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知道宋福堂都跟宋万民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宋万民把宋家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堂屋,板着一张脸道:“你们这些天不是吵着嚷着要分家吗, 今天大家都在这儿,索性就分个够吧。”
此言一出, 宋家顿时哄闹一片。
大伯母秦翠莲眼睛放光地看着宋万民:“公爹这话当真。”
宋万民看到她就没好气, 就是因为她起了分家这个头,家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着分家这事来闹, 连老大也被她给吹枕头风也吹得同意分家了, 瞪着她冷哼道:“自然是真的。”
秦翠莲略过他的态度, 喜不自胜地问开了:“爹, 这个家你要怎么分?”
怎么分?当然是不分的好。
可是宋万民没办法啊, 他家老大威胁的话已经说出了口, 要是再不分这个家, 不仅不会让家兴家旺上交钱财,连他每个月的两百文也不会再给上交。
宋万民当了这么多年的家,太明白了,他能当稳这个家,就是因为他手中有钱, 一旦他手中没钱了, 谁都不会听他的。
他想跟老大吹胡子瞪眼说他不孝,要他强行把钱上交给他之类,可老大也说了:“爹尽管去闹,把里长和村长都叫过来,我正好也想问问他们, 我这个做老大的哪里不孝了,要是爹把我这个管事的事务闹掉, 更好了,大家都没钱拿了,到时候我就回来,让爹养着我,没道理爹养了二弟三弟这么多年,轮到我,就不能养了。”
宋万民心里那个气啊,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想分家的,可他家老大又说了:“爹现在把家分了,虽说家兴家旺他们挣的钱不上交了,可我每月给爹的孝敬钱还是两百文,爹自个看着选吧。”
宋万民能怎么选,只能选分家了。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宋万民不是诚心要分家的,是被逼的,压根就没想过要怎么分家,再说,要他把家里的这些东西一点点地分出去他也心痛,索性就把这个麻烦甩给他们自己,他倒要看看这个家他们能怎么分。
秦翠莲是家里第一个提出分家的,她当然想过这个家该怎么分了,只是她每次跟宋福堂提这事儿,宋福堂都以家里有事再等等看敷衍过去,这次不清楚宋福堂为何同意了,可这不妨碍她把她的想法说出来:“这分家自然是要公平的分,依我看,家里除了各屋住的屋子,所有的东西都三家平分好了。”
她想得很好,她们大房不多拿已经算是对得起其他两房了,其他该拿的,她自然要拿。
可她话一出,求仁得仁的宋福树一整个懵了,这就分家了?分家了?他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分呢?这就分开了?
“好啊,就按大嫂说的来吧。”孟双秋倒是答应得爽快,她实在是在这个家里受够了。
自上次大嫂闹分家后,从前大嫂多少会帮她干一些的活儿,现在也不帮她干了,爹娘手里没钱后,爹娘也不偏疼他们这一房了。
昨儿爹更是说出让宋福树去徭役的话,听听,这是亲爹能对疼爱的孩子办出来的事儿。
要知道宋万民以前可都是会主动拿银子去抵家里徭役的,这手头上一没钱了,第一个就把宋福树推出去服役。她家还有个跛脚的硕果,要是宋福树服役的时候伤到哪儿,她们这个家可就彻底没有顶梁柱了。这哪里是疼爱,这分明就是恨得不能再恨了。
“家可以这样分,徭役怎么分。”孟双秋答应了秦翠莲的分法,不过她也不傻,她可不想分了家,还要自家出银钱抵徭役。
为了说服宋万民分家,宋福堂可是费了不少的心神,眼看这家就要分成了,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起波澜,何况他也舍不得推自己的弟弟出去服徭役,便道:“之后的徭役我不管,今年的徭役钱我出了。”
“好。”他这话算是给了孟双秋一颗定心丸,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大家把目光落在二房一家子身上。
二房:“……”
郑月娥刚从要分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大房三房把家都分好了,心里顿时就冒起了火,这是大房三房故意联合起来欺负她们家吧,不然为何分家这么大的事儿,她一点影都没有听到。
她怒视着大房二房:“我不同意,你们说分家就分家,问过我们了吗,你们就分。”
“我才刚进门家里就分家,要是叫外人知晓,还不知道要说些我这新夫郎什么话,我也不同意。”林立夏紧跟着郑月娥,不说他婆婆不同意分家,就说惊蛰哥不愿意分家,这家他就分不了。
“说得好!”宋万民原本还在气家里这些个混账子孙,都没问过他的意见,三言两语就把家给分了,心伤不已。
这会儿听到老二媳妇和惊蛰夫郎坚决不分家,可算是找到点主心骨了,就是嘛,真以为这个家是他们的一言堂,他们想怎样就怎样了。
他得意地向宋福堂看过去:“老大,你二弟一家不同意分家,你怎么看。”
宋福堂有点儿尴尬,昨儿他只是问了问惊蛰的意见,从宋惊蛰的话里觉得把家分了不错,却忘了问他这个二弟的想法。
实在是二弟常年不在家,他这个大伯也不好大半夜地去找弟妹说话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分家是不可能的了。”宋福堂决定的事儿就不会轻易更改,再说这会儿他媳妇秦翠莲正拧着他胳膊上的肉呢,这意思摆明了这家不分也得分,他想郑月娥看过去,“二弟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总之,今天这个家我是分定了。”
郑月娥哪里肯,且不说这些年她靠着家里躲了多少懒,就说她家宋福田吃着家里喝着家里,私底下攒了不少钱这事儿来说,她也不愿意分这个家。
当即就跟宋福堂他们吵开了。
秦翠莲和孟双秋见好不容易说好的事儿就要被她给搅黄了,当下也不舒服了,数落起郑月娥来:“你当然不乐意了,你在这个家里多舒服啊,不用干活,儿女娶亲爹娘也舍得银子,我们没有你这么好命,我们就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郑月娥才不会认:“我家惊蛰累死累活给家里种地,他娶亲的银子就该出这么多,谁叫你们吃他的喝他的,我不干活是因为我找的男人好,我生的儿女好,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宋家的事林立夏知道得不是太清楚,又都是长辈不太好回嘴,但他知道帮腔,郑月娥说一句,他帮一句:“我娘说得对。”
可给秦翠莲和孟双秋气坏了,屋里顿时闹哄哄地吵成一团,平时没人注意到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会儿全都拿出来说开了。
在宋家人吵得不可开交时,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宋惊蛰走到宋万民身边,率先表明了他的立场:“爷爷,这个家我肯定是不希望分的。”
宋万民听到宋惊蛰这话心里大感欣慰,自觉自己没有白疼惊蛰,看看,只有到了这种重要时候,才知道谁跟他一条心,其他那些个都是白眼狼,只想着自己,压根就没想过他。
“不过爷爷,你看家里都闹成这样了,这个家肯定是要分的。”把宋万民安抚好了,宋惊蛰又说开了,“但这个家要怎么分,我觉得还是得爷爷来做主的好,毕竟爷爷才是家里的一家之主,要是分家这种大事爷爷都做不了主,外头那些人还不知道要说爷爷些什么话呢。”
宋万民听到宋惊蛰前一句时还有些生气,难道惊蛰也要分这个家,随即又听到宋惊蛰后面这一句,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是啊,他不能叫老大他们给拿捏住,这个家要怎么分,还是得由他说了算。
“爷爷知道了,你下去吧。”宋万民心里有了主意,对宋惊蛰挥了挥手,拿起手里喝茶的杯子往地上一砸,“够了!”
宋家顿时安静了。
宋惊蛰松了一口气,这个家要真由着他大伯分,不出两天,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说他大伯的不是。毕竟村里多的是不想分家的老人,对于这种主动提分家的儿子深恶痛绝,他们不会管他大伯之前为家里付出了多少,一个个只会唾弃他大伯不顾朝廷法度居然敢跟父母提分家。
这事儿要是只在村里传传还好,可他们村还有个朝廷督办的纺织坊,里面时常会有差役来巡视,要是叫他们知道,随便拉他大伯去受个刑,大伯家这辈子就完了。
再有,他不同意大伯母平摊家里的财产的分法。说是平摊可是真的平摊得了吗?
地有好地有偏地,谁拿好地,谁拿偏地,碗筷有新碗筷旧碗筷,谁拿新碗筷谁拿旧碗筷,这些事儿不说清,光是一句平摊怎么行。
还有,分了家他爷奶就不偏心了吗,他奶到现在还没有说过话,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
以他奶对他三叔这么偏疼这事儿上来看,宋惊蛰觉得他奶必定是想好了要给他三叔谋什么好处,就算分家这事儿上谋不到好处,分了家之后隔三差五的补贴也不会少。
他不趁现在在他爷面前耍心眼多要些东西,等这个家一分完,他们家可就要彻底被他爷奶给遗忘了。
所以这个家只能由他爷来分。
“这还没分家呢,你们就这么吵吵像个什么样子。”宋万民端起架子来还是有那么几分模样,“不就是分家吗,这个家,我来分。”
郑月娥还想说些什么,宋万民瞪了瞪她,她瞬间闭了嘴,何况宋惊蛰也拉了拉她衣袖,为了儿子着想,纵使她心里再不情愿,也没再闹了。
林立夏也同样收获了宋惊蛰一个不要再说话的摇头,心里虽然不明白惊蛰哥不是说不想分家怎么又要分开了,但一想到可以分家过自己的日子了,也不说话了。
大房三房的人见宋万民都发了话要分家,个个都扬眉吐气地瞪着宋惊蛰一家人,叫他们不想分家,闹到最后还不是要分。
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家里十亩地,四亩平地,六亩山地。”宋万民缓慢开口道,“我要一亩平地养老没问题吧,还有三亩平地,惊蛰种地种得好,就全分给他了,剩下六亩山地你们两家平分吧。”
一个个不都说宋万民偏心吗,宋万民这次是彻底偏心开了:“家里还有些往年留下来的粮食,这些都是惊蛰跟王掌柜关系好,才能换到的,精粮粗粮惊蛰都拿大头,等惊蛰拿了,你们才能拿。”
“最后就是银子了。”宋万民不管家里这些人如何不服,一股脑地说道,“给惊蛰娶完亲,家里还剩下九两银,我跟你们娘留三两傍身,剩下六两,因着惊蛰这些年给家里种地辛苦了,我分三两给他,你们没意见吧,剩下三两,你们一家拿一两半吧。”
这么一分下来,大头全让二房占了,大房三房就落了些歪瓜裂枣。
大房三房的人别提多憋屈了,还想跟宋万民吵,宋万民早料到他们有此出,把话说完人就走了:“行了,你们不是要分家吗,这个家我就这么分了,谁要有异议,谁自个想办法去。”
郑月娥原本特别不爽分家,以吴桂花那么讨厌她的程度来说,她家绝对分不到什么好东西,谁承想,这次她们家居然拿了大头。
她瞬间就对这次分家没有异议了,欢天喜地地对着大房和三房说道:“哎呀,早知道大嫂和三弟妹这么大方,我还闹什么啊,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说完她就喊林立夏:“立夏,跟我搬东西去。”
“哎,好。”林立夏就等着这一刻呢,撸起袖子喜笑颜开地就跟郑月娥去搬宋万民刚才分给他们的那些东西去了。
这些东西还是早搬到他们屋,早踏实。
“爹怎么这样分家?!”秦翠莲简直要气疯了,早知道闹到最后就分到点这些东西,她还不如不分算了。
现在好了,什么好东西都没分到,还要倒搭二两银子的徭役钱。
宋福堂倒是没什么异议:“不是你说的无论如何都要分家吗,现在分都分了,吃亏就吃亏点吧。”反正都是他弟弟,也不算是外人。
孟双秋更懵,本以为仗着吴桂花的疼爱,她们这房能分不少东西呢,结果啥好处都没捞着,尽捡了些破烂,这叫她如何肯甘心。
不管大房三房的人如何作想,捞到好处的宋惊蛰见好就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也去帮着搬东西了,总之,这个家就这般分定了。
第32章
分家分得很干净, 连从地里采回来的豆子,都各家分了分。
搬完了东西,宋惊蛰和林立夏马不停蹄地忙着捶豆子, 晒干的豆秆一锤全是灰尘,尘土飞扬呛得人难受。
林立夏给两人做了个捂住口鼻的罩脸, 这才好些, 但依然不得劲,晚上洗澡的时候, 浑身都是泥, 两三桶水下去, 也不见得干净。
偏偏因着分家他们家占了大头, 大房三房的人心里不舒服, 逮着点机会就给他们使绊子。
这不, 林立夏不过在浴房里多洗了一会儿澡, 孟双秋就阴阳怪气开了:“这有人疼就是不一样,洗个澡都比别人磨叽。”
“可不是,水也用得多,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不是他们自己挑的水, 用起来就是不知道心疼。”大伯母秦翠莲也在一旁帮腔。
没办法, 宋家虽然分家了,但大家的屋子都挨在一起,像浴房这类大家共用的屋子,暂时分不开,还得挤着用。
林立夏知道两位这是冲他来的, 绞干头发上的水珠,回道:“立夏哪有大伯母和三婶会过日子, 这捶了豆子都不用洗漱的,拿床单一裹,第二天一早还能起来接着干。”
“你这说的什么话。”孟双秋瞪大眼瞧着林立夏,一般新夫郎听了这些话不该低着头一副委屈的模样吗,他怎么还能笑盈盈地反驳回来。
林立夏笑着道:“好话呀,三婶,我说你会过日子呢,你听不出来吗。”
回完孟双秋,林立夏又来到秦翠莲身边:“大伯母也别说什么心疼水的话,灶房里的水都是我挑的,瞧我这记性,都分家了,还给家里挑水,实在不该,以后我都不挑了,劳烦大伯母自个挑吧。”
“谁准你跟长辈这样说话的。”秦翠莲被他张牙舞爪说话的语气气得不轻。她原想着二房拿了家里那么多东西,她拿捏不了郑月娥,她还拿捏不了林立夏吗。
谁能想到林立夏看着软绵绵的,内里居然跟郑月娥一个性子,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立夏偏头:“没谁啊,我想这样说话,就这样说话,还要经过谁的同意啊。”
“你这是对长辈不敬,我要请家法伺候你。”秦翠莲简直要被林立夏给气死了,宋家没有哪个小辈敢这样对她,不给他点教训,她寝食难安。
“秦翠莲,你个不要脸的,家都分了,还想用家法来欺负我儿夫郎,是不是当我好欺负。”
郑月娥刚洗完脸端着水盆出来倒水,听到秦翠莲这趾高气扬的话,气得把水往她面前一泼,将林立夏护在身后:“要逞威风回你家逞去,别在我家门前找晦气。”
“谁找你家晦气了,明明就是你家立夏牙尖嘴利,不敬长辈在先,我替你教训教训怎么了。”郑月娥那盆水虽然没泼秦翠莲身上,但秦翠莲依然气了个半死,给孟双秋使了个眼神,要把这罪名给林立夏按死了。
孟双秋上前:“是啊,二嫂,你可不能偏着你儿夫郎,不严惩这种对长辈不敬的人,叫人家说我们家,家风不正。”
“那你们倒是说说,我家立夏骂你们什么了。”郑月娥才不相信林立夏是这种人。
再说,她跟这两个妯娌相处了这么多年,还能不了解她们性子。知道她们这是看她们分家分的东西多,心里不舒服,故意来找立夏茬呢。
“这……”秦翠莲和孟双秋顿时说不出话来,林立夏那些话气人得很,可也确实没有骂人。
“既然大伯母和三婶说不出来,就说明立夏不敬长辈的话都是胡诌的。”宋惊蛰洗完澡出来,黑沉着一张脸道。
他在浴房里就听到了孟双秋和秦翠莲阴阳怪气的声音,紧赶慢赶洗完澡出来,还能叫他赶上两人联手要给立夏扣个不敬长辈的罪名,这谁能有个好脸色。
大伯母和三婶气他家分家分了不少好东西,无可厚非。她们可以来他这个堂侄的面前数落他的不是,也可以去跟他娘吵一架。捉着立夏来欺负,这就有点欺负人了。
