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说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

    姜明婳声音斯斯艾艾,好像病的实在严重,连说话都没有过多的力气。

    可半点不妨碍她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满是钉刺的话。

    “我同萧府之间只差一纸休书罢了,这里哪里还算得上是我的家?如今的我在萧府不过是个外人……不,不对。”她摇摇头,手上的帕子遮住鼻尖以下,秀眉微蹙着去看李氏:“该是连外人都不如了,毕竟萧府不会让门房将上门的外人乱棍打出去,夫人你说呢?”

    她这些时日本就瘦了许多,纵使披着斗篷也显得身形单薄,还刻意用帕子挡住天生娇红的唇,只露出一双含忧带愁的眼睛,一身素白站在萧府门口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存了心要让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怜惜她。

    真是个狐媚子!

    李氏暗暗咬牙恨骂,跟姜明婳当了五年婆媳,她可清楚这狐媚子从来不会受一点委屈,也不会对旁人露一丝怯,这会就是故意要在这些人面前演这么一出,让她被人指摘。

    “瞧瞧你,婆媳之间有些龃龉再正常不过,说的气话你还要放在心上不成?”李氏笑着从门口下了阶梯,走到姜明婳身边,语气亲昵:“乘风尚在丧期,你负气回了姜府我是想拦也没拦住,这些日子我每日都在府中盼着你能回来,怎么会赶你走呢?那日是这混账东西信口胡说,你放心,我已经狠狠罚过了,你可莫要再置气,伤了身子我可怎么同乘风交代。”

    她还好真意思提萧乘风!这话要叫旁人听去,只会说她在丈夫新丧时就不顾情意跑回娘家,说不定还要再添两笔风月,那个早有了外人的就成了她。

    姜明婳气的拿帕子的手都在抖,牙板咬的死紧才不至于破口大骂。

    今日她来萧府,不是为了同李氏斗气,她不至于图一时口腹痛快让这些日子的努力付之东流。但要她忍气吞声,那也是不可能的。

    “真的罚过了吗?”她眼睫眨了眨:“我不信。”

    李氏:“……”只愣了一瞬,她从善如流:“来人,将这混账东西拉下去家法伺候,定要重重的打!”摆了摆手,她又看向姜明婳,笑问:“明儿,可满意了?快随我入府吧,老夫人还在席上等着呢。”

    有人上前拉住门房要将他带下去,门房哭嚎着:“饶命啊少夫人,求少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吧……”

    姜明婳抬了抬手:“慢着。”

    门房以为得救,正要喜笑颜开的道谢,却听姜明婳道:“夫人这么说,倒是让别人以为是我要罚这混账了,分明是他犯了夫人忌讳,夫人自己说要罚的,我哪里谈得上什么满意不满意?再说,他身为萧家门房,却敢不顾夫人意愿将来访宾客乱棍打出,犯了家法倒是其次,明儿主要是怕这些事传到外面,叫旁人以为萧府对待来访之人都是这般态度,影响了萧家在扬州的名声。”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李氏急于将人哄进府,强压着不耐:“那依明儿之见,该如何处置这刁奴?”

    “还是该打。”姜明婳表情认真,好似真的是在给李氏出主意:“就在这打,如此才能让人知晓萧府对这种刁奴绝不姑息的态度,下次再有人想来萧府拜访,也不怕被乱棍打出去了。”

    在这打?当着这许多人的面?

    李氏面色微紧,自然是不愿让外人看萧府笑话,可嘴角往下抿了抿,她还是吩咐下人:“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少夫人怎么说的吗,还不快去拿杖棍。”

    门房只觉得天都塌了,跪在地上一边给姜明婳磕头认错,一边打自己嘴巴,哭的那叫一个懊悔万分。

    真要被拖进府里,他给塞些好处,也顶多是挨几下不轻不重的杖棍,可现在要在门口,当着姜明婳的面,谁敢放水?他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少夫人饶命啊,我给您磕头了,饶我一命吧……”

    薄暮冥冥,昏暗天色下一轮弯月隐隐可见,姜明婳坐在春兰向人借来的板凳上,好似没听到他的哭喊,只在他被摁在长椅上时,垂着眼睫睨去一眼。

    下手的人得了李氏命令,力道毫不留情,几棍子下去,血色就浸出了衣衫。

    虽说这仆从口出恶言确实可狠,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下人,若不是李氏授意,他怎敢将尚有少夫人之名的她阻挡在外,可现在为了平息她的不忿,李氏毫不犹豫便将人推了出来。

    就如她一般,在姜家尚能供萧家吸血时,李氏对她可谓是疼爱有加,可一旦没了价值,她也立刻就被李氏放弃。

    这诺大的萧府,当真住了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姜明婳挪开眼不忍再看,一个停字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若心疼萧府的走狗,谁又来心疼她在病榻上的娘亲,心疼姜府上下连炭火都舍不得用的忠仆?

