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密林遇袭
“有话好好说, 别动手啊!”
卖瓜子的小货郎护着老头儿一直后退,见此动静,周围不少人都驻足停下观看。
眼见人越来越多, 江澜音上前拦下季云姝道:“这里人多, 先松手, 且听他怎么讲。”
满面怒色的季云姝瞥了江澜音一眼, 她扫视四周一番,随后松开了手。
小货郎遮掩着老头儿往后退了几步, 季云姝蹙了眉斥道:“说说, 你为何在这胡言乱语!”
季云姝的眉眼与季知逸有七八分相似,这会寒着一张小脸,黛眉墨瞳自显厉色。
老头儿转着眼珠打量了季云姝一番, 见她穿着打扮皆是好物, 心知自己是踢着铁板惹了贵人, 赶紧作揖赔笑道:“小姐莫气!小老儿也是从别处听来的事儿, 今日与大家闲聊便说了几句。”
眼见季云姝又横起了眉宇,老头儿赶紧缩了脖子提高音量道:“但是小老儿可没瞎说别的!这主人家究竟是谁,小老儿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过!这都是旁人胡猜的, 与小老儿无关!”
“与你无关?是你在这散播谣言!”
“姑娘,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一旁围观的听众摆摆手道, “你怎知他说得是假话?而且这小老头儿也未指名道姓说是谁, 他确实没说谎。倒是你”
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嘴快接话道:“你这么激动,莫不是这传闻里的人与你有关,这会恼羞成怒了?”
此话一出, 立刻得了围观者的响应,季云姝看着周围,哽了半天只恼羞出一句:“全是胡说八道!”
有了旁人的支持, 老头儿底气瞬时足了不少,他从小货郎身后探出头道:“你怎地就说老朽是胡说八道了!我编造这些又能有什么好处?”
“就是!姑娘,你这可就血口喷人了!”
听到周围人帮忙辩驳,老头儿摸出茶壶,咬着壶嘴昂了头,神色得意地细细品了起来。
季云姝捏着拳憋了一肚子闷气,紧抿着唇角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怎么就没好处,你不是从大家手中捞了银钱么?”
“什么意思?”
老头儿喝茶的动作一顿,见周围人突然低下声窃窃私语,他放下茶壶,回头看向勾唇浅笑的江澜音,豆圆的眼珠轻转,他打着迟钝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老朽听不懂。”
江澜音垂眸轻笑,转身走向了小货郎匆忙间丢落在人群外的货担,抬手拍了拍箱囊上的扁担道:“它已经卖空了,不是么?”
老头儿神情僵了僵,偏了瞳眸提声道:“那那是小货郎运气好,遇着了好客人,与老朽有什么关系!”
江澜音挑了挑细眉,顺着地面一圈果皮壳屑踱步道:“确实是遇着了好客人,满担的瓜子果仁,不过是一个故事的时间便全卖完了”
江澜音抱臂看向老头儿道:“老人家的故事,功不可没呀!”
还未反应过来的听众疑惑道:“这小货郎卖东西,和这老头什么关系?”
江澜音在人群里看了一圈,见到一个面熟的大叔后,走过去问道:“大叔,我若没记错,您前些日子,也听过这位‘消息灵通’的老人说起过京郊村中醉汉的事情吧?”
“听过听过!那个喝醉了酒进了猪圈的傻汉儿!”
一提起旁的八卦,周围没听过的人顿时好奇起来。这位大叔眉飞色舞道:“就是京郊的一个傻汉,前两天喝了醉茗楼的‘七日醉’,然后醉得连猪和自家婆娘都分不清!在猪圈里抱着猪亲热了一宿!”
“真的假的?”
“那是肯定真啊!老头儿编这故事干啥子!”
大叔这头刚肯定完,另一头就有个年轻人察觉出不对道:“京郊谁家啊,我是东头的,咱们那边没听说有这回事。而且醉茗楼那‘七日醉’一壶得四五钱,咱这些干粗活的,哪里舍得喝!”
人群中沉默了一瞬,紧跟着一片嘶声疑惑,一直站在前排的几人怀疑地看向老者,开始思考他所讲传闻的真假。
有人向老头儿提问道:“老头儿,你说的这醉汉是哪个村的?”
“这老朽也是从别人处听得,他具体住哪,老朽怎么知晓?”
老头儿将茶壶收入随身的包袋中,收了东西便准备推开人群离开:“老朽想起还有些活儿要去做,走了走了!”
“等等,刚刚还闲着聊天,这会怎么突然又有了急事?”季云姝伸出手中甘蔗横在了老头身前,拦着他扬眉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心虚想逃跑呢?别急,这位姑娘话还没说完,等她说完,咱们再算账。”
季云姝越过老头 ,看向正站在他身后的江澜音,修长黛眉对着她挑了两下。
季云姝还是像过去那般活泼,江澜音笑了笑转到老头身侧问道:“老人家,你认识这货郎么?”
“不认得!”老头很快否认道,“老朽不过是在这与人闲话,他担着货路过,哪里识得 !”
江澜音回头看向货郎,货郎也低着头摇道:“我就是刚好路过,顺便听大家闲聊。”
“这样啊,上次老人家在街口说那醉汉的事,你刚好也在一旁卖炒货,我还以为你们认得”
老头看向江澜音摆手道:“凑巧而已!这里这么多人哩,好些个之前都来听过老朽说事儿,这小货郎也不过是刚好遇着了!”
“是么?”江澜音瞥了眼老头儿身上挎着的布袋,转到货郎身前打量道,“看来老人家与这小货郎着实有缘,就连身上的布袋都与他的衣服出自同匹布料,缝合的针法竟也相同,这可真是投缘!”
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霎时落在了老头和小货郎身上。
老头儿看了眼货郎的衣物,立刻瞪着眼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布袋。
看着他的举动,江澜音眯眸笑了一下,两人之间究竟是否有关系,已无需再多言。
“好啊!你这老头和这个小货郎竟是串通的!”
有些人看出了问题,却又想不通其中关窍。方才站在江澜音身侧的青年倏然明白过来:“你是故意编故事吸引大伙来听,然后让这小货郎趁机来卖炒货!看你们二人面容也有几分相似,想必定有血亲关系!”
青年的话一嚷嚷出来,周围的人顿时明白了,叫嚷着涌上前,找老头儿和那小货郎理论。
江澜音扭头看向那个反应极快的青年,一身朴素白衣,面容倒是清秀俊朗。见江澜音望向他,他手忙脚乱的将手中拿得字画收拢入怀中,空出双手腆着笑,十分有礼地行了一礼。
江澜音颔首回礼,眼帘轻掀,隐晦地打量了一番。
斯文有礼,看起来也是憨厚老实。江澜音慢慢收回视线,心里不禁琢磨,这青年大概是近来进京等候春闱的考生。
一旁的人群喧扰杂乱,老头儿被挤得满头大汗,见了缝,扯过一旁小货郎的胳膊,带着他一路蹿了出去。
有脾气的看众,提了嗓跟着追了过去,剩下的挨了忽悠的人,也只得自认无心,原地啐了一下,闷神而去。
待到人跑远了,看了半天热闹的季云姝,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找那满嘴胡话的老头麻烦的。
她踮脚望了望老头儿的位置,小跑借力一跃,抓了一旁的悬帜翻上了二楼,对着老头儿的腿弯将手中甘蔗旋了出去!
老头儿随影绊倒,她又拽着悬帜滑下,朝着地上低嚎的老头荡了过去。
“能耐啊!你接着跑啊!”季云姝蹲到老头面前一巴掌呼到他的肩背上道,“说!你那什么烂故事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哎哟,姑娘,姑奶奶!别动手!我说我说!”
老头揉着腿弯坐起身,苦着脸认栽道:“小老儿就是听那些个贵人茶余饭后闲聊,说了几句季将军大婚的事儿!小老儿见别桌人都搁那竖着耳偷听,想着这些轶事旁人都爱听,便添油加醋改了改”
“也就是说所谓的美娇娘气情郎都是你瞎编的?”
老头儿垂了头轻点道:“是。”
季云姝眉头一抬,老头儿又赶紧缩肩道:“这也不能全怪小老儿,也是那些个贵人先议论,刚好大家又爱听,小老儿才编了这些。”
老头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本就灰扑扑的衣物沾了尘屑。
片刻后他拱手求饶道:“小老儿知错了,小老儿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和我家这傻儿子一起卖些炒货添些家用,真的没什么恶意!小老儿知轻重,没胡乱说过任何人名!恳求贵人饶恕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头翻起身跪地,一连磕了几个响头,见自家老爹求饶,小货郎也一并磕起来。
季云姝被这突如其来的求饶弄得不知所措,不远处不明所以的人纷纷驻步观望起这边的情况。
江澜音看了看周围,行到季云姝身侧道:“既然旁人已知真相,这次就算了吧。日后让府上人留意些,若是再听到他胡编乱造,便让人直接扭送至府衙,交由张大人处理。”
季云姝思索了片刻点头道:“今天饶你一次,若是再犯,我定送你去吃牢饭!”
“多谢贵人饶恕!不敢不敢!以后一定不再乱言!”
小货郎掺着老头起身,生怕季云姝反悔,赶紧挑了货担离开。
季云姝捡起刚才甩落的甘蔗,擦着表皮吹了吹,束发飘动,垂落的红色绦绳搭于颈侧。她回眸看向身后的江澜音,明艳的五官盈笑而动:“方才多谢出言相助。看姑娘穿着应该也是某家千金,不知姑娘姓甚?”
江澜音抿唇一笑正要答话,季云姝瞥到她的身后,神情倏然一变,转身便跑!
“站住!”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江澜音还没来得回头,高大的身影擦肩而过,待她定神望去,季知逸已经按着季云姝的肩膀将她控在了原地。
季云姝缩着脖颈慢慢转头,看到季知逸无甚表情的面容后,咧开唇乖巧道:“哥,好巧。”
“不巧,现在才遇到你。”
季云姝话语一噎,双手交握于身前,规规矩矩地低下了头。
季知逸松开手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见她一切安好,神色微缓道:“既然回来了,那便跟我回家。”
季云姝神情一顿,撇了嘴有些不情愿道:“好不容易你回来了,我可以出门转转,所以暂时还不太想回去。”
季云姝低着头无声抗衡,季知逸默了片刻道:“从上京去苏扬城需五六日车程,今日你若不回去收拾东西,三月十二的花神会,你应该是赶不上了。”
“那又怎样什么?”季云姝瞳眸一亮,抬头贴到季知逸身边道,“哥!你刚刚说什么!”
季知逸挑了下眉宇道:“没什么。”
“你刚刚说了让我去苏扬城看花神会!你不能反悔!”
季云姝抓着季知逸的胳膊高兴地摇晃,季知逸弯了唇角轻笑道:“那就回去收拾东西。”
“好嘞!”
季云姝高兴转身,看到一旁的江澜音,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和人聊到一半就被她哥打断了。
“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我刚认识的一位”
“澜音。”季知逸拖拽着胳膊,带着季云姝径直走向江澜音,随后看向身侧发懵的季云姝道,“她是我的妻子,叫人。”
季云姝眨了眨眼无甚反应,半晌后有些尴尬磨蹭道:“江姑娘好”
季知逸皱眉看向季云姝,季云姝头皮发麻道:“怎怎么了?”
“错了。”
季云姝斜眸看了看江澜音,又看了看季知逸,来回看了几遍后,倏然留意到江澜音身上的狐裘。
她盯着那件雪白狐裘看了片刻,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方才看它眼熟,原来她哥把原本要送给她的银狐皮毛所制的裘衣送给了江澜音!
季云姝又转回头盯着她哥看了好一阵,几息之后,她侧头望向江澜音,扬眉笑道:“嫂嫂好!”
前世的好友突然改唤她嫂嫂,江澜音别扭了好一会,适应了片刻,她才调整好神情回应道:“云姝,好久不见。”
“嗯?我们见过么?”
季云姝愣了一下,季知逸也面色微疑。
江澜音抿唇一顿,这才回想起,她与季云姝虽同在上京,但季云姝从不参与京中后宅的聚会。
她与季云姝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她嫁于傅棠后,主持操办傅家的春花会,她按着礼节也给将军府递了请帖,季云姝应邀而来,这才与她相识。
这会忆起前尘往事,江澜音才发现季云姝仅有的几次出席宴会,皆是她主持操办的 。
春花会是季云姝第一次参与京中后宅的宴会,从不参与这些的她,为何会应了那一次的邀?
“澜音?你怎么了?”
见江澜音倏然恍惚不语,季知逸不禁有些担忧。
“没什么,抱歉,突然走神了。”见兄妹二人皆注视于她,江澜音顿了一下撒谎道,“先前云姝在宫中伴读,曾远远见过一面,她当时并不知晓。”
季云姝先前时常入宫,为公主伴读,若说在宫中见过,的确是有可能的。
季云姝“哦”了一声点点头,季知逸看向江澜音道:“你的事情可有忙完?我可以陪你一同再逛一逛。”
江澜音看了眼不远处的商街,本打算去看看商铺经营情况的,被那老头一耽搁,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没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今日便不去了。”江澜音想了想今日那个老头的话,笑了一下弯眉道,“而且,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等安排好了再去也不迟。”
季知逸盯着江澜音看了片刻,见她笑容明媚,心头骤然一跳,随后低了头道:“好,那便改日再去。”
因着回将军府的路途并不很远,三个人索性一同漫步而回。
一路上季云姝都在兴奋地说着她从旁人处听来的花神会,她说得眉飞色舞,江澜音也听得起兴。
季云姝喜欢了解各地风俗趣事,苏扬城的花神会能让她这般期待,想来也确实是十分精彩,这让十多年不曾迈出过上京的江澜音,心中也不禁多了好几分向往。
“你有兴趣么?”
身侧一直沉默的季知逸突然发问,江澜音偏头望去,猝不及防撞入了季知逸沉黑的瞳眸之中。
“你说花神会么?”
季知逸“嗯”了一声,江澜音点了点头道:“听云姝这么一说,倒是很感兴趣。倘若日后有机会,我应当是会去看一看的。”
“日后?”季知逸摇头道,“你可以这次与云姝同去。”
江澜音脚步一顿,琥珀色的瞳眸倏然微放,她看向季知逸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云姝一同出京?”
季知逸似乎也没料到江澜音会这般惊讶,看到她眸中的光亮,牵了唇角点头道:“可以,我今日已向太后明禀,太后安排了林越带几个南府军中的精兵,陪护你们前去。”
“啊?林越陪我们去么?”季云姝顿时垮了脸,“怎么是他那个骚包精啊”
江澜音迟疑了一下,看向季知逸询问道:“将军不随我们一道去么?”
季知逸神色微顿,笑了一下道:“不了,我应了太后的邀请,再回塞北之前,会每日入宫向太子教授武艺与兵法。”
“每日都要入宫?”
江澜音合唇低眸,倏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以往季知逸驻兵塞北,季云姝都是留于京内,说是照顾,实则也有扣押之意。季知逸身边如今只有她与季云姝两个亲近之人,她与云姝出京,季知逸自然是出不得的。
江澜音低着头不说话,季知逸神色柔和道:“难得休息,入宫与林太尉、文太傅他们一道聊一聊,倒也闲适。你与云姝跟紧林越,他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
闻言,一旁的季云姝也沉默了下来,半晌后她又打起精神,挽了江澜音的胳臂笑道:“嫂嫂,我哥他走南闯北见识许多,难得这次忙里偷闲,可以在宫中懒上片刻,咱们也别操心他了,让他陪那两个老头子慢慢谈天去!”
季知逸笑了一下点点头,季云姝又说了好些南江郡的风俗地貌,江澜音的心思被她吸引了去,便也暂时放下了对于季家兄妹被迫隔笼而居的不平感叹。
苏扬城一行,季知逸大概是早已做好了规划,她与季云姝还在不敢相信的兴奋之中,三日后,林越便带好了人马等在了将军府的门口。
“小姑奶奶,你是去苏扬城看花神会,不是去苏扬城长住,你带这么多东西,是打算和弟妹一起坐车顶么?”
林越一边帮着季云姝提溜包裹,一边吐槽着她塞了大半车的行李。
“骚包精,你懂什么!”季云姝一把拍落林越翻动食盒的手,然后夺过食盒提上车道,“虽然只是半个多月的行程,但是吃穿用度一样都缺不得,这一路上少不得要赶路,有本事你饿了的时候,别来找你姑奶奶!”
“嚯,姑奶奶,您慢点!”
季云姝提着食盒蹿蹦上车,林越在一旁赶紧伸了手相护,见她站稳当后,才托着食盒底部还于她道:“放心吧,这一路丛山密林的,我还能饿着你不成?”
“嗯?我们不走南边平路么?”
江澜音十多年前从塞北回来时倒是走过南江郡,依稀记得南边是修了官路,傍田依城,并非全然山道。
“往日自是走南边官路方便,只是如今南乡疫情严重,周围几个城镇都落了封,道路不通,便只能绕行西边了。”
季知逸伸手扶着江澜音上了车,向她解释一番后,又看向林越叮嘱道:“西边山路荒芜,平日里走道之人甚少,你们切记莫要夜间行路。我已在地图上为你们标了落脚处,那些地方我曾路过,确定安稳,你们只管去歇息便是。”
“放心,这车上是兄弟你的媳妇与妹妹,我还能让她们出事了不成?”
林越勾过季知逸的肩膀,指了指已经钻进车里的季云姝道:“再说了,就这小祖宗,谁惹她谁麻烦,哪个匪贼会想不开去惹她?哎!”