他娘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就算对大房三房再不满,也没有指着她们家小辈的鼻子骂过,更没有刁难过大伯母的两位儿媳。
她们凭什么把气撒立夏身上。
“总归就是立夏做得不对,洗个澡都磨磨唧唧的,我们当长辈的看不过眼,还不能说两句了。”
看到宋惊蛰,秦翠莲难堪得很,但让她跟一个小辈低头,绝不可能,最后不痛不痒地寻了个林立夏的错处,和孟双秋走人了。
“……”
她们一走,宋惊蛰上前拉着林立夏问开了:“受欺负了没。”
“没有。”林立夏摇了摇头,他没把两位伯母气出个好歹来就不错了,再有婆婆帮忙,他哪有委屈受。
“那就好。”宋惊蛰见林立夏眼睛没有泛红,脸上也没有不开心的地方,松了一口气,“下次再有这种事,你直接跟我和娘说,我们宋家还没有长辈这样来欺负小辈的。”
“知道了。”见宋惊蛰这么生气,林立夏心虚地点了点头,要是叫惊蛰哥知道,他应付得来,不知会作何感想。
“娘,要不我们自己盖个浴屋吧。”安抚好了林立夏,宋惊蛰又去跟郑月娥商量,“老跟大伯母她们混在一起,今天她们走了,改天她们不顺心,又想来闹。”
通过今天这事儿,宋惊蛰觉得,既然都分家了,那就分得再彻底一点,最好什么都不跟她们沾边,省得她们总觉得他家老占便宜。
“行啊,正好再多盖一间灶房。”林立夏同意,郑月娥待他这么好,他正愁不知道该为她做点什么。
分家这些天,他见郑月娥都是在屋檐下用石头垒起来的灶做饭,很不方便不说,还累腰。
盖个宽敞舒适的灶房,不仅有做饭的地方了,还可以把餐桌放在灶房,一家人也能有个吃饭的地方,一举两得。
“好。”儿子儿夫郎都这样说了,郑月娥哪有拒绝的道理,一口应下。
晚上,宋寒露在郑月娥这里陪她睡觉的时候,从郑月娥的嘴里听说,秦翠莲和孟双秋联手欺负林立夏的事,跟她一起同仇敌忾地说两人的不是。
她立夏哥招谁惹谁了,大伯母和三婶就是柿子挑软的捏,不敢到她娘面前来说事,可着立夏哥欺负,要不是今儿有她娘和她哥在,立夏哥还不知道要受多大的委屈呢。
想到林立夏平时对她的好,宋寒露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第二天一早各房做饭的时候,她就去找秦翠莲和孟双秋说话了:“大伯母,三婶,这家都分好几天了,你们什么时候找人去纺织坊里干活啊,不能家都分了,还要我给你们交人头税吧。”
这些年,宋寒露一个人在纺织坊里帮着全家人织布交税,心里早就不乐意了。
家里两个女孩儿,宋如意每天都能出去玩,她得在纺织坊里从早干到晚,偏偏她和宋如意还不对付,每次宋如意在外头寻到什么好吃的,都不给她,亏她还帮她交税来着。
趁着这次分家,也是为了帮立夏哥出气,正好把这些活都交出去。
秦翠莲就知道郑月娥不会善罢甘休,这不给她找事来了,偏偏分了家,这事儿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又气又憋道:“知道了,吃了饭,我就让你晓芹嫂子去坊里干活。”
“我也让如意去。”孟双秋不甘示弱道。
她觉得不就是去纺织坊里干活嘛,风吹不着日晒不到的,瞅瞅,宋寒露养得多白,稍微穿点带颜色的衣裳就亮眼得不行。
正好如意也有十三岁了,再过几年就要说亲了,去纺织坊里养养,说不得也能跟宋寒露一样,养得白白嫩嫩的。
可她低估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贪玩程度,回了屋,她跟宋如意说起这事儿,宋如意死活不去。
她可是见宋寒露每天从早忙到晚,都没有玩耍时间的,还拿这个笑话过宋寒露,现在她也要成为“宋寒露”了,她才不愿意呢。
孟双秋好说歹说了一通,见说不听,气得她拿着扫帚棍子抽了宋如意一顿。
听到宋如意挨打的声音,宋寒露心里舒服了,叫她嘲笑自己,这下自食恶果了吧。
“……”
家里要盖屋,郑月娥和宋惊蛰算了好几天,要用多少泥砖和木料,总共要花多少钱,就等着挑个日子去买材料请人了。
谁知道他们还没有行动,林立夏就自己从山上挑了不少黏土回来,还趁着砍柴的功夫,砍了不少的木料拖回来。
宋惊蛰干完地里的活回来,看着那满院子的东西,问林立夏:“立夏,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是要盖屋子吗,这些都是我盘回来盖屋的。”宋惊蛰回来的时候,林立夏正拿着切碎的麦秆混着黏土和成泥做泥砖,手上全是泥巴,他一抬头,脸侧松散的发丝垂在脸颊边,他不舒服地用手肘使劲往上撩。
宋惊蛰帮他把撩不上去的发丝撩到耳后,跟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我原想着请人来干的。”
“就一个浴房一个灶房,算不得什么正经屋子。”林立夏跟宋惊蛰商量,“我家里的屋子都是我们自己盖的,这些活儿我都熟得很,惊蛰哥,你让我做吧,别花钱去请人了,家里那些钱还要留着买地呢。”
“好,听你的。”宋惊蛰见林立夏都干了大半的活儿了,这个时候再去请人也不划算了,同意了林立夏的要求,“以后你有想法,你跟我说,我跟你一起做,别再自个闷头做了。”
“我想着我多做一点就能早点弄好。”林立夏不好意思地朝宋惊蛰笑了笑,他压根就没想到要花钱盖屋。
一想到分家了,他现在做的这些都是他和惊蛰哥的,没有外人来抢,也不会再有人跟他们阴阳怪气,他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宋惊蛰就没见过干活还这么开心的,笑着摇摇头,挽起衣袖帮着他一块做。
村里有人盖屋,他也经常跟着去帮忙,这些活儿他也是做惯了的,做起来也顺手。
两人都勤快又手脚麻利,没人偷懒,没过几天盖屋子所用的泥砖就全都做出来了,接下来就是等晒干后,起屋子了。
他们在做泥砖的时候,郑月娥帮着把豆子晒干收了起来,家里没有存放粮食的粮柜,放在地上容易生霉。
她索性去村里借了牛车,把豆子都搬上去,将宋惊蛰拉到一旁:“明儿你和立夏把豆子拉去镇上卖了,卖的钱,你自个有眼色点,多买点东西,带立夏回趟娘家。”
宋惊蛰拍了拍脑袋,他就说,他忘了个事,原来是忘了回门这件大事。
他们这儿虽说没有规定必须三日回门,但成亲这么久他都没和立夏回去看看,他丈母娘不会撕了他吧。
第33章
冯金玉才没空管宋惊蛰和林立夏他们回不回来, 自林立夏出嫁后,家里少了一个人,地里的活没人干, 她整天忙地里的活就忙得不可开交。
偏偏还有不顺心的人来捣乱。
“冯金玉,你不是说你哥婿好得很嘛, 怎么立夏都嫁出去这么久了, 也不见他带你家立夏回门啊。”
林立夏出嫁前,冯金玉就在村里吹宋惊蛰如何如何, 吹得村里人耳朵都起茧子了, 这会儿林立夏嫁出去都快一个月了, 也没见宋惊蛰带林立夏回门, 村里人又开始有异议了。
这婚成在夏收前就不说什么了, 毕竟两个孩子年纪都大了, 着急成婚情有可原, 可这夏收都快过了,那宋惊蛰不来丈母娘家也就罢了,怎么也不让立夏回娘家来看看。
“这不夏收嘛,他们家地多,不得忙自家地里的活啊。”冯金玉压根没想那么多, 她觉得她家五亩地她都这么忙, 那惊蛰和立夏还不得更忙。
可她话一出口,那说闲话的又有话说了:“那这宋家娶你家立夏回去就是为了干活的呀,进门就忙夏收,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哟。”
冯金玉不高兴地抿了抿唇,这存心要挑刺的人, 不管你说什么她都有话说。
她不甘示弱地怼回去:“你家儿夫郎进门不干活啊,这家里忙, 帮着干点活怎么了,你说这话的时候,怎么不让你那在地里帮忙的儿夫郎先回去歇着,给我们做个榜样再来说我。”
“冯金玉,你不识好人心,我们这是在帮你心疼立夏呢,免得你被那宋家哄骗了,还帮着别人数钱。”
“我被不被骗,我自个心里没数嘛,用得着你们来提醒,还有我家立夏自有我疼着,用不着你们来替我心疼,有关心我这功夫,省点力气多干点活吧。”
冯金玉才不上这拱火的当,她要真听了旁人的话,去为难惊蛰,那才真是害了她家立夏。
“那我们可就等着你那好哥婿什么时候回门,别一年半载都不回来,回门还空着手,那可真就笑掉人大牙了。”
冯金玉抹了把割豆子累出来的汗,直起腰不输仗道:“那你们就等着吧,等我哥婿忙完地里的活,带着立夏和一堆礼回门,你们可别羡慕红了眼。”
“说大话又不要钱,你就吹吧你。”冯金玉这话稻香村没人信,成亲前婆家客客气气地对哥儿,那是想把哥儿娶到手,这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想退也退不了,大家面子情过得去就差不多了,谁家成了亲,还对儿夫郎娘家巴心巴热的。
“娘,你怎么在地里。”众人正说着话,林立夏的声音从外间道路旁传了过来。
冯金玉一抬头就见林立夏领着宋惊蛰还有一牛车停在田地外看着她,顿时向大家伙得意洋洋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惊蛰他们这两天就要回来吧。”
众人:“……”你啥时候说了?
但这会儿宋惊蛰带着林立夏回门,他们确实也不好再说闲话了,只能任由冯金玉说话。
“娘,你们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完吗,我来帮忙。”等冯金玉出了庄稼地,宋惊蛰很有眼色挽起衣袖就要下地去干活。
今早他跟林立夏去镇上卖豆子,遇到点事儿,耽误了会儿工夫,不然早就过来了。
冯金玉赶紧拉住他:“就剩一点了,有你爹他们呢,哪用得着你啊,你和立夏能够忙里偷闲回来看看娘,娘就知足了。”
说着她看着牛车上的东西,极为夸张地大声道:“哎呀,你们回来就回来嘛,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真是不会过日子。”
其实牛车上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但被冯金玉这么一说,像是牛车都被拉满了一样了。
“娘,没多少,都是镇上买的一些糕点,不值什么钱。”宋惊蛰不太好意思地道了一声。
冯金玉一拍大腿,嚷得更大声了:“什么,还都是去镇上买的,哎哟,你们这才刚成婚手就这么松,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用着这些好东西,赶紧拿回去退了。”
冯金玉这一出生怕隔墙有耳听不到的唱念,林立夏还能不知道她在干啥,脸有些红道:“娘,可以了,惊蛰哥还在这儿呢。”
“没事儿,娘喜欢,就由娘去吧。”宋惊蛰看着还挺好玩的,他们家习惯了有好东西都要藏起来,首次见到这种往外炫耀的,颇觉得新鲜。
冯金玉赞赏地看了眼宋惊蛰,觉得这个哥婿还真是没有相错,一点都不带嫌弃她这个丈母娘的,对着林立夏问得更大声了:“立夏,你怎么一点都没黑,看着好像还胖了。”
“是吗?”林立夏捏了捏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还真的有点白了,看了眼宋惊蛰:“可能是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下地,惊蛰哥还老给我冲红糖鸡蛋吃的原因吧。”
“不下地,还天天吃红糖鸡蛋,哎哟,你这可真是掉福窝窝里头了。”冯金玉只听自己想听的,说完又对宋惊蛰嗔怪道,“你这也太宠着立夏了,哪有不让夫郎干活,还给夫郎吃这么好的。”
该说不说,冯金玉这一通炫耀下来,原本都等着看宋惊蛰和林立夏笑话的稻香村人,听到这些,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
有那不相信的,探出头来看真假,见到林立夏那比出嫁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的气色,一看就是没受过累的模样,这才不情不愿地承认道:“还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叫林立夏找了户好人家。”
由于宋惊蛰他们回门,林敬山和两个哥婿也没继续在地里待着,干完了手头上的活,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怎么这个时节回来,地里活都忙完了?”洗完手,坐在堂屋里,林敬山就问开了。
宋惊蛰跟随鹤生和施青山两位林家哥婿相互打过招呼后,回他:“都忙完了,爹,我有事跟你说。”
林敬山问:“啥事啊。”
“今天我跟立夏去镇上卖豆子,镇上都传开了,夏收过后就要征徭役。”就是因为这事,宋惊蛰和林立夏才在镇上多耽误了一会儿,把这事问了个清楚,这才来的林家,“还是跟往年一样,一户征一丁,可以用银子顶。”
林敬山原本还没当回事,听到徭役两个字手抖了抖,随鹤生很有眼色地道:“爹,今年让我去吧。”
先前家里没钱,又顾及着榆哥儿,往年的徭役都是林敬山去的,现在林敬山年纪大了,随鹤生觉得是时候站出来了。
“再说吧。”林敬山有些犹豫,他服了这么多年徭役,还能不明白这徭役有多磨人,与其让好好的哥婿去受折磨,还不如让他这把老骨头继续顶上呢。
“不过今年不去修桥铺路了。”宋惊蛰在镇上找了不少人询问,又去看了公告,什么都知道得很清楚,“就在村子附近挖水渠,不用离家太远,应该没有往年那么折磨人。”
“这还行。”林敬山听了点了点头,徭役之所以磨人,除了不停地干活外,就是没个休息的地方,吃饭也没时间去煮。
这吃不饱,睡不好,还要干重活谁受得了。要是在家附近,能回家吃饭睡觉,不过就是累点,比起往年来,确实要好上很多。
宋惊蛰说完也很有眼色:“爹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尽管跟我说。”就算不能代林敬山去服役,帮着出出钱也好。
“好好好。”两位哥婿争相要帮他这个老丈人,喜得林敬山一个劲地夸他俩好。
唯独嘴慢了一拍的施青山有些尴尬,他朝宋惊蛰和随鹤生这两位争表现的哥婿瞪了一眼,用嘴型无声地说:“你们俩也不带带我。”
宋惊蛰朝他笑了笑,随鹤生朝他耸肩。
灶房里,从林立夏嘴里得知,林立夏在宋家过得真的很好,宋家还分了家的消息的冯金玉,一脸的喜不自胜:“既然这样,你肚子也争争气,早点给惊蛰生个娃,也好让你公公婆婆快点享天伦之乐。”
一句话说得林立夏双脸爆红,都不敢跟冯金玉坦白,他俩到现在都还没圆房呢。
林家气氛好,吃了饭,宋惊蛰又多留了一会儿,陪林家人聊了聊天,等太阳没那么热了,这才拿着冯金玉给的一些腊肉鸡蛋和林立夏往回赶。
路上林立夏原本还想跟宋惊蛰说些话,转过头见宋惊蛰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惊蛰哥,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在想,今年徭役为什么要挖水渠。”宋惊蛰回神,把自己的疑惑给林立夏说了说。
林立夏想了想:“或许新来的县太爷想让我们这些百姓灌溉容易点。”
“可各村不是修着有堰塘吗,再说我们这儿也不缺水,再挖水渠不是多此一举。”宋惊蛰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对劲。
他们这儿多雨,种高粱豆子都不用特意去挑水灌溉,要是挖水渠能有助于他们灌溉庄稼,为什么先前的那些县令不这么做。
反倒是他们这儿多雨,道路常年泥泞不堪,多修路都比挖水渠政绩要好。
林立夏想了一圈也想不通县里要挖水渠来干啥,见宋惊蛰眉头蹙起,抬头帮他扶了一下:“船到桥头自然直,想不到咱就不想了,没准等水渠挖好了,我们就知道它修来干啥的了。”
“好。”宋惊蛰想了一圈也没想通,听了林立夏的话决定放下,高高兴兴和林立夏说起今儿卖豆子的事来。
今年豆子收成好,按理说今年的豆子价格会跌,可谁叫开春麦子遭了灾,油坊酒坊存的豆子高粱之类榨油酿酒的存粮也消耗一空,算下来,今年豆子价格比往年的麦子价格还要高。
十亩地的豆子,收了二十石的豆子,宋惊蛰家分了六石豆子,总共卖了二两一百六十文。
那一百六十文,宋惊蛰做主给林家买了糕点,糖,茶叶等礼品。
剩下的二两银子看他娘的意思,这钱就是他们自己收着了。
林立夏掰着手指头算两人的家底,越算眼睛越亮:“先前分家爷爷分的三两银,娘没要,加上这次的二两银子,和我们有的八两银子,有十三两了,惊蛰哥!”
