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小姐,委屈一下你

    “小姐, 今儿个大家都在说卫都督昨夜发了癔症,围着西厂不停跑来跑去。嘴里还说什么……说身后有人追杀他。闹得西厂鸡飞狗跳的。”影儿说完,自觉好笑。

    黎霜冷笑一声, 道:“亏心事做多了,遭报应也是应该的。”

    没多久, 她又问道:“张奉之呢,如何了”

    影儿正了神色,道:“昨天张尚书和张夫人去看过一次,没能把他带走。狱卒说他整日都在狱里鬼哭狼嚎的, 吵得犯人和狱卒们不得安生。”

    “好说,”黎霜把玩着手指, 淡道:“现在找人跟孟令辉那边打个招呼, 说张奉之若是再不听管教, 就不必手下留情。”

    影儿应下,从屏风后消失了。

    “大小姐!”

    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

    张扬恣意的声音穿过木门和前屋, 随之而来的是那抹衣角飞扬的身影。

    黎霜抬起眼睫, 见凌逸伸手拦住了裴晏。

    “做什么?”裴晏不解,“兄弟, 你不能总是这样霸着大小姐,我也是她的暗卫好吗?”

    他的话太直白, 凌逸一时无语凝噎,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闻言,黎霜挑眉,也不说话, 靠在椅背上看着二人动作。

    “你昨晚一夜未归,去了哪里, 又做了什么?”凌逸直奔重点。

    “你这么关心我?”裴晏的眼神带着鄙夷,上下打量了一下凌逸。

    凌逸蹙眉,冷道:“谁关心你?昨晚你的屋子空无一人,不就是一夜未归吗?”

    “你监视我。”裴晏抱臂看他。

    “你本身就可疑,跟着你的人也被你甩开了,”凌逸盯着裴晏,语气不善,“你最好老实交代你的行踪,否则小姐和我不会放过你。”

    裴晏侧头看了一眼黎霜,见她作壁上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朝她问道:“大小姐,我之前跟你发过毒誓,你忘了吗?”

    话毕,黎霜朝他看去,脑海里浮现出山洞时裴晏一本正经的模样,佯装不知,“什么发誓?”

    “你还撒谎?”凌逸朝裴晏逼近。

    裴晏笑着,耸了耸肩,“大小姐心里门清,只有你脑子一根筋想不透而已。”

    “别转移话题,”凌逸逼问道:“快说。”

    裴晏故作无奈,举起双手,懒洋洋道:“昨夜闲得没事做,去冯御那里溜达了一圈。”

    “你明知大皇子他欲图对大小姐不利,还要去那是非之地?”凌逸道。

    黎霜的表情微变,等着裴晏继续往下说。

    “别着急啊,听我说完,”裴晏清了清嗓子,“我使了点手段,知道冯御和卫霄对大小姐你起了杀心,所以略施小计恐吓了一下卫霄。”

    黎霜嘴角抽了抽,“可信度有几分?”

    “自然是十分,”裴晏笑道:“至少很长一段时日内卫霄肯定不敢对大小姐做什么。冯御在禁足,不过还是要小心提防着些。”

    黎霜微眯了眼,心下自有思量。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裴晏一时兴起去大皇子府,碰巧就撞上了他和卫霄秘密商议?

    说实话,她半信半疑。但若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也不想随便怀疑。

    然后,她见裴晏绕过凌逸走进屋内,随意道:“要不说我能干呢,帮大小姐解决了好大一个麻烦。”

    黎霜看着他,不置一词。

    “臣冒昧前来打扰殿下,还望殿下恕罪。”张作赔着笑,对冯御说道。

    冯御的手轻轻敲打着桌面,看着面前这个兵部尚书。

    明知他在禁足,还要来信让他务必来这醉花楼一趟,说他要极重要的事情与他说。

    虽然他知道所谓禁足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但还是隐隐有些不满张作的做法,被迫乔装来了这里。

    “尚书大人有何贵干?”他坐下,露出原本的脸,淡道。

    张作摆手,“殿下言重了。臣今日来寻殿下,乃是为了表臣之忠心。”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极精美奢华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后,里头那颗夜明珠的光芒瞬间倒映在二人的眼睛里,璀璨无比。

    冯御眯着眼睛,语气不明,“张尚书这是……”

    “殿下,臣已想通了。良禽择木而栖,是臣先前不识抬举,太过自傲,还望殿下海涵……”张作将盒子往冯御的方向推了些。

    “我也听说了,李清正把令郎关押到大理寺,无论令正如何周转,李清正也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冯御将盒子关上,笑道。

    张作笑容勉强,“殿下耳报神快。臣也是没有办法,才如此行事。”

    “是吗?”冯御挑起一边眉梢,“看来尚书大人是觉得此番选择并非你所愿?”

    闻言,张作忙道:“非也,殿下。臣若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是臣和张家之幸,绝无半点悔意!”

    冯御看着他,“那惊鸿将军一事……”

    “此事完全是意外!”张作的手用力捏着桌角,道:“是臣办事不力,援军才被困在山路上。陛下宽宏大量未曾追究臣的过错,臣感激不尽!”

    冯御笑了起来。

    楼下,老鸨看着曾来过一次的二人又至,忙将他们引去了同样的地方。

    二人第一次来的时候,模样登对,长得又极引人注目,所以自己印象颇深。本想着去找二人讨个赏钱,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

    房间的桌上放着一块金元宝,比曾经来过的任何一位贵客出手都要大方。反观对面那间房,里面的东西被砸个稀烂不说,一点赏钱都没有,抠门得很。

    黎霜挽着裴晏的手,有模有样地上了楼梯。待老鸨走后,她便立马将手放开。

    “大小姐,我的衣裳不脏。”裴晏调侃道。

    黎霜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正经些。

    她今晨便得了消息,趁着休沐,亲自带着裴晏来醉花楼查探。而凌逸则被她安排到楼下隐秘处接应。

    几间屋内都无声,只有最尽头的一间屋子里传来隐约交谈声。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分站在窗户两侧,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定远一战,不少人觉得事有蹊跷。不过陛下的意思很清楚了,是不会再为难殿下的。”

    “你倒乖觉。难道就没有因我拿令郎要挟之事心存芥蒂?”

    “臣岂敢?殿下心有大志,宏图之路虽璀璨,却也艰难。若臣和犬子能为殿下效力一二,自是感激不急,岂敢心有介怀?”

    黎霜心下一惊,还未想好下一步动作,屋内突然传出声音。

    “谁在外面?”

    随之而来的是一把短刀破窗飞来,径直钉在了对面的窗棂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裴晏拉过黎霜,几步跨入一间房门大开的屋子,极快地掩好房门。

    黎霜心跳如鼓,像才找回神智,看着裴宴道:“躲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他们必然会一间一间搜查。”

    裴晏打量了下这屋子,“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没有带仆从侍卫。而且这个屋子离他们那间有些距离,一时半会查不到这里。”

    “那可未必。”黎霜抬脚走到屋内窗前,往下看了看高度,约莫四五十尺。若没有保护,摔下去必死无疑,更别说下面还有不少走动的百姓。

    她转回身,对裴晏道:“直接跳吧。”

    “那还不如被发现呢,”裴晏坐在床榻上,“反正冯御私自出府,说起来也是他会遭殃。”

    黎霜有些恼怒,道:“我现在不是李清正。虽然我戴了面纱,但冯御若找到这里,必然会逼问我的身份。”

    “这样啊,”裴晏笑了一声,“大小姐是怕自己带着男子逛青楼的事情被人发觉,毁了你和黎府的名声?”

    黎霜叹了口气,“明知故问。”

    “是得躲,但是不能跳窗跑,”裴晏看着她,道:“你的伤没有完全好,根本经不起这样折腾。你今日跳下去,以后就别想正常走路了。”

    “你不是会轻功吗?”黎霜问道。

    “楼下都是人呢,大小姐。这样无异于被冯御发现。”

    黎霜正思索着,外面便传来嘈杂声。

    “这间,去搜!”是冯御的声音。看上去他已经不顾其他,兴师动众找了楼里侍卫,要把偷听他和张作说话的人找出来。

    黎霜心下一惊,抬脚往裴晏走,被他一把拉到了床榻之上。

    “你……”黎霜睁大眼睛,压低了声音。

    裴晏俯身,双手撑在黎霜身子两侧,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大小姐,得委屈一下你,行不行?”

    男子的身躯笼罩在黎霜上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黎霜脖颈上,带着微微痒意。假以乱真的发丝还似有若无扫过自己的脸颊,激起轻微颤栗。

    她愣了一瞬,撞进裴晏清润但带着调侃的眸子,“怎么做?”

    屋外,搜查无果后,冯御大发雷霆,将目标放在右边这最后一间房屋内。

    他走到门前,正要让人去搜,屋内便传来令人浮想联翩的女子轻吟声。冯御的手悬在空中,蹙眉再听,确实是他所想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睛,咬牙切齿道:“该死,居然跑了!”

    屋外渐渐没了动静,裴晏起身,“好了,大小姐。”

    第34章 李清正也是一把好刀

    黎霜的脸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面纱早因为裴晏方才的动作掉落,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裴晏站到床榻边,看着黎霜从床榻上坐起, 笑意盈盈,“没想到大小姐演技还不错, 很有天赋。”

    想到方才发生的事,黎霜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觉得无比尴尬和难堪。她别过头去捡起床上的面纱戴好,不置一词。

    尽管方才自己让裴晏闭上了眼睛,可耳朵是怎么也堵不住的。那足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发出, 还被裴晏彻底听了去,想想都觉得崩溃异常。

    自己以往清贵沉着的模样在那一刻彻底崩塌。像一张长久示于人前的虚假皮囊毫无预兆被人揭开, 真实的自己展露人前, 黎霜说什么也无法接受。

    为了等冯御张作一行人彻底离开, 黎霜裴晏二人只好在屋里多待些时候。

    黎霜坐在床榻上,垂首敛睫, 搅动的手指显示了主人的挣扎烦闷。

    她越想越觉得不自在, 面上犹如火烧, 偏偏身前还有一道怎么也无法忽视的灼热视线。

    “大小姐?”裴晏出声试探道。

    黎霜抿唇不答,微偏了头。

    即使这样, 裴晏也没有放弃。他将头探到黎霜脸朝的方向,再唤:“大小姐?”

    黎霜蹙眉, 将头偏到另一边,裴晏也将身子探了过来。

    如此几次之后,黎霜实在忍耐不住,“你到底要做什么?这么想看我笑话么?”

    裴晏惊讶道:“哪里的事?我是看大小姐有些奇怪, 来关心关心啊。”

    “哪有你这样关心的?”黎霜无语凝噎。

    追着别人的眼睛看,哪有这样的关心法?何况他关心什么了, 这不就是明摆着要看她笑话吗?

    裴晏挠挠头,作无辜状,道:“陪着你也叫关心,”他观察了一下黎霜的神色,眸光闪过一丝了然,语气认真,“大小姐觉得方才那件事让你很难堪?”