林越抬手接住迎面而来的苹果,季云姝掀了窗帘怒道:“闭嘴吧骚包精,就你话多!”
季云姝重重掷下车帘,林越随手将苹果在衣袖处蹭了蹭,然后啃了一口道:“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听季大小姐的,我不说了。”
窗帘重新掀起,江澜音看向车外的季知逸道:“那我们这便出发了。”
季知逸盯着车窗处的江澜音静了许久,江澜音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可憋了半天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在季知逸似有期待的目光里沉默了片刻,她终于想到了一些关怀的话:“这些日子我不在,将军独自也可回内室休息。”
说完江澜音还轻轻眨了眨眼。
毕竟是人家的床,却一直让他委屈于软榻,这会她出了门,没道理再让人屈居于小榻之上。
反正等她回来也是要重新换洗床褥的!
期待了许久的季知逸:“好。”
“噫,嘴里怎么突然就泛了酸,溜了溜了。”
林越龇着牙跑了开来,季知逸望着车上的江澜音良久,确定是等不到其他话语后,垂了下眼睫温和道:“路上一切小心,跟紧林越与云姝。”
“好。”
“行了哥,我会好好照顾嫂嫂的。你就放心吧!”
季云姝从窗边挤出半个脑袋,对着季知逸挥手道:“回去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季云姝说完又退了回去。
马车缓缓行动,江澜音看着立在原地的季知逸缓缓后退,变小。
她撑着车窗微微探出身,季知逸仍站在远处,视线紧紧跟随着马车,与她遥遥对望。
江澜音突然觉得她之前的话说得不大好,她应该和季知逸好好道个别的。
马车渐行渐远,江澜音突然往前斜出了身子,对着门口的季知逸挥手道:“将军,你好好休息,等我和云姝回来,给你带南江郡的花饼尝鲜!”
立在原地的季知逸终于回了神,他回应了江澜音的挥手,一贯低沉的嗓音意外清亮道:“好,我等你。”
听到回应的江澜音只觉心头一阵轻快,直到马车行远,再也看不到将军府的影子,她才收回身,重新落座。
江澜音靠着车壁难得轻松,片刻后又不禁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南江郡的花饼能不能存鲜五六日带回来
出了上京,正如林越所言,一路皆是丛山密林。
马车颠簸了一路,行到第三日时,四周已经没了人声,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便是飞鸟清脆起伏的啼鸣声。
“林越,还有多久咱们才能到休息的地方啊?”
季云
姝捂着肚子白着一张小脸从车上探出头,林越勒马减速,直到马车跟近,他伸手探了一下季云姝的额首道:“再行三十多里就会有一个小镇,镇上定然有郎中,你可还能坚持?”
虚汗洇湿了鬓发,季云姝咬了咬下唇道:“可以,暂时死不了。”
见季云姝还有力气开玩笑,林越神情终于松了一刻道:“没毒死你,也是你命大,什么果子都敢乱吃,幸亏只是让你闹肚子!”
季云姝捂着肚子倚着窗栏道:“我怎么知道那兰莎果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它明明就只长在岭南郡那边才是!”
“祖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果子也只是挑环境,若有合适的,它才不管什么南北。”
季云姝闭了眼摇头道:“算我倒霉,偏偏它还和那红果长得一样,这次眼拙了!幸好嫂嫂没吃,不然真得出人命”
江澜音重新拧了帕子放置季云姝颈侧,为她擦了擦汗水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好好歇一会,要不要喝点水?”
季云姝虚弱地点了点头,江澜音将水杯递到她的嘴边,不料刚喝了一口,她便全吐了出来,又干呕了些许酸水,眼前一阵发黑。
江澜音匆匆放了水杯扶住险些摔倒的季云姝,见她面色越来越难看,她不禁拧眉担心道:“林将军,云姝这般,若是拖久了定是会虚脱,不能再耽搁了。”
林越探了探季云姝的脉搏,随后也蹙眉道:“但是最近的乡镇还有段距离,我们最快也需三个时辰方能抵达。”
江澜音摸了摸季云姝渐渐起热的额首,看向林越身下的坐骑道:“若是林将军骑马带她先行,应是可以早些到达的。”
林越顿了一下,有些迟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又怎么办?”
江澜音果断摇头道:“救云姝要紧,随行的还有其他南府军的精兵,有他们相护,我定然也是无甚危险的。再者我们处在内郡,治安一向安好,林将军不必担心。”
林越踌躇了片刻,季云姝又偏头呕了几口。眼见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林越翻身下马,将她抱下车置于自己的马背道:“那我便带她先行,你跟好军中将士。”
“嗯,林将军放心,我们镇上会合。”
林越唤来侍卫长细细叮嘱了几句,随后翻身上马,带着季云姝疾奔而去。
队伍里倏然少了两人,江澜音这才感知出深山密林的阴惨寂静。
马车碾压过冬季遗落的枯枝烂叶,噼噼啪啪的碎响,让本就心念季云姝病情的江澜音,心头一阵烦闷。
倏然,噼啪响动间混入了一阵嘈杂凌乱的笨重脚步声。
紧跟着刺耳的兵器出鞘声响起,车外一片混乱!
江澜音匆匆掀起车帘,只见车外侍卫已于一群身份不明的壮汉打成一团。
侍卫长拉下江澜音将她护在身后,当机立断砍下马车上的绳索,带着江澜音翻身上马,冲出人群往前狂奔!
身后兵器交接声逐渐息远,侍卫长不敢冒犯江澜音,只得急促提醒道:“夫人,抓紧缰绳!”
心头直跳的江澜音稳住身心,死死抓紧了缰绳,将自己稳于马背。侍卫长刚要举鞭抽马,下一秒一声闷哼,捂着中箭的肩头自马背上摔落而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马匹乱了步伐,江澜音努力定神驭马,看到身后追来的几个黑衣人与倒地不起的侍卫长,她咬紧牙关,按着季知逸曾经指点的方法,捏紧了手,操纵着马儿往另一头狂奔而去!
第22章 第 22 章 荒野逃命
“笨蛋玩意儿!一个小娘们都能跟丢!”
被扇的劫匪, 捂着脸委屈地低着头,他看了眼面前气得脸色难看的提刀壮汉,嘴角耷拉道:“姐夫, 这真的怪不了我, 我一路跟着马蹄印走的, 我也不知道那小娘们何时从马背上掉没了哎别打, 疼!”
张武看着自家蠢得无可救药的傻舅子,收回巴掌指着他恼火道:“那是人家摆了你一道!她早就从马背上下来了, 故意放了空马, 让你们这群傻子去追!”
龚海心里委屈得很,跟着张武在深山老林里蹲了好几日,一身血肉不知喂饱了多少蚊虫蛇蚁。好不容易蹲到了一只肥羊, 没想到是捅了马蜂窝!
谁能想到这么一支不太打眼的队伍, 竟然是官家人!
一想起搜找出来的南府军令牌, 他的腿肚子就发软, 他就是想混些银子花花,可没想把命也搭进去!
周围的兄弟都沉默着,张武摸了摸后颈, 半晌后忍不住一声气叹:“今天杀人的那个是老六的人?”
“是六哥新带回来的那个张守程!”
张武拧着被汗水打乱的浓眉,看向刚才回话的兄弟道:“张守程那小子什么来路, 下手那么狠!”
“这个我知道!”被张武训了许久, 终于有一个自己知道的问题,龚海放下捂脸的手,跟上前解释道, “六哥年前在山里遇着了觅食的黑瞎子,就是张守程救了他!大雪封山,那个张守程也找不着路, 无家可归,六哥见他可怜,便把人带回去了!”
张武微愣道:“他就是那个一箭把那黑瞎子穿了心的外乡人?”
“是他!”
张武思考了片刻问道:“那后来咱们找的那些兄弟,也是他负责教得拳脚功夫?”
龚海点了点头嘿嘿笑道:“是他!姐夫,你别说,他那功夫教得可真不错,今天他们和南府军的官爷打起来都不输,真厉害!”
张武斜目厉视,龚海的笑容立刻敛了脸,老老实实低了头不敢再多话。
“是厉害,但捅了这么大篓子,厉害有屁用!再厉害还能有官家的闸刀猛?”
一想到他们今天杀死了南府军的官爷,张武心中就烦得慌。
“姐夫,咱们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个小娘们啊,反正也没人知道咱们是谁,现在直接溜了便是!”
“溜?往哪溜?做一辈子逃犯么?”
看到人员伤亡时,张武也不是没考虑过趁乱逃走,但是之前他们已经陆续打劫过两三支商队,想必现在官府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若只是劫了普通人,此处地处两郡交界,周围群山密林难以搜索,官家就算知道他们的存在,只要不闹大,也不见得会费多大力,特意来围剿他们。
但如今他们杀了南府军的人,队伍中又跑丢了一个小娘们,能由南府军护送,想来那娘们儿的身份必然也不普通,劫了平头百姓倒也罢了,劫了那些个娇气的贵人,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
张武苦想了片刻烦躁道:“罢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那小娘们一个人又丢了马,定然是走不远的!既然她让马往西北走,她自己肯定是往东边去了,算算脚程,应该就在这附近不远处!都打起精神,仔细找找!”
“是!”
一群人当即四下分开继续寻找,龚海凑到张武身前询问道:“姐夫,你坚持找那小娘们做什么啊!”
张武皱眉道:“做保命符!”
“她怎么做保命符?那小娘们估计想剁了咱们还差不多!”
张武顿了片刻没说话,看了龚海一眼,沉了脸色狠下心道:“那就让她变成我们的人,到时候她自然就得保。”
“变成我们的人,怎么变?”
龚海不明白张武的意思,张武沉默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具体你就不用操心了,姐夫自会处理妥当,若是运气好,没准咱们还能从此飞黄腾达。”
“行了,赶紧去找那个娘们,若是让她先一步寻到官兵,咱们全得完蛋!”
龚海持了火把跟着人群继续搜索着草荡。张武眯了眼倏然看到地上被踩折的断草根,蹲下身捻了捻草茎上的汁液,起身朝前追去。
深密的草荡里传来轻微的窸窣声,江
澜音猫着身看着张武追远,瞥了眼另一边还在往更远处搜寻的劫匪,拎着裙摆踮起脚,寻着草缝慢慢向反方向摸去。
天色越来越暗,四周一点光亮也没有。江澜音回头看了眼劫匪所在的方向,火把的光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拨弄草叶的动作逐渐加快,直到确定距离已经拉开后,她放下裙摆,再也不顾枝叶划动的声响,奔着来时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江澜音半启着唇急喘不已,一阵寒风灌入本就已经干得火辣的嗓子眼,她忍不住抚上剧烈起伏的胸口,哑着嗓剧烈咳喘起来!
喉咙间满是腥辣,她难受地回头看了一眼,气还未喘匀,却又不敢耽搁,努力生津吞咽了两口,缓了缓干燥火辣的喉咙,又大迈着步伐,快速往前奔去!
不能被他们抓到!
刚刚张武的话,她缩在草丛里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张武显然是已经起了害人之心,倘若落在他的手上,她定然是讨不到什么好下场!
夜晚的山林寒凉透体,脸侧被疾风刮得生疼。肺腑间又因为剧烈的运动而火辣抽痛,她的眼前一阵阵模糊眩晕,全靠着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
脚下突然一阵虚软,江澜音软着腿摔在了地面,她顾不得被擦得疼痛的手心与膝盖,努力睁开的双眼里,全是旋转的草叶幻影。
不行,跑不动了
江澜音看了看左右,踉跄着钻进了一旁的芦苇荡中。
浅滩中的水淹上小腿,刺骨寒意瞬间漫上四肢。她冻得上下唇一直哆嗦,但还是拖着沉重冰麻的腿,一路淌到了芦苇深处。
鸦鸟因江澜音的动静低鸣而飞,她抱着臂膀裹紧了唯一可以御寒的狐裘,矮身蹲了下去。
远处的草荡倏然鸟雀飞散,江澜音望着那群劫匪寻去的方向,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微微放松了些许。
那群劫匪大概还没发现她又使了一次障眼法,如今她已经和他们拉开了距离,等缓过这阵无力,她就继续往今日被劫的地方归往。
劫匪追着她一路而来,自然是想不起回头再次搜寻。而且她在那里消失,林越他们一定会优先在附近搜寻,说不准她可以在半路就遇到救兵。就算没有遇到林越,至少来路她是认得的,她可以回到上一个城镇,寻求城中官兵的帮助。
江澜音快速地盘算着自己如今的情况,确定下来路线后,她动了动有些僵麻的身子,摇晃起身,准备继续往回走。
沙沙——
江澜音起身的动作倏然一顿。
沙沙——
不是她自己擦动枝叶的声音!
江澜音屏息慢蹲,轻轻转动自己的瞳眸,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
她紧张地环视四周,除了被风吹动的芦苇,并无什么奇怪异常。
竖耳细听,刚才沙沙的摩擦声又突然没了动静,她轻轻松了一口气。
低头拨弄了一下被河水打湿而皱成一团的裙摆,江澜音准备起身。视线扬起的一瞬,余光倏然瞥见水面上出现了一道银月光影。
只怔了一瞬,她立刻蹲下身往左翻滚,刀锋自颈侧擦过,半缕乌发落于水面漂浮。
失手落空的男子偏头看向摔进水中的江澜音,手腕翻转,横了刀向着她慢慢靠近。
跌坐在浅滩的江澜音顾不得浅滩上硌手生疼的利石,撑着自己的身子,慌张往后倒退。
他是早上一箭射伤侍卫长的那个劫匪!
江澜音看着逐渐逼近的劫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空白的脑海里终于翻找出一些信息。
“张守程。”
江澜音开口的一瞬,步步逼近的劫匪顿了一下。
确定判断无误,江澜音稳住心绪继续道:“是张武告诉我的。”
“张武?”张守程神情微愣,随后拢眉道,“他为何会与你说这些?”
江澜音没有急于回答问题,而是撑着地先站起了身,然后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这才抬眸看向他反问道:“你觉得他为何会告诉我?”
张守程低眉思索了片刻,重新提起刀对准江澜音道:“不要耍花招。”
江澜音睨了一眼他手上锋利的刀,垂眸笑了一下道:“张武一人寻到,然后又放了我。他道出了你们的身份,我许他百两黄金,送他与家人出关。”
“你与张武谈判了?”
张守程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探究。
江澜音眉头一跳,但面上依旧四平八稳道:“是,如今的情况,杀了我也好,胁迫我也罢,结果都是你们讨不到好,所以他选择了保自己。”
张守程点了点刀示意江澜音继续说,江澜音看向他轻巧一笑道:“他把过错都推到了你们身上,人是你杀的,事情也是你主谋的。他卖了你们,给自己与妻儿寻了出路。”
见张守程没有任何神情变化,江澜音心头顿时一紧,她一边用余光继续寻找出路,一边尝试动摇道:“你放过我,我把许诺给他的条件全部兑换于你。”
张守程往前逼近了一步,江澜音看着递近的刀尖道:“你不信我?或者你可以自己开条件。答应我肯定是比杀了我更合算。”
“张武虽然没有多聪明,但也不至于这么蠢。仅凭你一句承诺,他又如何会信?放了你无异于丢了他最大的筹码,他没这么傻。”
张守程一点也不相信江澜音的话,江澜音却倏然抬手握紧了自己的领口磕绊道:“那那是我与他之间的约定,至于如何让他安心,这是我的事。”
江澜音红了脸满目羞愤,她偏头低垂,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攥紧了泥沙。
她斜眸偷偷打量张守程的神色,只要等会他近身,她就糊了他的双眼,趁机逃跑!
张守程盯着江澜音皱眉看了片刻,随后猜测道:“他取了你的贴身之物做信物?”
江澜音身形一僵,瑟缩了一下快速往后退了两步。
眼见江澜音神色惧怕,张守程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提刀慢慢靠近,视线一直在她的领口处游移,趁着他分神的时候,江澜音将手中泥沙,对着他的面门挥了出去!
“唔!”
“在那边!”
张守程遮得很快,但依旧被糊得眼睛难睁。张武带着龚海他们赶来,看到江澜音逃跑的背影,立刻提刀追了上去!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澜音屏息前奔,一刻也不敢回头看望。
再跑快一点!
江澜音咬紧下唇努力睁圆了眼,她浑身颤栗,全凭本能在跑。
速度越来越慢,双腿犹如陷入了泥潭,逐渐笨重如山。
终于她体力不支摔趴于地,身后传来了劫匪们的哄笑。
泪水终于溢出眼眶滚了满颊,她咬牙拔了发簪紧握于手,若是有人敢轻薄她,她便扎进对方的喉咙,然后再自尽!
“啊!”
“什么人!”
“废物!”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痛呼和兵器落地声,张武似乎在怒骂着什么。
江澜音恍惚地抬头想要转身查看情况,紧跟着就被人从地上拖拽而起,支撑着她往前跑道:“跟紧我,快走!”
前方拉拽她的身影瘦削高挑,月白的长袍后压出了好几道褶皱。厚实的纱布自发髻处垂落,将他的头脸遮得严严实实,江澜音看着他如水墨远山的眉眼道:“傅棠?”
拉着她的手倏然又紧了几分,利箭自身后疾驰而来,傅棠用力将她带入怀中,挥刃挡开了飞箭。
“小心。”
面纱下传来沙哑低闷的嗓音,虽不似过往那般清朗,江澜音还是肯定认出道:“傅棠,你怎么在这?”
