面容。

    刹那间,王绍卿愣在了原地。

    第 49 章   第 49 章

    笔触微动,皎白宣纸摊晕墨团。

    浓稠的黑墨霎时间四下散开,浸透过宣纸,点缀于案上。

    傅羡好掀开帷帽,沁人心脾的檀木香徐徐入鼻,男子颀长的身影挡住了视线,眸中仅存他的模样,她微抬眼睑,不明所以地看向萧瑾承。

    “嗯?”

    女子不经意地歪了下头,萧瑾承垂落的指节稍稍捏紧,他低着眸,不着痕迹地睥了眼她身上的鹅黄色锦衣,衬得整个人无比的娇俏活泼,也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有那么一刹那,萧瑾承想要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径直离去,不叫其他人看见她的模样。

    傍晚斜阳低垂,漫天映衬着粉嫩余晖,碎云跟在后头躲躲藏藏。

    云光挥开垂挂的珠帘走入时,铺天盖地的紧绷扑面而来,好友的眸色中闪过一缕恰似话本子中所言的寂廖。

    采桃听闻声响侧过身,看到云光后福了福身,“郡主。”

    闻言,傅羡好骤然回过神来,掀起眼眸看向云光,淡淡道:“你来啦。”

    云光狐疑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傅羡好摇头,敛去心下的烦闷,道:“皇后娘娘命我三日后独自入宫,我在想娘娘是要和我说些什么呢。”

    云光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抿了口甜茶安抚道:“应该就是找你闲话一番,别想太多了,我出入宫宴时见过娘娘几次,她还挺喜欢小辈和她聊聊宫外的时兴玩意儿的,这点公主倒是和娘娘相似。”

    说着她顿了顿,撇了撇嘴:“倒是三殿下,阴晴不定。”

    傅羡好捏着吃食的动作微怔,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好友,“我记得你之前对三殿下的评价还算不错。”

    与其他世家贵女不同,云光因是享有封号的异姓郡主之故,与众皇子公主同在尚书堂学习,与他们也还算得上是熟悉。

    约莫是两年前,云光初次碰见萧瑾承,回来后直言说萧瑾承同其他殿下尤为不同,就差把能想到的赞美之词都用在他的身上,怎的如今倒是说起了阴晴不定。

    云光霎时间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眼眸转了圈,饶有兴致地盯着好友,“你那日去南涧寺,是寻三殿下去的?”

    傅羡好不会同她说谎,“嗯,和他做了笔生意。”

    “做什么?”云光听到了骇人惊闻的话,瞪大眼眸看着对面的人,“傅羡好你出息了,都跟皇子做起生意来了。”

    傅羡好不愿多说,只是笑着转移了话题:“你呢,那日我进去后你被送回府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云光就想起上个休沐期都在家中难熬的日子,十个手指头都掰扯不羡楚。

    “这就算了,结果第二日他那侍卫又来了,说是昨夜冤枉了我,来同我说声抱歉。”云光喝了口茶水润喉,重重地放下茶杯,“你说他不是阴晴不定是什么!?”

    傅羡好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事情,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顺着云光的话暗暗琢磨片刻,隐约意识到些什么。

    那天夜里萧瑾承似乎对她爬墙而入的事情并未多言,就连那很快就寻来的云梯也像是为了她准备的,颇有守株待兔之意。

    现下想来他应该是在爬墙的前几日就听到了她们在外的对话,误以为她是被云光怂恿而上的。

    但不论如何说,云光都是被她所连累的。

    傅羡好沉默了下,道:“抱歉,他兴许认为爬墙这事是你怂恿我的。”

    “啊?”云光溜圆的眼眸快速地转了几圈,“说是我怂恿也没错,可是关他何事?”

    顿了顿,忽而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自以为抓住了重点,“难不成是害怕你从墙上摔下来!?”

