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疯狂
帝妃落座后, 殿内奏乐起舞,又恢复一派歌舞升平, 其乐融融的景象。
庆和帝首先看向萧桓衍,目光中还带着几分和熙的笑意:“仲圭,你此次又为朕立了一大功,来,与朕共饮此杯。”
萧桓衍端起酒杯,嘴角含笑:“是皇上信重,臣才有机会沾二位总兵的光。”孙钱和马承芳被点到,忙起身道:“不敢。”又陪着皇帝和萧桓衍饮了一杯。
庆和帝十分高兴:“天佑我大宁, 得以驱逐蛮夷,保卫边境, 凡是参与此战的将士,有品级者赏银百两,无品级者赏银十两, 其余军功另算!”
众臣纷纷下跪,恭贺庆和帝:“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和帝哈哈大笑,情不自禁揽住坐在身旁的苏蕴雪,一面道:“今日我朝大捷,特设此宴与卿同乐, 众卿不必拘礼,佳肴美酒,共赏同欢!”
萧桓衍将捏在手中早已碎成两半的酒杯藏进衣袖, 被割破的食指在朱红锦袍上轻轻一拭, 将渗出的血珠抿掉,自始至终都未往高台上看过一眼。
酒过三巡, 筵席终散。
庆和帝还要处理政务,出了太和殿就去了乾清宫。
方才席间苏蕴雪跟着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由崔嬷嬷扶着回了鸾镜宫。
这座宫殿是庆和帝特地赐给她的,珠玑满目,金银交辉,极尽奢华,却也极尽冰冷。
寝殿内,苏蕴雪由宫女伺候着卸下金冠花钗,换上寝衣,整个人都松懈不少。
苏蕴雪坐在镜前,吩咐身后的宫女:“都退下吧。”
崔嬷嬷走在最后,仔细地收拾好一切,便要离开。
“嬷嬷。”苏蕴雪叫住崔嬷嬷。
崔嬷嬷停下,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疏离:“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苏蕴雪苦笑:“连你也要这样吗?”
“奴婢不敢。”
自从苏蕴雪进宫以后,崔嬷嬷嘴上不说,却用行动告诉她,她的选择令人不齿。
苏蕴雪不想解释,因为做错事的人从来就不是她,就这样吧,她真的累了。
“算了,你走吧。”
崔嬷嬷离开寝殿,室内只剩下苏蕴雪,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女子不过十九岁,风华正茂的年纪,眸中却是历经世事的沧桑,只余深潭死水般的沉寂。
一道黑影倏然从镜中闪过。
苏蕴雪受惊,厉呵:“谁?”
那道黑影从暗处慢慢向她走近。
苏蕴雪连忙起身往门口跑,边跑边要喊人,就被从后面扼住了咽喉,掐断脱口而出的呼救。
温凉的手指在颈间渐渐施力,熟悉的感觉让苏蕴雪知道了来人是谁。
她不顾呼吸困难和颈间疼痛,带着讽笑挑衅身后之人:“有本事……你就……掐死我……”
她这么说,身后的人反而松了力道,苏蕴雪正待呼救,萧桓衍的手已经上移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将她拦腰抱起摔在贵妃榻上。
彼此正面相对,她看进他带着血色的凤眸,里面是要将她吞噬的疯狂。
单薄的寝衣瞬间被撕成碎片,她奋力挣扎却挣脱不开。
“萧临壑有没有在这里碰过你?嗯?在这张榻上?”
萧临壑,庆和帝的名讳,看来萧桓衍真是气疯了,才会如此失态。
听到这句话,苏蕴雪反而放弃了挣扎,她平静地看着萧桓衍,萧桓衍松开手。
苏蕴雪正要回答,萧桓衍复又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一点声音:“算了,我不想听,但是洄洄,”萧桓衍眼睛红的像要滴血,“别以为进了宫就平安无事,你逃不掉的。”
他的动作粗暴而残忍,她所有的痛吟都被迫吞咽,因痛苦流出的泪水将他的手都浸湿。
萧桓衍心痛如绞,动作却越发粗暴,他发了狠地对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进宫?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好?在害死孟行舟,禁锢她的自由后,再施以自以为是的恩惠,他将这称为好?
苏蕴雪张嘴狠狠咬住萧桓衍的手,他吃痛松手。
只听她道:“因为无论是你还是当今皇帝,你们的所作所为,对我来说毫无区别,是你教我认命的,不是吗?”
毫、无、区、别。
苏蕴雪的吐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化作一把尖刀,刺的萧桓衍千疮百孔。
萧桓衍眼尾发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他低声发笑,笑声在空旷的寝殿回荡,令人毛骨悚然:“所以你就以这种方式,报复我?”
苏蕴雪咬牙:“我犯不着报复谁,我爱怎么选就怎么选,萧桓衍,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
萧桓衍加大力道,苏蕴雪痛得几乎失声,无力再与他争辩,萧桓衍凑到苏蕴雪耳边,“那你就……继续认命吧!别以为你将孟家护在皇权之下,将那对夫妇藏起来我就毫无办法,太小瞧本王了。”
苏蕴雪闭上眼,萧桓衍俊美面容因为愤怒狰狞而扭曲,俨然陷入癫狂,疯了,他们都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桓衍批衣起身,苏蕴雪满身狼藉,斜横在贵妃榻上,头偏向里侧,无声无息。
此时的萧桓衍又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甚至还找来巾帕,动作轻柔地为苏蕴雪擦身,然后将她抱到拔步床上,悉心为她盖上衾被。
离开前,萧桓衍在她颊边轻轻落下一吻:“我下次再来看你,等我安排好一切,就接你出宫。”
苏蕴雪闭目不语,置若罔闻。
两人闹出的动静不算小,然而值夜的宫女却一声不闻,不曾出声询问,也不曾进殿看过一眼,苏蕴雪知道,萧桓衍从来不简单。
殿内并未点灯,漆黑的室内,苏蕴雪借着一点月光,看着头顶杏黄绣灯笼纹的锦帐,怔怔出神,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庆和帝没有立后,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妃嫔除了吴贵妃就是她,是以苏蕴雪不需要早起向谁请安。
而苏蕴雪身边向来只有崔嬷嬷近身服侍,未得她同意,其余人不得近身,她很庆幸之前立了这样的规矩,否则若是有人趁她睡熟,进来看见她满身痕迹,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苏蕴雪不顾浑身酸痛,艰难地坐起身:“崔嬷嬷。”
崔嬷嬷昨夜并未守夜,今日却早早起来候在殿外,她闻言进殿道:“娘娘有何吩咐?”
半年来崔嬷嬷对她一直这样疏离,可无论多少次苏蕴雪都不习惯,但她已经无力再去计较什么。
苏蕴雪道:“我昨夜饮了酒又吹了风,今天醒来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你去跟曹公公说一声,我今日恐不能去乾清宫陪陛下了。”
崔嬷嬷忍不住露出担忧的神色:“娘娘可要紧,是否要宣太医?”
“不用,只是有些头晕,我休息一会儿便好,”苏蕴雪忍不住笑了一下,“嬷嬷,你还是关心我的,真好。”
崔嬷嬷僵住,半晌才道:“那娘娘您好好休息,奴婢告退。”
鸾镜宫位于西六宫,苏蕴雪搬进来前庆和帝特意下旨命工部修缮了一番,又开了藏宝阁挑选无数珍玩用于陈设装饰,极尽奢华不说,鸾镜宫的院子也是后宫所有殿阁中最大的,里面有很多树木已有百年之龄,高大葱郁。
其中有一株紫藤尤其美丽,开花的时候一串串紫色的花穗垂挂枝头,如瀑布一般遮蔽小半个院落。
现下已经六月,紫藤花已经凋谢泰半,只余零星几串挂在藤蔓上。
夜里,后宫宵禁,值夜宫女睡着以后,苏蕴雪赤足走出寝殿,独自一人在紫藤架下站了一夜,第二天如愿感染了风寒。
太医看过之后,开了方子,让静养数日,这正是苏蕴雪想要的。
她身上满是萧桓衍弄出来的痕迹,若是庆和帝召她侍寝的话,根本无法遮掩,她只能出此下策。
期间庆和帝来看过苏蕴雪一次。
苏蕴雪只着中衣,衣襟一直遮到脖颈,靠在拔步床上休息,庆和帝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蕴雪柔柔一笑,带着几分虚弱:“太医说是饮了酒又吹了风的缘故,皇上快离臣妾远些,担心传染给您。”
“无妨,朕身体好着呢,倒是你,身体太虚弱了,回头得让太医好好调理才是。”
苏蕴雪靠在床边颔首:“是。”
庆和帝握着苏蕴雪的手,心疼道:“这才两天,怎么就憔悴成这样,可有好好用膳?”
苏蕴雪闻言偏过头,语气带了一丝难过:“病中脸色自然不好,这才多久,皇上就嫌弃臣妾了。”
庆和帝忙道:“哪的话,朕是担心你,怎么这就不高兴了,也就你敢跟朕使小性子。”
苏蕴雪嘴角溢出一丝笑,庆和帝见了,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不过是女儿家撒娇罢了,他爱极了苏蕴雪在他面前的这幅模样,也跟着笑了。
这时宫人端药进来,庆和帝看着苏蕴雪把药喝完才道:“你好好养着,要什么只管跟曹忠说,朕过几日再来看你……不必起身,免礼。”
“是,皇上朝政繁忙,也要注意身体,听曹公公说,您前夜宴席结束后又犯了头疾。”
“老毛病了,没有什么大碍。”
庆和帝起身欲走,忽又想起什么,对苏蕴雪道:“你之前跟朕说过,泉州很有可能与容王有瓜葛,朕派了人去查,并没有查到什么。”
苏蕴雪双手不由抓紧衾被,当年她自松江南下,到泉州的时候被萧桓衍抓住软禁在别院中。
萧桓衍私自离开封出现在泉州,绝非偶然,而且在泉州有别院,足见此地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第72章 旧案
苏蕴雪觉得泉州也许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于是就告诉了庆和帝,但同时苏蕴雪本能地不愿将当初逃跑后又被萧桓衍抓住的事说出来, 否则又要牵扯出她当初私自逃出京城的事,是以她只含糊其辞地说曾经听萧桓衍提及泉州,没想到庆和帝却什么都没有查到。
藩王无诏离开封地是死罪,萧桓衍能做到将这些痕迹抹除无可厚非,但是连当朝皇帝都查不到任何线索,其中的水恐怕真的很深,她开始第一次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错了,即使借助皇帝的权力, 她也不一定斗得过萧桓衍。
苏蕴雪脸色有些白:“是臣妾无能,让皇上失望了。”
庆和帝并未责怪:“他这人一向藏得很深, 你能探出一个泉州已是不易,不要想太多。”
苏蕴雪神色勉强:“是……”
庆和帝安慰地拍了拍苏蕴雪的手,末了, 别有深意地道:“别太自责,这才刚刚开始,若太容易,就不是让那些老臣念念不忘的皇孙了,往后,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很多。”
庆和帝走后, 苏蕴雪再难维持脸上的笑,神情倦怠地靠在床上,满心疲惫。
庆和帝或许是喜欢她, 但喜欢的不过是这具皮囊罢了, 她最大的用处,就是用来对付萧桓衍, 就像当初她对曹忠说的那样。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退路。
容王寝殿。
沈十三正在向萧桓衍禀报张越从明州传来的事务:“殿下,张副使传来消息,前些日子皇帝派人去了泉州,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便召泉州市舶司的提督太监进京,过些时日人就要到京城了。”
萧桓衍只着白纱中单,墨发披散,殿内四盏灯树只燃了一盏,偌大的寝殿被分割成光暗两半,萧桓衍端坐在太师椅上,半边身子映在光亮中,面容却藏在阴影里。
沈十三只听幽冷的声音从寝殿暗处传来:“是她,那么久的事,亏她还记得……没什么好担心的,萧临壑都查不出什么来,那个只知敛财的太监又知道什么。”
陡然听容王殿下对当今圣上直呼其名,几人都有些不自在。
片刻后,孔思弗道:“殿下,既然皇上已经开始查泉州,我们要早作准备才是,那儿的摊子铺的太大,虽然一时半会儿虽查不出什么来,难保时间长了会被找到蛛丝马迹。”
朝廷以为容王只有一个明州市舶司,却不知他们早已暗中在泉州经营多年,自从削藩之后,王府的船队便尽数从泉州出入,因为做得隐秘,就连泉州的大多数官员都不知道此事。
“那就有劳先生去泉州一趟了,把我们的人撤回来,该清理的清理了,等过一阵子再说。”
孔思弗却摇摇头:“臣以为,殿下来京已半年有余,是时候回明州了,有您坐镇,我们的人会更安心。”
萧桓衍不语。
孔思弗等人心知肚明,殿下此番迟迟不肯离京的原因是什么,但谁都不敢提起那个人,只能暗暗着急。
孔思弗有些郁卒,果然是红颜祸水,容王殿下何曾像如今这样优柔寡断过。听刘如意说,宫宴那天筵席散了很久殿下才从宫中出来,为了个女人,莫非连宫里的暗线也要早早暴露吗?