“是。”宋惊蛰脸上也带笑,没有成亲前,他都不敢想,要攒够十三两银子要多久,成了亲,分了家,他和立夏把日子越过越好了。
往后还会更好的。
“可以买地了。”林立夏小声跟宋惊蛰说,十三两买一亩地绰绰有余了。
“还得再等等。”宋惊蛰脸上的笑顿了顿,正打算跟林立夏说,他要买的不是一亩地,而是十亩地时,身后有个声音传来:“惊蛰,立夏,哎哟,你俩在村口杵着干啥,你家出大事了!”
宋惊蛰回过头见是村里的一个婶子,忙问过去:“麻烦婶子告诉我一声,我家出啥大事了。”
那婶子知道的也不多:“我也不清楚,下午有个穿衙役服饰的官差到了你家,就问你在不在家,得知你不在,一直在你家候着呢,你们快回去看看吧,别让你爷爷和你娘他们着急。”
“谢谢婶子了。”得知是官差上门,宋惊蛰和林立夏对视了一眼,两人心头都是一跳,要是家里又有打架吵架之类的事还好说,可这官差上门,不是捉拿犯人,就是有祸事临门。
宋惊蛰和林立夏两人快步往家里赶去,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他们什么时候犯了事。
难不成因为分家的事,他爷爷把他们给告了?
第34章
杨捕快的到来令宋家人心惶惶, 将人招待进屋,郑月娥和宋万民明里暗里打听了几次,都没打听出来宋惊蛰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宋万民一个平头百姓, 在家能作威作福,遇到杨捕快这种有身份地位的人顿时慌得没了主意, 出了堂屋, 找到秦翠莲:“去镇上把老大叫回来,看看这事儿怎么解决。”
秦翠莲黑着一张脸, 骂骂咧咧地唤宋家昌去镇上叫人:“分家的时候偏着他, 遇到事还不是得靠我家, 还说什么种地有能耐, 这么有能耐别去惹事啊, 一天天真是不让人省心。”
骂完她还刻意嘱咐宋家昌:“到了镇上别溜达, 叫了你爹就回来, 可别学你惊蛰哥去惹事。”
宋家昌忐忑地点了点头,他也害怕捕快上门。
三房,孟双秋和宋福树更是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嘴里也没什么好话:“幸亏分家了,要不然摊上这样的事, 爹说不定还要我们去帮忙哩。”
“我们一平头老百姓, 养活自己都费劲,能帮得上什么忙。”
“叫我说,他自己惹的祸,就该他自己解决,叫大哥回来顶啥事。”
宋惊蛰和林立夏踏进家门就发觉家里安静得过分, 连牲畜圈里的鸡鸭鹅都不叫唤了,心里发紧地往招待客人的堂屋走去。
郑月娥手垂在袖子里望着门口, 袖口都快叫她给捏烂了,看到宋惊蛰回来,眼睛一亮,随即心里又七上八下地忐忑开了,出了房门走到宋惊蛰身边,小声耳语道:“杨捕快在等你,你态度好点,要真出了什么事,还有你爹呢。”
宋惊蛰点了点头,压下心里的慌张,从容地走进堂屋,跟杨捕快打招呼:“不知杨捕头找我所为何事。”
林立夏原本也想跟着进去,被郑月娥给拉到了一旁:“你就别进去了,快去鹅梨坳把你爹找回来。”
林立夏听到鹅梨坳三个字愣了愣,这是他们这儿最靠近大山深处的山坳,一般没什么人去这地儿,也不知公爹去这儿做什么。
但他想到还在堂屋里遭受磨难的宋惊蛰,没想那么多,听话地转身就出门找人去了。
堂屋里,宋惊蛰一进门,杨捕快就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就在宋惊蛰被看不舒服时,杨捕快开口了:“我还不是捕头,叫捕头太抬举我了,叫我杨捕快就好,你就是宋惊蛰?”
宋惊蛰点了点头,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一开口就不客气,应该不是为了缉拿犯人而来,至多就是接触过的人犯了事,找他问些话。
“不必紧张,我不是来捉拿你的,我是特意来感谢你的。”杨捕快说着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宋惊蛰一起站着。
宋惊蛰疑惑:“感谢我?”
杨捕快点头:“前些日子惊蛰兄弟和令夫郎在道路旁救了家父一命,杨某今日正是为了这事来感谢惊蛰兄弟的,还望惊蛰兄弟勿怪。”
杨万峰平时都在县城当差少有回家,今日刚回来得知父亲晨起卖豆腐的路上晕倒了,幸得人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心里着急得不行。
他去他爹房里侍疾的时候,他爹却把他赶了出来,要他务必要找到宋惊蛰他们,好好感谢一番。
杨万峰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赶去医馆询问了,幸好医馆门口卖膏药的老头认识宋惊蛰——他经常给他娘在这个摊子上买膏药,那天宋惊蛰和林立夏送杨豆腐进医馆,他正好瞧见。
这才让杨万峰找到宋惊蛰他们。
“举手之劳,杨兄不用刻意跑这一趟。”误会解开,宋惊蛰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他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想,他就说闲事不能多管。
今天幸亏遇到的是杨豆腐和杨万里这样的正直的人家,且杨豆腐没有出事,不幸中的大幸,要换个境遇,杨豆腐出了事,杨万峰来拿人,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万峰也清楚,这样冒失地跑来感谢人,吓到他们了,拿出自己准备的礼品态度非常好地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多的贵礼也抵不过惊蛰兄弟的救命之恩,今天除了登门感谢惊蛰兄弟之外,我还给惊蛰兄弟准备了一份差事。”
这就是他刚打量宋惊蛰的原因。
差事?
宋惊蛰心想,不会是想让他去当捕快吧,虽说当捕快是挺威风的,可同样也很招人恨,他家不过是桃源村再普通不过的一户农人,要他去办差,遇到地主员外之类的大户人家,到底是他办差还是人家办他都不好说,张了张口,就要拒绝。
“惊蛰兄弟放心,不是要你来跟我当同僚,就算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能力。”杨万峰看出宋惊蛰的心思,忙解释道,“是另外一件差事,惊蛰兄弟不如听听看,要真不合适,再拒绝也不迟。”
宋惊蛰放松了:“杨兄请说。”
“……”
林立夏脚程飞快地赶去了鹅梨坳,在郑月娥所说的山窝处找到宋福田的时候,整个人都瞪大了眼。
只见全是裸露的岩石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盖起了两间屋子,屋门前还晒满了棕树叶,宋福田正坐在门槛边拿着棕树叶熟练地在编一件蓑衣。
“爹?”林立夏唤了一声。
宋福田抬头瞧见林立夏也很惊讶:“立夏,你怎么来这儿了。”
“家里来了捕快找惊蛰哥,娘让我来找你。”林立夏三言两语说完事,急切道,“爹快跟我回去看看吧。”
“哦,好。”宋福田明显愣了愣,他家惊蛰不是个会惹事的啊,怎么能招来捕快呢。
可听了林立夏的话他也不敢耽误,将手中正在编织的蓑衣放下,和林立夏一起将院中晒着的棕树叶收回屋,挑挑拣拣地在屋里选了好些东西,这才跟林立夏一起脚程飞快地往回赶。
路上林立夏别提多吃惊了,刚他帮宋福田收棕叶的时候,发现屋里也堆了不少的东西,新编的竹席、笸箩,还有挖的半夏,找的蝉蜕等等,整整塞满了两间屋。
这要全运去卖了,能卖不少钱。
看来他这个公公,并不像外头的人所说,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汉。
“立夏,你慢点。”林立夏在想这些的时候,脚步也没有停,一双腿走得飞快。
他常年走路走惯了,这会儿身上又没有负重,那路走得像跑,可怜宋福堂老胳膊老腿地在后面死命追。
实在追不上了,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从他身上背着的包袱里掏出个山梨递给林立夏,让他啃着,歇歇脚。
“谢谢爹。”山梨皮厚,很不好啃,林立夏担心宋惊蛰,一个梨咔吧咔吧几口就啃完了,啃完就让宋福田起来,“走了,爹。”
宋福田刚喘完气,拿出个梨在身上擦了擦,还没啃上一口,就见林立夏啃完了梨,唤他走了,整个人一脸懵:“也……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时间不等人,爹。”林立夏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要是惊蛰哥真出事了,我们早点回去,早做打算。”
“行吧。”宋福田被他的真挚打动,咬咬牙把梨收回了包袱,打起精神跟上林立夏,一路狂奔回了家。
回到家,见到郑月娥,林立夏立马问道:“娘,惊蛰哥咋样了。”
“没事了。”郑月娥把林立夏走后的事说了说,高兴道,“都是误会。”
“那就好……”林立夏还没有回话,宋福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拿手扇着因赶路而涨红的脸,幸亏儿子没事,不然他这个爹就快有事了。
“看你这德行。”郑月娥见到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宋福田,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同样都是赶路,人立夏怎么就不跟你一样。”
宋福田一脸憋屈地看着郑月娥,心想,他媳妇也不看看他和立夏的年纪,他多大,立夏多大,他怎么可能比得过年轻力壮的林立夏。
跟宋福田一样急匆匆赶回来的还有宋福堂,在听说都是误会之后,也跟宋福田一样大松了一口气。
宋家昌听说宋惊蛰还得了一件帮官府做事的差事,羡慕得不行,向秦翠莲问过去:“娘,这我也不能跟惊蛰哥学,是不是。”
秦翠莲那个气啊,恨不得抽自家儿子两巴掌,有这样下亲娘台的吗。
宋福树和孟双秋听说了杨万峰来家里的事后,夫妻俩相对无言了许久,好半天后,宋福树才开口道:“那个,下次家里要再有事,咱可不能再这样躲了,好歹也是我们侄子,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孟双秋点头:“你说的对。”
“……”
家里人反应怎样,宋惊蛰没管,和杨万峰聊完,原是要留他吃饭的,杨万峰说他还要赶着回去当差,就没多留。
宋惊蛰就做主把他爹带回来的山梨给他包了一些,让他拿着路上解渴,送他出了村,目送他走远,这才回家跟家里人说明详情。
“叫我去当徭役监工,三个月,十两银子。”
“十两?”林立夏惊呼出声,给官府做事这么挣钱的吗。
“也是要担责的。”宋惊蛰跟林立夏详细说了说里面的门道,“这徭役都是有工期和检验的,要是规定的时间完不成工期和检验,监工不仅拿不到工钱,可能还要罚银蹲大牢。”
林立夏蹙了蹙眉:“这么严重,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宋惊蛰点头,他正愁不知道去哪儿挣买地的钱,有这么一个挣钱的机会摆在眼前,他当然不会错过了,何况就三个月的工期,去长个见识也好。
林立夏担忧道:“好危险啊,这杨捕快感谢人也不给你找个轻松的活。”
“轻松的活钱都不多,况且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监工,放心吧。”
宋惊蛰倒是不担心这个,只要不是县令想着敷衍了事,下面的官差也不敢做得太过。
王有粮都说他们这个新县令是个想大展一番拳脚的,那就证明这次的工程没人敢马虎。
何况杨万峰就是来给宋惊蛰送钱的,只不过这钱直白地拿出来有侮辱人的嫌疑,这才换成一份既能还恩情又面子情好看的监工差事,自然不会为难他。
“好吧。”林立夏被宋惊蛰说服了,拍了拍宋惊蛰的肩膀,“你安心去,家里我都会操持好的。”
“辛苦你了。”宋惊蛰十分不好意思,说好了要帮林立夏一起盖屋的,结果他这么一走,不仅屋盖不成了,夏种都要林立夏一个人操持。
“没事,就三亩地,地还那么好,费不了多大功夫。”林立夏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宋惊蛰给他说辛苦,他的心跳得好厉害,明明也没干什么活,被他这么一说,好似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
“我会让家兴家旺过来帮忙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宋惊蛰捏了捏林立夏身上养胖了一点的肉,舍不得他又瘦回去,“爹和娘在家里,你也别跟他们客气,尽管使唤,别让自己太累了。”
“好。”宋惊蛰的絮叨,林立夏听得甜滋滋的,只有被放在心上才会这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交代,想起他那个要主动的想法,主动往宋惊蛰身上靠了靠。
宋惊蛰没有拒绝,他又胆子大了一点,伸出手来摸了摸宋惊蛰的胸膛,肌肉紧实得一看就是那种很有力量的人。
林立夏一边忍着羞耻,一边在心里暗爽,他真的找了个十分不错的相公,他都不敢想这里衣要是脱了下来,里面的光景该有多好看。
指腹顺着纹理下滑,一路宋惊蛰都没有拒绝,唯独在靠近腰带的时候,宋惊蛰捉住了他的手,吓得林立夏大气都不敢喘。
“哎。”宋惊蛰捉着林立夏的手,揽上他那堪堪一握就能握住的腰,叹息道,“太瘦了。”
他都怕他一用力就把他折断了。
第35章
这次徭役因着就在各村附近挖水渠, 谁都想在家附近干活,各村的监工名额早早就定好了。
杨万峰再有本事,也给宋惊蛰抢不来桃源村附近的监工, 索性这次除了挖水渠外,还要重建县城围墙, 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杨万峰就把宋惊蛰安排去了这儿。
兴修县城围墙自然是要上县城,县城离着桃源村有四十里路, 平时没什么事, 村子里的人都不会去县城, 一来一回八十里路, 因此宋惊蛰要到县城去居住。
这个好解决, 宋福田经常在外头晃荡, 县城他也没少去, 他知道哪儿有空的屋子出租,叫宋惊蛰到了地儿,说他的名字,就能租到房子。
房子的事儿解决了,宋惊蛰到了修筑围墙的工地, 果然和杨万峰说的一样, 是一项再轻松不过的活计。
白日里宋惊蛰只需要站在阴凉处看看有没有人偷懒,等下工了他再上前检验有没有偷工减料即可。
又因县城拿银子顶徭役的人很多,修城墙找不到人手,县衙拿银子去请厢军来修筑的。
厢军是他们这儿的地方兵,不训练、不作战, 只负责传信、筑城、修桥铺路、运粮垦荒,俗称杂役兵。
别看是杂役兵, 他们常年做这些活,对这上面的门道颇为精湛,说是半个匠人也不为过。
他们修筑的城墙比征集而来的民夫不知道强上多少倍,宋惊蛰就更省心了。
何况他们这儿夏季多雨,一到下雨天土木没法动工,宋惊蛰就能回家,帮着林立夏做些活儿。
除了厢军都头迟海东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不顺眼之外,宋惊蛰对这份差事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那个宋监工,今日的活干完了,你去检验吧。”一天的工期干完,迟都头又用那种不客气的语气唤宋惊蛰过去。
宋惊蛰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好在迟都头除了对他语气不善之外,也没给他找任何麻烦,宋惊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上前查验今日的工期。
“砖头质地坚硬,贴合紧致,合验。”宋惊蛰检验完,在监工册子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用指尖蘸着印泥画好押。
刚一弄完,迟都头就将监工册子收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跟宋惊蛰说:“好了,宋监工回去吧,明儿不开工,用不着宋监工了。”
“迟都头也要记得给工地做好防雨,别等放晴了回来,新砌的城墙都泡发胀了。”宋惊蛰扯了扯嘴角,不痛不痒地顶了一句回去。
这会儿天灰蒙蒙的还飘着细雨,迟都头怕明儿会下暴雨,决定明日停工一天,偏他跟宋惊蛰说的话,就像是要撵宋惊蛰走一样。
这又不是家里,他和迟都头若无意外,这次工程完成后,将再没有交集,宋惊蛰才不会让着他。
迟都头将监工册子收进怀里,避免被雨水打湿,听到宋惊蛰这话,冷哼道:“这就不劳宋监工烦心了,我厢军做事一贯谨慎为上,必不会让宋监工抓到把柄。”
“那就好,迟都头走好。”宋惊蛰听了他的话,点点头,撑开雨伞,先行一步走了。
迟海东望着宋惊蛰走远的背影,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走好,是吊唁的时候对死人说的话,这里送客应该说好走才对,气得吹胡子瞪眼:“好个黄口小儿,大爷我也敢讥讽。”
他身边一个厢军壮勇替他撑伞的时候听到这话,凑上来很有眼色地问:“都头,我们要不要给他找些麻烦。”
一个监工罢了,想整他的法子多得是。
“……算了。”迟海东有些意动,但想到宋惊蛰还捏着他们工程的监督,他要是耍心眼说不合验,县衙那边也不会给他们结工钱。
但这口气他也没那么好咽下去:“让他再嚣张几个月,等这围墙修完,结了工钱再找几个兄弟好好招待招待。”
“好嘞。”壮勇笑着应了下来。
“……”
宋惊蛰趁着雨还没有下大,快步回到住所,将他这段时间在工地捡的麻袋收拾好,这才往桃源村赶。
这些麻袋都是厢军用来装泥沙所用,衙门给他们结的工钱高,他们又有厢军的月钱,自然财大气粗地看不上这些使用过的麻布袋子。
但宋惊蛰看这些麻袋都是完好无损的,有些还是簇新的,只不过沾了些泥就这样被扔掉了,实在可惜,不顾别人的眼光全捡回来洗干净,拿回家装装粮食也好。
何况这麻布也是用麻编织而成的,做成下地穿的短褐透气又舒适,磨烂了也不用心疼。
至于方才得罪迟海东的事,宋惊蛰也不怕,在县城干活这段日子,他从伙夫那里打听了不少厢军整治人的法子,无非就套麻袋,敲闷棍之类恶心人,又让人抓不到把柄的下九流。
宋惊蛰买地还有好大一笔缺口,正愁监完工就没有这样来钱快的差事了,厢军结了工钱,又无故把监工打了一顿,抓到人,把人押送衙门,这医药钱要赔的吧。
宋惊蛰现在不怕他们报复,就怕他们不报复。
“宋惊蛰!”