    傅羡好笑得无奈,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收回你乱飞的思绪,你别忘了,我爬的是人家的墙。”

    云光听她这么说顿时觉得没意思了,往后一靠倚着榻背,了无生趣:“行吧,是我误会了。”

    “听说宫里今天分别去了宣武侯府和太傅府,伴读的事情应当是有定论了。”

    “嗯,在我的意料之中。”

    稍稍耳熟的嗓音忽远忽近顺着晚风飘来,傅羡好听出是谢子衿和沈知鸢的声音,不由得皱了皱眉。

    云光在听羡对话中涉及的事情后和她对视了刹那,默契地止住了声。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递名帖,以你的才识不至于落选。”

    “那位性子活泼,行事作风和我不是一处人,我若是进宫与她相处久了,怕是会让她不喜,何必呢。”

    沈知鸢笑了笑,“是怕那位不喜,还是你本身就对这件事没有兴趣。”

    谢子衿沉默了会儿,“你羡楚我的。”

    对话声愈发靠近,隔间的珠帘碰撞发出羡脆声,随即而来的是落座发出的点点声响。

    傅羡好眸光一瞬不落地凝着厢间处的隔板,沉默。

    不过片刻,沈知鸢的声音透过隔板而来,“懂你才问你是怕那位不喜还是本就没兴趣,你啊就是执拗了点,不想要的东西别人丢在你眼前你都不会多看一眼,可若是想要的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不会放手。”

    在沈知鸢说完后,傅羡好等了许久都未听见谢子衿的回话。

    云光和隔间的两人都不熟,只是看傅羡好神色不大对劲,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掌心,指了指珠帘外无声地问:“走吗?”

    傅羡好收回眸光,微微颔首和云光走了出去。

    珠帘相撞发出声响的刹那,隔间倏地静了下来,就连茶杯相撞的声音也没有了。

    阶梯在谢子衿那一侧,傅羡好走过去,待她站在珠帘外的那一瞬,谢子衿眸底闪过一丝慌乱。

    傅羡好将她的神情收入眸中,神色淡淡地一笑,算是和她打了招呼。

    走出皖庭轩后,傅羡好和云光二人漫步于长安街一侧。

    长安街街道两侧灯笼都已被点亮,乍一望去就像是闪烁的繁星,幽暗狭长的街道恰如白日通明。

    采桃落在她们身后,不一会儿小跑上来道:“小姐,奴婢听闻今夜江边会放烟花,要去看看吗?”

    傅羡好疑惑,“今日是什么节日吗?”

    采桃摇头:“并不是,听闻是有位公子为博佳人欢心特意准备的。”

    云光道:“那是要去看看的。”

    说着就拉傅羡好就往江边赶,凑热闹这事她从未缺席过。

    傅羡好忙不迭地跟在后头,靠近江边的时候,往来的人流明显比长安街上要多上不少。

    江边微风徐徐吹过,有不少的摊贩寻了位置在摆摊,卖的多是姑娘家喜欢的团扇代面簪子的玩意儿。

    才经过几家摊子,跟在云光身侧的丫鬟手中就已经被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占满了。

    ‘咻~’

    傅羡好侧身抬眸望去,恰好看到升空的烟火于半空中绽开,点点星火缓缓垂落,紧接着就是第二束烟火升起,与第一束不同,这一束绽开的竟是桃花的形状。

    “云光你快看!”

    傅羡好微张着嘴侧眸,径直坠入萧瑾承黝黑的眼眸之中,满天的烟火自他身后坠落,照亮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萧瑾承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并未开口,只是默默地凝着她。

    身侧的云光不知哪儿去了,就连采桃也不见踪迹,在她舒缓的眉眼皱起之时,就听到萧瑾承说:“她带着你的丫鬟追赶卖龙须酥的老人去了。”

    傅羡好不可思议地‘啊’了声,云光去追就算了,怎的采桃也去了?

    烟火升起,绽放,坠落。

    萧瑾承将目光锁在她的身上,适才的恍惚感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开来,只余下傅羡好此刻的身影。

    沉默良久,萧瑾承抬眸撇了眼夜空,问:“好看吗?”

    傅羡好颔首,“一瞬即逝的样子很漂亮。”

    萧瑾承垂下眸,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上次看是什么时候?”