那他们这么多年隐忍筹谋是为了什么,延宕至今又是为了什么?
孔思弗真想指着萧桓衍的鼻子将他骂醒,问他那个位子还要不要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最终,孔思弗的满心腹诽只化作了一句话:“殿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将来何愁有什么得不到的呢?”
只有站在权力顶峰,才能将想要的东西占为己有。
孔思弗暗示萧桓衍,等到将来御极,苏氏女才会只属于殿下。
良久,暗处传来萧桓衍的声音:“下去吧。”
这就是没劝成功了,孔思弗无奈叹气,只能和沈十三离开。
孔思弗回去后辗转反侧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又来找萧桓衍,他这次没有再劝萧桓衍回明州,而是道:“臣昨夜思索良久,觉得最好臣也不回去,皇上只是派了人去泉州,我们就自乱阵脚,反而容易落下把柄,还不如按兵不动,任他们查,田承恩去了泉州两年,什么都没有察觉,臣自信现在也查不到,我们只需要传信给张副使,让他联系我们在泉州的船队,先在海外待一段时间,不用着急回来。”
田承恩就是被派去泉州市舶司的提督太监。
萧桓衍点头道:“如此也可,那就交由张越去办吧,记得告诉他,福州和广州那边也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
“此事有劳先生了。”
萧桓衍端茶送客,却见孔思弗还站在原地不动。
萧桓衍见状,垂眸看着手中茶盏,神情晦暗:“孔长史,可是还有话要说。”
每次萧桓衍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这样一本正经地叫他孔长史。
孔思弗一面观察萧桓衍的脸色,一面缓声道:“虽说不必急着回明州,但是殿下朝觐已毕,若是还要继续留在京城,就需要有合理的缘由……”
萧桓衍问:“你不是不希望本王留在京城吗?”
孔思弗心道:我是不希望,可你不是不愿意走吗?我做臣子的只能为主子分忧了。
而且事已至此,即使回去了恐怕也不会比留在京城好几分,还不如先留下来,等泉州之事过去,看事情是否会出现转机,再想办法劝说萧桓衍回明州不迟。
于是孔思弗道:“臣是希望殿下早日回明州,可是臣也知道殿下心结,别的臣不敢多说,只希望殿下能早日看清形势,以免落入圈套。”
苏蕴雪进宫为妃不久,皇帝就派人查泉州,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连孔思弗也想不到,一个内宅女子,竟然为了报复殿下能做到这一步,可惜当初殿下强纳人进府的时候谁都没有当回事,以为一个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只能说世事难料。
萧桓衍微微一笑,自苏蕴雪进宫以后,他眼里如凝了化不开的冰霜,即使笑也带着几分凉意:“也只有你敢这么对本王说话,先生不必担心,本王心中有数,待确保皇帝从田承恩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消息后,本王自会请旨离京。”
孔思弗走后,萧桓衍又召来卫成:“你去查一件案子,三年前钦安伯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卫成不解,三年前此案就已经结案,刑部亲口说的那个苏继是死于马上风,还是殿下入宫请旨彻查的,结果再清楚不过,为何现在突然又要查这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案子。
“殿下,当年此案不是已经有了结果吗?而且现在突然查这个做什么?”
就算是苏继被谁阴了,丢了一条命,也和他们容王府无甚关系啊。
萧桓衍道:“当年查到的结果很可能是假的,再去查,我要最终的真相。”
他希望,真相不是他想的那样。
鸾镜宫。
因为不用应付庆和帝,苏蕴雪难得清净了几天,身上也好了许多,这天她在书房看书,有宫人进来禀报:“娘娘,钦安伯府老夫人求见。”
苏蕴雪皱眉:“怎么她竟也来了?”
宫中规矩,朝臣、命妇若想进宫拜见贵人,需要提前一天递牌子,宫里的主子同意后会派宫人出宫传口谕,告诉他们进宫的时间。
苏蕴雪才被封为美人的时候,京城关心这事儿的人不多,钦安伯府却是知道的,当时他们毫无动静,全当没有她这个人。
可苏蕴雪封了贵妃不久,钦安伯府就开始递牌子给她,想要进宫,苏家有品秩的不过苏柏年夫妇,苏蕴珠,以及钦安伯老夫人。
苏柏年夫妇先后递过牌子进来,都被苏蕴雪回绝了,没想到这次老夫人竟然直接来到宫门口求见。
老夫人这么做的目的显而易见,若是苏蕴雪不见她,她就会一直站在宫门口,那么不需要多久,京城内外都会知道她这个祸国妖妃一朝得势,就敢忤逆不孝,公然将祖母晾在宫门外,那么刚消停没几日的朝堂又热闹了。
苏蕴雪神色有几分不耐烦,看来今日是非要见苏家人不可了。
她搁下书,对宫人道:“让她进来。”
苏蕴雪换了身杏色织金缎子绣玉兔纹补子的宫装,高髻云鬟,只插一对赤金鸾凤衔珠步摇,简单却不失华贵。
她坐在正殿中间的凤椅上接见了老夫人。
有宫人领着老夫人进来,她打扮的十分隆重,穿着超品命妇的真红色大衫,梳圆髻,赤金头面。
钦安伯老夫人年纪大了,这么一套行头穿久了难免吃力,进殿的时候脚步已经有些不稳。
不过她看见坐在高位上的苏蕴雪后,还是收敛眉目,神情恭敬地要给苏蕴雪行礼。
苏蕴雪看她那颤巍巍的模样,皱眉道:“免了,崔嬷嬷,扶老夫人就坐。”
老夫人不再坚持,却恭敬谢恩:“谢贵妃娘娘。”
苏蕴雪靠着椅背,语气有些冷淡:“本宫以为,本宫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本宫并不想见你们任何人。”
面对苏蕴雪的冷脸,老夫人眉头都不曾动一下,礼数一丝不错:“老妇不敢打扰贵妃清净,只是作为贵妃的母家,自贵妃进宫,我等还未得机会进宫探望,是以只能厚着脸皮求见贵妃。”
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苏蕴雪:“老妇见贵妃在宫中过得好,心中甚是宽慰,您的父亲也一直念着您。”
苏蕴雪差点被整笑了,还宽慰,念着她,是念着她早点死吧。
苏蕴雪失去了耐性,不想再和老夫人在这里兜圈子:“说吧,这么着急想要见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第73章 要挟
老夫人姿态摆的很低:“求贵妃娘娘赏老妇一个恩典, 到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下旨册封您的弟弟苏承为钦安伯世子。”
苏承, 就是苏柏年后来生的儿子,今年应该有三岁了,之前因为皇帝不待见钦安伯,苏继死前直至加冠都未被册封为世子。
后来苏蕴珠嫁进容王府,因为萧桓衍的冷待和防备,也没能让容王替钦安伯府请旨。
苏蕴雪有些佩服这家人的厚颜无耻,她问老夫人:“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愿意帮苏家?有些话,在给生母迁坟的时候,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老夫人抬头看向苏蕴雪,眼神锐利, 暗藏锋芒,终于露出本来面目:“有些事,不是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娘娘是我们伯府出来的女儿,与伯府有着剪不断的血缘,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即使娘娘再憎恶我们,也没有办法真正摆脱自己的血脉至亲,因为在天下人眼中,您姓苏, 与钦安伯府荣辱与共,休戚相关……独木难支,娘娘想要在后宫生存下去, 少不得母家的支持, 而我们伯府在外无论如何行事,旁人都会认为是仗了娘娘的势, 这就是家族!”
苏蕴雪终于笑出了声,苏家什么境况她会不知道吗?事到如今还对她威逼利诱,真是大宁朝软饭硬吃的楷模。
“我、偏、不!本宫倒要看看,钦安伯府敢仗着本宫的名头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本宫第一个不放过他!”
苏蕴雪眼风凌厉,说话时的神情已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仪。
老夫人也不惧:“娘娘莫要忘了自己的出身,如今京城内外对娘娘非议不小,若是娘娘再有了不孝的名声,恐怕往后日子更加艰难。”
苏蕴雪站起身,她已经不想再跟这老太婆废话下去:“本宫不惧任何谣诼,不孝就不孝吧,本宫无所谓,来人,送老夫人出宫!”
“娘娘难道就不怕皇上知道,娘娘曾经假死与孟家长子私奔吗?”
苏蕴雪顿住,在钦安伯府的时候,她囿于内宅,甚至没有上族谱,假死出逃的时候,钦安伯府草草一埋了事,没有办任何丧仪,世人都不知道,在钦安伯府,有一个少女出生,十几年后,又静静的死去。
后来她和孟行舟一路南下逃往松江,都是以男装示人,被萧桓衍抓住后,这段经历很容易就被容王府抹去,是以朝野上下都只知道她三次婚配,却不知道她“私奔”过,皇帝自然不知道。
事到如今,她只想和钦安伯府划清界限,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
苏蕴雪转身,冷冷地看着老夫人:“皇上都不介意本宫曾经两次次婚配,甚至还做过容王的媵,他又怎么会介意这种事?你以为,在你给本宫吃了绝子药,又纵容苏家两房几次三番谋害本宫性命之后,本宫还会为钦安伯府卖命吗?”
老夫人面上终于露出几分惊惶失措:“你……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不仅我知道,容王殿下也知道,因着此事,他也给苏蕴珠喂了同样的药,你不知道吗?”
“不可能!你,你撒谎!”
“本宫有没有撒谎,你回去找个大夫给容王妃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蕴雪满意地看着老夫人露出惊疑、惶恐和痛苦的神情,坐在椅子上的身体都控制不住浑身颤抖。
苏蕴雪心里压抑许久的恨意得到些许释放,她想,要不要告诉老夫人她的宝贝孙子是她杀的呢?
但看老夫人一副已经承受不住的样子,还是作罢,万一被气死在自己宫里就不好了,她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苏蕴雪吩咐左右的宫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老夫人出宫,记得给她找顶轿子。”
“是。”
宫人扶着已经恍惚的老夫人出了鸾镜宫,殿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苏蕴雪趴回椅子上,再没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样子。
“嬷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崔嬷嬷动了动嘴唇,终究未发一言。
自从跟着苏蕴雪进宫后,崔嬷嬷就变得沉默寡言,虽然依旧悉心地照料着苏蕴雪的起居,却再也不会对她有关怀之语。
“其实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想和他们划清界限,偏偏他们就是不肯放过我。”
“我知道你曾经不解过,明明我下得了狠手杀掉苏继,为何这么多年面对继母和两个姐妹的欺凌却选择隐忍,不敢反击。因为我觉得她们都很可怜,这个世道的女子,自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自己这一辈子,只会是女儿、妻子和母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终其一生,都不能做自己,不配拥有自己的思想,她们活着的这一生,就是一个个被规训的完美的人偶。”
“这是她们受到的礼教,以至于妻妾姐妹,只为了争一个男人,争那一点恩宠富贵,就能反目成仇,可转念一想,她们似乎也没有错,因为她们争的是自己的后半辈子的幸福。所以我不怪她们,她们也只是想让自己在这个世上活得更好一些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苏蕴雪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好像比她们更惨吧,我清楚的知道我是谁,我拥有什么样的思想,我想要的是什么,可我终究还是变成了和她们一样的人,为了活着,为了……不得不依附男人。”
良久,崔嬷嬷道:“小姐,您不是小姐吧。”
苏蕴雪歪过头:“啊,你终于发现了。”
“您九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自那之后性情大变,表面懦弱,实则心里很有主意……小姐一直是胆小怯懦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做出杀人灭口的事,而且,正如您所说,这世间的女子,包括奴婢,都认为依附男子天经地义,若是真正的小姐,绝对说不出这样一番话。”
“原来嬷嬷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拆穿我?”