    索性闭上眼假寐,那些哀嚎惨叫全当听不见。

    没多久,痛呼声渐渐小了,估摸着差不多,她才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朝一旁脸色铁青的李氏道:“实在抱歉,这几日总是困的厉害,一不留神竟睡着了……呀,怎么将人打成这样?”

    她看向下半身鲜血弥漫,趴在长椅上双眸紧闭不知生死的门房,眉头蹙紧,捂着胸口呕了两声。

    李氏心里恨不能撕开她的面皮,表面还要装作关切的样子:“怎么了这是?可怜见的,快随我进府,我已请了梁大夫来替你诊脉,可千万要弄清楚你这身子是怎么一回事。”

    她说到这,音量提高,刻意要让众人知道她萧府没对儿媳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不,还特地请了大夫来给人看诊。

    姜明婳抬手示意冬霜扶她起来,理了理斗篷,她悠悠开口道:“如此再好不过,只盼真如夫人信中所说,一切都是误会。”

    虽然让人觉得萧府丧尽天良确实能出气,可她的目的除了出气,最要紧的是拿回姜家这些年付出的一切,之前让萧家商铺利益受损是为了逼李氏主动来找她,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需要再让众人继续议论此事。

    毕竟损失的那些钱财,仔细算来都是姜家的。

    见她配合,李氏总算松了口气,示意人将门房带下去,亲自领着姜明婳进府,一路往膳厅赶去。

    “有什么误会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听闻你这些日子什么也吃不下,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清淡解腻的,还有你最爱的桂花鱼马上就好了,等梁大夫给你诊完脉,你再慢慢吃。”

    没了外人,姜明婳也懒得装了,反正李氏也知道她是什么脾性,再装下去也没意义。

    “我同你们之间没什么误会,哪怕中毒之事是我多想,可你那日说要休了我,总不会是我听错了,我这次来只是想弄清楚,为何我离开萧府之前还好好的,出了萧府就成了这个样子?”

    李氏被噎了一瞬,很快又继续笑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哪怕往后做不了一家人,咱们也到底是婆媳一场,你身子出了问题,我哪能不担心的?”

    姜明婳脚步微微停顿,看着李氏,心里只觉得古怪。

    不对劲。

    方才在外面,李氏再如何关切热情,也都是演给旁人看的,可现在这里没有旁人,她这番话又是装给谁听?

    还有门房一事,她为出气不假,可也是试探李氏的态度,她看上去好像格外急于让她进府诊脉,如果只是为了所谓的‘误会’,她大可不必在进府后还是哄着她。

    她这样的态度,倒像是……心虚?

    姜明婳脸色一僵,难道真被萧循之误打误撞碰上了,李氏还真给她下毒了?

    不想还好,一旦产生这个念头,姜明婳只觉得身体哪哪都不舒服了,心口发闷,肚子也有些不适,隐隐有些抽痛,腰也酸的难受,总之哪哪都不对劲。

    她放慢脚步落后李氏几步,扭头飞快的和春兰说:“去找萧循之,让他速来萧府。”

    春兰看了她一眼,应声后飞快离开,李氏回头正巧见到她离去的背影,不经意般问:“春兰这是做什么去了?”

    姜明婳身上难受,皱着眉敷衍道:“突然想吃酸杏,让她去东街买点,这你也要管?”

    一而再再而三被噎,李氏不再自讨没趣。

    好不容易走到膳厅,姜明婳额头已经泌出一层冷汗,倒显得脸色真真切切的惨白。

    好痛,尤其是小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个不停,痛的她差点没力气抬脚迈过膳厅的门槛。

    硬撑着进了膳厅,她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就被李氏扯着胳膊拉到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面前:“梁大夫,劳烦你替她诊个脉,看看她这身子是怎么回事。”

    虽然李氏没用多大劲,但姜明婳原本就疼的厉害,被扯的几步更让她腹中翻江倒海似的绞起来,手腕才被抓着递出去,喉咙里便有东西涌上来。

    来不及说话,她猛地把头扭向旁边的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