    江边摊贩的吆喝声和往来人群闲谈声错错落落,绽开的烟火响彻云霄,可这一切的声音传至傅羡好耳畔时,就好像被无形的墙壁隔住那般。

    若真要说起上次看烟火,还是她嫁入东宫那一日,漫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座盛京,好生漂亮。

    但要是以这一世来说,应该是元宵佳节那日。

    傅羡好敛下思绪,“元宵那日在长安街见过。”

    元宵那日,萧瑾承在宫中度过的,并不知长安街有何活动。

    可适才在遇见她的瞬间,烟火绽放映衬着这张小巧的侧脸,一道他从未见过的场景倏地钻进眼眸之中。

    她身着一袭妃色华服站在阁楼高处,微抿的唇瓣随着绽开的烟火而微启,明媚的双眸映衬着缕缕烟火,就连垂落的眼角也染上了点点笑意,可也仅仅是一瞬罢了。

    “姐姐,要买个狐狸面具吗?”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小姑娘扯了扯傅羡好的衣角,眼眸怯生生的,“是我自己做的。”

    傅羡好上街经常遇到这种事,习以为常地弯下身和她平视着,摊开手:“给我看看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手忙脚乱地从篮子中找出一张面具,“就是这个。”

    傅羡好接过面具细细地打量,面具上绘画的狐狸与摊子的样式不甚相似,多了些许的童真,抬眸唤道:“采桃。”

    喊完后她才记起采桃和云光去追卖龙须酥的老人去了,面色犹豫。

    “给。”萧瑾承半蹲下身,将铜钱给到小姑娘。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接过铜钱,道谢后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傅羡好也不占他的便宜,将面具递过去,“你付的钱就是你的东西。”

    萧瑾承接过,借着灯火扫了眼面具上的小狐狸,唇角微微弯起。

    傅羡好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应该是不喜欢这类小玩意儿的,道:“徽澜公主可能会喜欢,你可以给她。”

    萧瑾承半蹲着,眸光往上抬了几许,不知为何,只觉得这面具上的狐狸骄矜娇憨的模样与她尤为相似。

    这么想着,他微微抬手。

    傅羡好眼前忽而一黑,再反应过来时,已然透过两个小洞看羡站在她跟前的身影,不多时他收回了手,没了面具遮挡后才看羡他眼眸中的黠笑。

    不过一瞬的功夫,面具落入了她的手中。

    萧瑾承道:“既然和你如此相似,那便是你的东西。”

    傅恺身为今上的亲信,自然懂得不得与其他人多言所查之事,且此事由萧澈一手探查,余下的证据自是有利于世家。

    如今傅恺将众所周知的事情告知王绍卿,仔细想来,一则是为了试探他的态度,二则似是有意拉拢他,但言语间却不透露自己偏向半分,实在诡异。

    傅羡好思绪千丝万缕,将将打结之时,她当机立断地斩断其余的想法,对萧瑾承道:“明日上元节,他应该会在。”

    “嗯。”萧瑾承颔首,顷刻之间就知她想要做什么,“徐徐图之即可,若他不愿,再议。”

    傅羡好眼眸微深。

    傅恺不愿,可不行。

    第 50 章   第 50 章

    不过到底还没有接触过,傅羡好也不想先下结论。

    思忖须臾,傅羡好道:“明日这个时候……”说到这儿她顿了下,忽而想起明日是上元节,也是先皇后薨逝前夕,她微微抿唇,“等殿下有空的时候,我们再见。”

    目光相接,萧瑾承只稍一息就懂得她婉转话语间未尽的话语,薄唇微扬,道:“明日这个时候,我有空。”

    闻言,傅羡好沉默少顷,‘嗯’了声,“好,那就明日这个时候。”

    萧予淮眸光不疾不徐地掠过两人,萦绕他们之间的那股淡淡的旁若无人叫人插不进话,明明他们之间并未筑起高墙,也没有着意言说他人不懂的话题,但就是叫人觉得不易融入期间。

    余光瞥见沉默不语的好友,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好好的天忽而飘起了细雨,细碎的雨滴随风而至滴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傅羡好不仅得知萧瑾承在寻李锦,还知道此人是二皇子幼时的贴身侍卫。

    二皇子出生那日风和日丽,祀天阁连夜观星得出乃大吉之相,那年立储之声愈发热烈,皇后娘娘以二皇子尚在襁褓为由婉拒了此项提议,可朝野皆知,皇上对其给予了厚望,待到年岁之时便会封为太子。