傅棠提剑划过地面,碎石激起弹射向身后,阻的劫匪们不得不停下步伐,遮挡头面。
得了一息休喘,傅棠带着江澜音闪身躲进密林,行至一道枝叶隐匿的隐蔽斜坡后,他倏然将她拥入怀中裹紧道:“抱紧,别怕。”
江澜音还未来得反应,下一刻天地倒悬,她被傅棠紧紧护在怀中,顺
着坡势一路滚了下去!
耳鸣头晕许久,肩背酸痛的江澜音终于回过神,她看向垫在身下的傅棠,刚要问话便被他捂紧了嘴——
“明明见他们进了林子,怎么可能没人影!给我仔细搜!丢了那娘们,咱们都得没命!”
张武带着人在上方搜索了片刻,随后便往林子深处奔去。
人声渐远,四周又重新归于宁静。
傅棠掩在江澜音口鼻处的手倏然一坠,江澜音诧异地看向了他。
傅棠的眼眸有些迷离半阖,他斜躺于坡地,似乎没什么力气。
江澜音轻轻推了他一下,只见他反应微弱,怔了一下,她拍了拍他的脸轻唤道:“傅棠?”
傅棠低沉闷哼了一声,江澜音察觉出不对,想要掀开他的面纱查看情况。
手指刚刚搭上面纱,手腕便被傅棠猛然握紧,他提力将她推远至一旁,摇晃着坐起身咳喘道:“别别碰,没事”
强忍低咳,傅棠的双目顿时布满红丝。
江澜音犹豫着靠近,傅棠却是后退道:“离我远点,当心传染”
“传染?传染什么傅棠,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澜音皱眉望向微微摇晃的傅棠,下一瞬睁大了眼,匆忙接住了软倒于地的他。
“傅棠?傅棠!你怎么了!”
夜色昏沉,她也不知道傅棠是否在刚才滚落时伤了要害。
搭在他胸膛处的手倏然被握住,傅棠闭着眼虚弱道:“面纱不能摘你先走去找”
江澜音只依稀听到这几个字,她低首贴近想要听清楚,傅棠却彻底晕了过去。
传染?面纱不能摘?
江澜音盯着傅棠紧闭的眉眼没有任何思绪,被握着的手腕处滚烫灼热。
她挣开手摸了摸傅棠的额首,触手湿热。
江澜音紧了眉头观察着怀中的傅棠,摸到他颈侧的虚汗后,心头不禁微微一沉。
他好像病得很严重。
第23章 第 23 章 傅棠的卑微
“季将军, 南边已经搜查过了,没有任何踪迹,是否需要继续排查?”
季知逸放下手中地图, 环顾四周道:“留一部分人手继续搜查, 加大对三棘口至望城岭这一片区域的搜查力度。”
“是!”
南府军的将士领命继续搜查, 林越看着荒芜的山岭懊悔道:“怪我, 本以为这一带治安尚可,当是没什么危险, 于是过分自信, 将她托给了军中将士,让这些歹人有了可趁之机!”
“哥,这不怪骚林大哥, 是我的错。”唇色尚且泛白的季云姝, 从一旁石头上起身, 行到季知逸身侧低头道, “如果不是我贪嘴,嫂嫂也不会陷入险境,是我的错”
林越带着季云姝寻了医后, 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江澜音这边,只等季云姝情况好转, 便赶紧策马赶了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队伍停留处一片狼藉,江澜音已经不见了踪影。
季知逸看向身侧因为虚弱而面色微黄的季云姝,抬手为她拢紧了披风揉了揉发顶道:“是我疏忽没有规划好, 让你们受了惊。但是,日后出门在外,切记时刻警惕, 莫要再像此次,着了有心人的道。”
“着道?”
季云姝惊愕地看向季知逸,林越也瞬时厉了神色:“什么意思?”
季知逸思忖了片刻问道:“云姝是中了兰莎果的毒?”
“是,它落在树下,我将它当作了红果。”想起自己的过错,季云姝沮丧道,“我还差点拿给嫂嫂一起吃了,幸亏林大哥提醒了我。”
“也不怪云姝认错,兰莎果一向长于岭南郡,常人又怎会想到它竟会在这荒郊野岭处生长而出?”
林越开口替季云姝辩解,随后一怔,拧眉看向季知逸道:“你是觉得这兰莎果的出现有问题?但是兰莎果喜湿热,常长于矮丘之处,南江郡虽不似岭南郡那边多雨闷热,但此处地势低陷,又位于岭前,气候环境倒是有几分岭南郡的样子。”
“你说得不无道理。”季知逸指了指地图上,季云姝拾到兰莎果的地方道,“气候适宜,兰莎果长于此处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若是如此,漫山遍岭又怎会只此一株?”
林越和季云姝闻言一愣,季知逸神色渐厉道:“赵深已经一路查看,至今也只发现那一株兰莎果树。而且,它的根土湿润蓬松”
“是有人故意新植于此!”林越的脸色倏然变得难看。
季云姝难得出门,一路上对各种事物都新奇不已。路上休息之时也没少捉鸟摘花,采摘野菌野果。他见她玩得兴起,倒也没阻拦过。
若真如季知逸所说,那株兰莎果树是新植于此,这便说明他们早早便被贼人盯住,而他竟然一路都不曾察觉!
林越握了拳神情难堪,随后俯身拱手,向季知逸歉意道:“这次是我大意,害得云姝与弟妹落此险境,有愧嘱托。待人寻回后,我定登门自罚,引此为戒!”
季知逸抬手止了林越的赔礼,垂了眉眼摇头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季知逸沉着面色望向不远处延绵不断的密林道:“林越,让南府军的人再细细搜查一遍这里往密林去的路,若遇到水源之地仔细勘察,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踪迹。”
“嗯,已经按着你先前的吩咐加派了一支队伍过去。”林越偏头看向往苏扬城去的方向道,“这里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二三十里,真的不用再多派点人手再往那边去看一看么?说不准她顺利逃脱,沿着路去寻我与云姝了。”
季知逸果断摇头道:“前路不熟,贸然前进的风险更高。而且那些劫匪是追她而走,理所当然,会认为她一直在往前而逃,而忽视回程之路。”
林越愁着脸长喟一声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关键是慌乱之下,弟妹能不能想到这么多?”
“她会。”季知逸坚定道,“只要她没有落入劫匪手中,她一定会这样躲避。”
因为这是她曾经教他的逃生方式。
“劫匪的身份有眉目了么?”
听到季知逸的问话,林越面上的愁苦又多了几分:“没有。南乡那边因着疫情堵了个严实,我只得先派人去周边两个乡县打听了情况,但这两地的知县均不知情。谁也不知道这群山匪何时出现,又是从何而来。”
见季知逸神色严峻,林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我已经重新派人带了太尉府的令牌往南乡那边去了,也不知道那边能不能给个情面,让我们过了关卡打听打听情况。”
季知逸神疑道:“南乡那边的疫病年前不是说好转了?”
南乡自入秋以来,突然诸多百姓咳喘高热,一开始只当是普通风寒,不曾想之后竟是连带了周边城镇,一时之间医馆门外都挤满了病患。
“什么好转,那南乡的知府也是个胆肥的!”
一提起南乡疫情,林越忍不住啐道:“琼花宴在即,那狗官怕触了上头的霉头,竟是谎报了情况!那疫病也是奇怪,用了许久的药,势头不减反增,等上京那边得到消息时,南乡外的义庄,尸身已经堆到了门口,摆在那也是无人处理。”
林越烦躁地握紧腰侧的佩剑道:“为了阻断疫病,如今南乡及周边几个乡镇全都落了封,与外隔绝。所以我这边也一直见不到人,打探不到那群山匪的消息。”
季知逸低头思索道:“既是如此,
那群山匪如今也是入不得南乡,那边可以暂时放弃搜查。他们的身份不急,先找到人要紧。”
商讨之间,南乡方向忽然奔来一群人马,季知逸与林越警惕地握上剑柄,待看清为首之人后,林越诧异道:“乔一?”
季知逸仔细打量翻身下马的青年,随后认出他,收了兵器道:“傅相身边的人?”
“乔一见过季将军、林将军!”
林越看着突然带人出现的乔一不解道:“乔侍卫为何会在此处?”
乔一倒是焦急地看了左右,俯身施礼道:“不知二位将军可曾见到我家大人?”
“傅相?”林越随后反应过来道,“离京之时听闻朝中要派钦差来南乡协理事务,原来竟是傅相亲自而来!”
明白林越他们定然是没见到傅棠,乔一不禁有些急道:“那江姑娘呢?二位将军可曾寻到江姑娘?前两日江姑娘的随侍求救至南乡,我家大人急忙便赶了过来,至今没有音讯。方才路上又遇着了南府军的人,不知两位将军,如今可有江姑娘的下落?”
“你说傅相去寻澜音了?”
季知逸的眉头倏然紧蹙,乔一俯身无奈道:“是,我家大人听到求救后,便带了一小队人马赶了过来。但是到了此处,他们又与大人走散,只得回城寻助。”
林越偏头看向季知逸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傅相遇到了那群劫匪?”
季知逸沉了眉头思忖道:“不无可能。但是我倒是更倾向于,他与澜音都尚未落到那群劫匪手中。”
“为何?”
季知逸看了眼杂乱的被劫之地,随后询问道:“你说被劫之时,只有一人伤亡?”
林越点头道:“嗯,顾伟被箭伤了肩肘,其他人都是些轻伤。唯独那个马夫,一路逃窜慌不择路,被劫匪伤了要害从悬崖上坠了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季知逸思考着摇头道:“周边的乡县不曾知晓他们,说明这些山匪是近来新起,不成气候。若只是为了金钱劫掠,通常不会伤人性命,避免引起官府关注。”
“确实如此!”乔一将自己这边知道的消息道出,“南乡那边疫情封城时,曾有两支商队来报,在望城岭附近遭了劫,但是他们只是打劫了银钱,不曾伤人性命。”
“而且那些人手上功夫一般,可惜他们都是些小商队,随行护卫也只是会些简单拳脚功夫,加上那些劫匪用了蒙汗药,所以他们便不小心着了道。”
林越不禁气道:“既然南乡知道这边有劫匪扰道,为何不派兵来剿灭,也不曾上报?”
乔一抿了唇不禁闷道:“南乡知府的头颅还在城墙上挂着,府衙里堆了好几摞公文没处理。我家大人的疫病尚未痊愈,他也不是三头六臂,一件件处理总得需要时间吧!这不,又遇到江姑娘出事,全耽搁了!”
“傅相得了疫病?”
林越怔了片刻,随即瞪圆了眼,还未来得及细问,不远处的树梢上,赵深探头急道:“将军!西北处有情况!”
季知逸抬头看向零散乱飞而来的禽鸟,当即挥手命令道:“急速前进!”
赵深从树上跃下,带着人马跟着季知逸朝西北方疾奔而去。
林越按住急着想要跟上的季云姝道:“你在这好好休息,乔一,麻烦你带人在此照看一下!”
“啊?我?”乔一拒绝道,“不行,我还要跟去寻我家大人”
“你放心!你家大人是寻季夫人才弄丢的,老季一定会好好把他带回来的!不然欠了这份人情,可不得恶心死他!”
乔一:“”
林越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季云姝铺了一块暖和的地,他温和地安抚了两句,随后提了剑追着季知逸而去。
季云姝倏然想起那日老头嘴里胡编的美娇娘与情郎,抱着不适的腰腹思考了片刻,然后带着敌意看向乔一道:“他说得对,我哥才不会给自己添堵。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别去耽误他还情!”
乔一:“”
季云姝盯着乔一不转眼,乔一原地踌躇了片刻,随后收了剑和季云姝等在了一处。
季家不想欠情,他们傅府还不想留恩呢!省得他家大人更昏头脑!
*
在山里寻了三日的张武,此时已经烦躁到了极点。
没寻到那个逃跑的小娘们不说,就连张守程和那帮新招揽的兄弟都一同没了影子!这让他的心里慌乱不已。
笨手笨脚的龚海又突然惊飞了一窝莺鸟,心情不好的张武抽手给了他一巴掌道:“蠢货!你能不能动静小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在这里是么!”
已经好几日没合眼的龚海,终于忍不住推了一把道:“张武!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龚海,你做什么!”
张武怒视向龚海,龚海指着他气急道:“你差不多就得了!乡里乡亲称你一声武哥,你还真把自己当老大了!你看看大家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大家好好跟着你来南乡,是为了赚些来年的家用,结果现在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杀了官府的人!你让我们怎么回去面对家里的妻儿!”
“龚海!你什么意思,你是怪我么?”张武当即憋红了脖子愤怒道,“赚银子,难道前几年你们跟着我到南乡没赚到银子?你忘了你那娶媳妇的本儿都是怎么来得了?现在出了事,你就忘了先前,只知道埋怨我了,你以为我想这样!”
张武气得抽了刀想要劈龚海,一旁的人赶紧阻拦道:“武哥别气!海儿,赶紧给你姐夫道个歉!武哥也不是有意如此,谁能想到南乡突发了疫病,南乡封城不让进,这也不是他的意啊!”
“就是!要怪就怪那杀千刀的狗官,封了城断了咱的财路!”
说话的俩人都是平日里与张武处得好,好处拿得多的人。其他的乡亲倒是杵了刀在一旁冷眼旁观。
一时之间没有旁人应和,张武回头看向众人不可置信道:“你们也要当那白眼狼,同他这般想我?”
“张武,先前你提出将咱们猎来的东西卖到南乡,带着大家狠赚了一笔,这确实不错,大家心里很感激。如今南乡疫情,耽搁了卖货,咱们一个铜子儿都没收,这是天意,也不怪你。”
一旁围观的乡亲里走出一个年纪稍大点的长者道:“后来你提议我们在此蹲候解封,卖些皮草之类的,赚点是点儿,也没问题。可你却起了歹心,带着大伙在此劫小商队,还招揽外人,这便是你起了贪念。”
张武盯着老者看了片刻,随即嗤笑道:“三叔,我知你不屑如此,可你如今都跟到这了,现在说这些正义的话,是不是太虚假了?”
张武摊开手,指着周围人扬眉道:“是我逼大家来的么?跟来的人谁没起贪念?现在出篓子了,你们就开始把错推给我了?呸!想得美!”
“大家先前谁不是单纯的猎户?但是现在你们都动了刀子,分了劫来的赃银,那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出了事,谁都别想往外摘!”
“你放屁!你就想把自己往外摘!”龚海突然暴起推搡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追那娇滴滴的娘们是为了什么?你就是想睡了她,借此威胁脱身!运气好,你还能做了哪家达官贵人的乘龙快婿!你那算盘子儿响上天,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龚海的话刚落音,周围人顿时议论纷纷。当即有人急问道:“海儿,你说得是真的?”
“先前这畜生跟我说,我还没明白,后来张守程猜出了他的意思,告诉了我!”龚海看着张武青白的脸色恨道,“你们看他这丑脸,怎么,说中了?”
张武咬了牙愤愤道:“张守程那个连影儿都逃没了的叛徒的话,你们也信?”
“你别废话,你就说你追那娘们是为了什么?她身上也就那点东西,还是个官家人。咱们杀了南府军的人,这会你不带着大家逃命,还一直劝大家追她是图什么?你说啊!”
张武被龚海问得吞吐,随后恼羞成怒道:“是又如何?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瞒着不说,现在见找不着那娘们儿了,你才说出来,你敢说你没和我动一样的心思?”
眼见
这姻亲俩人吵得不可开交,一旁的乡亲们终于明白过来:“好啊,你们俩倒是算计的明明白白!回头你们占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人家含着怨也得保你们,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合着你们是把我们当苦力,然后完事推我们出去给官家祭刀!缺了大德啊!”
见自己的谋算败露,张武索性撕了脸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处你们又不是没拿,你们也算不得什么干净人!”
“行了,咱们在这吵也没用!”有人提了刀阴着脸道,“既然现在只有找到那小娘们儿这一条活路,那就各凭本事,看谁能够找到她!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儿,还不想在这没了命!”
一群人也反应过来,随后纷纷提了兵器四下开始搜索。
龚海松开抓着张武的手,忿恨一声转身离开,张武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也顺着之前还未寻过的方向而去。
半晌后,角落处的粗壮树干后慢慢探出一道身影,江澜音握着两片芭蕉叶秀眉紧蹙。
她看了看众人搜索的方向,悄悄往另一头的河沿摸去。
*
傅棠猛然从昏睡中惊醒,按着心悸之处呛咳不已。
他条件反射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面纱,见它不曾摘下,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环境,粗壮盘结的树根粘着结实的厚土凝于头顶,四周土壤堆积,天然围成了一个避风的深洞。
傅棠怔愣地看着这一方避难之所,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遇到了江澜音,他试探出声道:“江姑娘?”
无人回应。
傅棠拢眉回忆,强撑着地面想要起身。身上遮盖的狐裘滑落,他呆愣地看了片刻,匆忙起身焦急道:“江姑娘!”
“别喊!待会把人喊来了,咱两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江澜音捧着水急忙奔了过来,清水晃荡,她赶紧稳住手,用手肘拱了拱站在洞外的傅棠道:“那些人还在附近搜查,赶紧进去!”