崔嬷嬷不答。
苏蕴雪又问:“那你要离开我吗?如果你要走的话,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不会再让萧桓衍找到你了。”
苏蕴雪话音落后,只剩下殿内滴漏的声音。
嗒、嗒、嗒……
不知过了多久,崔嬷嬷终于开口:“小姐的病刚好,不易劳累,坐了这么久,早些到寝殿歇息吧。”
苏蕴雪将头埋进胳膊,传出闷闷的声音:“嗯,我知道的,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就去休息。”
崔嬷嬷依言退下,留苏蕴雪一个人在寝殿,她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回到寝殿,卸下衣饰,很听话地钻进被子里,蜷起身子,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当天夜里,庆和帝来到鸾镜宫,苏蕴雪出来迎驾的时候,还是双眼通红。
庆和帝看她肿的跟粉桃似的双眼,连忙问:“怎么了,宫里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吴贵妃!她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的事,吴贵妃很照顾臣妾,拿臣妾当妹妹待。”
“那你这番是为了什么?”
苏蕴雪垂眸道:“许是不知什么花啊粉的过敏,明日就好了。”
庆和帝自然不信,厉声问侍奉苏蕴雪的宫人:“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照顾贵妃的?!”
宫人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自今晨钦安伯老夫人来过之后,娘娘就一直在哭,奴婢们也劝不住。”
庆和帝皱起眉头,他皱眉的时候显得越发威严,但开口的语气却是低柔的,生怕吓到苏蕴雪:“可是她说了什么让你不快的话?你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苏蕴雪听到这句话,忍了一天的委屈又浮上心头,还未开口,眼泪又不受控制的留下来。
庆和帝心疼地不得了,吩咐左右:“都退下。”
然后亲自揽着苏蕴雪进了寝殿,扶着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好了,现在没有其他人了,可以告诉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皇上……”苏蕴雪抬眸看向庆和帝,“如果臣妾,远比外面的人说的还要不堪,您会不会不要我?”话音刚落,两行泪珠恰到好处地滚落,声音已经哽咽,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庆和帝见状怜惜万分,被苏蕴雪哭得连心都是酥的:“怎么会,你是朕的贵妃,朕最宠爱的女子,朕怎么会不要你?”
“如果说,我曾经为了不嫁与容王为媵,曾经假死逃跑过呢?”
“什么?”
“我明明已有婚约,只差一点就能和孟家顺利完婚,却误入姐妹相争的圈套,被陷害勾引容王殿下,不得已只能和孟家解除婚约,入容王府为媵。可是我不甘心,若我真的进了容王府,岂不是认了他们往我身上泼的脏水?所以我想法子逃了,不料却被容王抓了回来,还以孟府上下的性命逼我就范,我以为只要我乖乖听话,他就会放过孟家,可他还是害死了孟行舟,我真的……好恨他!”
说道最后,苏蕴雪又陷入得知孟行舟惨死的那段回忆,满眼痛苦,连自己都分不清,此番哭诉,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庆和帝听后忽然想起,当年他给萧桓衍赐婚不久后,不知怎的京城开始传闻萧桓衍在钦安伯府救了一个落水的少女,而且这名少女恰巧也是苏家的女儿,后来为了女儿家的名声,只能纳她入府做媵,结果没多久这女子就病死了。
后来庆和帝在大相国寺看见萧桓衍和苏蕴雪,便派人去查,得到的消息是当初原本要给萧桓衍做媵的少女本没有死,只因害怕家中姊妹迫害躲在外面不敢回家,逃到明州遇到了容王,才得以成功进入王府。
如今看来,他查到的东西都是被人处理过的,背后竟还藏着这样的故事。
第74章 惊痛
庆和帝低头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苏蕴雪, 脸上的痛苦不似作为,心中怜惜万分, 忍不住将人揽到自己怀中,出言安慰:“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朕怎么会因为这个就不要你……可是钦安伯那边说了什么?”
苏蕴雪带着哭腔道:“他们威胁我,让我向皇上请旨封大伯父的儿子为世子,老夫人还说要是我不替他们办事就将此事告诉皇上,我好讨厌他们!”
“竟有此事?钦安伯府简直是无法无天, 手都伸到朕的后宫来了!还敢威胁贵妃?!朕没有夺了他们的爵位已经是格外开恩,竟还妄想册封世子, 哼!”
庆和帝轻声安抚着怀中女子:“乖,没事了,此事朕会处理, 任何人都威胁不了你……你呀,一激动就我呀我的,连规矩都忘了,你可是朕的贵妃,在外头可不许这样。”
“是,臣妾就知道皇上会护着臣妾!”
庆和帝见她破涕为笑, 知道人被哄好了,安抚地拍了拍苏蕴雪的背,半开玩笑地问道:“不过朕倒是有些好奇, 孟家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竟然让你连仲圭都看不上。”
苏蕴雪心中一咯噔,心知要是回答不好, 以庆和帝的多疑,即便此时没有什么,日后也一定会找机会发难。
苏蕴雪从庆和帝怀中直其身子,无比坦然地望向他:“孟家曾经帮过臣妾的生母,后来又冒着得罪勋贵的风险救过臣妾,于我们母女有大恩,臣妾之所以如此,非关风月,只有恩情。”
庆和帝深深凝视着苏蕴雪,似要探究她的话中真意。
苏蕴雪坦然直视,毫无惧意。
片刻后,庆和帝哈哈笑道:“好一个非关风月,只有恩情!贵妃是个性情中人,正因为如此,朕才觉得你这份心性难能可贵……过往种种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好好待在朕身边,朕保你一世无忧,至于你的仇,总有一天,朕会帮你报。”
苏蕴雪闻言感激万分,主动倚回庆和帝怀中:“谢皇上……”
庆和帝很受用她的投怀送抱,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苏蕴雪双眼清明,面容冷淡,神情莫测。
与其让苏家借题发挥,在外面乱说,还不如她先下手为强,主动告知庆和帝当年之事,人们对事情的印象总是喜欢先入为主,有她先跟庆和帝坦白,事后无论苏家怎么诋毁她,都已经无济于事,甚至还会适得其反,惹得庆和帝不喜。
钦安伯府,休想再威胁她分毫。
“时辰不早了,朕今晚就在你这用膳吧。”
苏蕴雪头顶忽然想起庆和帝的声音,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恢复笑容:“是,臣妾这就吩咐下去,让小厨房多准备些皇上爱吃的菜。”
苏蕴雪刚起身,就听曹忠的声音在殿外想起:“皇上,永乐宫来人,说是吴贵妃有事求见皇上。”
庆和帝闻言刚要发作,苏蕴雪忙道:“吴贵妃平日里很少主动求见皇上,想是真的有什么要事,皇上不若先过去瞧瞧。”
吴贵妃的确是第一次派人来鸾镜宫找庆和帝,庆和帝想到吴贵妃还掌管着后宫,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事,便道:“也罢,朕先过去看看,你且先用膳,不必等朕。”
苏蕴雪巴面上滴水不漏,只恭敬道:“是,恭送皇上。”
等庆和帝走远,苏蕴雪慢条斯理地擦干脸上的泪,神情淡漠地吩咐左右:“天色不早了,本宫要早些歇息,你们先退下吧。”
一顶软轿停在钦安伯府门口,老夫人被两个内侍扶着进了大门。
前来迎接的苏柏年夫妇看见老夫人面如金纸,满头虚汗的模样,皆大惊失色。
苏柏年和周氏连忙一左一右搀过老夫人,苏柏年问:“母亲您怎么了,明明进宫时还好好的。”
苏柏年本想问是不是苏蕴雪对老夫人做了什么,碍于旁边还有两个内侍,只能先将人送走:“有劳二位公公,还请坐下喝口茶。”
随即示意身边的管家将红包递给两个内侍,两个内侍见苏柏年挂心母亲,推辞了喝茶的邀请,接过红包后道:“老夫人年纪大了,进宫这么久身体有些吃不消,钦安伯还是找个太医来看一看。”
说完告辞离去。
周氏忙吩咐随侍的丫鬟:“快去请太医!”
进了和寿堂,老夫人被扶着躺在罗汉床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睁开眼睛,问儿子儿媳:“王妃呢?”
周氏答道:“王妃前些日子会王府去了。”
这半年苏蕴珠一直住在钦安伯府,容王从大同回来后她才回了王府,不时才回伯府小住一两日。
老夫人闭上眼睛,缓解脑中阵阵晕眩:“快去把她叫回来,另,去把请太医的人追回来,不要找太医,去找一个与伯府相熟的大夫,注意别声张。”
苏柏年见老夫人像是受了刺激的模样,不由问道:“母亲,可是出了什么事?是那个庶……她说了什么吗”
一旁的周氏安排完丫鬟,转过身道:“我就知道那丫头自私自利,心狠歹毒,如今一朝得势,自然不把我们伯府放在眼里,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帮我们做事,她不要使绊子就不错了!”
“行了,都闭嘴!”老夫人长出一口气,“让我静会儿。”
苏柏年夫妇只得收声。
苏蕴珠很快就到了,她穿着一件家常的荔枝红百蝶穿花的褙子,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显然是接到消息就匆匆赶来。
她神色有几分焦急,一进门就问:“听说祖母忽然身子不适,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听到苏蕴珠的声音,忙睁开眼睛,朝苏蕴珠伸出手:“珠儿,我的珠儿……”
苏蕴珠几步过来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您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看着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孙女,如花似玉,今年也才二十一岁,她还那么年轻,如果真的如苏蕴雪说的那样,那对珠儿来说真是太残忍了……
老夫人刚要说什么,忽有丫鬟来报:“大夫来了。”
苏蕴珠皱眉:“祖母既然不舒服,怎么不叫太医?”
老夫人道:“是我的意思,”老夫人由苏蕴珠扶着坐起来,“先进内室,你随我待在屏风里。”
一行人在内室的罗汉床上坐了,又有仆妇抬来屏风将人遮住,老夫人才道:“让人进来吧。”
大夫由一个小丫鬟领着进来,十分规矩地低着头,不胡乱打量。
大夫先给老夫人号了脉,道:“老夫人是一时气血逆乱,蒙蔽心窍才会突发晕症,躺着缓一会儿,吃一副汤药就好了。”
众人一听就明白这是被气着了,苏柏年夫妇对视一眼,心道果然,苏蕴珠不知道老夫人进宫之事,闻言不明所以:“好端端的,谁这么大胆子不敬祖母?是二房那边?”
老夫人不理苏蕴珠,而是对大夫道:“有劳大夫给我开几幅汤药,”又吩咐身边的嬷嬷:“把诊金给大夫,送大夫出府。”
事到临头老夫人突然又反悔了,若是让珠儿知道真相,实在太过残忍,让她因此与容王反目未免得不偿失,苏家日子才好过些许,若真的听了苏蕴雪的话,才是着了那蹄子的道。
心念数转,老夫人才幽幽开口:“我今日进宫去见了苏贵妃……”
话头才起,苏蕴珠就不悦道:“祖母去找她做什么,那种忘恩负义的东西,不知用什么龌龊手段坐上高位,何不就如了她的愿,老死不相往来算了!”
去年冬天,萧桓衍去大同以后,苏蕴珠得知苏蕴雪被悄悄送回了明州,还气了很久,谁知没过几天她就得到消息,苏蕴雪竟成了皇上的女人,还被封为了美人,一开始她还以为弄错了,特意派人去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苏蕴珠得知后乍喜乍忧,喜的是从今以后苏蕴雪和容王再无瓜葛,忧的是万一苏蕴雪一朝得势,很可能会报复苏家。
又过了一段时间,直到苏蕴雪被封为贵妃,双方都相安无事,苏蕴珠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
“还不是为了你弟弟的事,你爹娘前些日子先后递了牌子进宫,都被她拒绝了,老婆子我只好腆着脸亲自进宫找她,谁知她不仅不愿意帮忙,还说了些混账话,我就被气着了,回来的时候身体不舒服,就想着见见你。”
苏柏年闻言气愤道:“这个目无尊上,悖逆不孝的东西,枉我们苏家生养她一场,竟一丝骨肉亲情也不念,我明日就去找御史,让人在朝堂上好好参她一本!”