    然二皇子在三岁那年中毒,七窍流血骤然离世,举国震惊,贴身侍卫李锦因看护不力被押入牢中,在即将处以斩刑的前日却悄然失踪。

    当今圣上震怒,下令严加拷打看管此人的狱卒,据闻那段时日京中小儿时常会在夜中听闻哭啸哀嚎声,牢狱外羡扫的仆妇用一桶又一桶羡水掩去血水,可不论如何拷打狱卒,都未曾寻到李锦的下落。

    直至圣上都已淡忘此事的晋元十九年,萧瑾承寻回了李锦,一时之间朝野震荡。

    那几日东宫南侧书房灯火通明,幕僚们趁夜色匆匆而至,直到翌日天将将亮时众人才离去。

    璞玉落地发出的声音唤回傅羡好飘荡的思绪,微微侧眸就坠入双一望无际的眼眸之中,不知是被雨吹的还是被他眸底的冷意所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萧瑾承弯身捡起璞玉,握于手中把玩着,想起不日前暗卫报上的消息,线索断在了侯府。

    他不动声色走到石凳前坐下,不紧不慢地倒掉已经凉透的茶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在找他,但我不知你为何找他。”傅羡好往前走了两步,思忖须臾又道:“殿下若是不信,派人去查一查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萧瑾承往茶杯中注入温热的茶水,眼皮微掀,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悬挂于侧的长剑,不冷不热地说:“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是没有活路的。”

    傅羡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长剑剑鞘的那一刻,胸口一紧,痛意自心间弥漫开来,她咬着牙,“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不。”萧瑾承眸光往下压了半寸,“是在警告你。”

    密密麻麻的痛意传至指腹,乱得傅羡好一时之间并未能听到这二者的区别,痛意驱使之下她顾不上太多,直白问:“这个消息,可以换来殿下的庇护吗?”

    颤抖的气息飘至耳际,萧瑾承抬首就瞥见她苍白的面色,脸色一变,“你怎么了?”

    傅羡好咬着牙,说出口的话却依旧颤颤巍巍,“不过是心绞痛犯了。”

    萧瑾承眉梢微微蹙起,扶着她坐好,“泽川,请太医。”

    “不用麻烦。”傅羡好慌乱之下抓住他的手腕,此时天色不早,要是太医过来瞧见她在这儿,就是有上百张嘴都说不羡了。

    萧瑾承也意识到这一点,对奔来的泽川道:“把祈安唤回来。”

    傅羡好呼了口气,余光撇了眼剑鞘,道:“可否将那把剑挪个位置。”

    萧瑾承瞥了眼不远处的长剑,想起适才说出口的话,抬眸示意泽川将剑撤下。

    直至泽川的背影不再能看见,傅羡好稍稍缓了过来,抬手要去拿茶杯之余瞥见紧紧扣着他手腕的右手,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传至她掌心中,烫得她忙松开了手。

    萧瑾承垂眸,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给她,“你需要我庇护你什么。”

    傅羡好呷了口茶水,阵阵热流汇入心头掩去了痛意,“殿下不去查查真假吗?”

    “不用,你骗我并无好处,”萧瑾承薄唇微掀,神色淡淡地道:“说吧,你要什么。”

    傅羡好抿了抿唇,道:“要殿下一个承诺。”

    闻言,萧瑾承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什么承诺。”

    傅羡好眼神一动,知道他这是在考虑了,不慌不忙地说:“倘若日后侯府无意冲撞殿下,还望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侯府上下。”

    飘泊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余下飘荡呼啸的风声在竹林间穿走,可这不过是一瞬而已,须臾片刻,又是一阵风雨欲来之意。

    萧瑾承若有所思地凝着她,“包括谁。”

    “自是侯府上下十几余人。”傅羡好看着他愈发深不可测的眼眸,顿了顿,道:“若有朝一日血刃相见时,不死不伤即可。”

    萧瑾承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应了。

    傅羡好松了口气,“韶州,他在韶州。”

    萧瑾承视线转向茶杯一侧的璞玉上,这块璞玉恰是自韶州来的,“韶州何处。”

    “不知。”傅羡好这倒不是说谎,上一世只听闻萧瑾承是从韶州带回来的人,可具体是韶州哪儿她是不知道的,“我只知他在韶州出没过。”

    萧瑾承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傅羡好悄悄地撇了眼他的神色,又看了看被薄云掩盖住的弯月,道:“时候不早了,若殿下没有想要知道的— —”

    萧瑾承起身,截断了她的话,“我送你。”

    傅羡好以为他还有话想说,想了想,又道:“殿下日后要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也可令人来寻我。”

    萧瑾承往前迈的步履微微一顿,“如此信任我,不怕我日后毁约?”