宋惊蛰正想着,一道声音喊住了他。宋惊蛰顺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见是同村的付博文站在树下狼狈地躲着雨,走过去,将伞顶在他头上。
“谢谢。”身上铺天盖地的雨势收住,难受的滋味缓解,付博文朝宋惊蛰道了谢。
宋惊蛰摇头问他:“不用谢,你这是?”
“刚从县学下学,运气不巧,遇上大雨,得麻烦你送我一程了。”付博文不好意思地朝宋惊蛰说道。
他下学的时候天有些阴,知道可能要下雨,但他想着这都晚上了,要下可能也是明儿下去了,就没回宿舍拿伞,顶着灰蒙蒙的天往家赶。
谁知道走到半道就下起雨来了,更糟的是,这雨越下越大,眼看没有伞他就要被困在这里了,幸好宋惊蛰路过,不然他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事,走吧。”
虽说宋惊蛰也很不喜欢付博文,但他也做不出这种见死不救的事,将伞拿给他,扯过他背在身后的斗笠戴在头上,出了伞,跟付博文一起向桃源村走去。
付博文拿着伞瞧着宋惊蛰身上又是斗笠又是蓑衣的,羡慕得不行,怎么他就没宋惊蛰这个先见之明,提前带伞带蓑衣,不然他这会儿也不至于狼狈到全身湿透。
嫉妒心起,想到他这次在县学考进了甲等,夫子奖励了他半两银子,有心想跟宋惊蛰炫耀,起了个话头问他:“我看你也是从县里回来,你去县里有事吗。”
“在县城做工。”
宋惊蛰想起小时候,夫子去世后他没学上了,但书本上有个地方他还没弄懂,得知付博文去了姨父家读书,便带着书本上门去问询,付博文一句:“你现在都不读书了还学这些做什么,别来浪费我时间。”把他堵了回来,不欲与他多聊。
“这就对了嘛。”付博文说起上次撞到他成亲,他爹说他现在还在村里务农的事来,一副劝说的样子,“你上过学,又识得些字,在镇上什么活儿找不到,何必在村里浪费光阴。”
说完,他见宋惊蛰没有说话,以为宋惊蛰默认了,便又问道:“你在哪家铺子做工,说不得我认识那家铺子的掌柜,你也知道,县里的人对读书人比较宽容,没准我能让他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计。”
借着雨幕宋惊蛰无声地笑了一下,他就说付博文今儿怎么这么热情,原来是跑他面前炫耀来了。
不动声色地说:“不用了,没多大的事儿,不好浪费你人情。”
宋惊蛰越这样说,付博文越是要帮忙:“没事你说,你今天帮了我,我不帮你一把,我心里过不去。”
“好吧。”他都这样说了,宋惊蛰还能不成全他吗,“县里修城墙,县令请我去当厢军监工,你要是说得上话,能不能让县令重新换个厢军都头。”
县令?厢军?监工?
宋惊蛰这一串话砸下来,差点把付博文给砸晕,这哪一个都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他一个普通学子哪能跟县令说得上话。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宋惊蛰:“你说县令请你去当厢军监工?”
他一个农人怎跟县令说上话了。
“是啊,三个月十两银子呢。”宋惊蛰点头,县令同意的,也算是县令请的吧,左右这事是真的就行了。
付博文看着宋惊蛰那一副认真的样子,瞬间绝了要炫耀他那半两银子的事,看了看已经到村口的路,也不再提要帮宋惊蛰的话,找了个借口走了:“到村口了,我先回去了,等天晴了,我再上门还伞。”
一回到家,他衣裳都来不及换,就向他爹付明达求证:“爹,我听说那宋惊蛰被县令请去当厢军监工了。”
“是啊。”付明达颔首道,“还是衙役亲自上门来请的呢。”
杨万峰上门那天,整个村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了,不过宋家人担心惹杨万峰不快,没说宋惊蛰救了他爹的事,只说宋惊蛰和他有些交情,这次上门是请他去当监工还恩情的。
这事儿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是县令派杨万峰上门来请的,付明达也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唯独付博文听了这事儿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他读书这么多年都没跟县令说上一句话,可宋惊蛰却能够让县令主动放下身段来请他。
他都这么努力了,怎么还是赶不上宋惊蛰?!
“……”
气走付博文后,宋惊蛰也往自家的方向走去,还没走上两步,林立夏就出现在了他面前:“惊蛰哥!”
“你怎么在这儿?”宋惊蛰看着举着伞突然出现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林立夏将伞举到宋惊蛰头顶:“下雨了,我就猜到你今天会回来,特意在这里等你呢。”
宋惊蛰主动接过伞帮两人撑着,抬头看了看天,没见有闪电这才放下心来:“还有几步路就到家了,你来等我,要是遇到打雷怎么办。”
林立夏怕打雷的事儿,也是宋惊蛰这段时间刚发现的。
那天下雨,宋惊蛰也是这般冒着风雨回来,没见到林立夏,郑月娥说他早早休息了,宋惊蛰还以为他太累了,身体不舒服,推开房门一看,他正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而门外雷声震天。
在宋惊蛰的安抚下,好半天他才说,他小时候去山上砍柴,也是遇到这种雷雨天,下山的时候,一道雷劈在他身侧的一棵树上,树倒了不说,连带着那片坡都滑了下去,要不是他跑得快,他现在就葬身山洪了。
自那天起,他一见到打雷,心里就止不住地害怕。
“就一会儿没事的,见到你就不害怕了。”林立夏毫不避讳自己的依赖,自上次被宋惊蛰发现他害怕打雷,每每遇到雷雨天不管多晚宋惊蛰都会回家,宋惊蛰不说,林立夏也知道,他是为了陪他。
宋惊蛰牵过他无意识攥紧的手,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道:“吃饭了没。”
“还没有,等你回家一起吃。”接触到宋惊蛰手心的掌温,林立夏发紧了心松了松,眉眼带笑地跟宋惊蛰说话,“灶房盖好了,娘今儿高兴,做的鱼肉饺子,可香了。”
宋惊蛰在县上干活的时候,林立夏一点都没歇着,不管天晴下雨都在帮家里盖屋子,前些天一把灶房盖出来,不见下雨天有漏雨飘雨的迹象,就把搬家放在各家房里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家里宽敞了,又有了做饭吃饭的地方,郑月娥一高兴,今儿一早起来剁了不少鱼肉,要包鱼肉饺子,把大房三房眼气得不行。
不过林立夏见天快下雨了,没让煮,想等宋惊蛰回来,一家人一起吃。
宋惊蛰疑惑:“哪来的鱼肉?”
“爹去大堰塘捉的。”林立夏回了一句,又说,“捉鱼的时候,我看大堰塘外头的水渠长了不少的水芹,惊蛰哥,你说等天晴了,我割些水芹去县城卖怎样?”
宋惊蛰蹙眉:“这东西可不好弄。”
大堰塘外头那条水渠他知道,排水用的,因为常年没人打理,一到夏天,野水芹疯长,水蛭也跟着蜂拥而至,有时候宋惊蛰路过看到那趴在水芹上的水蛭都犯恶心。
“我会弄,在我们村,这东西大家都抢着割呢。”林立夏信心十足地跟宋惊蛰说。
稻香村地势没有桃源村地势好,庄稼收成比不上桃源村,像水芹这种小东小西,不少人家都盯着,一成熟,就有人弄去镇上售卖,给家里添置个针头线脑的也好。
宋惊蛰见林立夏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不忍心拒绝:“好,等雨停了我陪你一起去。”
心里打定主意,要是水蛭太多,他就不让林立夏割了。
林立夏见宋惊蛰答应了,一想到他去县里卖水芹,当天回不来,就可以跟惊蛰哥一起住县里,止不住心里的雀跃,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够把它压住。
“惊蛰哥。”林立夏停了脚步,唤了宋惊蛰一声。
宋惊蛰跟着停住脚,问他:“怎么了?”
林立夏突然将宋惊蛰打着伞的手拉了下来,借着雨伞的遮掩,飞快地在宋惊蛰的唇上碰了一下。
噼里啪啦的雨打在伞上,天地间的声音都被雨声隔绝了,宋惊蛰却在这片刻中失了神,如同被定格一样听不到雨声,也感受不到周围的存在。
等他好不容易回神,意识到林立夏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被林立夏握着手往前带了一截。
两个人都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可伞下的温度却迟迟没有消散,连带着烫红了宋惊蛰捏着伞把的手。
然,宋惊蛰还是没陪林立夏割成水芹,下了一夜暴雨,第二日还没放晴,宋惊蛰正想着今日也不用上工时,县里来人了。
是一个厢军的壮勇,他一见到宋惊蛰就面色发白地道:“宋监工,不好了,我们先前做的那些墙面都泡发胀了。”
宋惊蛰面色也是一白,他先前说的话,一语成谶。
第36章
“怎么回事?”宋惊蛰和壮勇赶到县上, 急切地向迟都头问道。
新修的这一段城墙若是出了什么事,不仅迟海东跑不掉,他这个日日检验, 每天画押的监工也跑不掉。
“你先看看吧。”
迟海东今天没有再阴阳怪气了,而是板着一张脸把位置让给了宋惊蛰。他的人, 今日一早照例来看压在城墙上的油布有没有被风吹落, 结果油布没事,城墙却出了事。
宋惊蛰上前, 只见他们先前修筑的城墙, 不知道为什么凹出来一截, 如果只是这一段还好, 大不了拆了重修, 然而先前修筑的墙面全都有这个现象, 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宋惊蛰伸手戳了戳那泡发胀的墙面, 感受着里面残留着一股很浓郁的水气,他转过身问迟都头:“你们下雨的时候没有做防水吗?”
“怎么可能,我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忘了这点。”迟都头心里烦躁,说话的语气很不好。
宋惊蛰生气地把手上黏糊糊, 全是水的泥巴拿给他看:“那你说这是为什么?”
虽说城墙也是用泥砖所筑, 可城墙的泥砖是三合土垒成的。所谓三合土即石灰、黏土、细沙外加煮熟的糯米等物混合而成,比农家修筑的房子不知道坚固多少倍。宋惊蛰家林立夏自己盖的屋子都没出现这种情况,而更坚固的城墙却出现了这个问题。
宋惊蛰不问迟都头问谁。
“正是防雨所致。”迟都头掌管湘军这么多年,不可能看不出问题所在,“最近这天, 暴雨太多,我们刚修好的城墙水气未干就被油布所遮盖, 墙内的水气出不来,又不透气,温度过高,就会导致墙面发胀。”
宋惊蛰听了他的话,面色一黑,恼怒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提醒你,还提醒错了吗。”
毕竟他昨天才说了这种话,今天就出了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不怀疑。
“我有说你吗?”迟都头也被宋惊蛰的语气给激怒。
一码事归一码,这新修的城墙不做好防雨,水汽未干就被暴雨冲刷,那就不是发胀的问题,而是直接垮塌了。
是,宋惊蛰昨天得罪过他,他有想过要整治宋惊蛰,可他迟海东再不是个东西,也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前程去给宋惊蛰添堵。
“行。”见迟海东没有把责任全推他身上的意思,宋惊蛰稍稍冷静了下来,“那你看看这事怎么解决。”
迟都头冷着脸想了想:“为今之计,只有换配方,重新修筑,这个法子了。”
宋惊蛰想了想,只开工半个月,把墙面敲掉大家再赶赶工,应该来得及,点头同意:“那就换配方吧。”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迟海东讥诮。
这修筑城墙的配方每一份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都头手上能有一份就不错了,有两份配方的都头,那来头都得不一般。
迟海东就是这小小县城的一个都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上头又没个人脉,手上除了朝廷给的一个配方,他上哪儿弄第二份方子去。
康州府这么大,宋惊蛰就不相信找不出第二份配方:“迟都头认识别的都头吗,或许我们可以向他们打听打听,问问看有没有对应的方子。”
“认识的人有,配方也有。”迟都头的脸讥诮得更厉害了,“不过人家开价要一千两,我们有钱吗。”
这种配方都是别人吃饭的家伙事,谁舍得平白无故地拿出来,就算是县令去问,县令也得给钱。
宋惊蛰听到一千两的时候,心头猛地一跳,他还在为十两银子而努力的时候,县城里的人干的都是上千两的买卖。
有那么一刻宋惊蛰都不想种地了,想来县城干这倒卖方子的买卖。
好在他的理智迅速回归,知道这里面多少都有趁火打劫的成分在,实际方子的价格可能并不值这么多。
一个壮勇有些天真地问:“我们何不把这事上报给县令大人,让县令大人替我们解决配方的事呢。”
宋惊蛰和迟海东各自看了他一眼,都没说话。
开工的时候,县令就跟他们讲好了,这事是包给他们的,何为包,意思就是除了给钱,其余的事都不管。
现如今他们做不好,县令大可以再换一批做得好的人来做,何至于花这么大一笔钱给他们买配方。
“好吧。”那壮勇见宋惊蛰和迟海东都不说话,也知道是自己异想天开,落了个无趣,把嘴巴闭上了。
“这雨下个不停,烦死了。”迟海东烦躁地在雨中走了会儿,最后恼怒道,“行了行了,大家都先回去吧,我自个回去再想想办法。”
刚才那个壮勇没忍住又说话了:“都头,要是想不到办法呢?”