    黎霜不答,落在裴晏眼里就是默认的意思。

    他轻笑一声,道:“女子嘛,脸皮薄,我知道。那样的事确实一时半会很难接受。”

    话毕,黎霜抬起眼皮看着他。

    “但是我不觉得有什么,”裴晏蹲在黎霜身前,仰头对上黎霜的眼睛,“那么做是迫不得已,你我心知肚明。要不是大小姐有这样的勇气,我们现在都不能在这里说话了。”

    黎霜眼睫颤了颤,轻声道:“果真如此?”

    “果真!”裴晏见黎霜愿意开口,笑着举起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绝没有觉得大小姐……”

    话还未说完,黎霜便伸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行了,我知道了。”她轻咳一声。

    裴晏笑嘻嘻地收回手,观察着黎霜的神色,“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而且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黎霜还要说什么,又听裴晏含着雀跃的声音响起,“这是属于我和大小姐二人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幼稚。”黎霜脱口而出,她觉得这都要成为自己的口头禅了。

    裴晏浑不在意,“大小姐想通了就好,说我什么都可以。”

    二人回府后,凌逸拉住要跟着黎霜进屋的裴晏,低声问道:“大皇子离开那样久了,你和小姐才出来,你跟她做了什么?”

    裴晏还是笑得张扬,“秘密。”

    说完,他抬脚就走,不顾凌逸在身后又说了些什么。

    “禁足时还私自出府,你的胆子越发大了,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皇帝看着下首跪着的冯御,沉声问道。

    不仅如此,还去了青楼,大张旗鼓地要搜什么刺客,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

    冯御颔首,“儿臣知错。”

    “你也知道你是臣!”皇帝怒道:“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顾朕的旨意,你真是反了天了!”

    冯御张嘴还没说话,一旁的陆淑玹开口了:“陛下,御儿也是无心之失,定是受了张作的蛊惑!”

    皇帝冷眼看着她,“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皇后身子一颤,忙要跪下请罪时,有太监来报,说冯渊求见。

    “让他进来。”皇帝冷道,对着下首二人,语气还有些愤怒,“滚下去好生反省。若再有下次,朕绝不留情!”

    “是,是。”陆淑玹忙拉着冯御走了,还和进来的冯渊打了个照面。

    冯御看着他眼中的鄙夷和嘲弄,恨不得当场将他撕碎。

    三人交错而行,短短一瞬,却像已经交锋无数次那样彰显出拔刀相向般的诡异氛围。

    冯渊入内,朝皇帝行了一礼。

    “父皇,儿臣已查明,确有此事。”

    皇帝“啧”了一声,有些不耐,“朕就知道。那李清正是个浑不怕的,连张作的儿子也不管不顾下了狱,都闹到朕这里来了。”

    “大盛此前从未有关押官员之子的先例,李清正此番是开了先河。”冯渊道。

    “那你如何想”皇帝问道。

    冯渊颔首,“张奉之不过罪有应得,下狱也合大盛律法,并无不妥。李清正虽特立独行了些,但总归是为了大盛着想。”

    “是个难拔的刺头,”皇帝一笑,“但是也是一把好刀啊。”

    “大理寺设立多年,还从未有过大的疏漏,儿臣以为李清正功不可没。”冯渊道。

    皇帝轻敲龙案,道:“朕记得大理寺已经不管犯人收押,李清正为何如此逾越”

    他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有些被触碰到了逆鳞。

    冯渊极迅速地扫了眼皇帝的神色,“张奉之当街奸杀女童,罪无可恕。李清正不过顺百姓之意而行,想必并非有意如此。”

    “呵,”皇帝冷了脸,“他最好是这样。你找时机和他谈谈,说他维护律法是没错,但别太特立独行。”

    太软硬不吃可不是什么好事。像李清正这样的人,可一点都不容易拿捏。

    冯渊应下。

    大理寺内,黎霜刚查看完张奉之的情况往书房走去。孟令辉找到她,说刑部侍郎周旭有事相商。

    黎霜让人带他进来,自己于桌旁坐下。

    刑部尚书周延是周旭之父,父子二人一同在刑部共事,和大理寺也有些往来。

    周旭入内,朝黎霜拱手,“李大人。”

    黎霜起身回了一礼,邀他一同坐下,问道:“不知周大人此番前来有何事要商议?”

    “我就直说了吧,”周旭道:“我想问问大人对西厂,是何想头”

    黎霜挑眉,并不回答。

    见状,周旭叹了口气,“我知大人难处,刑部也是如此。那些案子不仅全被西厂揽走,先前所判之案也要被他们翻了去。而那些案子处理得马马虎虎,百姓都将此事怪到了刑部头上……”

    黎霜问道:“陛下不知此事,对吗”

    “是啊,”周旭喟然,“折子都要过西厂都督之手,如何能送到陛下手上可若不如此,谁又敢明面上和西厂作对这不也是和大皇子作对吗”

    “那周大人的意思是……”黎霜试探道。

    周旭抿唇,“我与家父昨日商量过了,如此下去,周家在朝中必不好过。而大皇子迟早会因为刑部和西厂的关系将周家视为眼中钉。”

    闻言,黎霜已经隐约知道了周旭此番来的目的。

    果不其然,周旭像下定了决心,道:“我知大人在朝中处境,所以周家愿与大理寺联手,助大人一臂之力!”

    黎霜心有触动,问道:“我人微言轻,大理寺亦逐渐势微,周家为何如此做”

    “因为当日我和家父见大人为惊鸿将军之死据理力争,便知大人心性。周家不愿做伏低做小之辈,愿同大人一起面对。”

    黎霜扬唇,握住了周旭伸来的手,“承蒙信任,大理寺与我,定不辱命。”

    “郑劭,你疯了不成!”殿内,冯玲看着被郑劭赶走的七个面首,气不打一处来。

    郑劭面对冯玲的盛怒,只是颔首道:“公主,臣已经调查到了,花容接近公主乃是为了借公主之势替他兄长在朝中铺路。他在公主身边已快一年,怕是已经……”

    “那又如何”冯玲冷笑,声音如雨点砸向郑劭,“你知道的本宫能不知道吗本宫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本宫不在乎!”

    “公主……”郑劭抬眼看她。

    冯玲微仰着头颅,道:“对本宫来说,他只需要听话,这就够了。只要别触碰本宫的底线,又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哪怕他利用了公主”郑劭问道。

    “没错,如何”冯玲勾起唇角,“怎么,你想说什么说本宫识人不清,说本宫狂妄自大”

    郑劭颔首,道:“臣不敢。”

    “你当然不敢,”冯玲抬脚,走到郑劭身后,又不紧不慢地回到原位,“他们七人,每一个人都比你听话,都比你更合本宫的心意。所以你别妄想用这样的方式激怒本宫,郑劭。你是本宫的驸马,哪儿也去不了,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公主府。”

    郑劭眼睫颤了颤,微张了嘴,终是什么也没说。

    良久后,他朝冯玲拱手道:“臣,遵命。”

    第35章 男儿膝下有黄金

    “之恒, 快来瞧瞧,这些女子如何”

    吴府正厅内摆了一圈长安世家小姐的画像,上面的女子各个标志端庄, 随便一个都能说出许多优点来。

    主母刘氏坐在上首,看着面前这些画像, 笑得合不拢嘴,叫吴之恒自己去看。

    吴之恒只是坐着,眼神从一排画像上扫过,一个一个指了过去。

    “宋家小姐, ”刘氏道:“不过她习武,你怕是降不住。”

    吴之恒扯了扯嘴角, 没有接话, 又指向了旁边那副画像。

    刘氏看了一眼, 道:“王家二小姐,性子活泼, 我瞧着不错。”

    “我那日看到她爬树掏鸟蛋, 不成体统。”吴之恒冷道。

    “既然如此……那看看其他的”刘氏道。

    吴之恒再指第三个, 没等刘氏告诉他,他自己便认出了画像上的人, “李家的四小姐,听说已有心上人。”

    刘氏有些为难, 她哪知道这么多,只顾着看相貌去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给吴之恒指了指最边上的那副画像,“黎家小姐如何虽然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但年纪大了些,往后怕是不好生养……”

    “年芳几许”吴之恒问道。

    “虚岁……怕是有十九了。”刘氏尽力回想。

    吴之恒微眯了眼, 看着画像上栩栩如生的倩影,语气莫名,道:“哪里大了,我瞧着挺好的。”

    “小姐,这是吴家方才送来的。要不帮你拒了吧”影儿递给黎霜一份请帖。

    黎霜接过来看了看,心道果然。

    吴家唯有吴之恒一个儿子,其余两个都是女儿,所以对他重视非常。

    加上前段时间吴之恒又入了仕,成为炙手可热的巡京卫统领,在一众士族子弟中风头正盛。

    不少世家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吴家上。一个户部尚书之子,得圣上青眼,想必前途无量,都动了要嫁女的意思。

    而吴家主母刘氏,为了给吴之恒选个门当户对又合心意的儿媳,这两年来一直在替他物色。

    可是她眼光甚高,不是说这家的小姐不够贤惠,就是嫌那家的小姐没有眼缘。

    更别说如今吴之恒任三品官,挑拣挑拣也是很正常的。

    不过,刘氏约莫是见吴之恒二十有五还未有妻妾,开始心急了,这才办了个赏花宴,请了长安所有未出阁的世家小姐。

    这宴会的意思,所有人心知肚明。若是之前,黎霜定会拒绝,但如今却不同了。

    如果要看吴贵到底替冯御做了些什么,又是从哪里入的手,她就必须要亲自去吴家一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思及此,黎霜淡淡笑着,道:“为什么不去”她又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将请帖收下。

    “小姐要去听说吴夫人刘氏是个心气高的,并不很好相与……”影儿有些担忧。

    吴家主母不好相与是一方面,而最重要的是影儿并不是很喜欢吴之恒。

    她知道黎霜发现赌场那日吴之恒也在现场,和西厂的人狼狈为奸,一道对付黎霜。

    更别说黎霜有大理寺卿这一层身份,若是嫁去吴家,日子必定是不好过的。

    闻言,裴晏站在一旁,笑道:“大小姐一肚子坏水,想必要去吴家查点什么。”

    “你好好说话。”一旁站着的凌逸冷眼看他,语气不善。

    裴晏扫了他一眼,满不在意地“切”了一声,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听到裴晏的话,影儿也明白过来,“小姐是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如此,那这便去回了。”  她抬脚离开,屋内余下三人。

    “大小姐真的要去就不怕被吴家看上”裴晏笑着问道。

    黎霜浑不在意,道:“且不说有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就算注意到了,我也有拒绝的权利。”

    “这不好说,”裴晏转了转眼睛,“凭大小姐你这长相,若是想嫁,不知道多少人会争先恐后来抢。”