傅棠盯着江澜音,顺从地退回到洞穴中,江澜音将叶中裹来的清水递于他道:“没有热水,你凑合喝点吧。记得放嘴里温会再咽算了,凉就凉吧,就你现在的状态,降温要紧。”
傅棠捧着水一直在打量江澜音,忙着往洞口堆草遮掩的江澜音回头低斥道:“看什么,喝啊!待会再晕了,我可扛不了你一起逃命!”
从未见过江澜音横眉厉色的一面,傅棠被训得发懵,顺从地就着叶子喝了两口,一直热烫的肠胃顿时清凉了不少。
“少喝点,解解干渴就行。剩下的水,你自己撕块布,给自己擦擦身降温。”
傅棠看着江澜音许久没有动作,片刻后烧得迟缓的他,终于有了反应:“你先喝点吧。”
“不用,我去河边打水时已经喝过了。”江澜音将洞口掩藏好,转回身走到傅棠对面坐好道,“你这病怎么回事,你昏过去前说什么传染,面纱不能摘,什么意思?”
见傅棠依旧没什么反应,江澜音怀疑他是不是高热烧傻了,探手准备试下温度,傅棠却倏然反应剧烈,仰身远离道:“别靠近!”
江澜音的动作一顿,片刻后轻笑一声道:“是我多事。”随后收了手坐回原处,不再多话。
傅棠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引人误会,盯向对面的江澜音小心翼翼道:“不是我并非有意躲闪,只是疫病刚愈,后续情况尚不明确,我怕传染于你。”
“你感染了疫病?”江澜音不禁蹙了眉头。
前世南乡疫病兴起,最后也是傅棠前去处理。但她记得那次疫情,傅棠处理的十分漂亮,也因此得了陛下嘉奖,他便是借了那次功劳,向陛下求取了赐婚。
当时她并没有听到傅棠染病的消息,而且南乡的疫情,在年前便已稳住。
她与季知逸成婚,是她自行改了命运。南乡的情况如今也有了变,莫非今世与前尘全然不同?
傅棠低了头缓声道:“入城处理事务时,不慎染了疫病。”
江澜音有些不解道:“危急之况,竟是让傅相亲自入城么?”
“南乡因为疫情祸乱四起,诸多事务自是需要人去处理。”
傅棠刻意省去了他强迫太医署的太医随他入城,进城又当众斩了知府震慑群官安抚百姓这些事。
这些狠辣手段,他不想让她听到,更怕她因此而惧怕他。
江澜音撑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城中有一群地方官在,傅棠还是亲自入了城,想必也没他说得那般简单。
她抬眸看了看对面低垂着眉眼不愿多言的傅棠,不禁心中轻叹——
傅棠这个人,若是不谈情感,倒也确实是个顶好的人。
思事全面周到,行事严谨果断。胸有抱负,心系天下。建梁有他为相,百姓们的生活的确好过了许多,所以百姓常常赞颂他,将他与季知逸相提并论。
只是他比季知逸命好,有着傅家做支撑,陛下心里再忌惮,也还得咬牙继续仰仗他。
“你那夜只一声便认出了我。”
江澜音疑惑地看向突然没头没脑冒出这句话的傅棠,片刻后明白过来道:“你说那天晚上?这有什么奇怪,你都开口说话了,我还有什么认不出的。”
傅棠却目光灼灼道:“因病哑了嗓,但是你依旧立刻认出了我。”
江澜音神情怔愣,随后抿了唇没有说话。
声音听不出,还有面容。即使遮了面纱,还有眉眼。
而且,她认傅棠,只需一眼感觉即可。
毕竟是自己远望了五年,又成婚三年的夫君。
傅棠的眸光明亮灼热,感知到他的目光,半晌后江澜音抬头笑道:“傅相觉得这说明什么?”
傅棠急急张了嘴,却又过于紧张没说出话。
江澜音与他对视道:“因为我喜欢你,心中有你,所以只需一眼便能认出你,无论你是何态何貌。”
傅棠的脑海顿时热意翻涌,怔望着江澜音,连呼吸也一瞬凝滞。
江澜音看着沉默的傅棠轻浅一笑道:“傅相是这么认为的是么?毕竟我曾经心悦于你。”
然而,傅棠刚要开口,江澜音却又敛了笑认真问道:“你知道我的心意,也说你同样心悦于我,觉得我如今是在恼你没有早些回应,这才怀着愤怨顺着太后的意,嫁给了季知逸。那傅相说说,你为何不早些开口与我定亲?”
听到江澜音的问话,傅棠倏然一僵。
江澜音轻笑一声继续问道:“若我与傅相成婚,你可会与我白头偕老,予我一生顺遂安逸?”
傅棠望着江澜音,原本期待的眸光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他的神情全然落入江澜音的眼中,她看着他笑意明媚道:“这就是你非我良人的原因。”
傅棠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显灰沉,江澜音温声含笑道:“季知逸敬我,重我,我是真心嫁于他,并非太后所迫。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良人。”
“傅相,前事为云烟,还请莫要在意了。”
傅棠盯着江澜音,一句话也未道出,只觉透体寒凉脑海嗡鸣。
半晌后他垂了眼眸,庆幸有着一道面纱,遮掩了他所有的狼狈与苦涩。
江澜音说得没错,他确实非良人。
他连一句承诺都给不了她,他那点卑贱的喜欢,便注定只能是妄想。
第24章 第 24 章 他的怀抱
文有傅棠, 武有季知逸。一个清贵俊雅,一个凌厉冷峻。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江澜音今天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共同之处——话少。
自从她把话挑明了说后, 傅棠便一直沉默着, 也不知道究竟是高热不适, 难受地说不出话, 还是被她直白下脸,气得懒得理她。
江澜音瞥了眼一旁靠着坑壁, 只偶尔低咳两声的傅棠, 想了想还是把搁在一旁的狐裘丢在了他的身上。
一直低垂着睫羽的傅棠,看着倏然搭在身上的狐裘,迟缓地抬眸看
向对面的江澜音, 单薄的眼皮烧得泛红, 疲惫的眼里绽出一丝微光。
江澜音看明白了他眸中那点希冀, 顿了片刻梳理客气道:“多谢傅相前来搭救。”
委婉的提示比直言更令人伤怀。傅棠苦笑低咳, 瞳眸中最后一丝期待也湮了去:“江姑娘不必客气,本也就是在下没处理好南乡事务,才害得你落难于此。”
傅棠瞥了眼身上搭来的狐裘, 低哑着嗓子轻声道:“所以不必担心因此而欠下情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累。江澜音笑了一下没再多言,搓了搓手起身撩了点洞口处的草藤, 借着那点缝隙往外观察着。
“大人出门时可有交代随从?”
“嗯, 他们遍寻不得,自是会带人而来。”
江澜音琢磨了一下路程远近,估计林越差不多也收到了她遇袭的消息, 应当是带了人在附近巡查。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看向稍微恢复了些体力的傅棠道:“大人是今夜与我一道而走,还是留在此处, 等我带人回来?”
“自是一起。”
虽然不大想和傅棠同行,但是俩人同行,的确更加安全。
江澜音点了点头转回身道:“那便等天色一沉,咱们就出发继续回走。”
初春时节,夜幕依然早临。江澜音与傅棠摸黑而出,一路借着荒郊深草的掩护,快速地往三棘口方向而去。
“真是见了鬼了,就这么大片地儿,那小娘们怎么会就这么凭空没了?咱们这么多人寻竟是一点影子都没寻着!”
树根下,三个劫匪提着刀在草丛中一边拨揽一边闲聊,说话的那人看向同伴怀疑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有人已经先一步寻到了她,然后私藏了起来?”
“也说不准!我看那张武总是一个人独行,没准他就已经得手了!”
两个劫匪不禁在一起咒骂了两句,旁边那人不赞同道:“我觉得没有,要是有人得手了,可不早就挟着那娘们去寻前头那些官爷了?眼瞅着今日山上的官兵又多了,显然他们也还没寻着人。现在别说寻那小娘们了,再寻不着人,我得先逃命了!要是被官府抓着,那定然是死路一条!”
“说的也是,与其搁这耽误,还不如赶紧逃!”
三个人闲聊着走远,躲在草丛深处的傅棠,收回掩在江澜音身前的手,手背抵唇硬是忍下了一阵闷咳。
傅棠撑膝起身,准备将同样蹲于地面的江澜音拉起,不料一阵目眩,险些摔在了地上,幸好蹲在下方的江澜音反应迅速,及时撑住了他的身子。
缓过这一阵眩晕,傅棠摇晃着身子歉意道:“抱歉,险些出了声响”
江澜音盯着那三人刚刚走来的方向,偏头看向身侧站立不稳的傅棠,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搀扶道:“他们刚刚说前面遇到了官府的人,可能是乔一和林越他们,你撑住,我们现在过去!”
官兵的搜查,让劫匪们活动的范围圈也缩减了不少,不过短短一里路,她与傅棠便遇着了好些零散的劫匪。
白日里偷听了张武他们的对话,知道这群人都是些要去南乡售卖猎物的山野猎户,江澜音想着如今他们各自行动,只要躲得好,即使正面交锋,她与傅棠俩人也不见得落了下风,只要别遇着张武或者那夜的张守程便可。
然而天公总喜弄人,她刚想着莫要与张武相遇,一转头便与草丛里钻出的他对了个正着!
认出张武的那一瞬,江澜音便觉脚底寒意顿生!
看清扶着傅棠的江澜音,张武原本有些困顿的双眸瞬间一厉,反应过来的傅棠提剑挡了张武袭来的刀锋道:“先跑!”
明白张武的目标是自己,江澜音毫不犹豫地转头狂奔,然而刚行几步,龚海带着三叔他们迎面而来。
前后逃路皆被堵,江澜音握紧了发簪一步一步慢慢后退了回来。
傅棠的武艺,在一众文士之中已是翘楚,但对上这些平日便是靠手上功夫吃饭的猎户,便显得有些招架不住。
江澜音伸手扶住被蛮力撞得退步的傅棠,看着前后的劫匪,在他身侧低声道:“等会趁乱你和我反向跑,若是跑不动了,你便寻个安全处,等乔一他们来寻你。”
傅棠睁开迷蒙眩晕的双眼,在看清张武如蛇蝎般的眼神后,立时满面戾气道:“你先走。”
张武提刀往前近了几步,身后的龚海也紧跟着近了几步。
江澜音举目四望,终于在枝桠上看到了一团黑影,她拉了拉傅棠的衣袖道:“北三那棵树上有鸟窝,击下来!”
她将手中金簪塞入傅棠手中,傅棠当即明了她的意思,果断掷簪而出,窝中栖鸟顿时振翅鸣飞!
张武和龚海脚步骤停,紧跟着四周传来了远近不同的人声:“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附近的劫匪闻声而来,张武拧了眉狠厉道:“我看你们是嫌死得慢了!”
江澜音重新拔了根簪子抵于颈间笑道:“人不到齐,那才真是嫌死得慢了。退下!”
龚海被江澜音的举动吓了一跳,当即后退了一步。张武眯了眼不快道:“你这是做什么?”
四周散落的劫匪陆续齐聚,江澜音忽略了张武的问话,扬声直言道:“当然是拖延时间!”
张武恼火上前,其他人顿时跟上一步,但刀剑相向,防得更多的却是四周之人,唯恐让对方抢了先。
场面一时僵持,傅棠环顾四周,盯向身后最为胆小的龚海道:“等会我击倒身后那人,我们从那处逃走。”
江澜音看了看周围人的站势,微微点头道:“好。”
张武与身侧几人互相敌视,傅棠慢慢调转手上刀剑,趁众人不备,剑刃旋出,三叔他们反应极快,躲闪至一旁,慢了半晌的龚海被割破了手臂,倒在地上一阵哀嚎!
傅棠拉了江澜音朝散出的缺口逃奔,张武立即跟上,却和三面收束前奔的劫匪拥在了一起。众人彼此拦截争涌,互相挡着前路,于径口处乱成一团!
“做什么!人都跑了!”
张武已是气红了眼,终是不再顾及情面,反手劈刀砍伤了最近一人。追了两步,眼见傅棠和江澜音跑远,他从身后抽出箭羽,对准江澜音的后心射去!
察觉出身后劲风的傅棠,错步将江澜音护在了怀中,下一瞬横飞的箭羽擦着耳鬓飞过,强劲的力度击断了直飞而来的箭支,狠狠钉入了一旁粗壮的枝干中。
被揽在身下的江澜音惊诧睁眸,马蹄纷乱,一双沾满尘土的长靴停于眼前。
她抬头上望,与那双深邃星目倏然相对。季知逸收回低垂的视线,锋利的眉眼紧盯前方,墨瞳轻眯,勾弦的指尖一松,箭羽疾驰,带着透骨的力度扎穿了张武的掌心,众人在他的惨叫中惊恐后退。
江澜音仰望着神情冷峻的季知逸,许久不曾闭阖休憩的双目,顿时涌起阵阵酸涩,连带着鼻腔也堵满了闷意。
后背倏然一沉,江澜音回神后看,骤然卸劲的傅棠苍白着唇强撑于地。
她撑起傅棠的身子,扶着他半跪于地,季知逸将弓箭抛至一旁,掐了傅棠的胳膊,强力将人扶拽了起来!
林越带着南府军的人,将山匪捆绑束缚,看到站立在一起的三人,一群人立在不远处陷入了沉默。
季知逸承了傅棠的重量,他盯着尚且扶着傅棠胳臂的江澜音,唇线绷得紧直。
正惊喜欲笑的江澜音倏然一顿,看着季知逸墨色深沉的瞳眸,心下一片茫然。
季知逸捏着傅棠的手臂越来越紧,瞳眸轻动,视线落在了江澜音扶在傅棠胳臂上的手。
江澜音顺目看去,然后斜睨着瞟了眼身后偷偷观望的将士们。她轻转瞳眸收回余光,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指,抿了唇小步贴近到季知逸的胸前,捂着脸埋在他的身前嘤声呜咽道:“夫君,妾身好害怕”
季知逸起伏的胸口一滞,冷硬的神情显出些许茫然,随后疼惜上涌,抬起空余的手臂无措地环在了怀中玲珑身影
的肩颈处,软了手骨轻轻在她脑后慢慢拍抚。
慢慢走来的林越从地上拾起江澜音刚刚丢弃在地的金簪,看着刚才还冷静奔逃,此时却缩在自己兄弟怀中娇软啜泣的她,忍不住一声嘶气。
季知逸睨了林越一眼,将手中已是晕迷的傅棠丢于了他。
林越接过傅棠,空出手的季知逸一手抚头,一手环腰,静静地安抚着怀中委屈呜咽的江澜音。
感觉出季知逸温和的转变,她睁眸瞥了眼身后围观的将士,轻轻漾出眼尾泪水,湿润着双眸抬头,将手贴于他的颈侧软糯道:“夫君,我们回家吧。”
温热的颈脖贴着冰凉的柔荑,凸显的喉头骤然一滚,季知逸垂眸低沉道:“好。”
他瞥了眼傅棠身上裹挟的银白狐裘,将自己的斗篷罩于江澜音的身上,敛了眸中潮涌,俯身将人抱了起来。
嗯?
倏然落尽坚实臂弯的江澜音愣了一下,刚想拒绝的她,听到不远处将士们的抽气声后,念头一转,柔软地勾了季知逸的颈脖,乖巧地缩在了他的臂弯中。
季知逸僵了一息,沉舒一气后,抱着江澜音稳稳往回而走。
江澜音悄悄抬头,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后方眸光闪烁晶亮的众人,心里不禁一阵感叹——
还是季知逸会啊,谣言止于举止之中!
干得漂亮!
第25章 第 25 章 小女子能屈能伸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已是到了最近的周阳县。
头一次接待这么多贵人,先前得了传令的王县令,早早的便带人候在了城门口。
季知逸先翻身下了马, 窝在他身前的江澜音, 探头看了看城门处张望的众人, 终归是脸皮薄了些, 借着季知逸的力下了马,然后从他的臂弯中跳了下来。
手上突然一空, 季知逸低头看向一旁正在整理衣摆的江澜音, 手刚刚揽上她的腰肢,她却轻轻一旋,躲开他伸出的手, 贴到他的侧后低头羞赧道:“夫君疼惜妾身, 但妾身已无大碍。想必夫君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处理, 莫要因为妾身再耽搁。”
候在一旁的王县令听到了江澜音的娇声细语, 默默抬眸看了一眼,只见一身狼狈的江澜音,娴静懂事地立在季知逸的身侧, 一张被土灰染花的小脸,配上她望向季知逸时那柔情似水的眸光, 格外惹人怜惜。
王县令看得有些怔愣, 身侧却是倏然一声轻哼,他匆忙收回了目光,瞥了眼自家低首挑眉的夫人, 他干笑了两声,抬着袖子擦了擦额首上的汗。
京中贵人的妻子就是不同,细声细语, 温柔贤淑。不像他家这个母老虎,他就是羡慕地看一眼,眼珠子都能给他当场抠出来!
王夫人又咳了一声,还在心中感慨地王县令赶紧回神道:“下官王竖,见过季将军、林将军。”
季知逸不太擅长官场交道,点头回礼后便没再说话。林越是上京摸滚出来的老油子,立刻上前熟络地揽过王县令笑道:“唉呀,王老哥,这次辛苦了!带着一帮子兄弟来叨扰你!”
“不不不!林将军客气了!都是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王县令也是个会来事的,见江澜音衣衫狼狈,季知逸对她又是呵护有加,赶紧招呼来王夫人道:“这是拙荆秦氏,她已带人收拾好客房,诸位大人、夫人、小姐,可随下官入府小憩。”
林越欣喜拱手道:“如此,太感谢王老哥了!”