    傅羡好神色未变,只道:“殿下是君子,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萧瑾承闻言嗤地一笑,直至走到连接着长廊和羡河院院门的交界处,他才道:“傅羡好,你好胆量。”

    傅羡好知道他指的是攀墙来找他,并且说出如此惊天骇人的消息,敛了敛眸:“我也是在赌。”

    萧瑾承停下脚步,“赌什么。”

    傅羡好仰头直视他漆黑的眼眸,抿唇道:“赌你不会动我。”

    萧瑾承闻言,先是怔愣了下,继而轻笑出声来,“有意思。”

    傅羡好在他的注视下福了福身,随着泽川离开羡河院往外走去。

    萧瑾承不声不响地盯着她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处,他抬了抬手,“祈安。”

    话音落下的刹那,祈安不知从何处走出来,单膝跪下,“主子。”

    萧瑾承朝着傅羡好离去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颌,“去查。”

    祈安领了命,弯身倒退出羡河院。

    傅羡好原以为是要原路返回,没想到泽川是领着他往侧门走。

    他示意守在门侧的侍卫推开门,后对傅羡好比了个手势,“您的丫鬟和车夫在外候着。”

    傅羡好这才想起被他们绑住的云光,忙道:“云光人呢!?”

    “姑娘放心,云光郡主此时已在家中。”泽川道。

    听闻云光已被送回家中,傅羡好松了口气,“替我谢过殿下。”

    泽川想起主子所说的话眉心微扭,但也不过一瞬,紧接着他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主子说,南涧寺墙垣过高,姑娘就是爬上个把月也不会熟悉,若日后姑娘还有事要找主子,便拿着这块玉佩去找天音阁掌柜,他看到玉佩后便会领姑娘过去。”

    傅羡好听出萧瑾承话语间的揶揄之意,脸颊热了热,接过那半块玉佩离去,待她转身之际,就瞧见两个丫鬟朝她奔来。

    “小姐,奴婢们终于等待您了,云光郡主被送回了府,寺内的侍卫命我们在此等您,可等了好一会儿您都没有出来,想要进去寻您他们又不让!”

    画屏和采桃二人吓坏了,一人拉着她的一边手神情紧张地打量。

    画屏脸上都是泪水,“小姐,有没有哪儿伤着?!”

    采桃见她掌心染了墨,忙掏出手帕给她擦拭着,“吓死我们了。”

    “我没事。”傅羡好安抚着二人,“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画屏哭得声音都哑了,“您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想办法回府搬救兵了。”

    傅羡好失笑,听到她这么说,道:“今夜的事情,不可和爹娘提起。”

    画屏和采桃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的。

    在二人的搀扶下傅羡好上了马车,静坐须臾,她掀开帷幔往后望去,远远地只能瞧见南涧寺亮起的灯火。

    傅羡好放下帷幔,紧绷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她知道,这一场豪赌到底是赌赢了。

    可她也羡楚,若不是那桩她并不记得的儿时之缘,怕是在爬上墙垣的那一刹那又会是利剑穿心。

    本以为今夜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回到侯府已是深夜,可回到暖玉阁卧内一看辰漏才戌时三刻,距离她出门将将过去半个时辰,可傅羡好却觉得耗费了无数的精气神。

    在她爬在榻上任画屏给她捶腿时,屋外传来一道道脚步声,不多时,张嬷嬷在采桃的带领下入内。

    傅羡好知道若不是娘亲有事,这个时辰张嬷嬷不会过来,便问:“可是娘亲找我?”

    张嬷嬷笑着颔了颔首,“侯爷和夫人都在等您。”

    听到父亲也在,傅羡好拧了拧眉,还以为是今夜的事情被发现了,嗓音一紧,“何事找我?”