苏蕴珠则道:“弟弟还小,何必现在早早地去求她,平白看人脸色,不若缓个几年,等弟弟大些,我想法子求容王殿下出面请旨。”
此时老夫人终于缓过神来,脸色终于不那么难看,对苏蕴珠道:“我找你来正是要说容王的事,前些日子,你让我帮着相看几个美人,如今人已经找好了,你是现在接回王府,还是请容王殿下过府赴宴,让他过过目?”
周氏闻言突然开口:“既然殿下府中已经没了那人,珠儿何须再找旁的女子邀宠。”
原本听老夫人提及物色美人之事,苏蕴珠就神情紧绷,此时听到母亲的话,也不由点头同意,没有了苏蕴雪,王府除了她就是三个留在明州的侍妾,她何愁没有机会。
老夫人却一针见血:“那位都进宫几个月了,容王殿下可曾主动找过你?”
苏蕴珠原本缓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苏柏年见状忙道:“这……慢慢来嘛,如今容王府内也未曾听说进了新的女子,珠儿主动一些,总有一日会打动容王殿下。”
老夫人满心苦闷无处诉说,若是珠儿自己能生,她又何苦这样,只能语重心长的劝道:“无论以后如何,先将人带回去放在你屋里,不管容王看上哪一个,总归是把人留在了你的院子,让她们替你顾宠,等你以后生了子嗣,再处置也不迟。”
半晌,苏蕴珠才不太情愿地道:“既是如此,就先请殿下过府相看吧,若是他不喜欢,我就是带回去了也无用。”
说来说去还是不情愿,但好歹做出了让步。
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气,好在珠儿还算听得进劝,只是苦了她,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思及此,老夫人不由悲从中来,紧紧握着苏蕴珠的手,表情痛苦。
苏蕴珠见状,以为老夫人身体还不舒服,连忙拍着老夫人的胸脯帮她顺气:“好了,祖母,孙女都说了会请殿下过府相看,您就不要太操心了。”
第75章 次妃
苏蕴珠回到王府时已经是晚上, 她没有回西跨院,而是直接去了萧桓衍的寝殿。
照例是刘如意守在殿外, 看见苏蕴珠的时候,刘如意面上滴水不漏,心里却见怪不怪。
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刘如意上前给苏蕴珠行完礼后,道:“殿下刚准备就寝,王妃有什么话,可以先告诉奴婢,奴婢明日再转告殿下不迟。”
苏蕴珠端起优雅的笑:“本宫有事要亲自跟殿下说, 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刘如意面容含笑却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要提苏蕴珠通禀的意思。
苏蕴珠一口气堵在心口, 一个宦官,几次三番给她脸色看,偏偏她又发作不得。
她深吸一口气, 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今日祖母进宫去拜见苏贵妃,回来后身体就不大好,我刚去伯府探望过,故而想回来问问殿下,明日是否有空, 陪臣妾一同回钦安伯府看望祖母。”
刘如意听到“苏贵妃”三个字,没忍住面部抽搐了一下,暗道糟糕。
果然下一秒殿内就响起萧桓衍的声音:“让她进来。”
苏蕴珠冷瞟一眼刘如意, 刘如意僵笑着为苏蕴珠开了殿门, 让到一旁。
萧桓衍果然还未就寝,穿了件云峰白的素罗常服, 玉簪束发,站在书案前写字。
苏蕴珠上前行礼:“殿下。”
萧桓衍笔下不停,问:“你说今日钦安伯老夫人进宫见了她,所为何事?”
苏蕴珠满嘴苦涩,以往这个时候殿下从来不会让她进寝殿,现在听到苏蕴雪的消息却迫不及待地质问她。
人都进宫了,还是这么放不下,本来苏蕴珠还不太愿意听祖母的话,此刻却想,能有个人让殿下分分心也好。
苏蕴珠勾出一个温婉清雅的笑:“也是祖母心急,着急想让臣妾的弟弟早些册封世子,于是进宫求了贵妃娘娘,谁知却被一通羞辱,赶出了宫,回来的路上就不大舒服了。”
苏蕴珠话说的避重就轻,本想给萧桓衍上上眼药,不料对方却不为所动,反而因为听到苏蕴雪的消息,表情有些愉悦。
苏蕴珠抿了抿唇,话在脑中过了几遍,才开口:“臣妾今日回伯府,见祖母实在不好,不知殿下明日是否有空陪臣妾一同回去看一看她。”
萧桓衍落笔不停,抽空瞟了一眼苏蕴珠:“老夫人身体不好,你为何不直接住在那边,还要这么麻烦回来一趟。”
苏蕴珠面带窘色:“臣妾,臣妾是特地回来请殿下的,祖母她老是问起您……”
见萧桓衍不语,她又道:“也不知贵妃跟祖母说了什么,祖母一进家门就倒下了,我们问她,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臣妾想着,祖母一向敬着您,若是您去了,她或许愿意开口也不一定,解了心结,病也好得快些。”
如今已过了夏至,夜晚无风也无凉,窗外树荫浓郁,却不闻一丝蝉鸣,唯有不知是什么草木的清香,盈盈浮动。
殿中虽然放了冰鉴,苏蕴珠站了一会,身上依然起了微微的热意。
萧桓衍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搁下笔,道:“知道了,退下吧。”
苏蕴珠悄悄松了口气,抬眸望向萧桓衍,见他已绕过屏风,往内室走去,苏蕴珠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离开了寝殿。
第二天一早,萧桓衍便领着苏蕴珠去了钦安伯府。
苏家人一如既往的殷勤。
萧桓衍见老夫人靠在软榻上,面色发灰,比刚进京时看起来还要糟糕,且见到他时目光闪躲,似乎有心事,和一旁满脸讨好的苏家人形成对比。
萧桓衍若有所思,他细瞧站在一旁的苏蕴珠,笑意盈盈,温婉端庄,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
萧桓衍挑眉,心中了然。
此时有丫鬟端茶进来,放下茶杯后并未退下,而是满脸羞怯的站到老夫人和苏蕴珠身旁,时不时抬眸偷看萧桓衍。
萧桓衍冷眼看去,竟是两个绝色美人,一妖娆妩媚,一秀雅脱俗,穿着丫鬟服饰,气质却绝非普通丫鬟可比。
萧桓衍陡然失笑,苏家还真是,无论过去了多久,总是一门心思地要给他塞女人。
还不等他起身离开,便听老夫人道:“说来惭愧,殿下与珠儿成婚近三年,至今不能为殿下开枝散叶,这是我们苏家的不是,这两个婢女是老妇的一点心意,就请殿下赏她们个恩典,准她们去王府伺候殿下和王妃。”
萧桓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其中的讽意让在场之人都变了脸色。
笑够了,萧桓衍才冷冷道:“钦安伯府,何时才能认清现实呢?”他站起身,垂眸晲向僵在榻上的老夫人:“你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老夫人的神情因为这句话变得极度难看,藏在毯子里的手忍不住发抖,此时此刻,她竟尝到了报应不爽的苦果。
十几年前,先帝的苏贵妃让容王的祖母沈皇后吃尽苦头,还间接夺走了容王继承皇位的机会。
十几年后,他们妄想利用先帝余威拿捏容王,想借着他的身份让苏家东山再起,结果终遭反噬。
苏蕴珠见状,连忙求情:“殿下恕罪,祖母也是抱孙心切……”
萧桓衍觉得来这一趟就是一个错误,不及苏蕴珠将话说完,转身就走,骇得苏蕴珠面无人色,虽说在王府内她就是个摆设,但出门在外,萧桓衍多少会给她几分脸面,如今却当着她家人的面对她视若无睹。
苏蕴珠满眼屈辱。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人着急往这赶,下一秒门帘就被撩开,苏蕴玉面带焦急的闯了进来,因跑的太急,进门后来不及刹住脚步,一不小心和往外走的萧桓衍撞了个满怀。
萧桓衍低头,看见了一双有几分熟悉的眼睛。
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苏蕴玉?”他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苏蕴玉怔怔地看着萧桓衍,几乎溺毙在那双清冷幽深的眸中。
苏蕴玉回过神,后退一步,以最好的姿态向萧桓衍见礼:“臣女,见过容王殿下。”
周氏不料这个时候了苏蕴玉还能来横插一杠,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失态,强笑道:“蕴玉,怎么这个时候来探望老夫人,你来得不巧,容王殿下在此,你还是先回避吧。”
然而谁都没有搭理她。
萧桓衍问苏蕴玉:“你的夫家是宣府邹家?”
苏蕴玉郑重道“已经和离。”
她自从回了娘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回去,邹家她极为不满,恰逢丈夫纳了良妾,苏蕴玉趁机提出和离,对方立刻就答应了。
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萧桓衍突然伸手攥住苏蕴玉的下巴将她的脸拖到眼前,他紧紧盯着那双俏媚的桃花眼,开口的话却是对身后的苏家人说的:“你们不是一心想给本王塞人吗,那就她好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却暗含危险,将在场所有人都惊地定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苏蕴玉被巨大的惊喜砸的说不出话,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清冷如玉的人。
自从和离后,苏蕴玉对容王的心又死灰复燃,今日得知容王入府,她急忙梳妆打扮,特意将发髻梳成未出阁时的式样,匆匆赶来和寿堂,希望能和容王殿下见上一面,连苏蕴雪那个贱人都可以嫁两次人,她为什么不可以?
纵然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抱着再见容王一面的心思来到了这里,没想到一进门就得到了巨大的惊喜。
苏蕴玉激动的语无伦次:“臣女,臣女愿意!”
萧桓衍放开苏蕴玉,离开前再次丢下一颗惊雷:“本王不日就会向圣上请旨,册封贵府二小姐为次妃。”
次妃?!
不是妾,而是几乎等同于平妻的次妃!!!
“殿下!”苏蕴珠终于忍受不住,失态地哭喊出声。
不远处的榻上,老夫人彻底晕死过去。
庆和十二年盛夏,容王萧桓衍奏请庆和帝赐婚,册封钦安伯府二小姐为次妃,庆和帝准奏,并允准容王留在京城完婚。
这下不仅朝廷,连整个京师的百姓都沸腾了。
要说这钦安伯府可真有本事,当年先帝盛宠苏贵妃,钦安伯府在京城风头无两,任何勋贵都不放在眼里。
苏贵妃去世十余年,众人都以为苏家会就此被踩回泥里,再也爬不起来,没想到现任钦安伯的三个女儿,一个女儿成了当朝贵妃,两个女儿同为容王的正妃和次妃,当真是富贵以极。
没想到十几年后,苏家真的靠女儿再次翻了身。
大街小巷,茶馆酒楼内,全是议论苏家三个女儿的声音。
“也不知这钦安伯府的三个女儿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先是圣上,再是容王,一个两个的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上次王妃回门的时候我去凑了个热闹,容王妃下马车的时候我恰巧看见了,长得漂亮是漂亮,可也没到让人神魂颠倒的地步呀。”
“那是你没见过他们家的二女儿,上次她去挽香阁买胭脂的时候我远远看了一眼,那双眼睛,长得那叫一个勾人,啧啧!想来宫中那位苏贵妃的容貌只会在两个姐妹之上!”
“我看,不只长得勾人,恐怕连哪方面的功夫也很勾人吧?哈哈哈……”
“嘘!小声些,妄议贵人,你们几个不要命了?”
“哼,什么贵人,想那苏家十几年前,不也是乡下种地的泥腿子,不过是靠女子上位才得以鸡犬升天罢了!”
“别管人家以前是什么,总之现在是我等都高攀不起的门第。”
“所以说,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哪……”
第76章 故人
不仅市井之间, 就连萧桓衍手底下的几个人都在犯嘀咕。
卫成悄悄问孔思弗:“殿下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找到新欢了?这苏家二小姐莫非比夫人还美?”
卫成护送苏蕴雪回明州却被宫里截了胡, 他趁殿下心智混乱时跑去松江躲了一阵子,回来后不知殿下是忘了还是顾不上他,竟然没有罚他,此时骤然听到殿下要娶次妃,心中难免雀跃,巴不得殿下快些移情别恋,将宫里那位彻底抛诸脑后,这样他也不用老是提心吊胆担心什么时候殿下回过神来找他麻烦。
孔思弗捋着山羊胡, 一脸高深莫测,反倒一旁的沈十三先开口:“殿下是那种好色之徒吗?”