“哪里哪里,将军客气!”王县令在前引路,林越回头瞥了马车一眼道,“但是有一事还得麻烦王老哥”
“将军尽管言!”
林越揽低了王县令的身子低声道:“先前没和王老哥交代,傅相如今也在马车上。”
王县令瞳眸一睁,不禁有些磕绊道:“傅傅相?”当即慌乱转身,准备去马车边见礼。
“哎哎!王老哥别急,我还没说完!”林越贴在他身侧小声道,“傅相如今身子虚,这又与劫匪纠缠了一番,这刚愈的疫病,又起了后症,需得静养。”
“疫病?”王县令被吓得一惊,身体本能地抬了袖掩在了自己的口鼻之前,但见众人都无防范,又只得抖着手放下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莫慌莫慌!”林越在一旁笑道,“太医署跟来南乡的太医们,前些日子已寻得了治疗的方式,傅相这病也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大病之后没来得及好好休养便出来吹了风,这才又染了风寒。但这疫病怪异,未彻底痊愈前,总归是让人心慌,安全起见,还是先莫要与旁人过多接触。”
听林越这么一说,王县令顿时松了一口气:“下官明白,下官这就为傅相专门安排一个院落静养,一定不让人去打扰傅相!”
林越点头赞许道:“麻烦王老哥了,记得偏远点啊!”
王县令应了声,匆匆便去招呼自家夫人,让她赶紧安排下人再去单独整理一个小院出来。
林越看着忙碌的王县令,转回头冲着不远处的季知逸抖了抖眉头。
季知逸还没明白其中关窍,季云姝倒是先反应了过来,她背着手晃到林越面前猛拍了一下肩膀道:“小瞧你了,倒是挺机灵的!”
林越也学着季云姝背了手,挺直了腰脊笑道:“为兄弟在所不辞!”
季知逸听不懂林越与季云姝的对话,但也觉得这么安排最为妥当。一来傅棠疫病初愈,确实情况不明。二来他偏头看向身侧的江澜音
总之,林越的安排很好。
“家中已经备好客房,诸位一路劳顿,可随妾身先去休息。”
王夫人上前引路,江澜音跟着众人走了两步,随后脚步一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面看了片刻。
“怎么?”
留意到江澜音的停顿,季知逸也顺着看向她隐在裙摆下的脚。
湿软的泥土黏附在素白鞋面的边缘,面上纹绣的桃夭被污渍洇得深浅不一。
江澜音轻轻拍了拍裙摆道:“没什么,有些脏,不大习惯。”
见林越他们已经走远,江澜音轻轻推了推提醒道:“走吧,林将军他们已经走远了。”
江澜音快步跟了两步,又鞋尖贴了地面点了两下脚尖,季知逸看着她的小动作若有所思。
王夫人是个细心之人,为她们安排的房间已经先一步燃了暖炉。来得路上,江澜音便已经困顿得合了眼,这会暖意席卷,她刚挨了床便陷入了沉睡。
一觉醒来,江澜音眯了眼舒适地伸了个懒腰,坐起身依着习惯唤道:“银翘,帮我倒杯茶水!”
桌边陶瓷清脆碰响,不一会,温热的水杯递到了她的手中。
盹着神慢慢饮完一杯茶水,长长喟叹一声后,她倏然睁圆了杏眼,转头看向了身侧递来水杯的人!
季知逸已经重新洗漱换了身轻便劲装,江澜音盯着还伸着手等着收走空杯的他,双手奉回茶杯,弯眉尴尬道:“不好意思,忘记银翘不在这了。”
“无妨。”季知逸单手握回茶杯,提了茶壶问道,“还要么?”
江澜音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要!谢谢!”
一连喝了两杯水,江澜音忍不住轻轻冒了一嗝,季知逸放了茶壶,从旁端了一盆热水放置脚榻上。
江澜音探头看了看那盆深褐色还带着浅淡中药味的热水,不禁疑惑道:“这是什么?”
“泡脚的药水。”
“嗯?”江澜音仰头看向站在床边的季知逸,季知逸解了自己的束腕挽袖道,“脚上冻伤若是不及时养好,往后年年都会难受。这里面放了活血化瘀的草药,等会再搓药油敷上膏药,过几日便可恢复。”
季知逸挽好袖子看向半揽着被子还在怔愣的江澜音,蹲下身仰头看向她道:“水备好已经有些时候了,待会该凉了。”
“哦。”江澜音掀了被子慢慢抽起自己的罗裙,冻得红肿的脚趾难耐地动了动,她挪到床缘将脚泡入水中低缓道,“你怎么知道我生了冻疮?”
“不确定,只
是看到你入城时走路姿势不大自然,后来看到你鞋面的湿痕,猜想应该是这几日沾了寒水。”
季知逸伸手准备入盆,江澜音却慌忙一缩脚,双手推按了他的肩膀道:“不用!”
人没推动多少,自己倒是险些跪下了床。季知逸快速抬手扶稳了人,江澜音热了脸拒绝道:“我自己来就好。”
季知逸盯着神色羞赧的江澜音看了片刻,慢慢收了手点了点头。
见季知逸起身离开,江澜音不禁松了一口气,泡了片刻觉得足底生热火辣,她缩了双足于床榻,却又被趾头的胀热瘙痒磨得拱了眉。
季知逸转回身时,看到的便是抱着膝头气鼓了脸的江澜音。
她提了裙摆,盯着自己泡得泛红的双足,蹙着秀眉,抿了唇腮帮圆鼓。贴在锦缎上的圆润脚趾不断伸张活动,充分彰显着主人内心的愤愤无奈。
季知逸托着药盘勾了勾唇角,坐至榻边安抚道:“冻伤刚开始是会胀热瘙痒,搓了药油按摩穴道,再敷上药便可缓解许多。”
江澜音探了脑袋望向季知逸身边的托盘,她抽了抽鼻翼撇了嘴道:“那碗油油的稠乎乎的是什么?”
季知逸看着她因嫌弃而皱成一团的五官道:“蛇油。”
“啊?”江澜音猛然一缩双足,将自己挪进被褥里道:“谢谢,不用了。”
看着倏然孩子气的江澜音,季知逸修眉轻动,墨色的瞳眸里也漾起了笑意。他屈指轻敲碗壁诱哄道:“塞北天寒,将士们时常冻伤,唯有此药,疗效绝佳。”
见江澜音犹豫未动,他故意放低了声问道:“不痒么?”
本来足下就痒得难受,季知逸的低声轻问,倒是助长了痒意,直接挠到了心底。
她慢慢掀起被褥探出足尖,抓着眉头看向那碗蛇油道:“真的很有效?”
“嗯。”季知逸端了油碗问道,“自己来?”
江澜音的眉头顿时更紧,连带着嘴角都耷拉了下来。她慢吞吞地伸出手,犹豫了几次也没摸着碗壁。
季知逸低头笑出了声,将油碗放回托盘,伸手扣了江澜音探在被褥外的足踝搁置自己膝头,干脆利落地搓了药油,温热着手贴了上去。
“哎,不用”
“你来?”
拒绝的话在喉头滚了一圈,江澜音咽回了话谄媚笑道:“不用这么细致,将军只管随意。”
季知逸偏头看向拉了被褥仰躺回床的江澜音,只见她露在鬓发外的两只耳朵烧得通红。
他抿了唇低头挑眉,眸中笑意恰似正午灼阳。
因果循环,她先前捉弄他的,如今自己也尝回来了。
挺好。
第26章 第 26 章 被觊觎的珍宝
搓药油按摩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但是季知逸却觉得他是给自己抛了一个深坑。
紧扣在衣领下的脖颈红热难受,他用炙热的掌心按压着自己不住搏动的筋脉,掌心中还带着柔嫩细腻的触感余韵, 扣在耳根后的指尖倏然收紧, 他闭目挥去那只搭于掌心堪堪一握的玉足影, 抵着闭合的门板缓缓舒出一口热气。
半晌之后, 季知逸轻声一叹,转身却见阶下立着一道清雅身影。
傅棠揽着银白狐裘静立于院中, 工笔白描般的眉眼轻抬相对, 季知逸的心头顿时杂味横生。
世家玉养出来的傅棠,清冷矜贵。俊秀的容貌,傲然的身骨, 惊世的才华, 傅棠就如一块润琢的玉石, 显然要比他这块荒野劲风削摧出的烂石, 更加与她适配。
季知逸低眸看了眼傅棠手中,他赠于江澜音的那件银白狐裘,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慢慢捏紧。
傅棠垂眸平息方才听到屋内呢喃声语时的妒火, 勉力提了提唇角,克制平缓道:“季将军, 傅某特来向郡主道谢。”
“傅相客气, 应是季某去向傅相道谢才是。”季知逸拱手俯身,随后抬眸谢道,“多谢傅相搭救内人。”
墨色的瞳眸中情绪翻涌, 季知逸紧紧盯着阶下的傅棠,神色冷峻凛冽。
傅棠拾级而上,季知逸立于阶上寸步不移, 直至傅棠缓步至前,他才垂眸微眯道:“内人已歇,傅相改日再言吧。”
季知逸拦截的意思非常明确,傅棠凝眸对视,片刻后他松开隐于宽袖下攥得青白的手,递出搭于手臂上的狐裘浅笑道:“如此,那便劳驾季将军将这件衣物归还于郡主,并代傅某转达谢意。”
季知逸看了眼这件先前裹挟在傅棠身上的狐裘,盯着神色宁和的傅棠,慢慢接过它,搭于自己的臂弯回以笑道:“季某会替傅相转达,傅相大病初愈,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傅棠笑了一声转身而下,身后的季知逸却又倏然出声问道:“傅相,若一人不识珍宝而冷置于阁,旁人取之珍之,此人何颜以觊觎?”
傅棠的身形一定,转身望向阶上神情冷厉的季知逸,眉眼间温色退却道:“不识?既是珍宝,何以不识?惟是珍爱不敢易取,不料却遭旁人窃之。”
“窃之?”季知逸厉着瞳眸缓步而下,行至傅棠身前轻笑道,“既未取,不曾属,何来窃?”
“既然是珍宝,本就该珍藏于身侧,既然让旁人先珍而走,那便说明此人与珍宝无缘”季知逸掀眸一笑道,“傅相,你说是不是?”
傅棠紧眉一视,片刻后缓了神情微笑以对道:“季将军说得是,珍宝遭人先取,这是此人咎由自取,但不见得是与之无缘。”
“有时镜花水月,露水情缘,这珍宝不见得只存一库。”傅棠迎上季知逸骤然寒凉的目光道,“无缘先得,自难相守,若如此傅某定取之。”
说完,傅棠后退一步,颔首施礼道:“傅某需启程回南乡了,季将军留步,我们上京见。”
傅棠敛了神色转身而去,季知逸伫立于原处,半晌后他回头望向房门紧闭的屋舍,面对傅棠时的傲然自信,一瞬之间荡然无存。
*
“都老老实实跪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县令派来的班头带着衙役一一核实着劫匪们的身份,林越翘着二郎腿坐在暖阳之下,一边给季云姝削甘蔗皮一边审问道:“你方才说你们都是住在云集山的猎户?”
“是是是!小人不敢骗大人!小人名龚海,是周阳云集人,祖上三代都靠打猎为生,这次实在是因为南乡疫病封城,断了生路,这才无奈做了劫匪,小人现已知错,还请大人饶命啊!”
龚海被缚跪在地哭嚎不止,林越皱了眉俯身威迫道:“闭嘴,再嚷嚷就直接断了你的舌!”
龚海的哭声骤然一止,林越看向一旁擦汗的王县令道:“王大人可有核实他们的身份?当真是你们周阳人?”
王县令瞪了眼身侧的周主簿,抖着袖子将户籍册递上前道:“是这些人的确是周阳人。”
见林越翻看户籍,王县令赶紧解释道:“但这些人都常年活动于云集山,在监管上难度便增了许多,这这何时落草为寇,下官也着实是不清楚。”
林越将户籍册丢至一旁,颠了颠手上的甘蔗,用尚未削皮的一端挑起龚海的下颌问道:“你们既是周阳人,南乡封城又何以断了你们的生路,让你们做了拦道劫匪?”
对上林越锐利的目光,龚海仰着头抖声道:“我们先前听张武的话,把猎来的东西都卖去了南乡,赚了不少银钱,所以今年也是如此,不料南乡封城,我们进不去,便只得返回周阳,没想到周阳也设了卡,需交”
“下官这也是无奈之举,当时南乡疫病严重,周阳与南乡毗邻,为了保我周阳百姓的安危,不得已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王县令转头指了龚海训道:“你们心生歹念,劫财伤人,不好好反省认罪,难道还想推脱不成!当心罪加一等!”
“交?他刚刚是想说交什么?”
季云姝侧身贴近林越询问,林越收回甘蔗两下削了余下的外皮递于她道:“嘘,不要问,吃甘蔗。”
林越抽了季云姝悬于腰侧的帕子擦了手,也没看王县令,只低眸一笑道:“林某奉太后之命,护季府女眷前往苏扬城,所以只管这劫道之事。既然他们已经承认罪名,那便劳驾王大人,派人将他们先行押解入京,待林某回京再处理。”
“好好好 ,没问题,下官一定办好!”
见林越没有多管闲事,王县令不禁松了口气,留了衙役处理后续,自己则带着周主簿先行离开。
林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肘,季知逸从外走了进来。他看了眼正被清点捆缚的劫匪,看向林越问道:“都问清楚了?”
“嗯,他们也是时境所逼,不赶巧让我们碰着了。”林越看着被一个一个收押的劫匪叹道,“还好弟妹没事。”
季知逸点头道:“你的人都怎么样了?”
“侍卫长伤了肩,弟妹身边那个小丫鬟扭了脚,其他人都是小伤,已经先去了青杨镇休养。”林越摸了下后颈,又重叹一声道,“但是有一个新入队的小兵,这次出门本是为了带他历练一下,让他做了马夫,没想到初生牛犊不怕虎,竟带着伤追着这群劫匪而去,最后被击落山崖,至今都没找到,大概率是没了。”
季知逸顿了一下道:“他可还有家人?”
林越立刻明白了季知逸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会安排好他的后事,让人去送一笔丰厚的抚恤金给他的家人。”
“嫂嫂,你醒啦!”
听到季云姝的呼喊,林越与季知逸一同回头看向刚刚走进来的江澜音。江澜音笑着和云姝打了招呼,关怀了一下她的身体,然后看向一旁的劫匪,半晌后皱眉道:“怎么少了一人?”
“少人?”
林越望向季知逸,季知逸扫视着劫匪,然后看向江澜音道:“除了那夜捕捉到的,这几日在山中又陆续搜捉到一些,你是说还有遗漏?”
江澜音盯着这群人又细细看了一遍,随后点头肯定道:“还有一个叫做张守程的,功夫不错,他并不在这里。”
被捆在一旁堵了嘴的龚海拱动呜咽,林越点了人指着龚海道:“带他下去核实人数,将张守程的画像绘出,交给王县令让他发通缉令,另外再派一支队伍,去山上继续搜查。”
班头清点好被抓捕的劫匪,招呼守在院外的衙役进来将人带出。被一同收缴来的兵器散堆在一旁,班头过来询问林越的意见,林越随手抽了一柄钢刀,屈指一弹道:“这武器倒是不错,不过我们南府军也不缺这些,留给你们府衙自行处理吧。”
闻言,想着可以卖了这些赚些酒钱的班头,顿时喜上眉梢,赶紧招呼人一并揽走。
正和江澜音询问张守程情况的季知逸掸眼一瞥,当即眯了眸低喝道:“等等,把刀递给我。”
班头被季知逸严厉的神色吓了一跳,赶紧奉了刀上前。
“怎么了?”
林越不明季知逸为何是这般反应,只见他转了刀面,盯着刀上的刻文眉头紧锁。
“丰元三十八年,北工司”林越的话骤然一止,散漫斜倚的他也站直了身,一双眼眸厉了起来。
听到“北工司”时,江澜音的身形也倏然一僵,季云姝不明所以地悄声询问,林越最先回神,缓回神情,从袖袋中取出银钱递于班头笑道:“这几日辛苦兄弟们了,这点银钱请哥儿几个喝点小酒,休息休息。”
“哎哟,林将军,这可使不得!”班头眼睛晶亮,林越揽过他劝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一点酒钱而已。”
“这那小的便替兄弟们收了,多谢林将军!”
班头高兴地将银子收入怀中,林越指了指院外的劫匪道:“我刚刚想了一下,这些人毕竟伤了我南府军的人,还是我们自己人押送更好。”
班头怔了一下,看了眼林越的眼神,顿时明白这是想自己人押送,路上出气了。他立刻拱手道:“全凭将军安排,您有什么需求尽管说!”
林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劳驾老哥带着兄弟们再看守几日,等我的人来了,自会接手押送。”
“没问题,全听您安排!”
林越满意一笑,又看向一旁堆积的兵器道:“哦,还有这些兵器,刚刚我和季将军看了,想起刑部还需记录结案,这些倒是可以做为物证,所以还是得一并带回上京。”
“好说!小的马上找人来装箱,到时候给南府军的兄弟们一并带上!”
林越高兴道:“如此甚好!劳烦班头了!”
“将军客气!有事您尽管吩咐!”