    这话有些莫名,黎霜挑了挑眉,侧头向桌上的铜镜看去。

    镜中女子的眼睛大而明亮,神采奕奕。纤细的眉毛颜色和发色十分协调,鼻子小巧而挺拔,嘴唇红润而饱满。

    流畅圆润的脸型很难让人和清冷二字结合在一起。偏偏黎霜又是寡言少语的沉稳性子,融合在一个人身上倒多了些引人注目的反差。

    三人一同看着镜中人,空气都似乎凝固下来,连窗外的鸟儿都很合时宜地安静了许多,静谧由屋外蔓延到屋内。

    良久,黎霜回过神来。她眸子里的情绪已换了一轮,转头朝裴晏道:“花言巧语。”

    “我这不是说的实话么,哪里是花言巧语了难道大小姐不觉得自己好——”

    裴晏话还没有说完,黎霜便轻咳了几声,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语。

    “你要是把身上的机灵劲儿用在其他地方,或许我还会对你改观。”黎霜皮笑肉不笑。

    凌逸闻言,嘲讽地笑了一声,看向身旁的裴晏。

    会说话有什么用小姐可不吃这一套。她最看重的是才能和衷心,而不是耍嘴皮子功夫。

    凌逸很清楚,裴晏这段时间替黎霜做了不少事,黎霜对他的态度已没有了之前的冷淡和怀疑,反倒多了些信任。

    他嫉妒,嫉妒极了。自己陪伴小姐整整六年,一向谨慎,循规蹈矩,一点也不敢触碰小姐的逆鳞,更别说对小姐本人有什么评价。

    而裴晏,这个来路不明的古怪男子,三言两语就能把话引到自己想要的方向去。

    更让小姐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放下了戒心。连去定远查探消息这样重要的事情都可以放心让裴晏去办。

    明明他什么也没有错过,怎么就没有发现小姐是什么时候对裴晏有了截然不同的态度呢

    梁州。他猛地想起来了。

    就是在小姐和裴晏去了梁* 州一趟后,二人的关系就近了一大截。

    在他未曾参与的日子里,裴晏和小姐朝夕相处,二人吃穿住行都在一处,根本就没有他什么事。

    凌逸暗道自己心大,没有想过规避这样的情况。

    他越想越气愤,朝裴晏威胁道:“你别想打什么歪主意,我会一直跟着小姐的。”

    黎霜闻言,打量了下凌逸有些不同寻常的表情,若有所思。

    “你……”裴晏正要说话,被黎霜打断,“凌逸就别去吴家了。”

    凌逸一愣,转头看着黎霜,眼中满是不解,“小姐”

    “你跟着我多年,不少人认识你。若我要行事,你我二人都不方便,他们都会认出你来,也会暴露我的行踪。”黎霜解释道。

    “大小姐说得有道理啊,”闻言,裴晏笑意更深,朝凌逸道:“所以呢,你就负责在外面接应,我和大小姐进去就好了。”

    说着,他还似挑衅般拍了拍凌逸的肩膀,似要再刺激他一般。

    凌逸拍开裴晏的手,离他远了些,神情有些恼怒。

    但他也知道,但黎霜的话确实在理。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怪在了裴晏身上。

    他瞪着裴晏,裴晏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像两个不知事的幼童。

    黎霜无奈扶额。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晏和凌逸就互相看不对眼。以至于到了就算对方什么也没做,也要说上几句讥讽的话的程度。

    明明都是自己的暗卫,黎霜宁愿他们和睦一些,这样办事才会更加高效轻松。

    而不是谁也看不惯谁,整日都在给对方上眼药,简直就像未开智的幼童。

    过午后,黎霜想来想去,正犹豫要不要亲自去将这件事情告诉尹燕,免得她有什么误会。

    不过,没有等到黎霜自己去找尹燕,影儿就先来告诉她尹燕要寻自己了。

    “霜儿当真要去吴家那赏花宴你当知道,吴夫人此举可并非是为了赏花那样简单的。”尹燕得知了消息,将黎霜喊去了自己的屋子。

    她以为是黎霜自己想通,要替自己的后半生考虑了。

    不过她私心并没有很满意吴家,因为黎家和吴家向来少往来,不知根不知底,尹燕并不觉得合适。

    黎霜淡淡笑着,温声道:“女儿无意,只是想着自己鲜少出门走动,去凑凑热闹罢了。”

    闻言,尹燕也没多想,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道:“你人生地不熟的,一定要慎之又慎。对了,记得带上凌逸和裴晏。”

    黎霜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若……若是吴夫人有意,你便来回母亲,母亲再行定夺。”尹燕补充道。

    黎霜知道尹燕的话是什么意思,也并不多解释,笑着点头。

    她正要告辞,身后就传来黎伯约的声音。

    “夫人!”他大踏步入内,径直坐到了尹燕身边。

    黎霜问了句父亲安,等着黎伯约的下文。

    “我听说了,霜儿要去吴家那赏花宴是吗”黎伯约问道。

    “是的,父亲。我平日喜静不爱出门,也没认识过几个人。此番借此机会出门一趟,多与人交际也是好的。”黎霜斟酌着说辞。

    黎伯约闻言,摸着胡子笑了起来,道:“那自是很好。”

    而后,他收起了笑容,面有犹豫,“我并没有打探过吴家,对他们知之甚少。不过吴之恒近日在朝中风光无两,圣上也很欣赏他。”

    黎霜一听,就知道黎伯约和先前尹燕的想法撞到了一块儿去。

    她正要解释,尹燕就先于她说话了,“黎郎,此事还是要看眼缘和霜儿的意思。那吴之恒就算再好,霜儿不喜,那有如何呢”

    即使尹燕这样说了,黎伯约也没听进去多少,自顾自道:“是,是这样。”

    “吴之恒若瞧不上……霜儿可曾听过李清正其人”黎伯约突然问道。

    尹燕眉头一跳,当即就知道黎伯约在想什么。

    不过是听到黎霜有这个意思,火急火燎赶来这里,恨不得马上问出黎霜的心意来才好。

    听到“李清正”三个字,黎霜的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既震惊又有带着兴奋的疑惑。

    她还是第一次从黎伯约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

    五年里,黎霜为了不让黎伯约认出自己,可谓是废了不少心思。

    最开始的时候,黎霜不过是六品小官,所管之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也没有什么和黎伯约接触的机会。

    后来她升了官,熬到了大理寺卿这个位置,有了上朝的机会,和黎伯约碰面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她带着官帽,身量倒不会让他立马联想到自己家中那个女儿,声音也极刻意地改了改。

    即使这样,她还是有些害怕。她害怕看到黎伯约带着审视的眸子,害怕他凭借自己和女儿之间的接触认出自己来。

    可是黎伯约除了在公务上谨慎严苛,其他事一律没放在心上,更别说因为某些猜测就去打探谁的身份了。

    所以黎霜放下心来,在李清正和黎家小姐这两个身份之间游刃有余地切换,也算是得心应手。

    即使觉得这样太过顺利,黎霜也不愿杞人忧天。既看到了朝堂上黎伯约作为丞相,恪尽职守的模样。也看到了他在家中鲜少展于人前的慈父一面。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比如那日她设计没有入宫,让黎伯约好一通发怒,也在院中顶着大雪跪了一刻钟。

    但是黎霜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黎伯约想站队皇后,无非是想让黎家在朝中好过一点,日后朝中有变也好及时反应。

    经黎霜上次一搅和,黎家就不可能站队皇后。而且过了这样久,黎伯约也定会知道选择皇后并非明智之举。

    “并未听说过。”黎霜含笑答道。

    黎伯约笑了笑,道:“说起他,我可十分看好。他是大理寺卿,其为人刚正不阿,身世清白,性子也不错。”

    “是吗”黎霜继续笑着,等着黎伯约的下文。

    尹燕要阻止黎伯约的话头,可他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正是。朝臣大多已过不惑之年,少有李清正这样的年轻人。跟那群老顽固比起来,我更乐意和他打交道。”

    没想到在黎伯约心里,自己是这样一个形象。黎霜看了看黎伯约的白胡子,忍住笑意,道:“那想必李清正很得父亲欢心。不过父亲为何要提起他”

    见话题转偏,黎伯约忙回了神,道:“咳。我的意思呢,是说如果你有意,改日我将他邀来家中叙上一叙,和你见一见也是好的。”

    黎霜就知道黎伯约是如此作想,看了眼身边的尹燕。

    尹燕早就想止住黎伯约的话头,朝他看去,佯怒道:“哪有你这样替霜儿安排的你说了那样多,可见霜儿起了兴致黎郎,你就是太心急,这么想让霜儿嫁作他人妇”

    “诶,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黎伯约抿了抿嘴,脸上显出尴尬之色,“不过见一面罢了,有没有缘分还得另说不是”

    黎霜想趁早结束这个话题,笑道:“父亲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既然李清正如此得父亲赏识,我自会找个时间让父亲搭个线,和他见上一见。”

    “当然可以。”黎伯约见黎霜有了松口的意思,又笑了起来。

    等黎霜走后,尹燕无奈地看向黎伯约,道:“不是之前说过很多次吗留霜儿几年又何妨呢,你着什么急……”

    “并非是我想霜儿早些嫁人,”黎伯约换上了认真的神色,“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圣上明里暗里都有重用西厂的意思。西厂背靠何人那可是大皇子和皇后娘娘。”

    闻言,尹燕蹙眉,试探道:“所以黎郎的意思是,大皇子有什么想头了”

    她联想到惊鸿将军和黎将军的死,先前的愉悦也一扫而空。

    这个大皇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明里暗里针对黎家,连害了两个朝臣也只是被轻飘飘地禁足罚俸而已。

    “这不难看出来,”黎伯约面有忧色,“而且陛下已经有了取缔大理寺的意思。若此事为真,那大半个朝堂都在大皇子手中了。”

    闻言,尹燕不明觉厉,“所以你想给霜儿找个可靠的夫家”

    “正是,我瞧吴家就不错。”黎伯约道。

    “你怎就知道吴家不是大皇子那边的人”尹燕问道。

    黎伯约愣了愣,“那……”

    “而且你为何就觉得夫家一定可靠霜儿虽是女子,但并非只能依靠夫家过活,”尹燕神色认真,道:“她主意多,性子沉稳,哪有你想得这么柔弱”

    “是啊……”黎伯约微眯了眼,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却说黎霜离开了尹燕的院子,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靠近。

    她并未转头,道:“裴晏。”

    “大小姐耳朵这么好使呢”裴晏见黎霜已经发现了自己,大摇大摆走到了她身边。

    “跟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方才又在屋顶上偷听了”黎霜没好气地问道。

    哪想到裴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嬉皮笑脸道:“不是屋顶,是窗外。”

    黎霜无奈地暼了他一眼,“你要做什么,我管不住你,但你最好别动其他心思。若黎家有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大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裴晏惊讶道:“我可是靠着黎家生存的,可天天盼着黎家好呢。”

    这样惯有的吊儿郎当的语气让黎霜感到无奈,“你最好是这样。”

    裴晏点头如捣蒜,很快跟着黎霜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门被关上,凌逸也跟了进来。

    黎霜喝了口茶,问道:“整日偷听,那你听到什么了?”