沈十三说完陡然想起雪夫人的容貌, 忽然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点多余。
孔思弗这时才道:“殿下想要留在京中,我等苦于找不到借口,殿下此次请旨册封次妃, 又奏请在京完婚,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留在京城了吗?”
次妃婚嫁礼制虽下正妃一等,却也十分繁琐,等这一套程序走完,最快也得个把月,这点时间, 足够他们将京城和泉州的事处理好了。
卫成和沈十三恍然大悟:“还是殿下英明。”
“不过……”沈十三发出疑问,“为什么又是钦安伯府,其他世家的女子不也可以?”
卫成则始终认为殿下是看脸选妃:“也许苏家二小姐是世家女子中最美的呢?”
“行了二位大人, 田承恩马上就要进京, 你们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么,私下议论殿下内宅之事, 小心殿下知道饶不了你们!”
卫、沈二人被孔思弗一吓,忙不迭闭了嘴,匆匆告辞,谁也没有看见孔思弗藏于眼中的凝重。
就在这沸沸扬扬的议论之中,泉州市舶司提督田承恩悄无声息的进了京城。
庆和帝看完田承恩奉上的奏疏,有些失望地扔到一边,问田承恩:“你去泉州也有三年,就没有发现什么反常之处吗?”
田承恩跪在殿内,哆哆嗦嗦道:“奴婢,奴婢无能,并未发现异常。”
田承恩三十来岁,在宦官中不算年轻,但也不算老资历,好容易得到去市舶司做提督的机会,自上任后就忙着巧立名目,克扣搜刮来往商船。
泉州大小官员无论谁见了他都毕恭毕敬,把他捧的得飘飘然,整日里就是摆酒设宴,赏戏听曲,哪里管得了泉州如何,只要市舶司按时将钱送到府上就可以了。
谁料逍遥快活了几年,皇上突然下旨召他回京,询问泉州与容王殿下的瓜葛,他怎么知道,不仅不知道,还生怕庆和帝狠了心彻查泉州,连带把他在泉州做的那些事也查了出来。
田承恩一面请罪,一面脑子却赚得飞快:“若要说容王会与泉州有什么关系,左不过悄悄从市舶司往来贸易,然而港口鱼龙混杂,无从查起,皇上自削藩以来,各位王爷都是靠俸禄和一些田庄度日,若是能够拿到容王府的账簿,那么容王殿下与泉州有无关系,一目了然。”
庆和帝垂眸审视跪在殿内的田承恩,觉得这个奴才的脑子还不算太笨,不过账本过于重要,能不能找到还另说,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庆和帝陷入沉思,朝田承恩挥挥手:“退下吧。”
田承恩见皇帝不再追问他泉州之事,大大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退出殿外,心想此次离京回明州,除了要藏好自己的尾巴,还要多多留意容王的动向,万一容王真的与泉州有瓜葛的话,也可趁早做准备,为圣上分忧的同时,也可提前将自己摘出来。
乾清宫内,庆和帝正思索着要不要让监视明州的锦衣卫趁着萧桓衍还在京城,找机会进容王府一趟,忽闻曹忠在殿外禀报:“皇上,苏贵妃到了。”
他才想起今日传了口谕让苏蕴雪来陪他用膳,庆和帝放下奏疏,道:“快让她进来。”
天气暑热,苏蕴雪穿了件湖水绿绣忍冬花的立领小袄,配天水碧的宫裙,清丽脱俗,十分赏心悦目。
庆和帝甫一见她就笑道:“天气太热,朕本想命人传话让你不用过来,不想忙到现在竟忘了。”
苏蕴雪身后的宫人端着一碗冰镇过的紫苏饮,她先向庆和帝行了礼,才道:“正因暑热难耐,臣妾担心皇上忙于朝政,忘了用膳,这才忙赶过来,”说着接过宫人手中的钧红瓷碗递给庆和帝身边的内侍,“皇上用膳前先喝点冰饮,待会用膳才不那么热。”
内侍验过毒后。才将冰碗递给庆和帝。
庆和帝一口喝下大半碗,沁凉的汁水自喉间滑过,让人通体舒畅,他笑着将碗放在一旁:“爱妃总是如此体贴。”
苏蕴雪勾唇一笑,眼神漫不经心扫过乾清宫内两个吐着白烟的瑞兽香炉,随即长睫低垂,敛尽眸中神情。
庆和帝一手虚揽在苏蕴雪腰间:“走,先去偏殿用膳,朕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几个你爱吃的菜。”
“谢皇上。”
用完膳从乾清宫出来,苏蕴雪见宫道上远远走来两个官员,一人着绯袍,一人着绿袍,二人看见苏蕴雪,隔着一段距离便避在一旁向她行礼。
苏蕴雪走近,看清二人容貌,认出为首的是户部左侍郎,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名字,站在户部左侍郎身后的绿袍官员双手抱着高高一摞文书,面容清俊,十分年轻,苏蕴雪觉得很眼熟,却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原本避在一旁的绿袍官员突然抬眸飞快地觑了苏蕴雪一眼,苏蕴雪和他四目相对,发现这官员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几分熟稔,他竟然也认识她?
苏蕴雪满心疑惑,待走出一段路,才问送她回宫的内侍:“刚才户部左侍郎身后是哪位大人?怎么从未见过?”
要说宫妃也不可能见过朝堂上的每一个官员,但是苏蕴雪常常到乾清宫,和一些官员碰过很多次面,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些人,此时突然遇到一个新面孔,发出疑问也不奇怪。
小内侍知道苏蕴雪得宠,不作他想,恭恭敬敬禀道:“前些日子庶吉士散馆,这位孟大人是户部新进的主事,已是第二次来乾清宫了。”
姓孟!
苏蕴雪恍然刚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那官员面容和孟行舟有四五分相似。
苏蕴雪袖中的手不由握紧,面上却是得到答案后便不再感兴趣的神情:“今日御膳房做的水晶糕不错,明儿让他们再做一份送到本宫那儿。”
“是。”
回到鸾镜宫,苏蕴雪屏退众人,只留了崔嬷嬷,问道:“嬷嬷,我记得孟行舟有一个胞弟,你可知他如今在哪?”
关于孟行舟的胞弟,苏蕴雪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却从未见过,也不曾了解过。
她入宫后曾请求庆和帝让孟家做了皇商,让二十四衙门的人与之打交道,为的就是避免萧桓衍的报复,却从来不敢主动打听孟家的事。
崔嬷嬷闻言皱眉思索:“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闻孟家的二少爷似乎书读的很好,只是孟家出事后,我也很久没有听到孟家的消息了。”
“户部新来的主事里,有一个姓孟的年轻官员,你去帮我打听一下,他和孟行舟是什么关系。”
崔嬷嬷惊讶万分:“娘娘是怀疑,孟家二少爷已经入朝为官了?”
苏蕴雪并未回答,心中已经确信了七八分。
崔嬷嬷很快道:“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打听。”
苏蕴雪叫住转身就要离开的崔嬷嬷:“嬷嬷,万事小心,注意掩人耳目,在这个宫里,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崔嬷嬷沉沉看了苏蕴雪一眼,一语不发,离开了寝殿。
苏蕴雪独自坐在窗边,窗外绿树浓荫,阳光正好,她却一阵阵发冷,思绪纷乱,若真的是孟行舟的弟弟,他此时入朝,究竟是为了什么,报复萧桓衍,还是……报复她?
不到一个时辰,崔嬷嬷就回来了,进寝殿的时候,她眉头紧皱,神情紧绷:“娘娘您的猜测没错,户部新进的主事,正是孟大少爷的胞弟,名叫孟行毓,听说在这一批的庶吉士中才学十分出众,散馆后却并未去翰林院,而是去了户部。”
翰林院地位清贵却无实权,但是大宁朝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非翰林不入内阁。是以刚考中进士的人都削尖了脑袋要进翰林院,为的就是日后的仕途。
而孟行毓放弃了翰林院,直接去了户部,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苏蕴雪有一种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的感觉,她闭上眼轻轻出了一口气。
几天后,孟行毓照例随上峰进宫交接文书,临出宫时上峰却突然被一个宦官叫走,说是皇上有要事交代,让孟行毓先出宫。
孟行毓出了乾清宫,走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忽然看见乾清宫通往西六宫的甬道上有一个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往慈宁宫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孟行毓看了看左右,空荡荡的甬道上只有他一个人,平日里来往如织的宫女内侍一个不见,他垂眸思索片刻,朝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庆和帝生母故去多年,慈宁宫中供奉着已故太后的画像,一直空置,而慈宁宫的后花园更是寂无人烟。
孟行毓走进去,便见一个女子隐在一座假山之下,被层层树影遮住容貌,只隐约露出妃色宫装的一角。
孟行毓绕过重重花木,走到女子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臣户部主事孟行毓,参见苏贵妃,娘娘千岁。”
第77章 合作
苏蕴雪站在假山旁, 用一把缂丝花鸟纨扇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妙目仔细打量孟行毓。
面前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面容清俊,温文尔雅,有一股书生气,但是苏蕴雪知道,此人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苏蕴雪先开口:“你找我有何目的?”
孟行毓露出一个疑惑而无辜的表情:“臣何时找过娘娘,不是娘娘先引臣到这儿的吗?”
苏蕴雪放下纨扇,露出玉兰花般莹白的面孔:“若非如此,那天你也不会胆大包天抬头看我, 我时间不多,没空在这和你玩儿心眼, 你若是不想说,那我这就走。”
孟行毓这才敛起面上虚假的表情,双眼沉沉盯着苏蕴雪, 猜忌、防备、试探,种种神色从他眼中闪过,甚至还有一丝……杀意。
这才是真正的孟行毓,苏蕴雪心想。
孟行毓很快又垂下眼,轻佻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贵妃娘娘的容貌果然如坊间传闻的那样,难怪能将兄长迷得神魂颠倒, 弃了他后又引得容王和皇上为您色授魂与,若是兄长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后悔曾经爱上这么一个……”
“够了, ”苏蕴雪打断他, “你处心积虑进宫,就是为了找到我说这些吗?”
孟行毓不语, 苏蕴雪紧接着道:“若你真心想要做官,为长远计,也是该进翰林院,可你却去了户部,而近日皇上有意查容王的帐,你想要找容王的把柄对付他,我说的对吗?”
孟行毓挑眉,颇为意外的看了苏蕴雪一眼:“娘娘如此聪慧,既已洞悉一切,还愿意来见臣,是要和臣合作?”
这才是孟行毓的目的,处心积虑接近她,为的是要和她联手对付萧桓衍,不知他是如何得知她与萧桓衍的恩怨,才定下的这一步棋。
这次轮到苏蕴雪沉默,她抬起纨扇,半遮住自己的脸,垂眸道:“错,本宫是看在你兄长与本宫有恩情的份上,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以卵击石,是最蠢的做法。”
“恩情……”孟行毓咀嚼着这两个字,冷笑一声,忍不住朝苏蕴雪走近一步,苏蕴雪身后就是假山,退无可退,被迫接受这带着压迫感的距离,无奈将纨扇举高,完全挡在二人之间,似乎这样就能隔绝孟行毓看向她时慑人的目光。
孟行毓道:“娘娘怎就断言臣不能成事呢?”他压低声音,“皇上对容王是个什么心思,满朝文武都知道,臣这么做,不过是为君分忧罢了。”
苏蕴雪心惊,孟行毓竟然还存了这种心思,想当皇帝的手中刀,可是庆和帝的刀是那么好当的吗?尤其这把刀是刺向萧桓衍的。
苏蕴雪放下纨扇,迎上孟行毓的逼视:“可皇上他要名声!他容不得史书留下他残害亲侄的恶名,因为这样就做实了他当年得位不正,否则你以为为何他能让容王活到现在?你若是想要做他手中刀,事后就要背负残害亲王的罪名,再被他当做弃子杀掉……你的兄长已经不在了,孟家如今只有你一人,不要再冒险。”
孟行毓听得此言语眼神愈发凌厉:“娘娘也知道孟家如今只剩我一人了!让我们家落得如此下场的人又是谁?!”