班头得了奖赏心情好,当即就带人出去寻箱子。
见人走远,林越立即回身查看地上的兵器,三十八柄钢刀,无一例外,皆印有“丰元三十八年,北工司”的字样刻文。
林越的神情严肃,他抬头看向季知逸道:“老季,这些怎么会出现在这群山野猎户手中?”
季知逸没说话,季云姝提了刀不解道:“这些有什么问题么?丰元三十八年,那不是十多年前了?”
季云姝转了刀叹道:“还真是有些时日了,刀上好些豁口。”
江澜音取了季知逸手中那柄刀看了许久,片刻后低声回答了季云姝的问题:“这些刀是北工司十年前所制,而北工司所制兵器,皆是专供于塞北军。”
不是如今分裂的塞北三军,而是当年完整一体,由她的父亲江道桉亲率的那支北境雄师——塞北军。
第27章 第 27 章 他是以前那个“小麻杆……
“大人, 小的真的交代完了,确实如此!”
见林越他们无人说话,被压缚在地的劫匪道:“那些刀真的是我们在平河谷捡的!再说这刀具打制精良, 若非捡来的, 我们也没那钱专门去打一套啊!”
林越斜眸看了看身侧的季知逸, 见他微微点头, 林越起身提了地上的劫匪递于门外的将士道:“先带下去吧,严加看管!”
门扉掩实, 林越回身桌前问道:“你觉得他们说得是不是真话?”
“应当是真。”季知逸转了刀柄沟壑处积攒的污渍道, “从刀刃来看,确实一直有在使用,槽缝中也还沾染着动物的皮毛, 说明他们确实经常用来狩猎。若是他们知道这些刀的来历, 不会这般随意拿出使用。”
“但是这些刀怎么会出现在平河谷?南、北工司在先帝去世后便整合为兵司署, 如今各军用的武器均是兵司署所制。钢印不曾作假, 这些刀便只会是当年塞北军的军需。”
林越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看向季知逸问道:“你很早便在塞北军中了,你比谁都清楚那边的情况。自我朝建立, 便一直与寒漠纷争不断,塞北局势本就紧张, 若遇那年寒漠农牧丰硕, 甚至还需平东军来帮忙。自身已是艰难,又怎会去别地帮忙?”
“所以塞北军一直严守在北境边界,不曾踏出塞北一步。”
季知逸接了林越的话, 林越点了点桌面十分不解道:“所以,这些怎么会出现在位于原中郡的平河谷?若是一柄两柄尚且还能解释为意外,三十多柄散落在河谷滩岸, 老季,这不合理。”
“平河上接塞北的赤乌河,顺流而下,遇到潮水涨落搁浅在平河河谷,也不是不可能。”季知逸收了刀平静道,“虽然这些如今也无大用,但也不可随意流传在外,林越,你且收好处理了吧。”
“顺流而下?老季,你”林越倏然一顿,只见季知逸看着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你说得还挺有道理,确实有这个可能。”林越舌尖一转,顺着季知逸的话应承了下去,然后合上了装刀的箱子应道,“等带回上京,我再把它们好好处理了。”
季知逸轻应了一声,他瞄了眼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么的江澜音,倒了杯热茶递至她的手边询问道:“怎么了?”
江澜音掀眸笑了笑,接了茶杯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看到这些,想起父亲和哥哥了。”
季知逸和林越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江澜音抿了茶浅笑道:“其实我都已经有
些忘记他们是什么样子了。今日若不是你们提起来,我都没反应过来,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江大将军他们”
“明天是不是该启程去苏扬城了?”江澜音打断了季知逸本想安慰的话,看向季云姝笑道,“花神会就在后日,若是明日再不启程,这场盛会大概是要错过了。”
“啊?嗯是后日,明天启程么?”季云姝觉得氛围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视线在江澜音和季知逸之间转了几圈,总觉得江澜音似乎是在生气。
“明日自然是要启程的,所以大家还得早起,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都早些休息吧!”
林越笑着起身,季云姝也赶紧跟了起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飞快地撤出了房间。
季知逸仍坐在桌前未动,江澜音起身温声道:“这是在王大人的家中,你我也不方便分房而睡。这屋中也无软榻,只能委屈将军暂且在地板上将就一下了。”
江澜音从柜中寻了两床被褥随手丢在了地上,紧跟着便松了纱帘径自入了内室,看也没看身后还静坐在桌前的季知逸。
她脱了外衫拢褥平卧,片刻后红了眼眶,咬着下唇侧翻向内。
半晌后,遮挡内室的纱帘轻轻掀动,季知逸来到床边,透过床帐看着背身向外的江澜音轻声道:“你生气了。”
床上的江澜音没有说话,季知逸立在一旁垂眸道:“对不起。”
高挺的男子如犯了错被夫子惩罚的孩童,垂着双手规矩地立在一旁神情无措。
室内静默了片刻,江澜音倏然从床上翻起了身,她忿忿地掀开床帘,看向立在床边的季知逸低喝道:“季将军道歉做什么?既然选择了骗人,那就骗到底啊!而且如今你已是塞北大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去管过去那些糟心事!”
杏圆的眼眸中蒙满了水雾,江澜音强忍着哭意,声音哑得轻抖。季知逸的怔愣面容被水雾渐渐遮挡,她狠狠一眨眼,泪水翻涌而出。
江澜音偏过头,用手背将泪水擦去,但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落下来。手背洇得湿滑,她擦拭的手一顿,索性放下手不再管失了控的双眼,只仰了头抿紧双唇,不再发出一点声响。
粗糙的布料在眼下一阵轻磨,看着被自己擦得泛红的娇嫩肌肤,季知逸不知所措地停了手,犹豫了一息后,又改用自己相对柔软的指腹,慢慢揩去了江澜音眼下的泪水。
“我不是故意骗你,也不是想骗你。”
江澜音的低咽声一顿,泪眼婆娑地看向一旁还在与她的眼泪抗争的季知逸。见季知逸的注意力还在她的面容上,江澜音拽过他的袖子用力擦了几下,然后看向他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季知逸的视线一直黏在江澜音泛红的双目上,他原本确有连着江澜音一同骗过的想法,但是看到她满是泪痕的面颊,骗她的想法被击得瓦解。
“隔墙有耳。”
江澜音怔了片刻道:“你是说有人偷听?谁在留意我们,我父亲的死与他们是不是有关系?”
“王县令是恭亲王的人。”
江澜音很诧异,她回想了与王县令接触的种种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借着南乡疫病,以阻断感染为由封城,趁机收取过关费。他今日打断了龚海的话,却又不惧我们带他入京,交于刑部,这说明他在上京必然有可保之人。”
江澜音思了片刻恍然道:“我们入城时,他不知傅棠也在,可见他并非依附傅家。而太后与陛下皆不可能留他这般蛀虫,几番比较,唯有恭亲王最有可能,是么?”
季知逸赞赏地点了点头。
江澜音望向季知逸心虚地移了移瞳眸,片刻后低软了声问道:“所以你是怕恭亲王的人发现问题,而不是想逃避这件事?”
季知逸不禁轻拢了眉头:“为何逃避?事关塞北,我既为一方守将,怎可置之不理?”
江澜音低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眸尴尬不语,片刻后季知逸明白道:“你是以为事关江大将军,所以我不想管?”
江澜音偏了瞳眸不语。其实外界对于季知逸的说法颇多,乘人之危、居心叵测甚至还有传言,庆谷失利就是他借刀杀人。
她倒是不觉得季知逸会是这样的人,但是对于本就如履薄冰的季知逸而言,今日之事少言避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心里很明白,季知逸选择明哲保身才是最有利的,但是他打断林越的问话编造谎言时,她还是忍不住生了躁意,因为她从来不肯承认,她的父兄是失败的战将。
而且江澜音慢慢移回视线,掀眸看向紧着眉头,神情严肃瞳眸清亮的季知逸。他就如悬崖上的峭壁,难以攀登靠近,但也正是这样一面坚实的峭壁,为处于川谷中的人,立起了一道遮风避雨的屏障。
她也不愿意相信,季知逸是一个趋利避害的躲事之人。
见江澜音沉默不语,季知逸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旁人如何猜他想他,他不在乎。但是当江澜音红着眼质问他时,不堪、恼火、疼惜,一瞬之间杂涌心头。
他看着她眼尾处的湿红痕迹,那点不堪与愤怒,顿时荡然无存。片刻后,他抿了唇有些挫败道:“江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何以与他相争?”
江澜音湿润的眸中透出讶异,季知逸却看着她,突然红了耳尖吞吐道:“你不记得么?”
江澜音的神情越来越迷茫,季知逸转身从桌案上取来了自己的佩剑。他将“春信”抽出寸许递于江澜音,她不解地接过春信,盯着忽然有几分别扭的季知逸,茫然地试探道:“事情太多你是指什么?”
季知逸神情微顿,原本闪烁的眸光暗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握上春信的剑柄准备收起。
江澜音直觉季知逸十分失落,若是今日错过,可能往后他都不会再提起。
她飞快地抬手夺了春信,然后开始寻找季知逸说得“她该记得”的东西。
手中的剑与“春信”这个名字并无任何可以联想之处,它就是一柄普普通通连装饰都没有的剑,如果说有什么特别,大概就是刃面上雕刻的那个不知是归属哪家的符文了。
江澜音盯着符文看了片刻,鸟不似鸟,字不似字,但是再细看看,纹样却又有些眼熟。
她轻轻搭了手指于刻纹上描摹,移动间指腹遮了酷似鸟翼的纹样,她看着符文主体,片刻后瞪圆了双眼——
她想起来了!
一旁的季知逸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瞳眸惊震,不禁弯了唇角道:“它是你赠我的。”
江澜音倏然收剑入鞘,转头惊愣道:“你是那个‘小麻杆’?”
季知逸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我拜入江大将军麾下时,你特意赠剑于我,我”
季知逸望着抱剑惊讶的江澜音,一向深沉的墨瞳里竟然闪烁起些许无措羞意。他逆着光僵立在床前,光晕正好映明了他红透了的耳朵。
江澜音飞快地眨了眨眼,随后心虚地甜笑了起来,她望着神色温柔的季知逸,心跳鼓动如雷——
真是罪过!她当年随口诌的话,这傻子好像当真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小阿音和“小麻杆”(……
如果说上京的贵女是笼中精心喂养的金丝鸟, 那从小放养在塞北的江澜音就是漫野撒欢的野雀。
除了容貌上还有些精贵样,言行举止荒唐的让粗人出身的江大将军都看得叹气。
“江澜音!你老实跟我交代,我放在桌上的策论是不是又被你拿去当画纸了!”
江持榷追着江澜音一路跑进庭院, 江澜音看到前方正准备和曾叔叔一同出门的江道桉, 快步追了上去, 拽了她爹的衣袖躲在身后理直气壮道:“你那纸上涂了一堆墨团, 我怎么会想到那是你的策论!”
江持榷跨步上前,揪了江澜音的后衣领与她较劲道:“我和你说过多少次, 不要再乱碰我书桌上的东西!那是我对青未山防卫的设想, 已经改了半个多月了!”
江澜音抱紧了江道桉的腰身不松手,江持榷铁青着脸,索性松了抓住领口的手, 直接将刚及人腰身的江澜音抱了过去。
“爹!你看哥哥!他欺负人!”
江道桉和曾敬川站在一旁视若无睹, 江持榷空出
一只手, 摊开掌心高高举了起来——
“啊!爹爹!曾叔叔!哥哥要打我!”
江澜音抬手捂了脸一阵嚎叫, 江道桉摸着自己新修剪的胡须笑着不语。
半晌没感受到力道的江澜音,分开指缝露出两只眼睛,干嚎声戛然而止。
她扑棱着眼睫和江持榷那双与自己极其神似的眉眼相对, 随后闭了嘴得意地挪开了手。
见江澜音一脸神气,江持榷举着手, 抿紧唇角面色几变。半晌后, 江道桉再一旁挑眉浇油道:“打啊,她这么欠抽,就该狠狠扇下去, 别手软!”
“爹!”江持榷憋红了脸猛然收手道,“都是您和娘惯得她!”
江道桉浓密的眉头一扬,看向身侧的曾敬川不服道:“老曾你评评理, 到底是谁惯的!他的东西被这皮货嚯嚯了,自己抬了巴掌落不下去,结果怨我惯的,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江持榷半蹲着身按着江澜音,憋得面颊通红,曾敬川摸了摸下巴配合道:“何止!我记得上次是提了剑,上上次抽了竹条,还有半个月前”
“曾叔!”
十几岁的少年面皮薄,被两人一番打趣,气得脖颈也红了起来!
“哥,你这么按着我,我头好晕。”
见江持榷又只是恐吓她,被仰按在膝头的江澜音圈住了江持榷的脖子,扬了笑脸求抱抱。
江持榷偏头没搭理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澜音,她却突然软了声委屈道:“哥哥,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江持榷僵着脖颈只坚持了几息,然后手上用力,抱稳稚声稚气撒娇的江澜音站起了身。
尽管这个小骗子这个月已经道歉六次,下次还敢无数次,但是江持榷还是不争气的又服软了一次。
见此情景,曾敬川不禁笑道:“道桉啊,别人都说咱们小江将军不苟言笑,杀伐果断,比你这江大将军还有几分凶。依我看,他可比你心软多了!”
“曾叔!”
在场的四人,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笑得开心,江持榷尚有几分少年气的面容一阵青红。
他弯腰放下江澜音,蹲在只有七岁的她面前,再一次和她放下狠话道:“你要是再敢乱动我的书桌,我就把你吊在城门口狠狠地抽一顿!”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书房而去,江道桉与曾敬川看着他泛着红的薄面皮笑得开怀。
再次逃过一劫,江澜音冲着江持榷的背影得意地吐了吐舌,然而下一瞬便被人揪了小辫,重重拍了一下脑袋瓜子!
她捂着脑门转过头,只见江道桉慢慢敛了笑意绷着脸道:“你还敢调皮!这是第几次弄丢你哥的东西了?”
江澜音不怕江持榷,但是很怕板了脸的江道桉。她低了头小声道:“那是他自己没收好,既然是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随手放在桌上”
“还顶嘴!”江道桉竖指重敲了一下江澜音娇嫩的掌心,蹲下身拉着她严厉道,“乱动别人的东西就是你不对,若按你的道理,我今日便烧了你床头那些小玩具,既然是心爱的东西,又怎么会随意散落在外?”
知道自己理亏,撇了嘴的江澜音红着眼不敢反驳,一旁的曾敬川出来当和事佬道:“道桉,可以了,阿音她毕竟还小,今天提醒到,以后肯定不会了阿音,还不赶紧认错,跟你爹做个保证!”
“爹爹,阿音知错了,以后不会再乱动东西,一定乖乖听话!”
接到曾敬川的眼神暗示,江澜音立刻懂事地环住了江道桉的脖颈,圆润的琥珀色瞳珠转了转,她还偏头在江道桉有些扎人的下颌上轻轻啄了两口。
小姑娘软软糯糯地哄着,江道桉觉得自己和那个外硬内软的儿子一样没了底线。他低咳了一声推开江澜音的小脸道:“你哥吃这套,我可不吃!行了下不为例!”
江澜音高兴地松开手,曾敬川低着头偷偷与她挑了挑眉眼。
“你这皮鬼,最近都老实点,别到处乱跑,听到没!”江道桉点了点江澜音的小脑袋瓜,板着脸严厉地提醒了她两句。
见江澜音骨碌着小眼睛,显然是没把江道桉的提醒放在心上,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认真道:“这次可一定要听你爹的话,最近城里混进了寒漠的人,你若是不听话乱跑,被他们抓走了,可就见不到我们了。”
“寒漠的坏人?”江澜音圆睁着眼看向曾敬川,这才留意到他与江道桉都穿了战甲提了兵器,显然是有公务要出门。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总之不要乱跑,如果真有事要出门,去喊你哥哥,让他陪着你,听到了没?”
“哦。”
江道桉大概是真的有急事,和江澜音叮嘱完,便和曾敬川一同出了门,一整日都没有回来。
接下来的好几日,她都没看到江道桉回来,府里的小厮和小丫鬟挤在一处闲聊,说着寒漠的细作如何狡猾,也不知究竟躲在何处。
江澜音凑过去听他们说外面的事,可他们也是一知半解说不清楚。小孩子的好奇心很强烈,问不着誓不罢休,她又跑去江持榷的院子,想找他问个明白。
自从那日生了气,江澜音一连几日也没看到江持榷出来。她一路蹿进他的书房,却在门口处被小厮拦了下来:“嘘,小姐,公子好几日没歇了,刚睡了片刻,您等他休息好再来寻他吧。”
江澜音止了声探头看向屋内,只见江持榷伏在桌案上睡得香沉,她眨了眨眼,从软榻上抱了软褥想要盖在江持榷的身上,但是只走了两步,软褥便拖在了地上。
小厮笑着从她手上接过被褥搭在了江持榷的身上,江澜音又挪了小圆凳至书桌前,爬上凳子伏在桌案旁看起江持榷桌案上的纸张。
“青未山哥哥在做什么?”江澜音点了地图上的三个她认识的字,然后好奇地看向一旁的小厮,小厮瞥了一眼,便低了首不敢多看道,“这是将军留给公子的题,公子思考了半个多月总算有了眉目,但没想到又被小姐您拿了去,公子便只能重新来过了。”
“啊,是那张画了好多墨团团的纸么?”江澜音趴在桌案边,歪了小脑袋看向睡得沉沉的江持榷,原本光洁的下颌上多了一点点和父亲差不多的青短胡茬,眼眶下也多了两抹青紫乌晕。
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给江持榷添了麻烦,她抿了唇趴在桌边,耷拉着脑袋失了精神。
她的视线在桌上巡了一圈,瞥到拐角处压得一张纸抬头问道:“那张画是什么?”