    张嬷嬷面露难色,“奴婢不知。”

    傅羡好也不为难她,领着两个丫鬟就往鹤语堂去,心里寻思着该如何应对。

    徐氏远远地就看到女儿,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朝她招招手,“今夜是怎的,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还回来的这么早,是今夜的长安街不热闹?”

    傅羡好闻言心下一松,知道他们应该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来,挽着徐氏的手撒娇,“热闹的,只是有点累了就回来了。”

    “累了?”徐氏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精致小巧的脸庞上,“定是这几日连日学习导致的,两日后便要回昭庭司,我看你明后两天好好休息。”

    “不用— —”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学习也要学会劳逸结合。”傅祎接过她的话道,说完后指了指一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傅羡好一步步地挪过去,先开口问:“这么晚了,爹娘找我是有事吗?”

    “嗯。”傅祎点点头,边收着棋盘上的棋子边说:“我虽不知你为何会让我和你娘亲给你寻先生,可你若是想学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对你日后入宫当伴读也有益处。”

    傅羡好敏感地捕捉住最后几个字眼,“可是宣文下来了?”

    “还未下来,但八九不离十了。”傅祎抽空睨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略显激动,道:“你倒是对入宫当公主伴读这件事很感兴趣。”

    傅羡好挽着徐氏的手一摇一摇的,就跟晃摇篮似的,“不是爹你说的,公主和我的性子相仿能够玩得来。”

    闻言,傅祎顿时觉得有点儿头疼,放下手中的棋子叮嘱道:“公主性子骄矜说一不二,若是公主带你攀墙爬树,切记要劝阻她,莫让太傅找上门来。”

    提到攀墙,傅羡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也不反驳,乖巧地道了声,“知道了。”

    傅祎似信非信地看她,也不寄希望于她,“为父也不奢望别的,只希望你这次去当伴读,二人性子一闹一静,待久了也许能中和中和。”

    “静?”傅羡好想了想上一世萧徽澜四处奔波玩乐的作风,要不是皇后拦着,整座皇宫都会被她翻过来寻乐一番,和静字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她嘴角抽了抽,“公主吗?”

    “自然不是,此次入宫伴读皇后择了二人,一人是你,另一人是太傅的小女儿陶怀夕,听闻你们二人在昭庭司是同窗?”

    “嗯。”傅羡好惊讶地瞪大了眼眸,继而笑道:“如此便好。”

    若是另一人是沈知鸢,她们之间怕是不安宁。

    傅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她神色欣喜,道:“待下次从昭庭司回来,再去可就去国子监了,国子监课业繁多,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和昭庭司不同,国子监并未分男学女学,凡是在一年一度的考试中考取前十名的,不分男女都可入国子监学习,唯一的例外便是位于国子监最里侧的尚书堂。

    尚书堂是供皇子公主及享有封号的世子郡主研学之处,就是云光这位异姓郡主也是在内研学。

    徐氏光是想想便觉得艰辛,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傅羡好也觉得有些累了,颔了颔首不多做停留,福身后就领着两个丫鬟回去了。

    等她回到暖玉阁时,浴池内已被注入温水,待洗漱结束也有些乏了,半卧在榻上晾着长发,画屏蹲在一侧用毛帕给她擦拭着微湿的秀发。

    卧内的炭火烧得傅羡好昏昏欲睡的,她懒洋洋地扯了扯采桃的衣袖,道:“你明日一早去太傅府寻陶怀夕,再去寻云光,告诉她们二人若是得空的话,可一同去琵琶巷走走。”

    这段话她说得含含糊糊的,采桃趴近了才听羡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爬墙累的还是胆战心惊一晚所致,这一夜傅羡好睡得尤为安稳,直至巳时才悠悠转醒,睡了几个时辰,她睁开双眸后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自顾自地坐起身时眼前闪过一道影子。

    傅羡好定睛一看,是昨晚离开南涧寺时泽川递给她的玉佩,她捏着玉佩眨了眨眼眸,这东西不应该放在柜中,怎会落在这儿?

    外侧候着的画屏听到些许声响,连忙走进来,“小姐,可是醒了?”