“……”
苏蕴雪垂下眼,从来不曾消失的愧疚与悔恨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很想说向孟行毓说对不起,可她也知道这三个字是多么的苍白与讽刺。
孟行毓仔细审视苏蕴雪,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咄咄逼人的气势淡了些许,语气却依然森冷:“娘娘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对臣的兄长还有一丝歉疚,若您真的觉得对不起他,就不该阻拦臣,而是应该与臣联手,至于之后的事,臣自有准备,无需娘娘担心。”
“可若是娘娘不愿意帮臣,”孟行毓温文地笑,笑意中暗藏危险,“就别怪臣不顾旧情了。”
苏蕴雪苦笑,她虽不知孟行毓的计划,却知道到最后他大概也不会放过她,然而面对孟行毓的逼迫,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好,本宫答应你。”
许是料不到苏蕴雪会这么痛快,孟行毓颇为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又恢复云淡风轻的笑:“如此,就多谢娘娘……”
“不过,不是本宫助你,而是你助本宫行事。”
苏蕴雪绝美的面容透出一股决绝,一时将孟行毓也镇住。
她直直望向孟行毓看似温润无害的眼:“容王的事,本宫自有主意,你得听本宫的吩咐,不许擅作主张。”
慈宁宫的花园占地宽广,叠石垒池,遍植松柏,间有梧桐、银杏等参天古木,花坛中则密植玉兰、丁香等名贵花草。
伺弄花草的宫人被苏蕴雪支走了,如今在这花木繁茂,浓荫蔽日的花园里,只有密谈的二人,偶有被粘杆处遗漏的蝉发出一声嘶鸣,愈显寂静。
二人对峙良久,彼此目光毫不相让,最终,孟行毓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笑着向苏蕴雪揖了一礼:“如此,臣谨听娘娘吩咐,那么敢问苏贵妃,”他抬起头来,真诚发问,“您既不让臣插手查账之事,臣该如何协助娘娘呢?”
苏蕴雪怔怔看着不远处的一株紫丁香半晌,才道:“你去查一查容王在宫内的暗线。”
孟行毓眉头微皱,这倒是他从未听说过的:“既是宫内的暗线,娘娘就在后宫之中,您亲自动手岂非更方便?”
“不,此事本宫不能插手,只能由宫外的人来做?”
“此话何讲?”
“吴贵妃。”
孟行毓难掩惊愕:“吴贵妃和……容王?怎么会?”
庆功宴那晚,萧桓衍出现在苏蕴雪的寝殿内,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外面值夜的宫女却像睡死了一样,最初苏蕴雪以为萧桓衍是使手段让人晕了过去,后来发现不是,那段时间她的宫外根本没有人值夜。
在后宫之中,如果说有谁能有此能耐,那就只有执掌凤印,统领六宫的吴贵妃。
但这些苏蕴雪不会告诉孟行毓,她道:“这只是本宫的猜测,真相是否如此还需你去查证。”
若容王在宫中接应的人真是吴贵妃,孟行毓倒是理解为何苏蕴雪不敢轻举妄动了,苏蕴雪虽然得宠,但后宫真正掌权的却是吴贵妃,后宫的所有宫女内侍都在吴贵妃掌控之下,包括鸾镜宫,苏蕴雪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吴贵妃的眼睛。
“臣遵旨……对了,臣还要多谢娘娘施恩让孟家成为皇商,才让孟家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不至于彻底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四个字听得苏蕴雪心尖一颤,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孟行毓深深看了一眼苏蕴雪,率先转身离开了慈宁宫。
花园里只剩下苏蕴雪一人,她虚脱般松懈下来,靠在假山上,才惊觉后背已经汗湿。
苏蕴雪仰头看着被红墙高木围挡的蓝天,一只飞鸟掠过明黄屋顶,朝着更自由的远方飞去。
她满目艳羡。
庆和十二年八月。
时隔三年后,容王再次于京城大婚,以次妃之礼迎娶苏家二房嫡女苏蕴玉进府。
京师又一次为之轰动。
观礼的百姓挤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满城同欢。
容王府西跨院,苏蕴珠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怔怔流泪,她问身后的孙嬷嬷:“人已经进府了吗?”
孙嬷嬷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才转过身来,故作无事道:“已经进府了,这会应该在前院……拜堂。”
容王殿下迎娶次妃,府中的内侍和丫鬟一个月前就在忙进忙出地洒扫庭院布置喜堂,今日尤盛,天不亮王府里就闹哄哄的,丫鬟婆子喧嚷张罗的声音就没有断过。
作为正妃,苏蕴珠本应亲自操持此次大婚,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自从上次在和寿堂萧桓衍说出要娶苏蕴玉为次妃后,她就再也没有出过房间,所有的苦心经营、筹谋算计,在那一刻都化为乌有。
她不仅比不过苏蕴雪,连苏蕴玉都比不过,这个容王妃,当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本以为苏蕴雪走了,她就有机会,可是殿下宁愿另娶一个苏家的女儿,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今日过后,她这个容王妃,更加徒有虚名,
苏蕴珠闭上眼睛,任由眼泪肆意流淌,她是真的累了。
孙嬷嬷见状十分心疼,也只能劝慰道:“王妃放宽心,虽说是次妃,但终究是侧室,只要防住那边生下子嗣,王妃还有机会。”
“不,”苏蕴珠睁开眼睛,铜镜中的她眼神狠毒,“本宫这次不会做任何事,殿下不是看不上祖母选的美人吗?苏蕴玉既然削尖了脑袋要进府,那就由她来为殿下诞下子嗣吧!”
良宵好景,正是洞房花烛的好时候,本该在王府洞房花烛的的萧桓衍却出现在鸾镜宫。
雕刻凤穿牡丹的金丝楠木拔步床因为剧烈的动作偶尔发出一丝嘎吱的声响,银红绡纱帐悠悠荡起,又缓缓落下,此起彼伏。
夏夜寝宫深寂,云雨不停,缱绻难终。
苏蕴雪缓了口气,冷嘲道:“殿下大婚,不与新妃合卺,却在这儿纠缠本宫。”
萧桓衍替苏蕴雪拢了拢汗湿的额发,瞳孔漆黑,如深夜暗藏危险的海面,他幽幽一笑:“若非你背叛本王,今日的婚礼,本该是你的。”
“呵!”苏蕴雪不屑轻笑,“没了我,殿下不也娶了苏蕴玉,难道殿下就没有想过,对于殿下来说,我与她们并无区别,殿下不愿放手,只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萧桓衍动作不停,逼得苏蕴雪不住喘息,他并不解释迎娶苏蕴玉之事,只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可有一点你说对了,本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所以……这段、这段时日,皇上……嗯……每每到我宫里,不是因、因朝中要事,就是有后妃将他请走,要么就是……头疾发作,也是你做的吧?”
“不然呢?”萧桓衍餍足地叹息,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本王凭什么容忍萧临壑,若是让本王知道他亲近你,或是你主动去找他……洄洄,你知道本王的脾气。”
苏蕴雪陡然绷直了身子,咬唇压住即将脱口而出的低吟,终于停歇后,她脱力地躺在床榻上,萧桓衍俯身凑到她的耳畔,低声威胁:“你只能是我的。”
他将她拥入怀中,声音带着深沉到令人窒息的情意:“这本该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
苏蕴雪偏过头,紧紧闭上双眼。
萧桓衍见状也不恼,凤眼微挑,将苏蕴雪抱坐到身上,神色颇为愉悦:“不急,时辰还早,本王漏了点消息出来,萧临壑正忙着查本王和几个市舶司的关系,这段时日都顾不上来后宫了……”
第78章 迁怒
萧桓衍走后, 第二天苏蕴雪睡到日晒三竿才起,由宫人服侍着梳洗后。
鸾镜宫的小厨房送了一碟枣泥卷进来, 苏蕴雪吃到第二个时,发现了藏在糕点中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酉时,慈宁宫后花园。”
当天傍晚,苏蕴雪来到后花园,遥遥看见孟行毓站在宝云楼二楼的廊下,正俯身望着她,见她进来,微笑着朝她挥挥手, 仿佛这不是皇宫禁地,而是孟家的花园子。
苏蕴雪微微感慨, 孟行舟和孟行毓一母同胞,性情却天差地别,一个真诚善良, 一个心思深沉。
宝云楼是慈宁宫后花园的主楼,乃太后生前礼佛之所,里面供奉着数尊佛龛和诸佛佛像。
苏蕴雪径直上到二楼,发现站在此处向外俯瞰,整个慈宁宫及附近宫道来往的人都一览无余,而宝云楼却因高墙古木的遮挡, 外面的人不进慈宁宫是发现不了他们的。
的确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孟行舟依旧穿着墨绿色官服,深浓的颜色越发显得他肤色白皙,俊雅的脸上那双与孟行舟相似的眼睛带着三分真诚, 乍一看像个初入朝堂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而他的脚边,一摞文书随意地堆放在地上, 与那日苏蕴雪看见他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的态度截然不同。
苏蕴雪刚上楼,孟行毓就率先开口:“娘娘果然慧眼如炬,洞若观火,皇宫里暗中帮助容王殿下的人的确是吴贵妃。”
因为早有猜测,听到孟行毓这么说苏蕴雪并不惊讶,只是有些奇怪:“他们俩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孟行毓袖手立于廊下,半眯着眼眺望远处的宫道:“此事说来话长,吴贵妃曾育有一女,也就是今上追封的永安公主。先帝时期,皇上还是穆王的时候,九边战况远比现在还要糟糕,我朝连战连败,几乎拖垮了国库。朝廷不得已派使臣前往九边与鞑靼和谈,鞑靼要求和亲,先帝同意了,可是先帝老迈,宫中已无适龄公主,当时几位殿下争夺储位,正是你死我活的时候。”
“穆王为了得到先帝青睐,提出用自己的女儿和亲,这个女儿就是吴贵妃所生。当年的吴贵妃家世不显且无宠,根本无法保住亲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骨肉被送去鞑靼,那一年,永安公主只有十四岁。三年后,也就是今上刚登基的那一年,鞑靼南下攻打我朝边境,为了示威将公主当众斩首祭旗,吴贵妃也是因此才被册封为贵妃。”
说到这里,苏蕴雪了然,她低声道:“她恨皇上。”
亲生女儿成了丈夫登上帝王宝座的垫脚石,怎不令人切齿。
放眼天下,又有谁是和她一样恨着皇帝且有资本和皇帝抗衡的呢?
只有容王。
可是……
苏蕴雪问:“皇上素来多疑,既然如此,为何还对吴贵妃如此信重?”
孟行毓转头看向苏蕴雪,微笑道:“娘娘初入后宫,可能不知道,吴贵妃在前朝后宫素有贤名,尤其是前朝,很多大臣都对其赞誉有加,皇上身体不适时,也是她不辞辛劳昼夜侍奉在侧,兼之后来又育有二皇子,皇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了皇子,就有了争权的欲望,二皇子虽然成年,但吴贵妃家世不显,没有有力的外戚作为依靠,要想斗过母家显贵的皇长子,就只能紧紧依附能给予她权力的庆和帝,所以庆和帝才不会担心吴贵妃对他做什么。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看上去温柔和善的吴贵妃竟然早就和萧桓衍暗中勾结。
孟行毓微拧眉头表示不解:“既然吴贵妃在后宫深得陛下信重,执掌凤印不说,二皇子也是吴贵妃所出,若她忍得一时,未来何愁不能登上高位,为什么非要与容王合作,就不怕最终是替他人做嫁衣?”
这也是苏蕴雪所疑惑的,吴贵妃大可联合朝臣,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为什么非要与容王合作?
因为要避嫌,她平日里除了宫宴,几乎不曾与两位皇子有过交集,是以也不清楚他们的脾气性情如何。
“也许……”苏蕴雪猜测,“他们二人的合作也只是暂时的,若是有朝一日,这两个人很可能会狗咬狗。”
孟行毓原本还在沉思,听到苏蕴雪一句“狗咬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贵妃娘娘好歹也曾是容王殿下的女人,这么说容王殿下合适吗?”
苏蕴雪冷冷扫了孟行毓一眼,不理会孟行毓的戏谑,只道:“既然确定了吴贵妃的确是容王在宫中的暗线,剩下的事本宫知道该如何做,就不劳孟大人插手了。”
孟行毓闻言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看上去甚是无害:“之前臣本打算从明州的帐入手,娘娘不同意,如今娘娘让臣查容王在后宫的暗线,是想利用吴贵妃,将计就计扳倒容王?”