小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仔细看了一眼笑道:“那是公子准备找将军要得奖励。”
江澜音将画纸抽出,纸上画得是一柄长剑。
“公子前些日子随大将军上战场,但是他的佩剑却不小心折了,将军说如果这次的题,公子可以答得令他满意,他便为他重新打一柄佩剑。”
江澜音盯着画纸上的剑看了片刻,然后心里有了个想法。她拿着画纸准备爬下凳子,倏然想起自己答应过哥哥,不会再拿走他桌上的东西。
她从桌上摸了纸笔,对着江持榷画得长剑样式重新描摹了一份。
剑就是普通的剑,唯一有些特别的地方,就是刃面上刻了江持榷的名字。
江澜音撇了嘴在心里默念了声孔雀精,然后拿着描摹的画纸蹦跶了出去。
“小姐,您不等公子醒来了么?”
“不了,我要去找阿达带我出门!”
江澜音拿着画纸一直冲到了外院,她探头看向院中正带着护卫训练的阿达喊道:“阿达!我想去东市!”
阿
达与江持榷从小一起长大,武艺也是江道桉亲手教出来的,平日里很敬佩江道桉,也很听他的话。
见江澜音唤他,阿达笑着俯身与她招呼,但听到她的想法后,他为难地拒绝道:“将军出门时特意交代了,若无什么事情,最近都不让小姐出门。若一定要出去,须得小将军陪同。小姐您是有什么事情么?可以交代阿达去办!”
江澜音知道,阿达一定会按着她爹的嘱咐,不会随意带她出门了。她背了手坦然撒谎道:“我要去东市的铁匠铺找赵叔叔做一样东西,哥哥已经答应了,但是他现在正忙,让我们先过去,他等会便去寻我们。”
果然,江澜音这么一说,阿达开始犹豫起来:“这那你等我先去问问小将军。”
江澜音赶紧上前拉了阿达的手摇晃道:“阿达哥哥,只是去东市而已也不远,阿音还想买根糖葫芦!若是待会哥哥来了,他肯定不给我买!你就别耽搁了,先带阿音去买一根嘛!”
阿达被江澜音缠得没辙,想想去东市左右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便应了江澜音的请求道:“好,但是不可以乱跑,要乖乖等小将军来寻我们。”
“好!”
阿达唤来了几个功夫不错的护卫,带着江澜音出了门。
江澜音走在前方四处张望,寻找着哈林城最近有没有新添什么有趣的行当。结果什么新鲜东西都没有看到,就连先前西边来得那几个表演喷火的异域人也不见了踪影。
城中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也减少了许多,倒是穿着铁甲的哥哥增了许多。
“阿达,那几个异域来得杂耍人怎么也没有了啊?”
阿达好不容易寻找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他正从草垛上挑选糖葫芦,小贩站在一旁答话道:“小小姐有所不知,那几个异域人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江澜音接过阿达挑选的又红又大的糖葫芦,塞了满嘴嘟囔道,“他们做了什么坏事呀?”
“他们是西边来得细作,与这寒漠勾结配合,前些日子被江大将军发现,就地处决了!”
她倒是没听爹爹说过这件事,但是寒漠有多坏,她心里清楚得很,和寒漠勾结的,也一定不是好人!
江澜音点头应道:“那就是坏人了,确实该罚!”
街上来来往往的巡逻很多,阿达细心地观察了片刻,牵起江澜音的手继续前行道:“小姐,糖葫芦已经买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去铁匠铺,弄完也好早些回去。”
江澜音想起自己出门的目的,和小贩挥了挥手。
东市的商铺多是些工具用品,这会已近正午,进出的客人比西市那些休息吃饭的酒楼要少许多。
江澜音跟着阿达进了最里端的那家铁匠铺,她将图纸交给了赵铁匠。
巧合的是差不多的剑,铺里正好有一柄,只是尚未打磨好,字样也还需要额外雕刻。
想着晚上回去就能给哥哥一个惊喜,正好当作先前拿了他策论的赔礼,江澜音难得有耐心道:“那我就等一等吧,麻烦赵叔了!”
见江澜音准备在店铺里等候,阿达搬了椅凳放于门口,陪着她一起等赵铁匠做完事,顺便等着江持榷来寻他们。
江澜音被江道桉喊作“皮货”也不是没道理的,晃着腿只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没了什么耐心。
她跳下凳子往店铺后的角落走了走,一直站在身后的阿达赶紧跟上道:“小姐,您是要去做什么?”
“阿达哥哥,我肚子痛想去茅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阿达本想跟上的步伐一顿,转了头有些不放心道:“那我在附近等您,您有什么事便喊阿达。”
见江澜音捂着肚子走向拐角处的茅房,阿达不便跟近,只好抱了剑在巷口处守着。
江澜音回头看了看守在巷口处的阿达,捂着肚子的手一松,蹲下身观察起草丛中爬过的多脚蜈蚣。
肚子痛不过是个出来放风的借口,她只是想在四周溜达溜达。
她顺着墙沿溜到街尾粗壮的古树旁,四周无人,只有三堵破破烂烂的矮墙围成了一条断头路。
平日里最后一堵矮墙上的小木门总是紧锁关合的,今日不知怎么掀了一条缝。
好奇的江澜音凑近看了看,锁链依旧挂在上面,但是木门却被暴力打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成人自然是过不去的,但是还是孩童的江澜音可以。
她歪着头顺着门缝往内看了看,内里杂草深幽,几间破烂的瓦房看起来随时都能被风刮倒,这似乎是个废弃的院子。
江澜音有些嫌弃里面脏兮兮的环境,准备转身离开,然而院子深处突然传出棍子重重敲击和人的闷哼声。
有人在打人?
江澜音准备离开的步伐一顿,转了眼珠想了想,顺着门缝悄悄挤了进去。
她轻手轻脚地拨开杂草往声音处寻去,鸟雀飞叫,有几分害怕的她,又从腰间摸了江道桉赠她的短剑,握在手中小心地往前靠去。
“小子,你赶紧交代北三街口天天玩耍的那些小孩,到底谁才是塞北军的孩子!”
问话的人口音有些奇怪,江澜音没听到人回话,片刻后又是两声棍响与一道闷哼。
“你说!不然我就敲碎你的脊梁骨!你就一辈子只能像小狗一样在地上爬行!”
依旧是没有回话声,棍棒乱舞的声音响起,敲击在骨肉上听得人浑身泛疼。
江澜音看到前方有一个废弃的木箱,借着深草的掩护,猫着腰藏到了木箱之后,然后探头望了过去——
院角处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围在墙根处,三人身上都背着狭长的布条包裹,看形状倒是和赵铁匠包放在柜架上的刀很像。其中一人拎了木棍使劲抽向脚边,那团黑影微微颤抖了几下。
江澜音眯了眼仔细看了一下,随后瞪了眼捂住了想要惊呼的嘴,地上的黑影竟然是个小孩子!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护着脑袋的手臂上满是青紫肿痕!
“行了,再打若是死了,你又如何骗走那些小孩?”
一旁的男子出声呵止了用木棍抽人的壮汉,他蹲下身掐起男孩纤细的脖颈道:“你现在去把那些小孩骗来此处玩耍,一个都不能少嘶!狗崽子!”
男子倏然抽手将人扔摔在地,他甩了甩自己的手,面目狰狞地看向自己的虎口处道:“你还咬人?当心我敲了你这一嘴利牙!”
“呸!”被摔在地的孩子许久没有爬起身,他索性翻了身仰躺道,“你们寒漠人就只有这点本事么?”
“小孩,你看看这是什么?”
壮汉也不知从怀中掏了什么在那个少年面前一晃而过,紧跟着就见他鼓了劲翻坐起身,猛然扑向对方撕咬道:“你把她怎么了!她在哪!你放了她!”
少年扑咬的动作又凶又狠,干瘦的胳膊用力地缠紧了对方的颈脖!
“你放手,你们还不拉开他!”
一旁的俩人没想到少年会突然有此反应,片刻后才回过神,环抱了他的腰身,将他用力扔了出去!
瘦弱的少年被抱摔在地,细长的几根棒骨掷地闷响。少年躺在地上许久没有声响,好一会后才吐出一小口鲜血,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立起了半截身子,紧跟着又无力地摔了回去!
“臭小子,我打死你!”一直沉默的那人拦住两个同行人,低头看向瘫倒在地的少年蔑视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去把那群小孩骗来。若是不听话,我就杀了昨天拉着你的那个小姑娘。她是你的妹妹,对吧?”
少年放在地面上的手指抠着泥土攥得青白,他吐出口中腥味,因瘦弱而凹陷的面颊抖动狰狞。他利着墨瞳恶狠狠地看向对面三人,倒是摄得那三个寒漠人面容一怔。
“看什么,你小子是找打谁!”
被草蛇吓得一哆嗦的江澜音赶紧捂住了嘴,然而还是大意了,抖动的草丛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她呆愣地蹲在木箱后不知该如何是好,地上的少年却撑起身猛然向三人扑了过去!
紧跟着他被两人扯住胳膊掀走,然后又是一顿狠命的拳脚踢揍!
江澜音本已趁乱转身,可听到少年咬紧牙关的闷哼声,她僵了片刻,随后闭眼软坐在地哭喊道:“你你们欺负人!我要去告诉曾安的爹爹,让曾叔叔来揍你们!”
“曾?”
三个寒漠人听到江澜音的话立刻停了手,随后对视一笑,贴近抓住了她的手臂逼视道:“小孩?你说得曾安,他的爹爹是谁?”
“他爹爹是武艺高强的曾将军!你们欺负人,他一定会揍得你们满地爬!”
江澜音瞪着眼紧张的看着面前的寒漠壮汉,片刻后对方拎着她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脸笑道:“是么,那就带我们去看看你那个小朋友曾安吧。”
第29章 第 29 章 小阿音和“小麻杆“(……
“这个小丫头的话可信么?”
最开始拿棍子抽打少年的瘦高个儿, 盯着最前方带路的江澜音,心中十分怀疑。
眉目深沉的那个壮汉,似乎是三个人中的头领, 他眯了眼看着矮不丁儿的江澜音道:“去看看便知, 若是她说得那个位置很偏, 若真是有住人, 倒是很有可能就是塞北军的家眷。而且她就是个几岁的孩童,又撒的了多大的谎?”
俩人觉得头领说得有道理, 他们三个大人, 难道还能怕了这两个小娃不成!
三个人押了两个孩子,按着江澜音指着的方向,顺着偏僻窄巷, 避着人群走了过去。
“小丫头, 你说的曾安就住在那里么?”
面相凶恶的那个首领将弯刀架在了江澜音细嫩的颈脖边, 寒凉的刀锋贴着皮肤激起颗颗粒粒的疙瘩, 江澜音害怕地瞪圆了眼,指着不远处的几间房屋道:“曾曾安就住在那里,你们赶紧放了我们, 不然他爹爹一定会揍你们的!”
“哼,是么?那个曾安的爹爹是不是叫曾敬川?”
江澜音斜瞥的瞳眸轻转, 然后点了点头神气道:“是!他爹爹是塞北军的将军!又高又壮可厉害了!”
闻言, 三人瞳眸一亮,拿刀抵着江澜音的汉子笑道:“你和曾安很熟?”
“我经常来找他玩,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为首之人对着身后拎着少年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道:“让他去。”
那人蹲下身从江澜音的脖颈上摘下了一个刻着字的小金锁,他随手翻看了一下道:“没想到还是个阔绰人家的孩子。澜音,看来是你的名字了。”
他将金锁扔进少年手中, 然后站至他的面前,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脸颊道:“听着小鬼,待会你就拿着这个澜音小姑娘的福锁去找曾安,就说是澜音小姑娘在这里等他一起玩。你不要耍花招,要是敢出岔子,你那妹妹的小脑袋,就要被我丢去野外喂狼狗了。”
少年咬紧了牙关怒视向笑得狂妄的三人,江澜音眨了眨眼看向少年,背对三人的她,对着那个可怜的少年轻轻动了动唇瓣。
少年的视线在她身上只停留了片刻便移了开来。江澜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留意她的唇语,有些着急的往前探了探,试图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你做什么,老实点!”压着江澜音的男子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白嫩的小脸顿时起了几道痕印。
江澜音一瞬凶了神情,那个扇了她的人轻蔑地低看着她,讥讽一笑后,再次慢慢举起了手——
“我去找到你们说得那个人,然后将他带到这来见你们就行了是么?”
那人收回手,回头看向少年点头道:“没错,想办法把他带来,只他一人,不能惊动其让人,不然我就杀了你和你妹妹。”
少年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枚金锁,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三人带着江澜音躲进暗巷中,少年擦了擦嘴边伤口,镇定着神情走进了几户住家所在的巷子中。
江澜音紧张地盯着巷口,身后那个胆小点的寒漠细作问道:“怎么什么动静也没有,那个小鬼不会耍什么花招吧?”
按着江澜音的那人也不禁皱紧了眉头,他将江澜音随手丢至身后,自己往前探了几步,盯着深处细细张望起来。
“怎么还不出来,他是不是去通风报信了?大哥”
“嘘!有人来了!”
江澜音跟着望向前方巷口,一阵轻巧脚步声后,只见一个小男孩东张西望地小跑了出来。
“大哥!来了个小娃!怎么只有他一个,那个少年呢?”
那个寒漠人皱眉看了片刻,回头看向江澜音厉色道:“是他么?”
江澜音盯着那个小男孩慢慢点了点头。
小男孩张望了片刻,犹豫着往暗巷处走了两步。
三人看着靠近的小男孩慢慢抽了刀,江澜音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紧张之间,小男孩突然对着正前方的街道大喊大叫地奔跑而去,巷内的三人顿时慌乱起来!
“大哥!怎么回事!”
站在最前方的首领最先反应过来,狠了神色啐道:“一定是那个狗崽子!”
他猛然回头看向身后,这才发现江澜音不知何时已经摸退到几步之外!
见三人发现自己准备开溜,江澜音赶紧转身就跑!那个首领恼火地推开自己碍事的两个同伴,只两三步便缩短了他与江澜音之间的距离!
眼见着他就要抓到江澜音了,侧面矮墙上突然扔下一个竹篓,几只受惊的鸡从篓中蹿飞而出,硬生生阻断了他的步伐。
三人后退着躲避乱飞的鸡群,待到鸡群安静时,只见两个瘦小的身影已经逃窜了很远!
“追!”
江澜音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十分惊讶,少年攥紧了她的手腕,拖着她在曲折的巷子中四处奔逃!
“跟紧我!”
听到身后的动静,少年将江澜音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拉着她钻过一道细缝往深处躲避,追来的三人被拦在了缝隙之外,愤怒地丢了一旁的竹笼,勾手翻上矮墙,从另一条巷道追了过去!
听到隔壁巷的动静,狂奔中的江澜音顺手拽了一根木棍往右前方的空巷中使劲扔了过去!木棍锵锵响动,她猛然拽了少年急停,反向带着他又往来时方向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少年被她拽了个趔趄,江澜音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比她高了一头的男孩究竟有多瘦弱。
“嘘!跟我走!”江澜音带着他走回到刚才的细缝处,然后钻了回去,俩人贴着墙面听到巷子深处的动静越来越远,不禁同时松了一口气。
“我们去通知巡城的士兵。”少年转身便要往街道方向走,江澜音拽住他摇头道,“声东击西骗不了他们多久,等会他们肯定回来。知道我们会去搬救兵,他们也一定会往街道的方向追,我们从河沿附近绕过去,他们一定追不上!”
少年盯着瞳眸晶亮的江澜音怔了许久,片刻后点头带着她,往她所指的方向奔了去。
“刚刚那个小男孩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劝得他出来的?”眼见无人追来,江澜音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少年警惕地看着四周,带着她尽量往有遮蔽的地方躲闪道:“我骗他说和他玩捉迷藏,如果他能顺利跑到街道躲过我的搜找,就大喊出来,我便知道自己输了,然后会带他去买一支糖葫芦作为奖励。”
“你还挺聪明的!那你是看到我先前的口型提示了么?”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妹妹不再他们手上?”
江澜音弯了眉眼笑道:“他们如果真的抓了你妹妹,还用得着拿她的东西吓唬你么?直接带着人来威胁你岂不是更有效果!”
少年回头看向江澜音,布满灰土与伤痕的脸上慢慢露
出一个清浅笑容:“你也很聪明。”
“往左边跑!那边通往城外,有塞北军的将士在,我们得去告诉他们消息,那三个寒漠人应该是想抓住在城中的将士家眷来威胁大家,好以她们为护盾,借此穿过边境防线逃回寒漠!”
少年点了点头带着她变道而跑,不料刚跑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那两个小鬼在前头!”
江澜音心头一跳,回头惊诧道:“怎么会这么快!”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泥土上的脚印皱眉道:“这几日下过雨,他们应该是寻了脚印找来的!快跑!”
“大哥,再追就要到城楼附近了,咱们还要继续追么!”
跑在最前方的首领拧眉道:“追!那个小丫头戴着金锁,想来身份也不简单,定然有几分价值!放他们跑了咱们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搏一搏!”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他们离城楼还尚有一段距离。气喘吁吁的江澜音,体力逐渐透支,她努力甩动越来越沉的腿,对着前方同样吃力的少年摇头道:“你放手吧,我对他们还有用,他们不会杀我,你一个人跑,去搬救兵!”