“想不到,自然是退了这活儿,换想得到的人来。”迟海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难不成我们还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啊。”
那人瞬间不说话了。
这样一来,他们不仅拿不到工钱,现在干的这些活儿,还要他们自己贴石料钱进去。
大家都有家有室有儿有女,就等这次活儿结了工钱回家,好让他们也跟着过段时间的好日子,现在钱拿不回去,还要自个贴钱,有些个手上没钱的,说不得还得卖儿鬻女。
谁会乐意?谁又会愿意?
“……”
这事儿跟宋惊蛰没什么关系,他接的是官府的差事,没参与修筑城墙,事儿没办好,至多克扣工钱,斥责两句赶回家,没多大事情。
可回到住所,宋惊蛰也不得劲。
原本说好的钱拿不到就算了,但他可是在县城赁了三个月屋子的。赁的不是什么好地段,可也要一百五十文一个月,县里什么都要花钱,宋惊蛰再省,一天吃喝也要花上十文钱,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在县城待的这段日子,少说也花了也有七八百文了。
钱花出去挣不回来,还白费这么多功夫,谁心里舒服。
宋惊蛰望着天上下个不停的雨思忖,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泥土里的水汽消失呢。
三合土的材料说来说去就那些,但因为地质和用途要视情况而定,所以配方也会不停地变换。
别人手中适应各种天气各种地质的配方,都是经过数千次数万次的试验试出来的。迟海东他们一样一样试,倒也不是试不出来。
可他们一没有时间,二恐怕也没有这个成本。
但宋惊蛰隐隐约约有一种他好像知道的感觉,可又无从想起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想不起这个法子是什么,只模糊记得有这么个事。
想不出的宋惊蛰趁着还没放晴去工地上,朝看管材料的老丁头要了一些做三合土的泥料,在家里试着做做看,能不能使自己想起来。
桃源村,林立夏也没有闲着,趁着下雨,地里松软,他去把先前残留在地里的豆子根拔了出来,三亩地的活儿,他一个上午就做好了。
看得周围跟他一起拔豆根的人目瞪口呆:“这宋惊蛰还真是有福气,娶了个这么能干的哥儿回来。”
“性格也好,对婆母又孝顺,宋家这次真是花小钱娶了个大能干。”周围有人附和,林立夏嫁进桃源村这么久,他的所作所为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再加上有个郑月娥在一旁吹嘘着,羡慕死了不少人。
只有先前跟林立夏吵过架,知道林立夏性格的宋桂琼不屑道:“好什么好啊,竹篱笆抹石灰外光里不光,你们就看到他干活了,知道他在家啥样吗,没准是个刁蛮任性的呢。”
“宋桂琼,你这么抹黑你侄孙夫郎不好吧。”大家压根就不信宋桂琼的话,刁蛮任性的人根本就不会这么勤快。
宋桂琼见没人附和,不舒服道:“你们不信就算了,我可是见识过那林立夏是怎么牙尖嘴利,不敬长辈骂人的,别看他现在装得好,等哪天他骂到你们头上,你们就知道他是个啥样的人了。”
“宋桂琼,你说别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吧。”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村里人也知道宋桂琼的人品,跟吴桂花差不多,嫂子跟小姑子沆瀣一气,总之两个人都是撒泼打滚的好手。
宋桂琼见没人帮自己,全都向着林立夏,气都要气死了,豆根也不拔了,出了地就往宋家,找她嫂子吴桂花去了。
林立夏不知道这些,拔完豆根,他就背着背篓去大堰塘外的水渠边,割了一大背篓的水芹回去,用井水仔仔细细将上面的污泥给洗干净,一把一把地码得整整齐齐。
“立夏哥,你赶紧来吃饭吧,别忙活了。”宋寒露见林立夏一天到晚都在忙碌,没个歇息的时候,心疼得不行,吃饭的时候又是给他端碗,又是给他盛饭,不让他再动一下手。
林立夏洗了手,端着碗就开始吃,忙了一上午,他真的饿了,边吃还边问宋寒露:“寒露,你那房子现在还滴水吗。”
“不滴了。”宋寒露摇摇头,说起这个她特别感激林立夏。
这几天下大雨,有天晚上不知道哪片瓦松了,雨水顺着缝隙全滴她屋里,还好她灵敏地察觉到了,及时把被褥之类的都抱去她娘房间,不然她现在连床睡觉的被子都没有。
被褥的事好解决,可屋顶也不能就这样漏着雨,这分了家,她也不好去找三叔他们帮忙,就这样放着,宋寒露是真怕放晴了,她的屋子没法住人了。
林立夏第二天听说了这事,拿着梯子上了屋顶,给家里把瓦片全翻了一遍,连带着以前有一点点漏水的地方,都给修补好了。
而且立夏哥知道她们女孩子雨天不好出门上茅厕,还特意用茅草沿着屋檐搭了一圈廊桥,她现在去屋后的茅厕都不会沾湿鞋底了。
“那就好。”林立夏点点头,很自然地把碗递给宋寒露,让她再帮他添一碗,又跟郑月娥说,“娘,我割了不少的野水芹,我想明儿一早背去县城卖,明天就不回来了。”
“行,你不卖水芹,想去县城玩几天也成。”郑月娥哪有不答应的,盯着他捧着吃的第二碗饭有些发愣。
做饭的人对人吃饭极为敏感。
林立夏先前在家都只吃一碗饭的,自宋惊蛰去了县上,立夏这些天,顿顿都吃两碗饭,想到她怀宋惊蛰的时候,也是胃口大开。
他们成亲有段日子了,郑月娥小心翼翼地问他:“立夏,你是不是有了?”
“有什么?”林立夏没听懂。
郑月娥看着他肚子,复杂地说:“身子啊,你都没有感觉的吗?”
“咳咳咳——”林立夏差点没被饭给呛死,他们房都没圆,哪儿来的身子。
“啪——”宋寒露的筷子掉桌上,手不停地抖,满脑子都是立夏哥有孕了,她还让立夏哥上房翻瓦,她可真该死啊。
“没有的事。”林立夏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赶紧向紧张得给他拍后背的郑月娥解释,“娘,我就是想把自己养胖一点,才多吃一碗的。”
说起这个林立夏也是无奈得很,谁叫惊蛰哥喜欢胖的呢,他不努力把自己养胖一点,他们何时能圆房。
郑月娥上上下下打量了遍林立夏,点头认同:“是有些瘦了,养胖一点也好。”
等林立夏第二天出门的时候,郑月娥又给他拿了一百文:“到了县里自己多买些吃食。”
宋寒露也从郑月娥给她拿的一百文里抽出五十文给林立夏:“立夏哥,多吃点,争取早日养胖。”
“谢谢娘和妹妹。”林立夏没有矫情地推辞,接了钱,背起洗好的一大背篓水芹,就要往县上而去。
吴桂花出现在了二房:“立夏啊,现在分家了,先前那个规矩没了,我那亩地的豆根还没人拔,你得空了帮奶拔了呗。”
吴桂花自分了家后就不舒服,身边没个使唤的人不说,老头子还给二房分了那么多,弄得三儿子整天埋怨她。
宋桂琼上门跟她说了林立夏的一通不是,这让吴桂花想起,家里之所以这样,都是宋惊蛰要娶林立夏惹起的事,两人一拍即合决定给林立夏找点麻烦。
让林立夏去地里干活就是个不错的主意,要是林立夏不去,就是他不敬长辈,他要是去了,大房三房的活他也得干,不然还是不敬长辈。
她们想得很好,可她们忘了郑月娥的存在,几乎是她一说完,郑月娥就不高兴地驳了回去:“哪有分家了还上门要孙夫郎给干活的,娘,你要非要立夏给你干活也行,把艾君和晓琴都叫起来,大家一起干呗。”
“立夏哥,你赶紧走。”宋寒露知道他奶这是故意找林立夏茬来了,怕林立夏应付不来,带着他直接从吴桂花身旁出了宋家,可把吴桂花给气死了。
走在去县里的路上,林立夏脸还有些红,感觉嫁进宋家都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了,不会过两年,他稻香村最能吵架的哥儿的名头就要易主了吧。
“……”
县里,宋惊蛰做了两天三合土,各种方法都试验了一遍,还是不得其所,这天早上,他起床洗漱过后,自暴自弃地打算丢了差事也不做了的想法,舀水做早饭时。
手一个不稳,葫芦瓢里的水洒到房主放在墙角用来防潮的生石灰块上,眨眼的工夫,生石灰就发出滋滋的沸腾声,还起了许多泡泡,刚洒在上面的水,瞬间被吸收掉了。
宋惊蛰看了看手上的水瓢,又看了看地上还在发泡的生石灰,脸上还残留着没睡醒的懵。
他好像想起来了,可以让泥土中的水分消失的东西,是什么了。
第37章
“这么简单的法子,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宋惊蛰知道方法后,立马拜会了迟海东,将法子告知了他。
见迟海东一脸恍然大悟, 懊恼地拍着脑门,无声地勾起了唇。
刚知道可以利用生石灰吸附泥土里的水气后, 他有想过要不要开价几百两, 将这个法子卖给迟海东。
后来想了想,这个法子并不复杂, 迟海东他们之所以没有想到, 应该是灯下黑了。
修城墙和修房子用到的石灰都是熟石灰, 因为熟石灰能够很好地黏合泥沙, 不容易掉落。
而生石灰沾了水就会发胀变成粉末掉落, 用不了多长时间墙面就会开裂、脱落。
修房子要用熟石灰已经是尽人皆知的事了, 可这并不说明生石灰就没有用。
他们康州府多雨潮湿, 百姓都会在家中墙角处丢些石灰块吸收屋里的水汽。他小时候,不明白这种做法,每次他爹娘丢了石灰块,他都会捡出去玩。
他爹娘怕他误食,也怕他拿出去沾到水烫伤手, 就会把他拉到屋檐下, 给他看沾了水的生石灰是怎样沸腾的,以此来告诫他,这个东西不能随意玩。
时间太过久远,宋惊蛰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这事了,也因为生石灰能够吸收水汽已经是个常识, 下意识地就忽略了。
要不是那一瓢水,他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反应过来。
厢军这么多人, 又全都深耕这筑造之法,想到是迟早的事。
他要是拿了钱,他们反应过来就这么简单个事儿,不仅不会感激他,反而还会恼怒他狮子大开口,要了他们这么多钱。
宋惊蛰无权无势,得罪一个迟都头,人家至多就是给他找些麻烦,要是得罪一众厢军,谁知道这些人里都有些什么人物,他们一人给他下个绊子,他这辈子就不用活了。
好在这世上比钱更值钱的东西就是人情了,钱债好还,人情难还。
墙面发胀那日,迟都头看他不顺眼,也没将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可见他也不是个小肚鸡肠,只会意气用事的小人。
宋惊蛰将这法子告知他,不仅可以化解他们先前的恩怨,还能让一众厢军都欠他一个人情,这不比要银子更值钱。
果然,迟海东反应过来宋惊蛰想到办法,就这样跑来告诉他,一点不客气和威胁的意思都没有,想起先前为难他的事来,颇不好意思道:“宋监工,迟某先前口无遮拦,颇有得罪,还请勿怪。”
“没事,都过去了。”宋惊蛰大度地表示不介意,很快又询问道,“不知我什么时候得罪了迟都头,还望迟都头告知我一声,不然我实在寝食难安。”
宋惊蛰如此大度,迟海东更不好意思了,拉着宋惊蛰就往县城里的食铺而去:“宋兄弟这次帮了迟某如此大个忙,迟某请你喝酒,席间与你慢慢说。”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迟都头这才说起缘由来。
原来接活儿的时候,迟海东就跟衙门的人说,他们不需要监工,城墙出了问题由他们全权负责,希望衙门能将宋惊蛰这份监工的钱折在伙食里,让弟兄们吃好喝好。
衙门没同意,硬塞了宋惊蛰进来,迟都头就觉得衙门这是对他们厢军有意见,不信任他们,因此对宋惊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宋惊蛰吃着菜,明白过来了,他这是招了无妄之灾。
“今日要是没有宋兄弟,迟某真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下面弟兄了。”迟海东说完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一个劲地跟宋惊蛰赔不是:“当然,宋兄弟放心,迟某也不是那种小气之人,这次还有先前的事儿,迟某都记得,宋兄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当是迟某跟宋兄弟赔礼道歉了。”
宋惊蛰举着杯子,不动声色道:“误会一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至于今日的事都是为衙门做事,你们做不好,我这个监工也要担责,有这顿饭就够了,迟都头莫要感谢了。”
迟海东试探了宋惊蛰几次,见宋惊蛰是真的什么都不要,不由得佩服起宋惊蛰来,换作是他,谁这么对他不客气,还叫他捏到了对方的把柄,怎么都得奚落两句,而宋惊蛰就这么风淡风清地揭过了,可见人品。
起了结交的心思:“宋兄弟现在是在为衙门做事?”
“不是,我就是个普通农户,机缘巧合才来县里帮着监工的。”宋惊蛰摇头,把遇见杨万峰的事说了说。
迟海东听宋惊蛰这么一说,面色又红又臊。人好不容易有个挣钱的活计,他还想给人家弄掉,还因为这个迁怒于人,要敲人家闷棍。
他怎么就这么不是个东西呢。
迟海东越想越觉得他不补偿宋惊蛰,他过不去心里那关,开口问道:“宋兄弟可瞧得起我们厢军。”
“这有什么瞧不起的。”宋惊蛰就等着这句话,忙不迭地说,“为衙门做事,大小也是个官爷。”
“说得好。”迟海东听宋惊蛰说话舒服得很,忙问道,“那宋兄弟忙完监工的活儿,可愿到我麾下谋个职位。”
“自是愿意。”宋惊蛰一口应下,但很快又蹙眉说,“只是我是家中独子,爹又是个不成器的,若我离家太久,恐怕家里的娘和夫郎要被人给欺负死。”
“哎呀,这可就难办了。”迟海东听宋惊蛰这样一说,跟着皱眉。
他有心想补偿宋惊蛰,想在麾下找个轻松的职务安排给他,也算是全了他先前多有得罪之处。
现在宋惊蛰说来不了,他又不能拿钱去侮辱人,这人情债还不掉,他心里抓心挠肝地难受。
宋惊蛰一脸没听懂地反问回去:“什么难办了?”
“没什么。”这种事迟海东怎好明说,只能将话题调转,“宋兄弟除了自己家,就没个堂兄弟,表兄弟之类的了?”