    “你又偷听简直就是不把家主和小姐放在眼里。”凌逸冷道。

    裴晏没有管凌逸,转了转眼睛,道:“不过是听到你爹觉得你有嫁给吴之恒的意思,被你解释清楚了。”

    黎霜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有些无语凝噎。

    “然后你爹说要给你介绍一下李清正,”裴晏还是没有忍住笑意,道:“大小姐,你觉得李清正怎么样我听着,你爹好像要让他做自己的女婿。”

    黎霜扯了扯嘴角,反唇相讥,“整天打听这么多,难道你有这个意思”

    闻言,凌逸眼神中含了危险,警告地看着裴晏。

    “不是,不是,”裴晏连忙摆手,“我就是觉得好笑而已。要是哪天他知道了李清正就是大小姐你,你爹会怎么想”

    黎霜愣了愣,一时没有说话。

    对啊,如果黎伯约知道自己是李清正,他又会怎么想

    期待又带着不安的情绪慢慢蔓延至黎霜的全身,脑海中浮现着各种画面。

    有黎伯约知道黎霜的身份,对她瞒着自己,离经叛道的行为大声斥责的画面,尹燕还在一旁对自己直摇着头。

    有黎伯约知道真相后喜极而泣,为黎霜的勇敢而欣喜的场面。

    黎霜的私心肯定是希望后者,但是现在都是未知数。

    她之所以不告诉黎伯约,就是因为担心他会觉得自己离经叛道,不顾世俗礼法而对她失望透顶。

    这样一来,她会失去这个身份,也再也无法入仕。

    可是……万一是后者呢他会为自己做出的这一切感到骄傲,向所有人炫耀这是他的女儿,是大盛的大理寺卿。

    这两种可能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黎霜怎么敢去赌呢

    而且尹燕平日最宠爱她,日日都说她是长安闺秀的典范。

    此事若暴露,她又会怎么看自己呢会失望,还是……

    就是这样的不确定,让黎霜不敢直面未来,不敢去想自己身份暴露的那一天。

    她会制人皮面具,会去人人闻名色变的鬼市采买,会学制奇药,可偏偏不会去赌一个未来。

    “胡说什么,小姐平日最是小心谨慎,少在这里瞎说!”凌逸打断了黎霜的思绪。

    “行,我不瞎说了。”裴晏耸耸肩,算是断了这个话题。

    吴家的赏花宴办得隆重,院子里摆着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奇花。许多花都不在这个时节开放,足以见吴家对此事的重视。

    院子里站了许多官家小姐。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各个如娇花美玉,黎霜觉得吴之恒哪个也配不上。

    偏偏刘氏站在一旁,和其他贵妇人往院子里看,时不时耳语几句。

    她见黎霜走来,忙走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语气颇为热情,“可盼着黎小姐来了。”

    黎霜见刘氏身边的妇人都打量着她,心下有些犯嘀咕,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礼貌笑道:“多谢吴夫人相邀,我荣幸之至。”

    “吴夫人方才还在跟我们说呢,说她虽没见过你几面,但觉得和你颇为投缘,就等着今日盼你来呢。”一妇人道。

    黎霜揣摩着她话中的意思,见刘氏一直盯着她瞧,还是有些不自在,“过誉了,若吴夫人如此想,那我倒还有些惶恐。”

    她一个在长安所有人眼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怎么还和八竿子打不着的夫人投缘上了?要找话题也不是这么找的吧。

    刘氏一听,“哪能这么说呢?我瞧黎小姐长得标致,性子也和气,不止我,其他夫人也很喜欢你呢。”

    此话一出,周围的妇人都点头附和。

    更有甚者直接道:“是啊,平日没见黎小姐出门,今日一见,简直喜欢极了。若不是我家那儿子已经娶了妻,我还想让黎小姐做我的儿媳妇呢。”

    这就是直接将刘氏的用意挑明了。但她也不觉得尴尬,反倒神色自然,拉过黎霜的手,道:“难得一见,黎小姐可要去见见犬子?他昨日听黎小姐要来赏花宴,可还跟我提了几句,说想见见你。”

    黎霜心下一惊,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哪有说话这样直白的?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家儿子想见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也不知道刘氏到底是怎么想的。

    几位围着二人的妇人闻言,也笑着让黎霜跟着刘氏去。黎霜正在想着推托之词,院中突然传来声音。

    “母亲!”

    所有人都朝从正厅出来的吴之恒看去,见他身穿玄衣而来,直朝刘氏那处而去。

    黎霜还没反应过来,吴之恒就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他先是朝周围的妇人问了好,而后对刘氏道:“母亲,宴会已经布置好了,可要现在开始?”

    见吴之恒来了,刘氏也没顾他方才在说什么,笑道:“你来得正好,刚刚这位黎小姐还说想见见你。那我们就不在这里待了,你带着黎小姐去府里转转。”

    黎霜:……

    方才刘氏还说吴之恒要见自己,现在又说是自己要见吴之恒,真是……

    黎霜尽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正要拒绝,见周围的妇人都跟着刘氏离开,这里只剩下了她和吴之恒。

    “黎小姐,幸会。”吴之恒朝他伸出一只手。

    黎霜看了一眼,道:“吴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说着,她朝人群处望了一眼。

    吴之恒收回手,也不觉得尴尬,道:“黎小姐能来,吴某有些意外。毕竟黎小姐平日可未怎么出过门,今日能来,令吴府蓬荜生辉。”

    这话说得未免夸张了些,黎霜的脸上挂着客气但疏离的笑,突然看到了吴之恒身后的裴晏。

    他一身家仆装扮,俨然成为了吴府侍从的一员。见黎霜在看自己,还得意地笑了笑。

    吴之恒没察觉到黎霜的目光,道:“黎小姐?”

    黎霜回过神来,“就当出门散心,来凑个热闹。吴公子言重了,更不必再多做什么,吴家礼数已经十分周全。”

    她又看向裴晏,见他被人带去了其他地方,心下一沉。

    “看来宴会要开始了,吴公子不去看看?”黎霜话中打发的意思很明显。

    吴之恒也不是没听出来,表情莫测,道:“那吴某先不奉陪了。”

    见他终于离去,黎霜松了一口气,转身往人群处走,顺便找不见踪影的裴晏。

    黎霜躲避着其余人的目光,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她在想办法溜走,好去吴家的其他地方看看。

    “这不是平章政事家的小姐吗,怎得今日愿意出门了?”

    “许是对吴家有意吧,没见到方才和吴夫人聊得投机么,还和吴公子说了几句。”

    黎霜耳尖,听到了议论声,正要抬脚离开,便有人在身后叫住了她。

    “黎小姐。”

    又有人在喊自己。黎霜有些心累,终于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到处闲逛的裴晏,转头看向来人。

    来人并不眼生,是曾闹到大理寺,说二人被抱错了的两位吴家小姐。

    吴映锦站定在黎霜身前,笑得温婉,“这是舍妹,吴朝暮,我是……”

    “吴映锦,我认得你。”黎霜回道。

    见二人面有惊讶,黎霜道:“令兄最近风头正盛,我也就多关注了些吴家。”

    她话说得委婉,并没有提先前这姐妹俩被刘氏和张氏闹到大理寺轰动一时的事情。

    吴映锦和吴朝暮顿时对黎霜生出许多好感来,脸上的笑也更加真心实意。

    她们得知主母要给兄长选妻,特地来替他掌掌眼,最好能选一个合她们眼缘的嫂子。

    目前看来,黎霜举止大方,态度和气,看上去是再好相与不过。

    之前长安都传她性子孤僻不讨喜才找不到夫家,看来不过是找不到可相配的人罢了。

    如果她能嫁进吴家,那……

    吴映锦觉得高兴,想找点话题,“黎小姐可知张奉之其人?”

    一听这名字,黎霜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眸中闪过一丝嫌恶。

    他昨日关押之期已到,似乎还被吴之恒邀请来了今日这赏花宴。

    黎霜抿唇,“自是知道。”

    “他被寺卿大人关了半个月,听说当时下狱的时候,还给狱卒下跪磕头呢。”吴映锦笑道。

    吴朝暮似也觉得好笑,道:“俗话还说呢,男儿膝下有黄金。”

    这两姐妹看上去十分和睦,并没有因为先前的事情生过什么嫌隙。

    “也不知道他膝下那点黄金,首饰铺要不要。”黎霜嫌恶十分,脱口而出。

    许是这话说得诙谐,吴映锦和吴朝暮捂着嘴轻笑起来。谁也没注意已经站在黎霜身后的裴晏。

    “黎小姐当真有趣得紧,真是相见恨晚。”吴映锦道。

    黎霜倒没觉得自己有多一针见血,随口道:“事实罢了。若我是男子,就不会为银子发愁了。没银子花用的时候,便从膝盖下拿出两锭来,岂不好”

    姐妹俩还要再笑,黎霜身后男子的笑声便夺走了她们的注意力。

    黎霜一下便听出来了声音的主人,无奈道地看了裴晏一眼。

    吴映锦看着裴晏,问吴朝暮道:“我们府里来了新侍卫”

    “或许吧,我们又管不着这些。”吴朝暮并不怎么在意。

    吴映锦想了想,转头朝黎霜道:“府中奴仆不知道怎么在这里,惹黎小姐见笑了。”

    “不妨事,不过是性情中人。”黎霜忍住笑意,看着裴晏道。

    几人没说几句,刘氏就让各位小姐入席赏花。

    吴家姐妹俩走了,裴晏找到了和黎霜说话的机会。

    他笑道:“大小姐真会说话。”

    “过奖,你也很会伪装。”黎霜随口道。

    众人入席,身边皆摆了花盆,芳香萦绕。

    好巧不巧,黎霜的对面正坐着吴之恒。而吴之恒身边的,便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张奉之。

    她本想低调行事,最好不要让任何人注意到她,偏偏吴之恒还往自己的方向瞟。

    黎霜微眯了眼,躲避着吴之恒的视线。

    “大小姐,他难道是看上你了”裴晏接着给黎霜倒茶的功夫,调侃道。

    “这是贫嘴的时候吗”黎霜有些不愉。

    裴晏笑道:“放心吧,有我在呢。”

    而对面,吴之恒喝了一口茶,朝身边的张奉之道:“那黎家小姐长得不错,我方才和她说了几句话,看了个仔细。”

    张奉之咳了几声,不敢看黎霜,委婉道:“话虽如此,但你要知道,相貌是一方面,可总归还要看内里……”

    他不敢说黎霜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生怕被黎霜知道后灭口,只能这样提醒吴之恒。

    “哟,”吴之恒根本没有听出来张奉之话中的意思,像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事,“你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呢”

    张奉之不知道如何解释,嘴巴一张一合,只好沉默不语。

    没多久,吴之恒唤来了不远处的侍女,二人耳语几句,侍女便从宴会上退下了。

    张奉之看着吴之恒胸有成竹的表情,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心有犹豫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提醒他。