苏蕴雪沉沉吐了口气:“有这个想法,只是还不知具体要怎么做,不过无论如何都比你去查账要靠谱多了。”
孟行毓但笑不语,苏蕴雪知他不信,便道:“前些日子泉州的市舶司提督田承恩进宫,皇上从他那也没得到什么消息,容王既然敢做,一定会有所准备,就算查出点什么,也只会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伤不了筋骨。”
此事孟行毓也知道,包括他进户部这些时日,暗中翻看了往年明州的赋税和市舶司的账簿,除了一些大多数藩王都会有的小毛病,其他都天衣无缝。
要想真正扳倒容王,只有一种罪可行——谋逆。
可是萧桓衍这么多年都隐而不发,除了苏蕴雪这个枕边人窥出一点苗头,连皇帝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思及此,苏蕴雪和孟行毓都不由有些沉默,他们要对付的,是这个王朝最可怕的存在,连皇帝都忌惮的存在。
眼见太阳西沉,孟行毓向苏蕴雪告辞:“臣还有公务在身,先回去了,若是娘娘想到了什么法子,随时可以联系臣,您宫里洒扫的内侍小木子是臣的人。”
苏蕴雪闻言并无过多反应,似乎对孟行毓擅自在她宫中安插人手的事毫不在意。
作为贵妃,苏蕴雪身边有八个大宫女贴身伺候,此外还有十余个做粗活的宫女内侍,若要查这些人谁是谁派来的,费时费力不说,还会打草惊蛇。
她只要确认,她宫中的所有事都是透过吴贵妃传给萧桓衍的就够了。
苏蕴雪搭在栏杆上的手不自觉握紧,神情晦暗。
庆和帝费了一番心力,着锦衣卫进明州容王府盗取账本,发现容王的确私下养了一支船队从泉州进出,然而账本上记的却是船队正常上缴赋税之后,额外给田承恩的孝敬,数额竟与交给朝廷的赋税相差无几。
庆和帝何尝不知萧桓衍识破了他的打算,故意摆着给他看的,却还是忍不住勃然大怒。
他将账本狠狠摔在地上:“来人!曹忠!”
候在殿外的曹忠忙不迭进来:“皇上?”
“派人去泉州,捉拿田承恩回京受审!”
曹忠闻言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宫里的太监派去州府,除了捞钱就是吃喝玩乐,就连他的孝敬都是从里边儿来的。
太监都是残缺之人,注定无后,若不想老来穷困潦倒,只有在任上拼命盘剥,这是宫中宦官心照不宣的事,偏偏田承恩这个蠢东西让人抓住了把柄,还让皇上给知道了。
曹忠瞟了一眼震怒之中的庆和帝,心中也不怎么担心,只躬身应是,然后就要退出殿外,转身走了几步,不出意料地被庆和帝叫住。
“慢着!”
曹忠便又转过身来,躬着身,也不多言,任由庆和帝在殿内烦躁地来回走了几圈后,方听庆和帝道:“不必让人回京,你让人将账本带去给他,告诉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枷刑三月,重打五十大板,另,让他把吃进去的钱给朕一分不少地吐出来!”
“是。”曹忠领旨退下。
枷刑,就是让受罚之人枷上七斤重的木枷,吃饭睡觉都得戴着,受罪不说,更多的是一种耻辱,此番惩戒,非用国法,而是主子惩罚奴才的私刑。
贪赃枉法,放在哪个朝臣身上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是犯事儿的是太监,太监贪污,皇上会不知道吗?此番皇上生气,不过是因为田承恩竟被人抓住把柄摆到台面上罢了。
自古皇权与朝臣权力的制衡,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每一代帝王都有自己的制衡之术,而当今圣上的方法就是用宦官牵制朝臣,以保证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大臣于庆和帝来说是外人,宦官却是他的家奴,而奴才的权利源于主子。
是以宦官要想掌握权力,就得牢牢依附庆和帝,比大臣可听话忠心多了,田承恩如此,大宁皇宫中所有的宦官都是如此,所以曹忠知道,皇上只要还用得到他们这些奴才,就不会要田承恩的命。
皇帝惩饬田承恩的事很快文武百官都知道了,遭到牵连的还有容王萧桓衍。
容王殿下因为私自经商被皇上降罪,下旨收回亲王金宝,降为郡王。
对于庆和帝的两道圣旨,大臣们都保持缄默,没有出声反对。
太监贪污中饱私囊,却只被罚枷刑,打几个板子了事,朝臣心中虽然不平却谁都不敢惹这群心胸狭隘,阴险狡诈的太监,就怕一朝不慎被太监陷害沦为阶下囚。
至于容王殿下,此番降爵实属有点无辜,如今哪个藩王手里没有一点私产,若是真的只靠那点俸禄过日子早就上街要饭去了,偏偏这次皇上还真就朝容王发作了,只能说明一件事,皇上不想再忍了。
叔侄二人的恩怨,迟早要有一个了结,这也不是他们能插手的。
第79章 圈套
孟行毓得知后, 隽逸的脸上透出几分不甘,他本也没指望能够借此彻底扳倒萧桓衍, 但没想到只是降爵这般不痛不痒,看来苏贵妃的确更了解皇上,从账目入手根本无法扳倒容王。
孟行毓一拳锤在书案上,眼中满是愤恨。
这时随身伺候的小厮在他的值房外探头探脑。
孟行毓环视左右,见其他人都埋首案牍,无人注意他,起身出了值房,一直领着小厮来到僻静无人处, 才问:“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
小厮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凑近孟行毓低声道:“宫里那位传来消息, 说是想到法子了。”
随即又在孟行毓耳边低语一阵,孟行毓惊讶的睁大了双眼,马上道:“不行, 此事过于冒险,万一容王不中套呢?”
“那位说,这是唯一的办法,再拖延下去,容王回了明州就没机会了。”
圣上下旨降了容王爵位后,还令其择日返回明州。
孟行毓皱眉:“她有几成把握?”
小厮嗫嚅道:“……大概, 一成。”
孟行毓气急而笑:“简直荒谬!她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我不会帮她的。”
“小木子告诉小的,那位说到时候您只需要将周阁老引到顺贞门就可,但若你不愿意也无妨, 她一个人也能成事。”
苏蕴雪口中的周阁老, 就是户部尚书周士昭,武英殿大学士, 当朝阁老,为人刚正不阿,朝中素有威望。
苏蕴雪提到此人,孟行毓瞬间明白了她是用意,但还是不太赞成:“凭她?在宫里一无根基二无人脉,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吴贵妃,她怎么成事?”
小厮语塞,支支吾吾道:“这……那位贵人说,说她自有主意。”
自有主意,又是自有主意,就凭这四个字,他就要提着脑袋替她办事吗?
孟行毓烦躁的头痛欲裂,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事已至此,他亦无退路,当初找上苏蕴雪,不就是看重容王对她的重视吗?
可江山美人,有脑子的都知道怎么选吧。
萧桓衍真的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吗?
孟行毓十分怀疑,但他不得不承认苏蕴雪是个大胆且疯狂的赌徒,既然如此,就陪她赌一局好了。
拿定主意后,孟行毓对小厮道:“我知道了,你去回话,告诉她我答应了,记得提醒她万事小心,若此事不成,我可不会在顺贞门等死。”
萧桓衍接了降职的圣旨后,孔思弗等人都聚在寝殿等他示下。
而萧桓衍只有一句话:“收拾东西,即刻回明州。”
庆和帝要查明州的账,田承恩前脚出皇宫的门,孔思弗等人后脚就知道了。
于是提前布局,故意将那些账本摆在明州的书房,事后大致能料到此次庆和帝不会像以前那般轻拿轻放,是以对降爵之事,众人都不甚在意。
这是萧桓衍和庆和帝虚与委蛇这么多年来,两人第一次撕破脸,彼此试探那么多年,终于要见真章了。
孔思弗早就巴不得赶紧回去,皇帝因为找不到把柄,才迁怒降爵,在京城多留一日就多一分危险,还是尽早回到明州从长计议。
孔思弗和卫成等人都很识趣地没有提宫中那位,他们清楚殿下虽然同意回明州,但不会真的就此放下。
苏家二房的女儿以次妃之礼迎进王府后,萧桓衍就以其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为由拘在内院,大婚至今,谁都没有见过次妃娘娘的面。
孔思弗想到宫中的苏贵妃,难免多思虑几分。
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孔思弗才开口道:“殿下所言极是,如今京中不太平,早日回去也好,只是收拾行李难免还要耽搁一些时日,不若让卫大人和沈大人护送殿下和两位王妃先行一步,臣和承奉正留下来打点行囊,稍慢一步回明州不迟。”
萧桓衍眉峰一挑,用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晲了孔思弗一眼,正要说什么,有暗卫快步进入寝殿,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萧桓衍神情一凛,此人是专门负责接应宫中消息的,平时若无他的命令不会轻易出现,现下却青天白日地出现在容王府。
是苏蕴雪,她出事了!
萧桓衍眼神不自觉冷冽几分,他扫一眼还在殿内的孔思弗和卫成等人,道:“先退下。”
孔思弗和卫成对视一眼,连沈十三都不由皱起了眉头,但终究无人敢忤逆殿下命令,只好先退出寝殿。
待人出去后,萧桓衍便问:“发生了何事?”
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急切。
暗卫跪地垂首,回禀道:“宫里传来消息,夫人近日总觉身体不适,食欲不振,偶有晕眩呕吐之症,偏偏不让太医诊脉,只说是暑气伤了胃才饮食不佳。然而就在今日,鸾镜宫的崔嬷嬷说要做酱肉,找御膳房拿了肉桂,可鸾镜宫的大宫女风露却说,今日崔嬷嬷并未做酱肉,而是直接将肉桂拿进了夫人的寝殿……”
说道这暗卫明显有些迟疑,但还是接着道:“后来属下翻查医书,发现肉桂虽是温中散寒,理气止痛的药材,却有活血化瘀之效,若是……”
“若是什么?”萧桓衍问出这句话,才发现自己嗓子发干,声音都绷紧了,他紧紧盯着暗卫,生怕错过对方一个表情。
暗卫抬眼飞速觑了萧桓衍一眼,才接着道:“若是有身孕者食用,可能,可能会有小产的危险。”
“身孕?”萧桓衍不自觉地重复出声,整个人被暗卫的话砸懵在原地,脸上表情出现一瞬空白,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连手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良久后萧桓衍回过神,想起暗卫的后半句话,神情又闪过一丝狰狞和痛楚:“小产?她,她竟然敢……”
萧桓衍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凤眼已染上血腥的红。
暗卫见容王殿下隐隐有失控之态,连忙道:“那东西夫人还没来得及服下,风露给属下报信之后,属下让风露找借口将夫人引去了永乐宫。”
萧桓衍清冷的脸上勾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他冷冷道:“你下去准备,本王今夜要进宫。”
“是!”暗卫领命而去。
沈十三是王府的暗卫营统领,负责传递宫中消息的暗卫就是他亲自挑选专门接应宫中暗线的,这个当口暗卫突然出现在容王府,所有人都知道宫中有事发生,而且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孔思弗和沈十三等人出了寝殿后并未离开,而是一直候在殿外,等暗卫出来,问清来龙去脉。
几人都惊愕万分。
孔思弗第一个反应过来,头也不回地冲进寝殿。
“殿下!”
孔思弗一进殿就跪下,膝行几步来到萧桓衍面前,几乎声泪俱下:“自恭敏亲王逝世,臣辅佐殿下至今已有十余年!十几年来,我们忍辱负重,苦心筹谋,如今已经到了关键之时,殿下却要因为空穴来风之事冒险进宫,这是要将多年的心血都毁于一旦吗?早知殿下是如此色令智昏之人!当初又何必让臣做您的幕僚,还不如早早回乡种地,也好过今日因为一个女人而身首异处!”
这些话若是放在平日孔思弗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然而得知殿下在离京之际,因为苏贵妃不知真假的身孕竟然要漏液进宫,不由怒火中烧,脑子一热就冲到殿内大放厥词,事到临头,也顾不得殿下会拿他怎么样了。
卫成和沈十三也进入殿内,跪在孔思弗身后,齐齐道:“请殿下三思!”