“当然是有的,我大伯有两个儿子,都读过书识得字,待我也不错。”宋惊蛰说了说自己家里的情况,“我丈人家也有两个兄弟,都身强力壮,下地一把好手。”
先前迟海东问宋惊蛰愿不愿意去投效他,宋惊蛰就在等这一刻,这会儿自是把家里这些壮劳力夸了又夸。
不是宋惊蛰瞧不起厢军这活儿,要把这事往外推,实在是人心难测。
这会儿迟都头觉得对不起他,要补偿他,可一旦这人情变成了下属,意味变了,时间久了,这份人情也会随之消散,到时候宋惊蛰还在他麾下做事,两看相厌,得多难受。
可要是换个人就不一样了,迟都头是还了人情,可没直接还到宋惊蛰身上,心里就会一直挂念着。
家里人要在他麾下干得不好,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少会宽容一点,要是干得好,这份人情,迟都头就会一直欠着他,以后若是遇上个什么事,也能寻他帮忙一二。
迟海东一听宋惊蛰家的兄弟个个都这么好,他厢军就需要这种身强体壮又能吃苦的壮勇,便又说:“既然宋兄弟不愿意来我麾下,但我看宋兄弟家中兄弟都不错,宋兄弟举荐一位也可。”
“迟都头这话当真?”宋惊蛰惊喜万分地瞧着迟海东,反应过来自己过于激动后,又逐渐平复下来,替迟海东作想道,“这样不会让迟都头为难吧?”
“自然是真的。”迟海东见宋惊蛰这么激动,可见是真心看得起他们厢军的,心里高兴,大手一挥道,“这有什么为难的。”
虽说厢军都是父传子,代代相传,外人很难进得来,可一百多号人里总有几个传着传着就没后代的了,也有些为了钱,不得不把职位卖与他人的。
塞一个人进来,对他一个都头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
“……”
解决完了这事儿,宋惊蛰正打算挑个时间回家把这事说说,看看选谁来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
刚从食铺和迟都头喝完酒回来,就见着一个蓝盈盈的身影,背着个背篓,在他赁的房子面前踢石子玩。
“立夏?”有那么一刻,宋惊蛰还以为自己喝多了眼花,上前看到人,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惊蛰哥,你回来了。”林立夏看到宋惊蛰也是眼前一亮,他到县城卖完水芹,就急匆匆地到工地这边来找宋惊蛰了,结果工地上没人,赁的屋子里也没有人,县城太大了,他又不知道去哪儿找,只好一直在这里等着。
“等多久了。”宋惊蛰见林立夏背篓里有剩的一点芹菜叶子,知道他这是割水芹来卖了,忙帮他把背篓取下来,打开门迎了他进去。
进了门,林立夏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才回宋惊蛰:“没多久,惊蛰哥你的事解决了吗?”
“解决了。”宋惊蛰放下背篓,洗了手,去床上的包袱里翻找东西,也问他,“芹菜好卖吗?”
“好卖,我背进县城,没一会儿工夫就被抢光了,比镇上强多了。”林立夏一脸兴奋地点头。
他没来县里卖过东西,今天是第一次,连在哪儿摆摊都不知道,拉着人一问,人家见他背着一背篓的野水芹,就问他是不是要卖这个,他说是,没一会儿街道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这个一把那个一把的,全卖掉了。
等街道司的人来收他摊位钱时,发现他的背篓已经空掉了,挥挥手,让他走了。
“好卖,下次也不许卖了。”宋惊蛰拿了药粉出来,把林立夏拉到桌子边坐下,把他衣袖撩了起来,将药粉洒在他黑紫色的伤口上。
这一看就是他割水芹的时候,被水蛭给咬的。
林立夏不好意思地把衣袖拉了下来,遮住了手臂上的伤口,惊蛰哥的眼睛太厉害了,娘和妹妹都没发现,他一眼就看到了,好在水芹都被他给割得差不多了,下次再卖,还要等一茬,嗅到宋惊蛰身上的酒味,挪移开话道:“你今天出去喝酒就是为了解决先前那事吗?”
“嗯。”宋惊蛰点头,看到他一脸心虚又死不认错下次还想干的表情,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好不容易养点血气,都被水蛭吸干了。”
“我再也不去割了。”林立夏一听宋惊蛰这么说,紧张地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薄肉,赶紧表示。
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可别给他又瘦回去了。
宋惊蛰笑,从定亲的时候林立夏宁愿死也要嫁给他,宋惊蛰就知道他很倔,不找点理由说服不了他。
但他只是开了个头,他就立马听话了,真是又倔又好哄。
“吃饭了没,我给你做饭。”给林立夏处理完伤口,宋惊蛰又洗了遍手,打算生炉子做饭了。
他赁的这间屋子虽说独门独户,但是小得可怜,实在没有空闲的地方起灶房了,房主就搁了个炉子在屋里,方便做些简单的吃食和烧水。
林立夏想说他自己来就好,想到他那委实不堪的厨艺,不好意思让宋惊蛰跟他一起吃猪食,将郑月娥和宋寒露给他的钱拿出来,提议道:“我们出去吃吧。”
“好啊。”宋惊蛰想到林立夏好不容易来趟县里,是该带他逛逛的,停了手上的活,两人收拾了一番,锁了门,往县里的街道而去。
池水县不是很大,但街道众多,吃食也多,一路走,芙蓉肉,煨麻雀,虾油豆腐,蓑衣饼等等买了一堆,吃得林立夏肚子滚圆。
到了晚间,说什么也不去吃食铺子吃东西了,宋惊蛰便带着他在县城边上的河边散步消食,顺便给他说了说迟海东说的事儿,问他:“立夏,你觉得让谁去比较好。”
“让大哥去。”林立夏没想到宋惊蛰还在迟都头面前提了提他那两位哥夫,满心感动的同时,想也不想地说出了宋家兴的名字。
他的两位哥夫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让他们离家这么远,还常年不回家,他们肯定不愿意,而宋家只有宋家兴这个大哥对宋惊蛰还不错,林立夏自然是偏着他的。
“好,那就让大哥去。”宋惊蛰想了想,确实没有比宋家兴更合适的人了,先前没有考虑宋家兴,主要是想到,他这个监工差事,还是立夏说要救人才换来的,他占立夏便宜也就罢了,不能宋家其他人跟着占。
既然立夏说随鹤生和施青山不需要,宋惊蛰这才想到宋家兴身上。
说完了事,林立夏立马好奇别的事去了:“这县里的树也有蝉啊。”
宋惊蛰牵着林立夏的手,走在这夜风吹拂的河边,看着他对什么都稀罕的模样,可却一点都没问他为什么不去厢军,为什么要把名额让给别人,满心满意地相信他。想到这人已经是他的夫郎了,宋惊蛰压制不住心里的喜悦,弯了弯唇。
“立夏。”他唤了声。
“怎么了。”林立夏回神。
借着河岸远处的灯火,宋惊蛰停下脚步,与他对视了片刻,学着林立夏先前对他做过的那样,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他唇上合欢饼软糯香甜的味道,自宋惊蛰的鼻端蔓延到心间,连风都是甜的。
“……”
厢军懂行的人不在少数,自宋惊蛰给他们说了可以用生石灰吸水后,厢军们每做完一段城墙,就会在城墙外刷上一层生石灰使它们吸收城墙里残留的水汽,下雨天也会记得在油布下放上生石灰块吸收潮气,城墙果然再没出过岔子。
大家都很感激宋惊蛰,对迟都头要安排宋惊蛰的家人进厢军的事,没有任何异议不说,还时不时就问他大哥什么时候来,大家伙好招待他。
当宋惊蛰又一次回家,要领宋家兴去见迟海东时,本以为这事不会再出岔子了,怎么都没想到,家里为了这事儿,差点没把狗脑子打出来。
第38章
“二嫂, 你不能总偏心大哥家,什么好事都想着家兴家旺,那厢军家兴去得, 我家硕果就去不得了吗?”
林立夏回家说了这事后,大伯母喜不自胜, 一扫分家时的不满, 拉着林立夏和郑月娥一阵亲热:“我就知道福堂没有白疼惊蛰,立夏, 二弟妹, 你们放心, 以后我再也不挑你们茬了, 家里有使唤得上的地方, 尽管使唤, 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这可是能代代相传的厢军, 虽说只是个最低等的干苦力的壮勇,可只要进去了,将来若是朝廷有兵役,家里能减免兵役不说,还月月都有三百文的军饷拿。
况且这厢军还能在外头接活, 和着军饷算下来, 一年少说也能挣五六两银子。
这都赶上宋福堂在镇上当管事挣的了。何况成了军爷,大小也是个官,以后村里人见了,谁不高看她家家兴一眼。
大房是高兴了,可听了这事的三房不高兴了, 特别是孟双秋,分家没分到什么好东西, 硕果又迟迟说不上亲事,她心里着急啊。
分家后,看什么都不顺眼,每天脾气都很暴躁,再一听这样的好事,就这样落大房头上,哪还忍得了,当场就跟郑月娥吵了起来。
“你气我和福树成亲的时候,娘给了我高聘礼,可这么多年你闹了也闹了,你家惊蛰娶亲也要回去了,你心里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为什么对我家硕果这么不公。”
说完她又把矛头对准秦翠莲:“大嫂,家兴在镇上都有活儿干了,去了这厢军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你让让我家硕果吧,他进去了,别人就不会因为他跛脚而低看他一眼了。”
“这家都分了,我凭什么要让着你。”秦翠莲才不会心软答应,“从前没分家的时候,爹娘什么好处都向着你们家,你怎么没想过让让我,现在我们家有好处了,你又来讨要,这天底下的便宜你都想占尽不是。”
宋福树也在央求宋万民和吴桂花:“这要是别的事也就罢了,可这进了厢军就彻底改换门庭了,你们不替我着想,替硕果想想吧,他一个跛脚,在村里本就不受待见,要再没个正经出路,他这辈子可怎么活啊。”
吴桂花本就对宋福树分家分的东西少而有愧,这会儿再被宋福树这么声泪俱下地一顿诉说,哪有不答应的。
吴万民也心疼宋硕果,想到老大家过得不差,也答应去劝说郑月娥。
可郑月娥哪里会答应:“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商量的,我家惊蛰说了让家兴去,那就只能家兴去,硕果跛脚又不是我害的,我为什么要可怜他,当年我孤身一人来到你们家,你们也没见我是个孤女就对我宽容几分。”
总之家里为了这事儿都快吵翻天了,桃源村没事可做的村人吃了饭就到宋家墙根底下坐着听八卦。
直到宋惊蛰回来了。
“……”
“惊蛰,你再好好想想,这事到底该让谁去。”宋万民还是心属宋硕果,可这家一分,这事他也做不了主,因此宋惊蛰一回家,他就把宋惊蛰拉到一旁帮宋硕果说了一通好话。
宋硕果也在宋万民帮他说完好话后,跟宋惊蛰表示:“惊蛰哥,你放心,我虽然是个跛脚,但是我去了绝不会偷懒给你丢脸的。”
宋惊蛰点了点头,没说答应也没拒绝,而是找到宋家兴,向他问道:“大哥,你是怎么想的。”
“让硕果去吧。”在宋惊蛰回来之前,宋万民已经找过宋家兴了,宋家兴想着都是自家兄弟,为了这事争来争去的没意思,让就让了。
“你就是个傻的。”秦翠莲听宋家兴推给宋硕果了,气得推了他一把,这么好的事儿,别人抢都来不及,只有他会傻到往外推,扯着宋家旺去找宋惊蛰,“惊蛰,你大哥不去,就让你二哥去吧,你二哥身体也好。”
“是啊,惊蛰你让我去吧。”宋家旺不像宋家兴那么老好人,事事都为别人着想,他觉得该争的就要争,错过这次机会,下次谁知道什么时候去了,“你二哥我。你也是知道的,虽说性格有些急躁,但从来不偷奸耍滑,我去再怎样也不会比硕果差。”
“宋家旺你说谁差呢。”他这话被路过的孟双秋听到,当即就嚷嚷了起来,“你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活硕果也没少干,再说了你去和家兴去有什么区别,既然家兴不去,这事就该轮到我家硕果去。”
“这是惊蛰给我家的差事,要选也是从我家选人,你跳个什么脚。”秦翠莲不高兴地从屋里出来和孟双秋对骂。
眼见家里又有要吵起来的架势,宋福堂出来劝说道:“好了,让惊蛰自己选,惊蛰选谁,谁就去。”
大家又都把目光挪回宋惊蛰身上,全都期盼地看着他。
“我已经跟迟都头他们说好了让大哥去。”宋惊蛰在他们的目光中,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还是让大哥去吧。”
秦翠莲一脸得意:“就是嘛,这都说好了,临时换人多难看。”
孟双秋看着她儿子瞬间黯淡下去的脸,气不过地道:“凭什么啊,明明大家都有机会,惊蛰你怎么就不肯看看你硕果弟弟呢,三婶以前就算有对你做得不好的地方,但也没有故意陷害过你吧。”
秦翠莲听了这话不乐意了:“你是说我陷害过惊蛰咯。”
“你没有吗,明明惊蛰能找到立夏这么好的夫郎,你先前是不是给惊蛰说过傻哥儿来着。”孟双秋不管不顾地翻起旧账来。
秦翠莲真是又气又恼:“那都是多久前的事儿了,你就没对惊蛰使过坏吗,惊蛰成亲前你还撺掇娘,不给惊蛰操持婚宴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得宋福堂头疼,他向宋惊蛰看过去:“确定好了定下你大哥,不改了?”
“不改了。”宋惊蛰肯定道。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他懂,先前他和立夏之所以中意宋家兴,除了宋家兴对他好之外,还有宋家兴这事事谦让的性格在。
只有宋家兴去了,他才会帮衬着家里,帮衬着他们这些弟弟妹妹,而宋家旺和宋硕果说得再好听,不过是为了讨好他,真让他们去了,新鲜劲一过,哪还记得他这个弟弟,哥哥。
“好,那就让你大哥去。”宋福堂见宋惊蛰决定了,也没大度着要宋硕果去,转头对秦翠莲说道,“别吵了,去屋里拿十两银子出来,这差事当我们跟惊蛰买的。”
“什么?!”秦翠莲肝颤。
十两,这可是十两,她攒了多少年,才攒来这些钱,她男人说给出去就给出去了,疯了吧,这不花钱的事,为什么要给钱。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拿啊,银子重要还是差事重要。”宋福堂见她发愣,咳嗽了一声,提醒道。
秦翠莲回了回神,想到大儿子进了厢军,一两年就能把这钱赚回来,咬咬牙,心一狠,转身回屋就拿了钱出来。
孟双秋见到秦翠莲真金白银地将十两银子交到宋惊蛰手上,不说话了,她没有十两,现在分家了,出去借,借也借不来这么多。
宋惊蛰见大伯母真给他钱,原是不想收的,宋福堂发话了:“收着吧,你不收,家里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宋惊蛰一想也是,没再矫情地推辞,痛快地收下了。
“……”
“呼——,终于消停了。”
家里不再闹腾后,林立夏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舒服地呼了一口气。
他先前吵架也没吵过这么长时间的,像家里住了八百只鸭子,从早到晚不停地嘎嘎叫。
“没吓到吧。”宋惊蛰见他那如释重负的样子,怕他不习惯这样,问了一句。
“没有。”林立夏坐起来摇摇头,常年吵架的他怎么可能被这个阵仗吓到,“我就是觉得大伯母和大嫂老抢我的活,好烦。”
自他回家说了事后,秦翠莲和邹艾君就发邪般一看到他干活就过来帮忙。林立夏最讨厌干活的时候被人打扰了,知道她们是想讨好他,可不管他怎么说,她们都不听,老拖累他,弄得他这些天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宋惊蛰把他和林立夏藏钱的钱匣子拿过来,将大伯给他的十两银子放进去,笑道:“也就是你了。”
要换作是他娘,早颐指气使地指挥人帮她干这干那了。
“我们收了钱,大伯母她们之后就不会来帮我了。”林立夏高兴地凑到宋惊蛰身边去看他拿回来的银子,“大伯这招还真是好,我们有钱买地了,家里不闹腾,还帮我解决了大伯母她们。”
听到买地两个字,宋惊蛰想到努力了这么久还是买不起,略有些疲惫地抱住林立夏:“立夏,我们现在还买不了地。”
“为什么?”林立夏整个后背承受着宋惊蛰的重量,身体僵得一动都不敢动,脸红得发烫,他们还没有贴这么近过,他怕他一动,宋惊蛰就放开了他。
林立夏长了些肉,抱起来很舒服:“我要买的地好多,这点钱不够。”
好多是多少啊。
林立夏有点不敢问。
“没事,咱慢慢攒,等你这次收工回来,我们就有三十多两了。”林立夏想了想,安慰宋惊蛰道,“咱家的三亩地,下半年我们就种花生,花生卖得上价,等秋收了,我们说不好就有四十两了。”
四十两,多少农户,攒一辈子都攒不出这么多钱,他和惊蛰哥成婚一年就攒出来,很厉害了。
不过惊蛰哥要买好多地,这点钱肯定是不够的。林立夏在想他娘的积蓄有多少,这些年大哥二哥没少孝敬,二十两总有的吧,他要不要把家里这些钱拿去给他娘看一眼,让他娘借些钱给他。
被林立夏这么一安慰,宋惊蛰也觉得他们挺厉害的了,没准明年开春就能攒够买地的钱,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嗯,不说这个了。”
“那就说水渠的事。”林立夏担心宋惊蛰陷在挣钱这个事里,一直不开心,找了点能令他开心的事说。
“嗯?”宋惊蛰疑惑。
林立夏转过头看宋惊蛰:“你先前不是说想知道朝廷为什么要修水渠吗,这都挖了有一个月了,我看各村的水渠都能接起来,就顺着渠道走了走,你猜源头去了哪儿?”