少年攥紧了江澜音向后挣的手腕,咬了牙坚持道:“不行,他们都不是好人!”
逃跑的速度越来越慢,眼见与那三人的距离越来越短,少年看了眼身侧的赤乌河道:“你会凫水么?”
“什么?”江澜音没听清少年说了什么,只紧张地不断张望身后,胡乱点了点头。
“好!深吸一口气,跳!”
江澜音本能地听了少年的指令,深吸一口气后,就被突然的拉力带偏至一旁,下一瞬湍急的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糊得她睁不开眼,胸腔处一阵窒闷!
“咳”
少年蹬动着细瘦的两条腿往前游动,紧拽着江澜音的手倏然一沉。他憋着气眯眼看向身后,只见江澜音张着嘴吐出水泡,五官因痛苦而紧皱成一团!
少年终于意识到江澜音不会游泳,他拨动着水流向她贴近,然而下一瞬,水下突然袭来一道暗流,吸卷着俩人快速地往更深更远处而去!
“咳!”水流的力度突然加大,江澜音呛咳着睁开眼开始努力挣扎。少年改拉扯为十指相扣,紧紧扣住江澜音的手指,带着她寻找机会浮上水面。
从河岸处看,赤乌河平静宽阔,不曾想河下竟是这般湍急复杂。
少年焦急地划动着自己的腿脚,见江澜音渐渐没了意识,慌乱紧张的他顿时呛入了几口河水!
力气如抽丝般不断散去,少年只觉四肢沉重,带着江澜音慢慢往下沉了过去,迷蒙间他看到河道深处悬立的铁网栅栏,看着那深不可测的沉沉黑洞,墨色的瞳眸中终于露出了惊恐之色!
就在即将绝望之际,拉着江澜音的左手骤然一轻,他刚想回头查看,连带着他的腰身都被一股强劲紧紧环了起来!他本能地挣扎了一下,紧跟着后背贴上了温热的胸膛,他被人固定在了身前。
逆着水流,有人环着他不断上游,他斜仰了头看向江澜音,只见有人搂紧了她,带着她更快地浮了上去。
有人救了她,太好了
少年心中一片喜悦,强鼓的劲,因为放松而骤然一卸,他猛然呛了好几口水,连带着身上的伤也突然炸疼起来,然后手脚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阿音!醒醒!阿音!”
江持榷顾不得抹去面上的水,抱着软趴了身的江澜音一阵焦急。
他急急按压出她胸腔内的积水,片刻后昏迷过去的江澜音呛咳出声,她猛然吐出吸进胸腔内的水,迷茫的睁开了眼,在看清上方熟悉的面容后,揽了对方的颈脖嚎哭道:“哥,寒漠人好坏!阿音以为要见不到你和爹爹了!”
江持榷抖着身好半晌才缓过劲,他轻轻环了小小的江澜音,颤着声安慰道:“没事了,哥哥在,别怕。”
江澜音软着声哭了许久,江持榷抱着她跪坐在地,心中一阵后怕。
“活了活了!小将军,这个少年活过来了!”
听到一旁的欢呼,江澜音这才想起和自己一同坠河的还有一个少年!
她赶紧松开江持榷望过去,然后奔到坐在地上呆愣的少年身边,扑到他的怀里,紧搂住他的颈脖激动道:“你也没事,太好了!咱们得救了!”
少年傻傻地坐在原处,半晌后慢慢环住了软软的小姑娘浅浅笑道:“嗯,我们都活下来了。”
江持榷怔愣地看着自己一空的手,然后看向被别人揽抱住的妹妹,僵了脸站起身将人抱了回来。
“你是活下来了,但是你好好想想,这次回去怎么挨罚吧!”
小小的江澜音顿时垮了脸,重新搂住了江持榷的颈脖撒娇,揪着他的衣领小声啜泣道:“哥哥,人家害怕他们好凶。”
江持榷训斥她的气势瞬间一弱,抚着她湿软的发髻道:“哥给你凶回去。”
“他们还打我,你看阿音的脸,好疼”
“他们打你?”江持榷抱着江澜音的手往前推了推,看到江澜音面上的痕迹,神情顿时冷了下来:“我剁了他们的手!”
见江持榷完全忘了训斥自己的事,江澜音抿着唇,在他怀中又是一顿撒娇。
看到小姑娘没什么大碍,坐在地上的少年慢慢放松下来。
拖着他上岸的阿达见他一身破烂布衣,骨瘦嶙峋。看到他面上血瘀的伤不禁有些担心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让人去找你的父母,让他们待会直接去医馆寻你。”
少年看着阿达慢慢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也没有父母,家没有,我和妹妹就住在西三街尾的草棚里。”
江持榷哄着江澜音的手一顿,他诧异地看向地上的少年,江澜音伏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哥哥,是他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已经被那些人杀了。”
江持榷抱着江澜音的手紧了紧,拍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嗯,哥会处理。”
他盯着少年观察了片刻,随后轻声一叹,对着阿达吩咐道:“先把他带回将军府,找个大夫好生疗伤。”
“是!”
阿达抱了瘦弱的少年起身,少年惊诧地看向江持榷道:“将军府?”
阿达同情少年的身世,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抱着他弯眉道:“是啊,今天救你的是江小将军,你救得是他的妹妹,也就是江大将军的女儿,江小姐。”
少年偏过头,一动不动地看向立在一旁的兄妹二人。
半晌后他盯着江澜音粉雕玉琢的小脸,红热的耳尖倏然冷静了下来。
他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墨色的瞳眸慢慢暗淡了下来。
江大将军的女儿
他太脏了,也不知道刚刚拉她时,有没有弄脏她的手。
第30章 第 30 章 神秘青年
“你这孩子, 出门前特意交代的话,你全做了耳旁风!”
“爹爹,阿音错了”江澜音缩在被子里, 悄悄掀开一角露出两只杏圆的眼睛, 偷偷观察着江道桉的神情。
江道桉的两条浓密粗眉, 因为情绪激动而斜飞上扬, 紧绷的面容看得出他十分气愤,但盯着被褥里鼓囊的一小团身影时, 眸中满是紧张与疼惜。
“爹爹, 要抱抱。”知道江道桉心中更多的是担忧,江澜音从被褥中伸出细短手臂,如往常一般与他亲昵撒娇。
江道桉无奈地看向刻意讨好的女儿, 仅有的那几分强硬态度也彻底消失。他伸手抱过瘦小一团的江澜音坐于怀中, 一旁的江持榷不禁挑眉一笑。
“咳, 你这个做哥哥的也是!让你好好看着阿音, 结果出了这么
大的漏子!”
江持榷的笑容微敛,他看了眼还在江道桉怀中拨弄胡子的江澜音,眉头轻拢, 眸中涌满自责之意:“是持榷疏忽了。”
“唉,我也是听到阿音出事太过心急, 这些事又如何怪得你?这本就是我这个做父亲的, 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而且若是边境安乐,又何以会发生这样的事, 最近城里百姓谁又不是心慌胆颤”
“阿音!”李今愉掀了兜帽,慌慌张张自外进来。
江道桉诧异地看向突然回来的李今愉,紧跟着怀中一轻, 江澜音已经开心的搂紧了李今愉的脖颈,贴着她的脸颊亲亲道:“娘!阿音好想你啊!”
李今愉紧张地举抱起小姑娘,细细打量了一番,确认她无事后,一颗紧提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将江澜音重新揽入怀中,清丽面容终于绽出笑颜道:“我不过是离开了月余,你就又在家中胡乱淘气!”
“阿愉,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李今愉轻轻掀眸看向神色惊喜的江道桉,她抱着江澜音微微侧了身,轻哼一声,吝啬了眼神,也不看他一眼道:“临走前让你们父子俩照顾好阿音,你们倒好,把人照顾成这个样子了!”
一见苗头不对,江持榷已经悄悄挪了步移向门口。江道桉无奈的将视线投向江澜音,她却歪了脑袋搭在李今愉的肩头,对他的求助视若无睹。
谁让他刚刚凶她!
江道桉心里不禁暗叹,但又确实是自己有诸多过错,他低声细语地哄着自己的妻女,好半晌后,李今愉才分了些许眼神于他,勾了唇角浅笑道:“行了,看你眼下的青晕,最近一定又是每日忙碌!阿音这里有我,你先去忙你的吧。”
江道桉不舍地多看了几眼妻女,直到李今愉推手轻语了几句,他才含了笑退出了门。
门口处,江持榷背了手站在那扬眉偷看,江道桉敛了笑,故作严厉道:“还笑!看到你娘回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江持榷挠了挠鼻梁挑眉道:“不走快点,若是再惹得娘更生气,您还不得揍死我?”
“你这小子,现在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被自己儿子打趣,江道桉一板脸,紧跟着笑出声,对着他的肩头轻捶一拳道,“就会贫嘴!今日还好有惊无险,那几个寒漠人可都处理好了?”
“嗯,已经收押进牢房,命人严加看管。他们偷走的粮草分布图已经搜出,还好,是我们之前用来迷惑他们的幌子,并非真正的分布图。”
“好,但为求稳妥,通知你魏叔,让他在丹岚也多加留心关卡进出,以防有诈。”
“嗯。等下我便给魏叔去信。”
江道桉揽着江持榷一路往外走,行至院门口时脚步倏然一顿。
院门外的矮树旁站了一个瘦弱的少年,见江道桉他们出来,他的神情紧张了一瞬,紧跟着又恢复平静,猛然鞠躬道:“江大将军好。”
江道桉被他突然恭敬的一礼震得怔愣,盯着少年紧绷的面容看了片刻,随后笑着上前扶起他道:“你就是阿音口中那个特别英勇的小少年吧,小小年纪,不错。”
江持榷还记着江澜音醒来后,扑在少年怀中亲呢,还不停替他说好话的模样,抿了唇心中滚着闷意。
听到江道桉说,江澜音对他夸赞有加,少年只觉自己红肿的脸颊又泛起了热。他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并不好,是小将军和小小姐救了我。”
难得少年郎这般冷静谦逊,江道桉不禁赞赏的多看了几眼。
“我多谢救命之恩,还有这个还给江小姐。”
“这是娘给阿音的福锁?”江持榷一眼认出了少年手心中的东西,他接过金锁翻至背面,上面果然刻着江澜音的名姓。
“昨日小姐使计骗了那些寒漠人,他们拿了她的锁让我去”
少年也不知自己今日为何格外紧张,尤其是见了江道桉后,嗓子一直发紧低哑。他捏紧了指尖,努力想要组织好语言,可越说脑子越空,耳尖也紧张得通红。
看出少年的紧张,江道桉温和了眉眼静候许久,见少年声音越来越小,他才缓了声接话道:“我听阿音说了这件事情,她实在是太过胡闹,耍小聪明,若非你机灵,不然此举定会害了你”
“不是!若不是她用计,我们可能在荒院里就被害了,她很聪明!”焦急辩解的少年对上江道桉微诧的神情,随后面皮一热,又闭了嘴低下了头。
片刻后又低声坚持道:“小姐没做错。”
江道桉怔了一会倏然笑出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如此,那我就替我家那个调皮鬼谢过小兄弟的夸赞!”
江道桉微微俯身盯着少年打量了片刻,身形瘦弱,面黄唇白,显然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他按在少年肩膀上的手轻轻用了些力,随后又慢慢拍抚了两下。
不错,虽然细瘦,但是底子不错,五官俊朗,骨架宽大,往后调养调养定然也是个高朗的少年郎。而且沉着冷静,胆大勇敢,也不是什么奸佞贪婪之人。
江道桉细细看了片刻,不禁起了惜才之心:“你今年多大,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少年不明白江道桉为何问得这么详细,抬眸看着他,眼神清亮如实道:“我今年十二,姓名不知,只有一个妹妹,我们没有家。”
江道桉愣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少年究竟是怎样孤苦的身世,不禁拢眉问道:“你妹妹多大,如今又在何处?”
“妹妹七岁,她大概还在西街等我。”
提到妹妹,少年神情严肃了几分,他再次向江道桉鞠躬施礼道:“在您家中打扰许久,多谢您的救助,我该回去寻妹妹了,告辞。”
十二岁的少年郎,身形瘦削的却似七八岁的孩童,可带着伤的稚嫩脸庞,却又带着不符年纪的老沉稳重。
江道桉轻轻叹了一声,回头看向自家的少年郎道:“阿榷,你带人去寻寻小兄弟的妹妹,将她带入府中,交给算了,你娘估计过些日子又要出门,你将人带回后,先交给你曾婶,拜托她从军眷中寻个细心的仔细照料。”
“好,我这就去办!”
少年不解地望向江道桉,江道桉按住他的肩膀俯身笑道:“我见你机敏聪慧,身形灵活,你可愿留在我塞北军中,做一名保家卫民的好儿郎?”
少年恍惚了片刻,墨色的瞳眸逐渐明亮,直至灿若正阳,他才忍不住溢出笑容道:“我愿意!”
江道桉顿了一下,又蹲了半身,与他平视道:“你可得考虑清楚了啊,一旦入了营,每天都要训练,你是小兵,还要做很多很多杂活,劳苦程度可能不亚于你在外生活,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等进去了吃不了苦再哭鼻子,我可是会狠狠训斥你的!”
少年晶亮着眼眸摇头道:“我可以!”
“不错!是个勇敢的少年!”江道桉笑得开怀,随后轻嘶一声道,“没名字可不行小兄弟,你可有族姓?”
既有妹妹,他对父母理应有些印象。
少年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我爹总是四处流浪,很少归家,我从出生便被他丢回了村子,也不知道母亲是谁。我在村里长至五岁时,他又抱了妹妹回来交给我,此后便没再见过。我问过乡亲他叫什么,但是他们都不清楚,只知道别人喊他‘疯汉’。”
江道桉沉默地抚了抚少年的发顶,随后笑了一下道:“既然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那这名号便也与他们无关,你可有心仪的名姓?”
少年垂了眉眼小声道:“我没念过书。”
“无妨,军中有先生,你以后可随他识字学习。”江道桉叹了一声思索道,“既然如此,我这倒是有一对名字知逸、云姝,你看看可还
喜欢?”
少年轻声学念了一遍,面上满是欣喜。
江道桉笑了笑点头道:“看来是喜欢了!这本是我与你姨为阿榷和阿音挑选的备用名,但他们兄妹二人抓阄抓了如今的名。既然你满意,那今后你便叫知逸,你的妹妹便叫云姝还缺了个姓氏,你可有想法?”
少年脑海里倏然冒出“江”字,不成想嘴上竟在走神间也发出了声!
他吞下尾音,被自己的妄念烧红了脸不敢抬头。
江道桉倒是没听清少年小且低哑的字音:“你说什么?季?季么季知逸,季云姝,嗯!挺好的!”
见江道桉听错了声,少年不禁松了一口气,点头应声道:“嗯,我很喜欢妹妹也会很喜欢。”
江道桉站起身高兴道:“好!‘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咱们知逸小小年纪已是不凡,将来定能有为!”
“所以,你和云姝的名字是我爹取的?”江澜音掀着窗帘看向马车旁的季知逸,直至现在,她都还没从季知逸就是小时候那个“小麻杆”的震惊中回过神。
回想起过往,季知逸一向冷峻的面容难得有了些温存,他亮着瞳眸望向江澜音道:“嗯,江大将军于我有着知遇之恩,他是个很好的人。”
江澜音倚了车窗微微出神,原来她们江家和季知逸,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放空的视线忽然留意到不远处驾着装有泔水车的少年,少年郎穿着一身粗布衣,但是坐着的身姿格外硬挺。
江澜音敲了敲自己的下巴,曾经的季知逸,大概也就和这个少年郎差不多吧,身处逆境却又不屈傲骨。
“你先歇一会吧,到了我喊你。”
季知逸细心地掩实了窗帘,以防寒风刮入。累了几日的江澜音在一片暖意中昏昏睡去。
马车驶出周阳向着苏扬而去,驾着泔水车的少年将驴车赶至无人的河边,跳下驴车轻踢道:“出来吧。”
“臭死了!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弄泔水桶!”一身脏臭的张守程从泔水桶中爬出,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皱着眉一阵干呕。
“少年”抬手掀了自己的草帽,露出清俊白净的一张面容。仔细打量,弯翘的眼尾处还带了些许细痕,只是他的神态与五官,格外显嫩罢了。
“我当然是故意的,毕竟谁会闲得慌去翻泔水桶?”含笑的青年丢下赶车的鞭子转身道,“我已经按公子的要求带你出来了,你自己回去交差吧。”
“哎!你这是去哪!你不和我一起回去见公子么?”
青年回头看向他浅笑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忙完了自然会回去见公子。”
陈寿章脱了外衣追上前道:“我猜猜,你是不是又要悄悄跟上去?兄弟,你不会是真喜欢那个江小姐吧?不是兄弟嘲讽你,人家夫君可是北境战神季知逸,咱们什么身份,拿什么比!别想了!”
“那又如何?季知逸很厉害么?”青年斜眸轻笑道,“他也配?”
青年说完便重新戴回草帽转身离开。
陈寿章撇了下嘴反驳道:“你这就有些嘴硬了啊!”
青年脚步未停,低了头越走越远。
陈寿章站在身后一摸腰,紧跟着追喊道:“喂!不对!你等等我!你没给我盘缠啊!”
青年微顿,丢下一包银钱后,往苏扬城方向继续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