    不过他想了想,许是自己太过操心了。黎霜毕竟是女子,能有多大能耐呢

    另一边,裴晏倒完了酒,站在了黎霜身后,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刘氏兴致很高,“各位莫要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中便可。”

    众人笑着应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见黎霜杯中已空,身旁的侍女很快给她斟满了新酒。

    她回以微笑,没有刻意躲着谁,当着所有人的面,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裴晏见状,有些不解,“这能喝吗”

    “你猜猜,”黎霜语气不明,“现在是好机会,你趁着别人不注意,去到处看看。”

    裴晏闻言,让黎霜小心些,然后不着痕迹地离开了宴会。

    对面席上,吴之恒不错眼地盯着黎霜这处。他虽有意遮掩,但还是没有逃过黎霜的眼睛。

    没多久,黎霜扶额,用力摇了摇头,看上去像是吃醉了酒。

    很快便有侍女走了上来,要扶她去偏院休息。

    “小姐可是有些头晕奴婢带着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她扶着黎霜起身。

    黎霜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顺从地跟着侍女离了席,目光扫过吴之恒和张奉之的位置。

    很快,侍女就把黎霜带到了偏院的屋子内,将她扶到床榻上安置。

    “小姐就在此处歇着,奴婢去给你拿醒酒汤来。”侍女说完,很快离开。

    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黎霜无比清明的眸子睁开,尽是冷意。

    她没想到吴之恒会如此着急,在府中有上百来号人的情况下妄图给自己下迷药。

    吴之恒要做什么,黎霜再清楚不过了。她已经低调如此,吴之恒还是没有放过她。

    门并没有上锁,黎霜只轻轻一推便打开了。然后是黎霜和门口的一个侍卫面面相觑。

    在侍卫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黎霜抬手撒出药粉。侍卫始料未及,而后眼神逐渐涣散,委顿于地。

    黎霜拍了拍手,看着昏迷不醒的侍卫,脸上浮现笑容,自言自语道:“这么不经事。”

    院内席上,吴之恒喝了几口酒,看上去心情颇好,很快就放下酒杯,要起身离开。

    张奉之见状,伸出手拉住了吴之恒的衣袖,犹豫道:“你认真的在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是什么时候”吴之恒不明所以,笑道:“一个女人罢了,能出什么事”

    话毕,他拍了拍张奉之的肩膀,然后大步离开宴席。

    张奉之还没说完,见吴之恒欢快离开的背影,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替吴之恒捏了把汗。

    兄弟,我可是提醒过你了,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你执意如此的,若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可别怪兄弟我。

    上首的刘氏见吴之恒和黎霜的位置都没有了人,心下自有思量,只是招呼着众宾客们。

    在去偏院的路上,吴之恒哼着小曲儿,神色中满是急不可耐。

    他脑中尽是方才黎霜站在他面前和坐在席上的模样。

    雪肤凝脂,面若桃李。就宛如河偃中傲然挺立的美莲,有着画中人般的谪仙气。

    越想,吴之恒越觉得焦躁。他的步伐乱且急,很快走到了偏远,提脚上了石阶,抬手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走近后,他见榻上被褥勾勒出人形,还有微微起伏。吴之恒顿觉口干舌燥,三下五除二脱了衣物就掀被上榻。

    “黎小姐……”

    可一只膝盖才置于榻上,他就愣住了。

    这面前床榻上躺着的,分明就是个男人!还是他府里的侍卫!

    此刻他还晕着,显然是被人下了什么东西。

    吴之恒顿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

    他内心骂了几句,要去找黎霜算账。在他即将转身离开时,后脑勺被重物猛地一砸,倒地晕了过去。

    第36章 大小姐,你比它重要

    此处无人, 屋内的动静并没有带来什么意外。

    黎霜看着碎了一地的花瓶,拍拍手就要离开。

    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力气有多大,方才虽然使了些力气, 也没想过吴之恒会就这么晕过去。

    其实她有一点私心,想给吴之恒一点教训, 让他尝尝苦头。不过是砸一下脑袋,并算不得很过分。

    谁让他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要对自己行不轨之事,这不是罪有应得吗

    她冷笑一声,转身时, 她看见裴晏抱臂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的方向。

    “你怎么找过来了?”黎霜脚步未停。

    裴晏站直身子, 回忆道:“大概是在你离席的时候吧。我刚好找到了你想找的地方,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你被人带走, 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所以你明明看到了我在做什么,但是一直不出现?”黎霜冷道。

    黎霜回忆了一下。按照裴晏的说法, 从自己被那个侍女带到这里一开始, 裴晏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无论是迷晕门口的侍卫, 还是将他拖到屋内的床榻上用被褥遮住,裴晏通通都看了去。

    他明明就看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却不出现,显然是来看自己的笑话的。

    裴晏看着黎霜站定在自己面前, 笑道:“这不是想看看大小姐会怎么做么?现在看来大小姐还是很聪明的,知道反将一军。”

    “多嘴,”黎霜淡道:“你可一点也不称职。若是我真的喝下了吴之恒给我下的东西,你该当如何?”

    她越想越觉得有些后怕。她自己比较谨慎是一方面, 可也不能保证次次都能躲过去。就像之前在梁州时被人暗算,都是防不胜防的。

    所以她才需要暗卫替自己收尾, 或者是弥补自己的失误。这明明就是裴晏的工作,可未见他对自己有多上心。

    裴晏闻言,果真微微仰头,思索了起来,“首先,大小姐就不会喝来历不明的东西。再说了,就算真的会发生什么,不还有我在么”

    “你最好是这么想。”黎霜并没有十分相信,转头看了看还倒在地上的吴之恒。

    他还晕着,没有醒来的迹象。但黎霜知道自己下手的轻重,也特地避开了他脑后的要害处,必不会致命,迟早会清醒过来。

    裴晏也侧头看去,“啧”了一声,道:“大小姐手劲大,下手狠,他可真是遭老罪了。”

    他看着那碎了一地的花瓶,似惊讶又似夸赞,而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感同身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死不了,一会儿就醒了,”黎霜最后仔细瞧了吴之恒一眼,转过头,朝裴晏问道:“你说你找到地方了,在哪里?”

    裴晏耸耸肩,露出了黎霜最熟悉的表情,“大小姐怎么不早点问我?吴府这么大,我都忘了。”

    可他的表情哪有一点认真的意味?眉梢飞扬,眸子里闪着些许不怀好意的狡黠的光亮。

    这是裴晏不着调时惯有的表情,显然又是要逗弄自己。

    黎霜看不下去,没忍住,直接踢了他一脚,有些恼怒,道:“你个不着调的,现在是贫嘴的时候吗?”

    她在生气,裴晏却笑得更加开心,还要恶作剧般再说上几句,屋内便传来异常的动静。

    二人皆向吴之恒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他的身子动了动,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闷哼。

    见吴之恒有醒来的迹象,黎霜看着裴晏,“不能再待了,走。”

    闻言,裴晏往屋外看了几眼,直接拉过黎霜的手腕将她往右边带,“那边来人了,走这边。”

    黎霜被裴晏带着小跑,但她脚上穿的绣花鞋实在是有些限制了自己的行动。

    这鞋小巧却软,根本就不适合跑动。准确来说,是不适合穿着它走路,就像脚底有什么东西抵住,跑动的时候更是有些疼痛。

    她咬着牙,暗道自己没有考虑周全,考虑到逃跑这一方面,没有提前换上平日穿的,方便自己行动的官靴。

    黎霜咬着牙,看着裴晏隔着衣料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竟很突然地想到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裴晏也是这样带着自己跑的。

    见跑动的速度越来越慢,身后的女子偶尔会踉跄几步,裴晏也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黎霜。

    他的眸子含了疑惑,无视了黎霜诧异的眼神。而后,裴晏的眼神逐渐向下,打量了下黎霜脚下露出来的那双淡黄色绣花鞋。

    黎霜正要骂他眼睛乱瞟,便看到裴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抬头望着她笑,“大小姐,跑不了就直说,怎么这么爱逞能?”

    “我并非要逞能,我只是……”黎霜话还没有说完,裴晏极快地扫了一眼她的身后,道:“我本想着在屋顶上飞你会头晕,但现在看来不得不再委屈一下大小姐了。”

    闻言,黎霜转头,果真看到了正向这边来的几个人影。

    在她还未回神之际,裴晏就伸手揽过了黎霜的腰,贴着墙壁飞上了屋顶。

    他的双脚点在瓦片上,不发一声,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带着黎霜飞到了一处屋子的屋顶上停下。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人难受。黎霜压制住胃里翻涌的感觉,问道:“这是哪里?”

    裴晏确定她站稳后,放开黎霜,蹲下身子开始揭身前的瓦片,答道:“你要找的吴贵的书房。他今日不在府中,可以溜进去看看。”

    黎霜愣了愣,心道裴晏办事的效率简直高得可怕。

    无论是先前去定远查二位将军意外身死一事的证据,还是现在让他在陌生的地界找一处地方,裴晏都能在黎霜意料之外的时间* 内解决。

    不过很快,黎霜缓过神来,提起裙裾,蹲下身和他一起揭屋顶瓦片。

    “你别动,”裴晏见状,横手制止了黎霜的动作,“这东西粗糙硌手,容易弄伤你的手。而且这里离院子还有些距离,那些人就算要搜,一时半会找不到这里来,别着急。”

    听他这话中有隐隐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黎霜动作顿了顿,声音有些冷,拿开裴晏的手,继续揭着瓦片,没好气道:“我不是养在闺阁的矜贵小姐,我手上的茧不比你的少。”

    裴晏闻言,动作一滞,随即恢复了正常,笑道:“是,我差点就忘记了,大小姐和我想的不一样。”这话中似乎有话,黎霜并没有去深究。

    他差点就忘记了,那日自己溜进黎霜的院子时,脖子上被掐上的那只看似柔软却无比有力的手。

    随后,他轻笑一声,也不知道在脑海里又自己想了些什么,摇摇头继续动作。

    见瓦片被揭得差不多了,可以容一个人下去,裴晏便让黎霜离远了些,道:“我下去替你探探路,若安全我便叫你。”

    没等黎霜回答,裴晏便自顾自跳了下去,消失在屋顶上。

    他消失后,什么动静也没有,黎霜甚至开始隐隐担心起来,以为会有什么意外。

    不过,很快下面就传来裴晏的声音,说她可以下来了。

    黎霜暗自松了口气,从缺口处往下望,见裴晏不知从哪里搬来了几床厚实的被褥铺在了她即将要掉落的地方。

    她虽对从这样的高度向下跳有些后怕,但知道现在不是能害怕的时候,眼睛一闭便跳了下去。

    失重感让她的心跳有些快,先前坠崖的感觉又回来了,失重的刺激加上先前的回忆,险些让她轻呼出声。

    与之前的坠落不同的是,这次下方的被褥很好地保护了她,黎霜没有感到一点疼痛。

    她尽量稳住心神,站起身来,看了眼身下的几层被褥,朝裴晏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有钱人家的书房不都有床吗,有几床被子也很正常吧?这不是怕大小姐摔疼了,旧伤复发么。”裴晏说着,将被褥塞回了一旁的柜子里,没留下一点痕迹。