宋惊蛰来了兴趣:“哪儿?”
“大荒村你知道吗?”
宋惊蛰松开林立夏:“那个又偏地势又很低,每年下雨都要被淹一遍的村子?”
“对对对,就是这个村。”
林立夏先前也没去过这个村,他到了地方问了问人,才知道的。
这村因为地势太低,常被人笑话是大水村,因此大荒村稍微有点能力的都去外村买地,搬出去了,现在那个村子就留了一些舍不得的老人和没什么本事的年轻人。
“大荒村的堰塘也不大,这四通八达的水都往大荒村引,朝廷不会是想把大荒村给淹了吧。”林立夏说完,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宋惊蛰却不这么想:“我记得大荒村的土地都是咸卤之地。”
因为王有粮每年都要下乡收粮,年年都要跟他抱怨:“大荒村真是荒啊,年年发大水,地都冲薄了,收成也不好,种地还不如出去当短工,真是造孽哟。”
“要是把水都灌到地里,留下来呢。”宋惊蛰思索了一阵,将他成亲时他姐夫施显宗送他的农桑书拿出来,翻到旱地变水田这页,一脸惊喜地跟林立夏道,“立夏你看,这上面说的渠堰灌田法,是不是跟现在县令让挖的水渠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我不识字。”林立夏一看那写满了字的书,一个字也不识得,一张脸涨红地把宋惊蛰的手推了回去。
宋惊蛰有个会识字的大伯,他识字不稀奇,他家没个识字的,他想学都找不到可以教他的人。
“没事,我读给你听。”
宋惊蛰也是兴奋过了头,忘记了这茬,把书收了回来,逐字逐句给林立夏念了一遍。
这农桑书就是写给会识字又想种地的人看的,上面的语言用得并不复杂,林立夏磕磕绊绊地也听明白了。
越听眼睛越亮:“好像确实是书上讲的这样。”
“县令这是想旱地改水田。”宋惊蛰反复看了看书,得出结论,“所以要挖通各村水渠,组成一条能够灌溉全县的渠堰。”
“而大荒村就是县令的试点,若是成功了,就算他不大力推广,有这条渠堰在,我们也会争相改田的。”
宋惊蛰合上书,觉得世上的聪明人还真是多,他琢磨了这么多年,才琢磨出他们这地儿适合种水稻。
人家县令一上任就知道了。
怪不得王有粮说他们这位县令要大展拳脚一番,这要是成功了,这政绩可不一般。
“那以后我们的田地都要变成水田吗?”林立夏有点担忧,他没种过水田,不知道能不能够种得好。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宋惊蛰将书收好,想到他可以利用这件事提前挣够买地的钱,压下心里的激动,向林立夏问道,“立夏,你想不想发财。”
“当然想了。”林立夏想也不想地道,发财谁不喜欢,“可是怎么发。”
宋惊蛰凑到他耳边耳语了一阵,林立夏听得心里荡漾,当即道,“我这就回去找我娘拿钱。”
宋惊蛰拉住他:“现在天都黑了,明天再回去。”
“是哦。”林立夏一看外头的天,觉得自己昏了头了,“那我们先睡觉,睡醒了就回去。”
“你先睡着,我去找我爹谈谈话。”宋惊蛰把林立夏劝住,他自己却没克制住,跑去他爹娘的屋子敲了敲门。
第39章
“谁啊。”
宋福田和郑月娥都吹灯睡下了, 听到敲门声又不得不起床开门。
见是宋惊蛰站在门外,宋福田问:“这么晚了有事吗?”
宋惊蛰压制不住自己的雀跃:“有点事想跟爹娘说说。”
“有啥事不能明天说,非要这个时候说?”郑月娥嘴上这样说着, 还是起身点了灯,让宋福田放宋惊蛰进来了。
宋惊蛰进了屋坐在桌子边, 郑月娥和宋福田坐在他对面,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郑月娥打了个哈欠:“快点说, 说完好睡了。”
“爹你有多少钱?”宋惊蛰顿了顿, 单刀直入地向宋福田问道。
宋福田最近这些日子编蓑衣编得手里要没个东西就不舒服, 从宋惊蛰进门就搓着一根麻线在玩, 听到宋惊蛰的话, 手一抖, 麻线掉到地下, 他赶紧弯腰捡起,一脸提防:“问这个干嘛?”
对自己的爹娘,宋惊蛰很直接:“我要钱,要爹娘手里全部的钱。”
宋福田一脸茫然地瞧着宋惊蛰:“你得重病了,还是立夏家出啥事了。”好端端地发什么癔症。
“……都不是。”
宋惊蛰稍稍平复了些心情, 将他和林立夏发现的事说了说。
宋福田听完还是很疑惑:“这跟你找我要钱有什么干系。”
“爹, 你还没明白过来吗。”宋惊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他一直以为他爹在这个家里还挺聪明的,原来是他高估了,“县令大人要旱地改水田,只要他在任一日, 这事就会一直推行下去,你说要是叫县里的富户们知道了这事, 靠近渠堰周围的田地会怎样?”
宋福田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宋惊蛰:“还能怎样,会被疯抢呗。”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趋炎附势之人,不管县令大人要推行的政策会不会成事,只要县令一日是县令,一日掌管这个县的生杀夺与大权,就有数不尽的人前仆后继地去讨好他。
宋惊蛰见他明白过来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我们提前买上一些靠近渠堰的田地,等消息传开后,再卖出去,我们是不是就能赚钱了。”
“你找我要钱,就是为了这事啊。”宋福田明白过来后,提起的那颗心落下了。
宋惊蛰点头:“爹,你的钱都借我吧,等我卖了地,再还你。”
他已经成婚了,再问父母要钱,他也不好意思,所以这次他打算向父母借。
宋福田犹豫:“可是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你没有任何依据县令一定会旱地改水田,要是你最后猜错了呢。”
这个宋惊蛰也想好了:“要是猜错了,大不了再慢慢把这些田地以原价卖出去,实在卖不出去,挨着渠堰,我们自己种也成。”
宋惊蛰必定是要买地的,买村里的地和买外村的地都一样,这个败事的代价,他觉得自己承担得起。
可宋福田不这么想,他编一件上好的蓑衣最快也要五六天,而一件蓑衣也才卖一百五十文,他累死累活攒了半辈子的钱,就要这样全部拿给宋惊蛰去嚯嚯,他怎么舍得。
“爹,你知道的,我想买地。”见宋福田不说话了,宋惊蛰又开了开口,“可靠我这在村里种地,偶尔出去干点杂活,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买地的钱。”
宋惊蛰喜欢种地,他喜欢看着自己种出来的庄稼丰收的喜悦感。没分家前,他种的庄稼都是家里的,一文钱也落不到自己手里。
分家了,三亩地也只能勉强够他们一家人吃喝。他想多买点地,多种些庄稼,把日子越过越好。
宋福田跟他争辩:“你就在村里再买个一两亩地不行吗。”
“不行。”宋惊蛰很执拗,“这点田地不够我施展的,我要买就要买十亩地以上的。”
宋福田还是不同意:“你买这么多地,你有没有想过你种不种得过来,你可别指望我跟你娘下地帮你,没分家前我们都没下过地,没道理,分了家我们日子还越过越苦了。”
“这个我自有办法,不会让爹操劳的。”宋惊蛰见宋福田迟迟不答应,耍赖道,“爹,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借吧。”
说完还小声抱怨:“也不知道是谁不种地,把家里的重活都交给我和姐姐两个人,自己跑外面逍遥,还说什么挣钱让我们过好日子,现在挣到钱了,就不认账了。”
宋福田那个气啊:“别以为你说得小声,我就听不见。”
“哼。”宋惊蛰生气地把脸扭向一边。
宋福田向郑月娥看过去:“媳妇你说借不借。”
郑月娥手撑在桌子上都快睡着了,听到宋福田的话又惊醒过来,甩了甩脑袋:“你们父子间的事,我不掺和。”
宋福田没个商量的人,在屋里踱了几步,想到宋惊蛰为家里劳累了这么多年,心里也心疼,忍着心痛跟郑月娥说:“借借借,去给他拿钱。”
郑月娥去她藏钱的地方,挖了个又大又重的陶罐出来,小声问宋福田:“借多少啊。”
宋福田想了想,比画了个四,郑月娥就取了四十两碎银子出来。
取完这些钱,满当当的陶罐就剩一个底了,起初还没什么感觉的郑月娥也不由得心疼了起来,这些钱可全都是她和宋福田两人在无数个的夜晚,一两一两放进去的,现在说空就空了……
“谨慎着花,别辜负你爹的一番好意。”把钱交给宋惊蛰的时候,郑月娥没忍住提醒了一句。
“谢谢娘,我晓得。”宋惊蛰感激地接过钱,向她保证道,“等我卖了地,一定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宋福田见不得他那得意的样,冷哼道:“别把我的本折进去,就算你有能耐了。”
宋惊蛰拿到了钱,也不计较他爹的这些酸言酸语,起身告辞了:“时候不早了,爹娘早些休息吧,我就不在爹娘这里碍眼了。”
说完拿着钱就回了自己屋。
“你看他,都没感谢我一句,果然儿子养大了都是债。”宋福田见宋惊蛰就这么走了,跟郑月娥告状道。
郑月娥安慰他:“他不是谢我了吗,谢我就是谢你,都一样。”
“……”
宋惊蛰在爹娘手中拿到了钱,第二天,林立夏也不甘示弱地回去找他爹娘了。
他没带宋惊蛰,主要是怕他娘翻脸,被宋惊蛰看到,太难堪。
“你们这也太大胆了,这才刚成婚就敢借这么多钱去搞那没影的事,这要是全赔了,你们以后咋办啊。”
不出林立夏所料,冯金玉一听林立夏他们借钱要去外村买地,脸就垮了下来,她们农家人一年到头攒几个钱多不容易,他们一张口就要全借去,谁敢借啊。
林立夏说:“可人家惊蛰哥的爹娘就借了,一出手就是四十两,娘,没道理,我们家一文钱都拿不出。”
“啥,四十两?!”冯金玉的心思没在林立夏他们要买地上,一听宋福田他们给了宋惊蛰四十两,没忍住咋舌道,“我的个乖乖,你婆家这是多有钱,这么大一笔钱说拿就拿了。”
“我也不知道。”林立夏想到宋福田在鹅梨坳的那两间屋子,心知,这些钱都是他公公私底下偷偷攒的,不想他娘大嘴巴说出去,只得含糊道,“可能是以前攒的,还有大姐成亲姐夫给的吧。”
“对对对,听说你那姐夫是个生意人,这些年指定没少挣。”
冯金玉想起施显宗来,虽然施青山说施显宗在他们村就是个不靠谱的,不知道宋白露看上了他哪点,但这别人家的事,没在人家家里过过日子,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藏猫腻。
林立夏跟冯金玉说软话道:“娘,你多少借我些吧,不然我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多难看啊。”
冯金玉没应,林立夏若是借个三五两还行,他一张口就是二三十两,家里要是真有这些钱,她家也不至于过得这么苦哈哈的。
“你不看我的面子,你总得看惊蛰哥的面子吧。”林立夏见冯金玉不说话,从冯金玉的左手边坐到右手边,“你看惊蛰哥上次回来见咱爹干那么重的徭役,二话没说就去找姚监工给咱爹换了个轻松的活计,现在惊蛰哥有难要借些银子,咱家一文钱都不借,以后惊蛰哥咋看你和爹。”
说起这事,冯金玉不说话了。
宋惊蛰去镇上当了监工后,没多久特意回了趟稻香村,见林敬山在沟渠里费力地挖土,当即就去找当时的监工姚治水说了说话。
他说他在镇上当监工,又说自己跟衙门的杨捕快熟识,乱扯了一通关系,请人到林家吃了顿饭,回去之后,姚治水就让林敬山上沟渠帮着推土了。
推土比起挖土来说,不要太轻松,这次徭役,林敬山都没怎么受累。
“娘,借吧,你要是没那么多,我手上还有点,不行咱凑凑。”
林立夏嘴巴都说干了,没说通冯金玉,倒是把他大哥林季冬给说通了。
冯金玉眼皮跳了跳:“这么多钱借给他们,要是他们全赔了,你不心疼啊。”
林季冬看得挺开:“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放在家里也是放着,借给立夏他们,他们又不是不还了。”
林立夏使劲点头。
“何况开春要没有人家惊蛰,咱家现在饭都不够吃。”林季冬也劝说冯金玉,“再说,人宋家四十两银子都拿得出,你还怕他们还不上吗。”
“你说得对。”林季冬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冯金玉,想到宋家的家底,再想到宋惊蛰的为人,冯金玉忍着肉痛道,“那咱几家一起凑凑吧。”
林家没有宋福田有挣钱的手艺,所有的银子都是他们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出来的,冯金玉和林季冬和林孟春两个哥儿,三家一共给林立夏凑了二十两。
把这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交到林立夏手中,冯金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们买地的时候可一定要仔细点,别马马虎虎就把银子花了出去,你大哥二哥和你老娘我所有的家底,可都捏在了你手里。”
“知道了,娘。”林立夏谨慎地点点头,又扬起笑脸向林季冬和林孟春道,“谢谢大哥,二哥。”
林季冬没说什么,林孟春戳了戳他脑门:“可以啊,胆子比你二哥夫打猎还要大。”
拿着钱的林立夏也觉得自己这次胆大包天了,可他觉得宋惊蛰说得有道理,他们不抓住这次机会搏一把,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买地的钱。
县上那些有钱人不也是抓住了机会才成为有钱人的吗,什么时候农人勤勤恳恳种地也能暴富了,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反正他们还年轻,赌一把。
要是这次赔了,大不了以后他和惊蛰哥辛苦一点,啥脏活累活都干,慢慢还呗。
“……”
林立夏在宋家借钱的时候,宋惊蛰又去了施家村找他姐宋白露借了二十两。
两个人借遍了身边所有亲戚,凑够了一百两,放在一口大瓮里,晚上睡觉都不踏实,稍有个风吹草动,就感觉有贼人进门来偷。
第二天,他们就背着大瓮往县城而去,不把钱花出去,他们是睡不好一个踏实觉了。
因着宋惊蛰去镇上当了监工,还把宋家兴安排进了厢军,现在村子里的人都在传宋惊蛰在外头受县令赏识,可有出息了。
他俩走在出村的路上,不住地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惊蛰,立夏,上县城啊。”
“是啊,回去开工了。”宋惊蛰牵着林立夏的手,不停地回应,实际手心里全是汗。
特别是有人靠近他们,见到他们背篓里的大瓮不解地问:“怎么这还带一个大瓮去。”时,宋惊蛰更是捏紧了林立夏的手,僵硬道,“县里的菜太贵了,我带个瓮去积酸菜。”
“那确实是。”问话的那人点点头,看着宋惊蛰和林立夏满意道,“看不出来,你们年纪轻轻的,还挺会过日子的。”
一路紧张地出了村,走到去县里没人的路上,林立夏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小声说:“吓死我了。”
宋惊蛰同样心有余悸地点头。
“去了镇上,我们就直接去县衙买地吧。”林立夏跟宋惊蛰提议,抱着这么大一笔钱,太担惊受怕了。
“好。”宋惊蛰没有异议。
地段他们都看好了,就买靠近大荒村渠堰附近的田地,不在大荒村里,也不惹人注目。
但在即将走进县城那修了一半的城墙,宋惊蛰望着墙内人头攒动的县城,突然停住了脚:“不对。”
林立夏凑过来:“什么不对?”