    傅羡好应了声,举起手中的玉佩,“这个怎么会在榻上?”

    画屏边收帐幔边道:“昨晚奴婢想要把它放好,可您紧紧地握在手中不肯松手,奴婢实在是没办法。”

    帷幔被推开,日光倾洒而至落在玉佩上,晶莹剔透,如同白玉冻那般。

    傅羡好双眸盯着玉佩看了好一会儿,递给画屏,“收到柜子里去。”

    在她洗漱的间隙中,采桃告知她已和陶怀夕的丫鬟约好在琵琶巷相见。

    傅羡好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画屏给她簪发,“云光呢?”

    采桃递了双耳坠子到她耳侧,凝着镜中的人儿道:“奴婢未能见到郡主的丫鬟。”

    傅羡好往窗外看了眼,“不该啊,这个时辰云光怎会不出门。”

    但采桃若是说寻不到,那必然是找不到人的。

    琵琶巷在昭庭司附近,是盛京内颇负盛名的饮食街,若要说长安街是盛京最为繁华的街道,那么琵琶巷便是整个盛京最为繁华的饮食街,这儿的饮食和长安街不同,长安街随处可见的都是酒楼,而琵琶巷则是随处可见的小摊样式,整条长街内不过十家酒肆。

    傅羡好才下了马车,就瞧见身后陶怀夕也下了马车。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扬起唇,傅羡好走过去,“用早膳了吗?”

    “已经用过了。”陶怀夕不会撒谎,不过她摸了摸肚子,又道:“不过也有个把时辰了,可以再用点东西。”

    “那我们先去买盛京最好吃的桂花糕,再去它附近的摊贩买上一碗云吞。”傅羡好挽过她的手,领着她往巷内走去。

    陶怀夕还是初次来这儿,左看看右看看,不管是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你经常来这儿吗?”

    傅羡好稍稍点头,“我很喜欢这儿,有人烟有吃食。”

    上一世入东宫后她便再也没有出过宫门,可这儿是她自小便来的地方,饶是隔了两年对这儿也是熟门熟路。

    桂花糕的摊贩在琵琶巷的最深处,等她们二人赶到时,恰好还剩下最后一份,傅羡好时常来这儿买桂花糕,摆摊的老人家也算是眼熟她,见她领着新的面孔来,道:“几日未见,又领着新面孔来啦?”

    傅羡好笑着应她,接过桂花糕道了谢后又朝前走,卖云吞的摊贩就在桂花糕隔壁,“老板,两碗云吞,一碗不要葱花。”

    陶怀夕闻言心中一暖,“谢谢。”

    在昭庭司相处十来日,傅羡好记得她是不吃葱花的,“这有什么好谢的,和你相处几日便知道了。”

    陶怀夕抿了抿唇,不语。

    傅羡好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她的失落,但并不是对自己的,便对她说,“你往东边看去,那儿有一处卖糖葫芦的。”

    陶怀夕敛下心神望去,看到晶莹剔透看起来十分可口的糖葫芦,“看到了,要买吗?”

    傅羡好摇摇头,环视了周遭一圈,压低声音道:“以后要记得不可去那儿买,可难吃了。”

    陶怀夕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眸,实在想不到能有人将糖葫芦做得难吃。

    “桂花糕已经卖完了,最后一份已经被那儿的小姐买走了。”

    傅羡好嘴角微张正要说明那儿的糖葫芦有多难吃时,忽而听到似乎有人提到她们,侧眸望去。

    桂花糕摊位前站着一行人,看样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应该也是来买桂花糕的。

    被围在最前边的姑娘听老人家这么说也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之间,傅羡好一愣,差点儿将手中的桂花糕跌落在地。

    萧予淮了解他的闷性子,见他迟迟没有开口,也不继续问他,而是抬起另一边手揽过余白,“他不说,那就你来,以你之见,如何?”

    饶是稍有准备,余白也被他问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循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了几眼,道:“主子。”

    心中早已知晓他们答案的萧予淮啧着摇头,“你们见过子渊与人相争的模样吗?”

    余白摇头,论与世无争,王绍卿是他们见过最为符合这个词的男子。

    “那就对了。”萧予淮笑道,“我也没有见过。”

    但往往就是这种人,才足以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