    这样做倒是周全,免得被人发现什么端疑。黎霜心道。

    黎霜见状,也没再多说,直接开始在吴贵的书房里翻找起来。

    另一边,倒在地上的吴之恒手指动了动,后脑勺处的痛感越来越清晰,激得他立马从地上站起。

    他龇牙咧嘴地看着满地的花瓶碎片,怒骂了几句,将手从后脑勺上拿开的时候,还看到了手掌上的血迹。

    “可恶的女人。”他咬着牙,侧头看了眼床榻上还昏迷着的那个侍卫,边骂边走了出去。

    他有些心虚,刻意避开了宴席处。很快去后院找了十几个侍卫,说府里出了刺客,欲图对自己不利,要全力搜查。

    吴之恒跟着侍卫风风火火地四处找寻,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他哪里不知道砸自己的人是谁没想到黎霜看上去温婉恬静,不食人间烟火,下起手来可一点也不留情面,恨不得治他于死地。

    不就是发现自己对她的心思了吗何至于此他自认为优秀,在世家子弟中无论是人品还是相貌都无可挑剔,不知道黎霜为什么不愿意。

    他冷笑,做吴家未来的主母可是长安多少女子的心往之事这倒好,自己好心给黎霜这个机会,她还不识好歹,反倒戏耍了自己一番。

    不过他找黎霜并不只是为了算账,而是警告她不要到处去乱说。

    自己还不容易攒下来的口碑可不能因此毁于一旦,自己之前的努力不能白费。

    不过如果她识相,能跟自己认个错,自己也不是不能大发慈悲原谅他。

    说不定他心情一好,愿意收她做个妾也不是不能够。

    想着想着,吴之恒内心愤怒和激动之情交织,只想快点找到那个一身反骨的女人。

    书房的东西很多,光是书架就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好几个。要从中找到吴贵手中自己想要的东西,并非易事。

    而按照她的判断,吴贵既然投靠了冯御,那必然会被他要求在税收上做文章,所以她只需要找到——

    “税务簿?”裴晏拿起一本厚厚的册子,似是觉得有趣,随手翻阅起来。

    黎霜心下一惊,走过去将那东西拿来看了几眼,一眼便知上面的异常,道:“就沧州一地,这个月便收了田税五十两,商税三十五两,吴贵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且不说大盛根本就没有田税这一项,光是商税便比以前翻了好几番。

    “那得是多少啊”裴晏虽不能完全理解,但也十分惊讶。

    凭他的经验,自己一个月的俸禄是一两,那一个月无中生有的五十两田税已经是自己的五十番了。

    黎霜并没有和他解释这个惊天骇俗的税收,脑中飞速运转起来。

    冯御做事,必然要钱打点,吴贵就只能搜刮民脂民膏,再冠以“田税”“商税”之名。加上皇帝从不亲眼查阅,过问税收一事,所以吴贵便更加大胆。

    大胆到把这样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房如此明显的位置,根本没有想过有人会闯入他的书房。甚至连个机关都不曾设置,闯入得极轻松又迅速。

    黎霜冷笑一声,把税务簿塞到裴晏手中,让裴晏保管好它。

    她正要再去其他地方找点有用的证据,便听到屋外传来嘈杂而急切的声音。

    “这里还没找!刺客说不定就藏在这里!”

    “是!”

    她心下一惊,知道吴之恒已经醒来,以府中出现刺客之由开始大张旗鼓地搜寻她了。

    黎霜正要找地方躲藏,腰部便突然被人环住,一跃将她带上了房梁。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现下书房四周肯定已经被团团围住,若是原路回到屋顶,只会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此处的房梁只有一根横木,空间极小,堪堪容下黎霜和裴晏二人,还是在身体紧紧相贴的前提下。

    她尽力将身子往侧边挪动,想离裴晏远一些,却没有丝毫作用。

    裴晏看着她动作,轻声道:“大小姐,这地方就这么大,躲不开的。”

    闻言,黎霜放弃挣扎,嗔怪地看了裴晏一眼。

    她看着裴晏带着笑意的眼睛,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都不知道是先腹诽他还是先注意着二人之间的距离。

    突然,门被猛地打开,乌泱泱的一群人走了进来,开始东翻西找。

    吴之恒捂着后脑勺,语气不善,扫视着这间自己从未来过的书房,吼道:“别动其他东西,给我找人!”

    “是!”众人应下,开始在四处搜寻。

    房梁上,黎霜一动不动地盯着下面的情形,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和时间意识到现在自己的状况。

    裴晏此刻正侧着坐在房梁上,为了不碰到屋顶而往黎霜的方向偏着脑袋,几乎是和她头抵着头。

    而为了不让下面的人发现他们,他将自己的一条腿折了上来,另一只手搭在上面,神色是与黎霜截然不同的轻松。

    不过,他的呼吸有些灼热,身上清冽的气息裹挟着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包裹住了黎霜的耳朵,混合着她那紧张的心跳声,像是一首杂乱无章的乐曲。

    黎霜的喉咙无声地滚动了下,感到有些许的不对劲,偏过头时恰好撞上了裴晏的额头。

    她吃痛蹙眉,下意识往后躲,却发现避无可避,只能维持这样的姿势。裴晏的另一只手臂还紧紧贴着自己的。

    无法,黎霜只能将头往后仰了些,用眼神询问道: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同样地,裴晏回以眼神:这地方就这么小。

    黎霜打量了下这处,发现裴晏没有撒谎。

    于是她回到方才的姿势,罕见地有些鬼使神差地掐上了裴晏的手臂,使了五成力气。

    裴晏根本没有想到黎霜会在这个时候如此动作,手上吃痛,却不敢发出声音,只好咬着牙转头看她。

    他皱眉,歪了歪头,无声地问她在做什么。

    黎霜没有给他回答,扯了扯嘴角,放开了他的手臂,转头继续盯着下面的动静。

    侍卫们在屋内跑来跑去,一个角落也没有放过。而吴之恒焦急地在屋内踱步,监督着那群人搜查。

    “搜仔细点!别让刺客跑了!”吴之恒提醒道。

    众人无不应下,加快了搜寻的速度。

    这厢黎霜后背出了些冷汗,根本不敢放松,那厢裴晏却没有把心思放在下面那处。

    他盯着极为认真的黎霜。看着她因为紧张而滑落的汗水从脸颊顺着脖颈钻进衣襟,看着她规律起伏的曲线,竟觉得有些燥热起来。

    看着看着,他竟也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一只手拿着税收簿,一只手抬起,去挑弄黎霜的发丝。

    他捏着那一缕青丝,一会儿在手指上打圈,一会儿捏着它去抚弄黎霜的脸,像是在给她挠痒痒。

    黎霜感觉到了裴晏的动作,被他弄得烦不胜烦,用警告的眼神示意他停下来。

    于是裴晏撇了撇嘴,看了眼黎霜的表情,颇为可惜地放过了黎霜的头发。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方才她那样用力掐自己,还不让自己玩一玩她的头发了。

    小气鬼,裴晏在心里笑道。也没多在意,回过头去跟黎霜一起盯着身下。

    下面的一群人终于搜寻完毕,跟吴之恒汇报说毫无发现。

    吴之恒怒骂他们废物,怒气上来后扶额仰头,正好看到了屋顶的缺口。

    “这地方是怎么回事……”他皱眉,脑中飞快思索。

    虽然他从来没有来过父亲的书房,可也知道他对这个书房十分重视,根本就不允许其他人进入。

    自己现在虽然逾越了,但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按照父亲对书房的重视程度来看,这里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缺口。

    难不成……

    一群人正背对着黎霜和裴晏,都看向了先前他们揭开瓦片的那处。

    黎霜心跳如鼓,知道那处异常被吴之恒发现了。他虽愚笨,但好歹有些智慧,肯定会派人来搜屋顶和房梁的。

    她飞速思考如何脱身,以及如何转移吴之恒的注意力。

    就在这一屏息敛声的瞬间,裴晏从袖口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后就要伸向税务簿。

    黎霜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随身带着火折子,来不及多想,连忙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眉头紧锁,用眼神警告他停下来。

    见状,裴晏看了她一眼,只是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大小姐,你比它重要。”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点燃了税收簿,精准地朝人群的方向扔去。

    遭殃的是吴之恒,他本意识到不对劲,知道刺客肯定就在这个地方。

    就在他想下命令,让人去搜屋顶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地被一本燃烧的账册砸到身上,很快便烧了起来。

    他一惊,抬手将账册打了出去,砸到了一旁的书架上,连带着都燃起了火苗。

    吴之恒的身上也着了火,很快整个手臂也被烧着了。他大吼着让人去抬水,一边跑出去要找水塘。

    所有人意识过来,都没有第一时间去保护燃起的书架。全部都跑出去打水救火,再没有人管为什么屋顶会有那样大的缺口。

    屋内因为一时半会没有人管,很快变成了火海,几处书架也跟着燃烧,白烟直直往顶上冲。

    黎霜见状,朝裴晏道:“你疯了不成直接烧了,也都没有了。”

    “这是迫不得已,”裴晏被呛得咳了几声,“如果不这样做,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我们,等吴之恒……咳咳咳。”

    他还没说几句,就发现烟已经充满了这间屋子,根本待不得了。

    黎霜也意识到了,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让裴晏快走。

    “快些走,等会我们就跑不出去了。”黎霜说着就要起身。

    裴晏将黎霜拉住,捂住嘴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你自己怎么走”

    说着,他揽着黎霜起身,顺着脚下的房梁回到了屋顶的空缺处。

    裴晏先是将黎霜举着上了屋顶,然后自己也攀着四周的瓦片爬了上去。

    二人回到了屋顶上,小心翼翼地弯着腰行走,生怕被下面的人发现。

    幸好所有人只顾着救火,谁也顾不上抬头看上面,让黎霜和裴晏顺利地离开了燃烧的书房。

    第37章 本宫要你,做本宫的面首

    凌逸在吴府外的一棵树上隐蔽藏匿着, 等着接应黎霜,聚精会神地听着府中动静。

    本安静的府中突然传来喧哗,交谈声和呼喊声愈来愈大, 凌逸也发现了不对劲。

    如果是这样,那小姐应该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也该出来了才是,可是为何不见人呢

    明明裴晏就和小姐待在一处,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替小姐办事,以至于拖到现在。

    让自己在外面接应, 可是自己的事情都没有做好,凭什么如此得小姐信任

    他看着吴府上空飘着诡异的白烟, 心下一惊, 知道走了水。他以为小姐出了事, 本要进去查看情况,抬头时便看到了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吴府上下乱作一团, 书房的火势越来越大, 宾客都被带去了离书房最远的屋子里, 也有不少人直接离开了。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屋顶上飞上飞下的黎霜和裴晏二人。

    他们很快就飞出了吴府,安稳地落在了没什么人会经过的小巷。

    黎霜将将站稳, 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道:“这地方……”

    见她面带思索, 裴晏也知道了黎霜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巷子,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日,二人来过的那凭空出现马车的地方。

    “还真是凑巧。”裴晏没有察觉到黎霜的话中有话,只是笑了笑。

    许是回忆突然涌现, 黎霜问道:“那马车来得蹊跷,你又不肯跟我说是如何来的。现在你也不说吗?”