“买地不对。”宋惊蛰将林立夏拉到没人的地方,低声跟他说,“虽说我们买的是大荒村外不引人注目的田地,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我们买地了,你说等消息传开了,县里那些买不到地的富户会怎么想?”
林立夏想了想:“要么觉得我们有势力提前知道,要么觉得我们误打误撞。”
“嗯,第一种还好,我们加点钱把地卖出去,人家也不会不愿意,可我们这情况一看就是第二种,你是县里有权有势的富户,你会怎么做?”
林立夏想象道:“如果我良善一点,大概会原价向你购买,要是我恶一点,一顿恐吓加威胁,丢几个钱,占了你的地又怎样。”
说完林立夏也反应了过来,一脸无措地看着宋惊蛰:“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宋惊蛰拉起林立夏的手,带着他拐了个弯:“我们不去县衙了,先回赁的住所,晚些时候,你出去买些酒菜回来。”
林立夏偏过头好奇地问道:“做什么。”
“找人。”想通了各个关节的宋惊蛰语气也轻松了一点,“把我们的情况做成第一种。”
第40章
宋惊蛰也没来过县城几次, 在县里也没什么人脉,唯一认识的人只有杨万峰和迟海东两人。
但有这两人也够用了。
他和林立夏先回了住所,将一间小得只容得下一张床的屋子, 收拾出能让四个人坐下吃饭的位置。
怕饭菜的味道飘到被褥上,晚上没法睡人, 林立夏还拿了些宋惊蛰捡回来的麻袋铺在上面遮味。
他洗了手, 拿门口挂着的擦手布擦了擦手,跟宋惊蛰道:“我先去食铺点菜, 等我回来, 你再去请人。”
住在县城就是有这点好, 想吃什么, 跟附近的食铺说上一声, 到了时辰, 就有小二提着食盒上门。有些做得好的铺子, 食盒夹层里能放温水,送上门来时,不着急吃,只要不打开盖子,饭菜就一直能温着。
当然价格也很昂贵。
林立夏也是上次来县城, 在吃食铺子买吃食的时候, 宋惊蛰跟他说的,这会儿,他也要学着县里的人去叫吃食,心里难免激动。
要不是家里还有一堆银子,刚收拾完, 他就出门了。
“好。”宋惊蛰被他雀跃的样子逗笑,想到他们第一次去镇上, 林立夏连糖都不舍得买,现在却能大着胆子去食铺点菜了,心里觉得多带他出来见识见识的想法是对的,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家里放着这么多银子,要没人看着,他也放心不下。
等林立夏叫了食回来,宋惊蛰这才去衙门和厢军住所叫了杨万峰和迟海东到家里吃饭。
迟海东还好,以为宋惊蛰这是为他大哥的事设的宴,还推辞了两句:“宋兄弟你这也太客气了,你大哥在我这儿干得很好,你不用特意来感谢我。”
迟海东这话一点都没说假,宋家兴为人随和,又肯吃苦,宋惊蛰把他带到迟海东这儿,迟海东就安排他和一众厢军修筑城墙,几天下来就跟其他厢军混熟了,现在都有人跟他勾肩搭背地唤他宋兄了。
杨万峰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和宋惊蛰只有过一面之缘,虽说中间有监工这件事牵着,可前段时间厢军修城墙出事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还想另寻个差事还宋惊蛰恩情,又听闻这事已经解决了,这才放心。
按理说,这饭要请也该杨万峰来请才是,恩情没还好,还差点让宋惊蛰招无妄之灾,是他没考虑周全。
宋惊蛰将两人请进家门,相互给他们引进了一番,待大家都熟识过后,这才跟他们说了他和林立夏所发现的事。
宋惊蛰想过了,要想把他和立夏伪装成有权有势的人,只有拉更多的人下水,他们混在中间才不显眼。
杨万峰和迟海东就很好,属于有点势力但势力又不是很大,不会瞧不上这种投机取巧的做法,又不会因他和立夏势微而将他们踢出局。
果然,当宋惊蛰把请他们上门的目的说出来后,杨万峰和迟海东两人都愣住了。
“宋兄弟此言当真。”迟海东更是酒杯都差点握不住了,一脸激动地看着宋惊蛰。
“自然当真,要是不真我也不敢来找二位。”宋惊蛰认真的点头,又看向杨万峰道,“杨兄在衙门当差,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吗。”
杨万峰啜了口酒面露难堪:“你们也知道我们这县令是新来的,别看他新,但他老辣,来的时候就自带了师爷等一众班底,一应事宜都交给他自己的班底去做,我们这些小吏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这等机要之事,别说我了,就连我们捕头都不曾听到风声。”
宋惊蛰明白过来了,衙门看似风光,可这里面的头头道道也不少,就好比这新来的县令与这衙门里的旧吏不对付,不肯重用他们,才会有宋惊蛰捡漏这一事宜,不然早在县令动工之前,渠堰周围的田地就该叫人一抢而空了。
“这样也好。”宋惊蛰拿这个安慰他,“要是人人都知道了,也就没有我们今天什么事了。”
杨万峰如此一想,面色好看了不少,新来的县令不肯重用他们,就不重用吧,铁打的衙役流水的县令,用不了几年,他就会调走,等下一任县令来了就好。
“多谢惊蛰兄弟告知杨某这一消息,待回了家,我就和父亲商量此事。”杨万峰举起酒杯郑重地向宋惊蛰道了谢。
他们杨家就奚台镇一卖豆腐的,他爹杨增福做了一辈子豆腐,好不容易攒了些家底,使了银子才把他塞进县衙的。
他虽然穿着一身衙役服饰,可兜里也没二两银子,在县里买不起屋子,还得自己花钱赁。
衙门里人情往来不少,他的月例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孝敬根本就存不下多少,有时候还得靠家里接济。
都是成了家立了业的汉子,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花家中妻儿的辛苦钱。宋惊蛰这个消息,虽说不能令他大富大贵,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重要的是他可以拿这个贿赂他们捕头,获得的捕头赏识,在捕头面前露了脸,以后他在衙门里也能混得开了。
迟海东也同样道谢道:“宋兄弟,林夫郎,你俩的恩情,我迟海东无以为报,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使唤。”
迟海东的情况也没比杨万峰好上多少,杨万峰家里还有个做买卖的父亲能送他进县衙,迟海东却是接的他爹的班,当的这个都头。
可他爹又不止他一个儿子,当初为了这个都头的位置,家里兄弟都快打成狗脑子了,现在家里其余弟兄还看他不顺眼,时不时地就为难他的妻儿。
他倒是想硬气一点从家里搬出来,可他有个待嫁的女儿要准备嫁妆,还有个读书的儿子要花钱,光靠他那五百文一个月的军饷和时不时的一些杂活,离了家哪供养得起他们。
有了宋惊蛰这个消息,别的不说,他借些银子一倒手,给自己置办个屋子,也能让妻儿脱离家里那个泥沼了。
“两位客气了。”宋惊蛰和林立夏也举起酒杯频频回礼,心里都很高兴,只有把他们也拉上了船,大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才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给盯上。
“……”
宋惊蛰和林立夏告知了杨万峰和迟海东这么大一个消息,两人不可能不识趣。
第二天就亲自带着他们去县衙买了地,因为有这两位带着,县衙里的衙役们也没为难他们,连孝敬银子都没收,就给他们过户好了田地。
林立夏小心翼翼地收好地契,别看他们买的都是靠近水田不值钱的荒地,可一旦消息在县里传开,这些荒地立马会变成值钱的香饽饽。
办了完事,正当宋惊蛰要带着林立夏走时,杨万峰又拉着他们:“你们带户籍来没?”
“怎么了?”宋惊蛰问。
杨万峰面色阴沉:“今早刚收到的命令,新县令要对县里的百姓实行官盐强制配买。”
宋惊蛰和林立夏的面色也是一变,宋惊蛰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今年又配买开了。”
官盐配买已经好多年没有实行过了,宋惊蛰还是在小的时候经历过一次,不明白今年怎么又实行起来了。
杨万峰叹了一口气:“还不是私盐贩子闹的,你们是不知道,我们池水县这几年私盐贩子猖獗,朝廷分摊下来的官盐竟是一点都没卖动。”
前任县令有小麦丰收这个政绩在,就没管私盐这事儿,可新来的县令是个硬茬,一来就让自己的班底接管了县里的库房。
其他的东西怎么查就不说了,单说官盐这一项,他发现库房里的官盐积压到都化成盐水了都没卖出去,库房的赤字更是年年加粗。
今儿一早就把衙门的吏员们召集起来臭骂了一顿,要他们务必一个月之类将私盐贩子抓干净,另外库房积压的官盐也要尽快处理掉。
这百姓不买官盐,他们这些吏员能怎么处理,无非就是根据库房里的官盐数目与县里百姓的户数合计,要求百姓强制购买。
“今年配给的数量是多少。”林立夏心里发紧,他和惊蛰哥两人为了买地,可谓是把兜里的银子掏了个干净,这个时候让他们拿钱买官盐,他们可拿不出来。
杨万里道:“户房的算吏们算得很快,刚我带你们来买地的时候,他们已经算了出来,每户十二斤。”
“这么多?”别说林立夏了,宋惊蛰听到这个数额也惊了惊。
官盐九十文一斤,一户十二斤就是一两八十文钱。
百姓要是拿得出一两银子来买盐,他们又何至于去买私盐。
何况十二斤盐得吃到什么时候去了,这会儿买了,明年官府的盐卖不掉,是不是又要强制配买。
如此循环往复,还给不给老百姓活路了。
“我们这也是领命行事。”杨万峰也是从老百姓过来的,自然知道这强制配买不是个什么好法子,但他只是个捕快,什么也做不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正好今儿你们在这儿,我带你们去户房那边把你们的配给给消了。”
“多谢杨兄。”宋惊蛰没有拒绝,有来有往才能加深他们之间的关系,才能让别人觉得他跟衙门的关系不一般。
林立夏一听不用他们再掏钱,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到了户房不仅把宋家的配给消了,连带着林家的配给一并给消了。
这一下不仅没花钱,还省了二三两银子,宋惊蛰和林立夏对着送他们出县衙的杨万峰千恩万谢,这才离开县衙回了住所。
“惊蛰哥,我们还是得挣钱,不然下次再遇上这种事,我们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太尴尬了。”回到家林立夏帮着宋惊蛰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想到今天这事儿,不由得心慌。
今天要不是他们有杨万峰这个衙门的人帮着抵消了配给盐,今年的配给盐一下来,被他们借空了的亲戚拿不出银子来买盐,林立夏都不敢想他们会怎么埋怨他俩。
“好,等我忙完监工的事,就跟你一起回去种菜。”
刚才的事也给宋惊蛰提了个醒,使他不能光等着买地种水稻,也得想点其他挣钱的法子,让自个手上有钱能够应个急。
“种菜?”林立夏疑惑。
“嗯。”宋惊蛰跟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我们后院不是还有一块空地么,回去我打算开出来,秋天的时候种上菘菜,拿茅草盖着,等到冬天的时候挑去镇上卖。”
菘菜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菜,可它如果能够新鲜储藏到了冬日,再拿出来贩卖就是个紧俏菜,有多少都不够抢的。
他们这地儿冬天不是很冷,宋惊蛰以前有在镇上看别人卖过新鲜的菘菜,知道一点种菘菜的办法,他也想试试。
“也别挑去镇上卖了,就挑到县里来卖吧。”林立夏听宋惊蛰这么一说,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但他自在县里卖过一次芹菜后,就有点儿看不起镇上了,反正都是卖,在县里没准卖得更好,价格也能卖得高点。
宋惊蛰想到县里人口多,什么东西都好卖,点头道:“也好。”
“诶,早知道我们要卖菜,今年的黄豆就不卖了,留着冬天发黄豆芽卖也好。”林立夏后悔开了,除了菘菜,这冬天的黄豆芽也是个紧俏菜啊,可惜他们卖黄豆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这茬。
宋惊蛰却看得开:“不卖黄豆兴许我们现在就买不了地了。”
“也是。”林立夏想了想,正是因为他们最近这段时间挣钱太快了,所以他们才有底气去借这么多银子去买地,要是什么钱都没挣到,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大胆。
“那惊蛰哥我就先回去了。”林立夏念着宋惊蛰要种菜的事,想先回去看看那块地,一刻也坐不住,帮宋惊蛰收拾完了家里,就要回桃源村了。
宋惊蛰也要去工地上看看,也没有多留林立夏,起身送他出了县城,叮嘱道:“你路上慢点。”
“知道了。”林立夏晃了晃手,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宋惊蛰面前。
宋惊蛰见他这么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跟立夏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都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劲。
“……”
林立夏回家就去屋后把那块空地量了量,发觉有半亩地大,这么大一块地用来种菜确实是再好不过了,当即就拔了上面的草,捡了石子,松开了土,有些地方底下有厚石块,他撬不起来,就去山上挖了土回来填厚一点,照样能当菜地种。
他在忙碌的时候,宋惊蛰也没闲着,每天忙完工地上的活儿,他就在县里转悠着买菜种。
这种来卖的菜,要没个好菜种,种出来的菜蔫头耷脑的人家也不爱买,他想尽可能得多弄一些菜种,挑出一种最好的来种。
可菘菜是农家人常吃的菜,寻常也没个铺子专卖这个菜种,只有偶尔留种留多了的农户,会拿到集市上碰碰运气。
宋惊蛰在县里逛了一个月,零零散散的地买了好几种菘菜种子,又借着买书的名头去县里的书局翻看了几本农书,将一些种菘菜的方法牢记于心,心里大概有了一个实行的方向。
三个月过去,厢军的城墙修完,衙门里请了专门验收的匠人来查验,没发觉有任何问题,宋惊蛰去衙门领了工钱,收拾好了住所里的铺盖被褥就要回家去种菜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宋白露面容憔悴,一见到宋惊蛰,上来就抓住他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的:“弟弟,咋办啊,你姐夫被官府的人给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