此时萧桓衍神情又恢复往常的清冷淡漠,面对孔思弗的不敬也无动于衷,只道:“孔先生为本王殚精竭虑,本王铭感于内,然本王心意已决,不必再劝。”
孔思弗只觉一阵阵心寒,一瞬间竟有种心灰意冷之感,他痛心疾首地道:“前些日子,殿下派卫指挥使暗中彻查钦安伯长子之死,卫指挥使早已将真相呈给您,您应当知道杀害苏继的凶手是谁!苏贵妃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她能因为堂兄觊觎她就狠下杀手,她如何不会对殿下故技重施呢?殿下向来明察秋毫,此非常之时,宫中突然传出苏贵妃有孕定然有诈,为何殿下还要自投罗网?!”
就连一旁愁眉苦脸,欲哭不哭的刘如意都忍不住开口:“殿下,当年雪夫人在府上就被诊出服了寒凉之物,很难有孕,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就有身孕呢,奴婢求殿下,回明州吧……”
“够了。”
萧桓衍站在书案前,他手边放着一本卷宗,正是上个月卫成暗查苏继之死后呈给他的,整个案子的前因后果,苏蕴雪派人毒杀苏继的证据,全部都清清楚楚。
自从苏蕴雪进宫之后,她对他的恨意已经不再掩饰,她的报复是那样的简单直接,萧桓衍知道,苏蕴雪从来就不是个甘心受人摆布的女子。
当初曹忠追去徐州时,曾与苏蕴雪单独说过话,因曹忠的人守在门外,卫成只能站在楼下,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但据卫成观察后回来禀报,苏蕴雪似乎与曹忠有旧,而萧桓衍派人暗中查曹忠时,竟发现曹忠曾经暗中插手过苏继的案子,不知怎的,萧桓衍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苏蕴雪,于是又让卫成重新彻查此案。
而最终的结果,竟真的是他猜测的那样。
萧桓衍一直将这本卷宗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为的就是提醒自己,那个在他面前虚与委蛇的女子,实际上是怎样的一个心狠的人。
萧桓衍将手压在卷宗上,道:“若是今夜丑时本王还未出宫,尔等不必接应,立刻离京……孔先生,容王府就交给你了。”
萧桓衍目光沉沉地看向孔思弗。
“殿下!!!”
孔思弗还要再劝,萧桓衍厉喝:“此乃王命!”
孔思弗闭紧双眼,有种大势已去的颓然,他不发一言,向萧桓衍重重叩首,然后径自起身离去。
萧桓衍随即吩咐卫成和沈十三:“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势必要安全护送孔先生回到明州,知道吗?”
卫成和沈十三迟疑一瞬,抱拳应是,站起身紧随孔思弗而去。
看着萧桓衍像是交代后事一般一波一波的安排人,刘如意早就忍不住在一旁抹起眼泪,见萧桓衍看向他,刘如意连忙道:“殿下,奴婢誓死追随殿下,今夜就让奴婢陪您进宫吧。”
“不必,你守在王府,看好后宅,”萧桓衍压低下颌,眸中闪过幽冷的光:“不许任何人进出。”
第80章 闯宫
西六宫位于皇宫西侧, 鸾镜宫恰恰位于西六宫最末,靠近皇宫的北门玄武门。
萧桓衍以往进宫, 出时雍坊后绕过太液池,从玄武门进入,再经过顺贞门,不消一刻钟时间就能来到鸾镜宫,悄无声息且十分迅速。
这次也一样,萧桓衍穿着一件不显眼的玄色常服,独自骑马来到玄武门,暗中接应的人已经在这候着他, 萧桓衍如往常一样顺利地进入第一道宫门,并无任何异常, 等到了顺贞门,他发现了不对劲。
顺贞门乃内廷通往宫外之要道,无故禁开, 只有帝后有重大典礼在宫外举行时会开此门,是以顺贞门常年落锁,平日只有四个守卫守在门外,若是萧桓衍要进宫,会提前将守卫换成他的人,然后从顺贞门上的小门悄悄进宫。
然而这次, 顺贞门的四个守卫并未向往常一样低首敛目,而是一手按在刀柄上,带着寒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们不是他的人。
萧桓衍驻足与他们对视, 片刻后, 挑衅一般往前走去。
“容王殿下?你为何在此处?!”
萧桓衍偏头,发现一旁的宫道上凭空出现两个人, 为首者大红仙鹤补子官服,阔额方面,眉目端凝,乃是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周士钊,他身后站着一个绿色官服的小官,十分年轻,面容清润,正用异常光亮的眼睛盯着他。
萧桓衍挑眉,并未搭理周士钊,而是抽出腰间软剑,径直朝着顺贞门走去。
周士钊惊觉萧桓衍的反常,他急忙厉声怒斥:“容王!夜闯宫门可是死罪,你是要谋逆吗?”
吼完察觉萧桓衍真的很可能是要谋逆,也顾不得思考为何谋逆之人竟然是单枪匹马地来闯宫,周士钊惊惧之余连忙大喊:“来人!有人闯宫!护驾!!!”
像是专门为了等他这句话一般,玄武门和顺贞门之间的宫道中,前后的城墙上,哗啦啦涌出数不清的士兵,皆披甲戴盔,手持长矛弓箭,形成合围之势,将萧桓衍团团围在中间,原本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宫道被火把映照的光亮无比。
禁军统领出现在玄武门城墙上,居高临下晲着萧桓衍,神情隐隐有几分兴奋:“容王深夜执剑闯宫,意图谋反,来人!将其拿下!”
数不清的刀枪剑戟直指萧桓衍,带着攻城之势向其扑去。
萧桓衍微微低着头,即使被千军万马包围也不见惊慌,跳跃的火光中,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似是笑出了声,似乎是没有。
禁军统领被他的张狂之态激怒,厉声道:“还不拿下!!!”
饶是周士钊再迂腐,也知道单凭他一嗓子不可能顷刻之间就把整个皇宫的禁卫军都喊过来,此刻深知被利用的他转头愤怒地瞪向身后的孟行毓。
他压低声音:“你胆敢假传圣旨,利用本官,孟行毓你好大的胆子!”
自禁军出现后就面露快意的孟行毓收回死死钉在萧桓衍身上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看向周尚书:“大人多虑了,小人怎敢假传圣旨,今夜之事都是皇上的意思,否则禁军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周氏钊愣了一瞬,明白过来要利用他的人不是孟行毓,而是皇帝,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心知自己被迫搅进了皇帝和容王的斗争之中,却又无可奈何,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皇宫。
孟行毓落后一步,转身与被围在禁军之中的萧桓衍遥遥对视。
对方面无表情,神色幽冷。
孟行毓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顺贞门。
从萧桓衍进宫,到萧桓衍被抓,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宵禁后的顺贞门短暂地喧哗一阵后很快又恢复寂静,一切快得像无事发声。
然而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孔思弗等人等到丑时不见萧桓衍,当机立断趁夜离京,然而刚出城门不久就被五城兵马司的人追杀,从看见五城兵马司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容王殿下真的暴露了。
卫成和沈十三率领一众暗卫护着孔思弗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十分狼狈地逃出京城。
几人奔逃之间仓惶回首,眼中皆带了悲怆之色,然而他们知道,就算是回去也不能救出殿下,反而只会送死,只有回到明州,只要回到明州……
乾清宫,自戌时起庆和帝就一直在殿内等消息,当禁军统领前来禀报容王已被成功捉拿时,庆和帝不喜反疑:“这么容易?”
禁军统领道:“容王殿下独自闯宫,被发现之后并无反抗就束手就擒了。”
庆和帝皱眉:“他的那些同党呢?”
见皇帝不高兴,禁军统领连忙请罪:“臣无能,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亲自带人去追,然而容王一党竟有三千暗卫守在城外接应,臣等不敌……让他们逃了……”
庆和帝眯起眼睛,眼中闪过凌厉的光:“三千暗卫,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京城外,你们竟然毫无所觉!”
禁军统领连忙跪地叩首:“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庆和帝却无暇理他,转而又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过他独自一人闯宫,却留下三千暗卫在城外护送一个幕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不直接带那三千人闯宫?”
禁军统领跪在下首,大气不敢喘。
片刻后,庆和帝抬头,目露杀气:“传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指挥使很快来到殿内。
庆和帝道:“你即刻带一万锦衣卫前往明州,沿路遇上容王余党格杀勿论,到了明州之后,立刻查抄容王府,凡敢反抗者,一律杀无赦!”
“曹忠!”
“老奴在。”
“传旨给明州和泉州的镇守太监,命他们带兵符即刻接管两州兵马,羁押定海伯喻海和威海伯林翼和,若敢反抗,就地格杀!”
“遵旨。”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庆和帝双手撑在案前,面上表情阴沉,萧桓衍,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愿意束手就擒,待朕剪除你的羽翼,你就是再聪明也无济于事了。
鸾镜宫。
苏蕴雪同样一夜未睡,她坐在窗边愣愣地盯着殿外那株紫藤,花串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叶,不知愁地迎风摇摆着。
崔嬷嬷趋步进入寝殿,来到苏蕴雪身边:“娘娘,容王今夜执剑闯宫,于顺贞门被禁卫军擒住,这会已经下了诏狱了。”
苏蕴雪悬了一夜的心缓缓沉寂,她没有欣喜若狂,而是有些怔然:“他竟真的来了。”
然后依旧看着窗外那株紫藤发呆,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头看向殿内的滴漏,这会儿才丑时三刻,苏蕴雪不由问:“这么快就结束了?”
据苏蕴雪所知,萧桓衍身边几个得力的人,孔思弗善谋,卫成、沈十三和张越都是武功高手,擅长兵法,亦不是那有勇无谋之辈。而萧桓衍身边除了明面上的侍卫,还有暗卫无数,她以为今夜无论如何会是一场恶仗。
崔嬷嬷道:“容王殿下一人只身闯宫,被禁军统领包围时,并未过多反抗就束手就擒了。”
苏蕴雪不可置信,她转过头看向崔嬷嬷:“什么?你说他只身一人进宫?没有反抗?他的那些人呢,沈十三和卫成他们呢?”
“容王同党连夜逃出京城,往明州方向去了,皇上派了锦衣卫的人去追。”
苏蕴雪简直匪夷所思:“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在这样一个紧要的当口,她那拙劣的演技和借口以萧桓衍的精明不可能猜不出真假,然而他不但进宫了,还只身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蕴雪将手伸入袖中,轻轻摩挲着那枚似虎似豹的钥匙。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她不相信萧桓衍蛰伏了这么多年,会如此轻易地束手就擒,他一定留有后手,可是,他的后手是什么呢?孔思弗那帮人吗?
苏蕴雪不由暗恨,萧桓衍此人,到这个时候了还在玩心眼,他就如此笃定皇上不会杀他吗?
苏蕴雪兀自出了一会儿神,回神后又问:“风露呢?”
“那丫头被曹公公带走后受了私刑,攀咬出几个宫人后咬舌自尽了。”
“没有供出吴贵妃?”
“没有,其余几个被抓的宫人都没有供出吴贵妃,一口咬定是容王主使。”
苏蕴雪深吸一口气,这吴贵妃,远比她想的还要藏得深。
“那几个被带走的宫人,能活的就让他们活下来吧,至于风露,问清楚她家里还有什么人,以别人的名义,多予些金银给她的家人。”
“是。”
崔嬷嬷走后,苏蕴雪将袖中的钥匙拿出来,看着它怔怔出神,几天前,她联系孟行毓,说想到法子对付萧桓衍,但只有一成把握,并不是在说笑,因为她真的是在赌。
苏蕴雪不知道鸾镜宫里吴贵妃和萧桓衍埋下的暗线有哪些人,她干脆就演了一出戏,故意在几个宫人面前做出有妊的假象,又假装要落胎,由崔嬷嬷去御膳房要了些肉桂,故意让那些宫人看到。皇宫禁内,为防宫妃残害皇嗣,麝香红花之类不易得,肉桂却很容易可以拿到,而且就算此事被捅出去,她不过是要些肉桂做膳食罢了,任谁来查都挑不出毛病。
之后崔嬷嬷和小木子暗中观察是谁悄悄将消息透出去,得知是风露后,其他的事情就好办了,萧桓衍若是进宫,风露必定会有所动作,比如不露声色调换守门和值夜的宫人。
介时苏蕴雪只需要将萧桓衍夜闯皇宫的大概时辰告诉庆和帝就好,至于借口,她偶然在宫内发现容王的暗线就是最好的借口。
成了固然是好,不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但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前提,就是萧桓衍得到消息后,会不顾一切的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