    她不信怪力乱神, 但裴晏身上不对劲的地方实在太多,她太想知道了。

    可是这个男人狡猾,从不轻易被她套话,以至于说了好久之后倒把自己绕进去了。

    今日再来这里,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

    闻言,裴晏侧头盯着她,转了转眼睛,笑道:“马车而已,说不定不是凭空出现呢?”

    “什么?”黎霜下意识接话。

    如果不是凭空,谁会将马车停在这样偏僻又难走的地方

    “我是说,万一当时这里本来就有一辆马车呢?这都说不准呢。”裴晏打着哈哈,明摆着是想糊弄过去。

    黎霜一眼就看穿了裴晏的想法,冷道:“呵,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大小姐,你想想,”裴晏眨了眨眼睛,换上了一本正经的神色,道:“你我跳崖都能活下来,那么高呢!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世界诡异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有事事都有解释的?”

    见裴晏意有所指,黎霜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也放弃了要盘问他的想法,突然想到了自己方才经历了什么。

    她有些生气,问道:“你烧税务簿做什么?把你那火折子丢下去不就行了?”

    “丢下去不就被风吹灭了吗?”裴晏道:“烧簿子是最合适的,不然等着别吴之恒发现吗?”

    他顿了顿,又道:“猜猜被他发现了会怎么样?偷偷闯进主人家的书房不说,孤男寡女还躲在房梁上,啧啧……”

    这话说得有道理,黎霜也明白其中关键,只是还是觉得十分可惜,“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这下白忙活一场了。”

    “不全是,”裴晏道:“至少你知道了吴贵有问题,还知道吴之恒对你图谋不轨。”

    黎霜睨了裴晏一眼,觉得有些心累,正要离开,便听到了凌逸的声音。

    “小姐!”他小跑而来,站定在二人面前。

    裴晏扬起一边嘴角,语气中带了嘲讽,“不是说让你接应吗?怎么现在才找到这里?我看你就是偷懒去了,等你来救我们,母猪都会上树了。”

    “你什么意思”凌逸没想到裴晏在黎霜面前这么说自己,怒上心头。

    裴晏笑了一声,道:“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问问你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来该不会见有我在这里,就放心玩儿去了吧”

    凌逸气极,但拿裴晏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瞪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而且裴晏这话太不入耳,明里暗里都是将他和黎霜绑在了一起,显得自己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似的。

    于是凌逸当即要反驳回去,却听黎霜突然道:“别这里吵,打道回府。”

    她在前面走得飞快,身后的裴晏和凌逸却互相看不对眼,二人进行着一场无声却事关荣辱的眼神较量。

    吴府,火势被控制住后,刘氏边道歉边送走了宾客。

    尽管那些宾客嘴上说着没什么,但刘氏还是看出来了他们脸上的情绪。

    明明就是嘲笑的神情,嘲笑吴府在接待客人的时候还能出这样的岔子。

    她怒火中烧,回到书房前,用力点了点吴之恒的头,“你要我说什么好!这样重要的时候还能出岔子。你爹的书房是能随便进的吗?现在烧成这个样子,你如何和他交代?”

    吴之恒因为没找到黎霜,房子也烧了大半,本来脸色就不太好看,正要为自己辩解几句,身后便传来怒呵——

    “这是怎么一回事?!”吴贵踏着乌靴大步走来,绕过刘氏和吴之恒往书房里走。

    他看到书房的一地狼藉和满屋的灰烬,空气中焚烧后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让吴贵的怒火更上一层。

    “吴郎,此事实属意外啊,哪知道刺客会趁着今日……”刘氏还未说完,就见吴贵跑进书房,在一堆灰烬中翻找着什么。

    终于,他找到了一角还未烧尽的书页,看到了上面他日看夜翻,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

    税务簿,被烧了。

    就像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东西突然间消失殆尽,像魂魄从体内溜走般可怖的事情让吴贵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这个东西他一向看重非常,没想到尽管自己下了死命令不让他人进入还是发生了意外。

    若这个税务簿没有了,他如何拿出给大皇子做事的证据?没有这个,他连面对大皇子的胆量也没有了。

    若是说从前吴贵可以拿着这个心安理得接受大皇子对吴家的扶持。那现在他已经可以预料到凭他之前借由此事向大皇子讨得的种种好处,比如让吴之恒入仕之类的事,就可以通通被他收回,还能更无顾及地压榨他。

    不过今日出府一趟,头顶的天就这么塌了下来。

    吴之恒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当是吴贵心疼自己的金丝楠木桌,走上前宽慰道:“父亲,沧州那边还有一批上好的金丝楠木,如果父亲需要,儿子可以……”

    “滚!”吴贵怒喝,抬手挥开了要扶他起身的吴之恒,朝他道:“给我跪在祠堂好好反省,什么时候学乖了再出来!”

    吴之恒有些愣神,刘氏也上前帮腔,“吴郎,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吴贵明显不耐烦了,语气更重。

    刘氏被吓了一大跳,忙带着吴之恒出去了。

    书房内只剩下吴贵一人,他徒劳地想用余烬拼成完整的书页,嘴里不自觉地喃喃道:“完了,都完了……”

    因为他的大意,吴家彻底逃不出大皇子的控制了。

    他还记得那日大皇子突然找他去府中的情形。

    眼前的雕梁画栋褪了色,烧毁的书架也变成了奢华的灯架。冯御坐在上首,笑容温和地看着吴贵。

    “吴大人是大忙人,我可是很难见到本尊。”他笑着开口。

    吴贵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如鼓,恭敬道:“殿下哪里的话殿下若要见臣,臣自然是不敢推辞。”

    “不敢推辞”冯御的笑容逐渐消失,“你当我是傻的么到底是不是刻意躲着我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吴贵忙附身跪了下去,“殿下,这非臣的本意!只是吴家在朝中如履薄冰,根基不深,实在是帮不了殿下什么啊!”

    闻言,冯御只是翘起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微眯了眼,“户部掌管大盛税收……怎么会帮不了什么呢”

    吴贵知道自己猜对了冯御要找自己的原因,战战兢兢道:“可户部能力有限,能做之事怕是不能让殿下……”

    “够了,”冯御的耐心有些消失了,淡道:“不是想让吴家在朝中站稳脚跟吗我不是不可以帮你一把。”

    “殿下的意思是……”吴贵抬起头,看着上方的冯御。

    冯御又笑了,“吴大人可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该跟着谁。既然左右摇摆不定,为何不趁早选择呢”

    见吴贵还有犹豫之色,冯御又补充道:“良禽择木而栖啊,吴大人。”

    终于,吴贵似是下定了决心,深呼吸后,似豁出去了般道:“请殿下让犬子为您尽犬马之劳。他素有才能,只是科举屡次不第……”

    冯御闻言,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

    他就知道。吴贵虽然知道攀炎附势,权衡利弊,却还是有为自家人谋利的勇气。

    这不,才向他伸出橄榄枝,就急不可耐地要为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讨份差事了。

    如果有用,他也不是不能帮他这一次。

    “这是自然了,如果你们有用,我肯定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冯御笑道。

    吴贵磕头,忙退了下去。

    幕僚从屏风后走出,神色恭敬,“恭喜殿下,将户部也收入麾下了。”

    “呵,希望吴家不要白白浪费我的时间。”冯御脸上早就没有了笑容,冷道。

    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吴贵回过神来,眼前还是被烧掉的书房和税务簿残缺的页脚。

    黎霜带着裴晏和凌逸回府后,尹燕很快把黎霜叫到了自己的院子。

    “霜儿,听说吴家走了水,你可还好”尹燕仔细查看着黎霜的全身。

    “母亲,我没事,并非宴会处着火。”黎霜宽慰道。

    见她果真没有什么事,尹燕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道:“如何吴夫人可有跟你说些什么”

    黎霜想了想,道:“她说平日少和黎家往来,日后若有机会,想见母亲一见。”

    不过是客套话罢了,尽管是黎霜编纂的也无妨,因为尹燕听得多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尹燕闻言只是抿了抿唇,道:“如此……那你可见过了吴之恒母亲未曾见过,所以问问你的想法。”

    提到吴之恒,黎霜心里有些嫌恶和厌烦,却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笑道:“吴府宾客众多,吴公子自己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心思顾及我这处呢”

    要是尹燕知道吴之恒对自己有那样的心思,甚至还准备付诸行动,不知道尹燕还会不会这么平静。

    若是她和黎伯约知道了,怕是会直接去吴家要个说法,哪里还会有这样的态度

    话毕,尹燕思索了番,觉得吴家应该没有把心思放在黎霜身上,也暗暗松了口气。

    几日未见西厂那边有什么动静,黎霜本打算自己去看看,裴晏却自告奋勇。

    “我去就行,上次威胁了卫霄一顿,刚好去看看他在做什么。”说完,他不顾黎霜的反对,径直出了门。

    凌逸看着裴晏的衣角消失在屋门口,语气不明,朝黎霜道:“小姐,就让他去吧。”

    府外,裴晏轻车熟路地潜进西厂,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里面空无一人,但屋内明显要比上次他所见到的规整许多。看起来是卫霄害怕黎霜再找上门来,特地提点过西厂的人。

    想到卫霄,裴晏有些失笑。

    上次自己威胁了他一下,卫霄果然没再敢对黎霜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冯御会怎么处置他。

    裴晏只觉得快意,希望卫霄越惨越好。

    如果可以,他希望冯御直接杀了他。

    裴晏随意翻看了下案上公文,见上面并无太大异常,转身走了出去。

    他正要展臂飞上宫墙,侧边便出现一宫装女子。她见到裴晏也并未露出异常之色,而是走到裴晏面前,道:“裴公子,公主有请。”

    裴晏谨慎地跟在那宫女身后,试探着问道:“你确定是你们公主找我?”

    他只知宫里唯有一位公主,封号福盈,似乎有个驸马。

    宫女颔首,“不会有错,裴公子放心便是。”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裴晏又问。

    宫女并没有再回答,只是带着裴晏往前走。

    她引着裴晏走进了一座奢华无比的殿宇,穿过一片又一片花圃,终于在一处院子里停了下来。

    宫女朝二人面前的屋子看了一眼,朝裴晏道:“公主就在里面,裴公子进去便是了。”

    裴晏一头雾水,鬼使神差地抬脚走上了石阶。在准备推门入内的时候,门边的两个侍卫还似有若无地打量着自己。

    怪哉。

    在裴晏抬脚踏进门槛的一瞬间,身后的木门便被人关上,也隔绝了外面要倾斜而入的阳光。

    屋内并不昏暗,涂着金漆的油灯架子摆在贵妃榻的周侧,让裴晏能看清榻上的情形。

    冯玲懒懒靠在塌上,一手撑着脑袋,身下有一面首给她轻轻捶腿。

    “裴晏”冯玲缓声问道,声音如隔了一层厚厚的屏障,带着虚无和缥缈。

    “公主找我”裴晏没有动作,微不可察地打量着四周。

    冯玲坐直了身子,“走上来,让本宫瞧瞧。”

    这话中含着再明显不过的意味,偏偏裴晏还无法拒绝。

    他往前走了几步,就这么盯着冯玲。眸子清润平和,没带一点其他的情绪。

    “敢这么盯着本宫的不多,你算一个。”冯玲用用一根手指在脸边缓缓上下滑动,眼睛自上往下打量着裴晏。

    裴晏也不躲避冯玲的目光,任由她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处。

    见他不说话,冯玲抬眼看他,道:“本宫就直说了吧,本宫很满意你。”

    “公主的意思是……”裴晏试探着问,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

    果不其然——

    “没错。本宫要你,做本宫的面首。”冯玲懒懒开口道。

    “怎得还没回来”黎霜坐在屋内,见太阳从头顶移到了西侧,仍未见裴晏回来。

    凌逸显得平静,“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吧,他也不是第一次独自行动了。”

    换做以前,凌逸早就添油加醋说裴晏一定又去干了什么。而现在,他漠不关心,这样截然不同的态度让黎霜感到疑惑。

    “我入宫一趟。”黎霜起身,带上了黎家的腰牌。

    凌逸还没来得及阻止,黎霜便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处。

    裴晏笑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公主怎么会找到我呢”

    闻言,冯玲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自是有人告诉本宫,平章政事家的小姐身边有位极俊美的侍卫。”

    这么一说,裴晏也知道她不会告诉自己到底是谁将自己推到了她的面前。

    于是,裴晏的眼睛转了转,脑中想了想说辞,“我看公主旁边这位就比我好看多了,何必找我呢”

    “你不愿意”冯玲扫了眼身下的面首,有些不可置信。

    大盛男子谁不愿意和她冯玲攀上关系,更别说有做她面首的机会。

    自己大发慈悲给了裴晏这个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他居然要拒绝

    裴晏颔首,“是的,我心不在此。”

    我。冯玲这才注意到裴晏的自称,随即觉得好笑,道:“你在担心什么觉得黎丞相或者黎小姐对你有什么看法放心好了,本宫的人,没人敢置喙。”

    “我不是担心这些,”裴晏声音平和,“我只是听说公主面首众多,想必并非非我不可,又何必大费周章找我来”

    冯玲的眸子闪过惊异,微微前倾了身,语气含了危险,“你这样跟本宫说话,就不怕本宫将你私闯皇宫的事情告诉父皇”

    “如果这样能让公主放弃方才的想法,那我并没有异议,”裴晏的嘴角噙着笑意,道:“我孑然一身,并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这该是有怎样的勇气,才能让面前这个男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冯玲微眯了眼,“你和黎家关系颇深,本宫可以治黎家的罪,你不怕”

    公主就是公主,随便一句话就能给世家大族安上罪名。

    裴晏微张了嘴,正要说话,顿时有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他。

    “臣女黎霜,求见公主殿下。”

    二人一同看向声音来源,虽木门紧闭,但仍能从缝隙中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院中。

    冯玲让手边的面首去开门,裴晏便见到黎霜笔直地站在门前,胸口微微起伏,像是着急赶过来的。

    “黎小姐”冯玲觉得有趣,看了眼面前的裴晏,让面首将黎霜带了进来。

    黎霜入内,向冯玲行了一礼,告明来意,“还请公主原谅臣女的冒昧打扰。只是臣女听说家中侍卫有幸入了公主的眼,特来求见。”

    “怎么,黎小姐是舍不得割爱吗”冯玲扬起嘴角,眸子中并无笑意。

    黎霜颔首,“公主若看得上他,自是他的福气。只是这侍卫手笨脚笨,粗鄙无礼,更不懂得如何侍奉好公主殿下。即使公主愿意收了他,怕也会被他的脾性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一番话说完,冯玲和裴晏都有些愣住。

    冯玲看了眼黎霜,觉得稀奇,“这就护短了也罢,本宫不愿强人所难,你们走吧。”

    许是太过顺利,黎霜有些惴惴,又道:“公主殿下宽宏大量,想必不会和臣女计较。若多有得罪,臣女会改日和家父来赔罪。”

    “你口齿伶俐,礼数也周全,本宫自不会再多说什么。自行退下吧,本宫也乏了。”冯玲挥了挥手,让二人离开。

    门被关上,面首问道:“公主就这样放弃了”

    “哪能呢”冯玲笑道:“越是这样,本宫越觉得有趣。”

    宫道上,裴晏还有心思说笑,“刚才我差点就不会说话了。还好有大小姐你来救我,不然我一个* 人可应付不了那尊大佛。”

    黎霜看了眼四周,确认没有人,才低声道:“慎言。”

    闻言,裴晏耸了耸肩,也只好换了话题,“真奇怪。我平日也没怎么抛头露面吧,都这么低调了,怎么会莫名其妙被一个公主看上呢”

    “自是有人故意为之了。”黎霜淡道,心下自有思量。

    第38章 好感度提示

    二人回到府中, 踏进屋的一瞬间,凌逸便走了上来。

    他看到了黎霜身后的裴晏,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异样。

    黎霜捕捉到了凌逸的不同寻常, 挑了眉头,边坐下边道:“怎么了见到我回来很奇怪”

    “不是, 不是的。”凌逸下意识接道,眼神未曾从裴晏身上离开。

    裴晏抱臂站在凌逸面前,语气莫名,道:“我倒奇怪了, 不过入宫一趟,别人是怎么知道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入宫了, 怎么偏偏这次被发现了”

    “我怎么知道你这话说的, 好像是我跟公主告的密”凌逸冷道。

    黎霜看了凌逸一眼, 听裴晏意味深长道:“兄弟,我好像没提到过‘公主’两个字吧, 怎么还不打自招上了呢”

    “你!”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 凌逸脸上顿时犹如火烧。

    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会被黎霜和裴晏发现, 可是真正让自己面对的时候,他又不敢了, 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黎霜一手撑着脑袋,眼神看着凌逸, 却没有落到实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目光在裴晏和凌逸二人身上游走,带着审视和打量,让人看不清眼中情绪。

    适时, 影儿端着热茶走了进来,见气氛有些不对劲, 用眼神询问凌逸发生了什么。

    可凌逸也不敢回答,只是将头低得更低。

    影儿耸了耸肩,将托盘放到了黎霜身旁的矮桌上,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小姐,喝口茶吧。这么久未归,想必是渴了。”

    闻言,黎霜将目光收回,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还是没有说话。

    裴晏见状不对,打趣道:“怎么着大小姐不会因为我和这个小子置气吧”

    “自作多情,”黎霜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们俩走吧,别杵在这里了。”

    凌逸抿唇,最后看了黎霜一眼,第一个走了出去。

    裴晏吊儿郎当地紧跟其后,见身后的门已经被关上,便喊住了前面要着急离开的凌逸。

    “兄弟。”他喊。

    凌逸脚步顿住,没有转身,只是站在那里,似是等着裴晏的下文。

    裴晏几步就走到了凌逸身旁,绕到他面前看他,“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凌逸没好气道,尽管自己做错了事被人发现,但还是不想在这个自己讨厌的人面前示弱。

    裴晏觉得有些好笑,并没有想有和凌逸算账的意思。

    说不想,其实是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与其和他纠缠,盘问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他还是更愿意花一点时间在黎霜身上。

    “你喜欢大小姐,我知道啊,”裴晏歪着头笑,拂去了凌逸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也知道你看不惯我,我清楚得很。”

    凌逸抬眼看他。

    面前的少年逆着阳光,神情桀骜,眼尾上扬。金光打在他的背后,笼罩着模糊的光晕。

    此时此刻,黎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边,就这样看着二人说话。

    凌逸背对着黎霜,并没有发现。他心道:他就是这样蛊惑小姐的吗

    “你让福盈公主知道了我的存在,想借此让我离开大小姐,我也知道,”裴晏侧头看了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黎霜,放大了声音,道:“她的身边就你我两个男人,想霸占她,不可能。”

    凌逸危险地眯起眼睛,“我没有想霸占——”

    话还未说完,裴晏就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都是男人,我怎么不清楚你的心思我不屑于玩什么手段,想赢我,就各凭本事。”裴晏放下手,笑着朝他丢下这番话,转身大踏步离开。

    黎霜看到院中只剩下凌逸一人站在原地,沉思良久,还是转身回了屋。

    影儿见她回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小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错误。”黎霜似回答,又似自言自语。

    夜幕降临,凌逸正像往常一样守在黎霜的院子里。适时,影儿找到他,说黎霜有话要跟他说,让他去五仙楼一趟。

    若是平日,凌逸定会欣喜非常,迫不及待赶去见黎霜。

    可是他现在突然犹豫了,变得担忧和心虚。那种浓浓的不安包裹住了他,内心某处在叫嚣着拒绝。

    但是凌逸不想拒绝,这是六年来黎霜第一次这般,特地让影儿来告诉他,说要话要跟他说。

    无论是从身份还是私心上来说,想去的意愿占了大半。所以凌逸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去找黎霜一趟。

    五仙楼是长安最大也最奢华的酒楼,能入内之人非富即贵,连福盈公主都亲自为其题匾“紫气东来”。

    凌逸报上了黎霜的名字,被小厮引着到了五仙楼的最高处。

    “你来了,过来吧。”黎霜听出了凌逸的脚步声,没有转头,只是站在五仙楼最高处的眺楼上,双手抚上木阑杆。

    凌逸握了握拳头,抬脚走到了黎霜身后,颔首道:“小姐有事找我”

    “站过来,谁让你站我身后了”见凌逸没有再动作,黎霜转头看去。

    凌逸应下,抬脚走到了黎霜身边。

    “你瞧。”黎霜示意他看台外。

    夜色中,五仙楼层层叠叠的彩绘雕刻屋顶和底部的深红色墙壁形成了鲜明对比。深蓝色夜空中的银白满月洒下银河,铺满了整个长安,深邃而广阔。

    触目所及的长安街道熙熙攘攘,各色百姓穿梭繁忙市井,灯火通明的长安城喧闹异常,却显出一片祥和安宁来。

    凌逸有些不明白黎霜的意思,斟酌着说辞,道:“小姐的意思是……”

    “凌逸,你还记得上次新年,我可许了个什么愿望”黎霜继续看着繁华长安。

    闻言,凌逸突然想到了那烟火灿烂的除夕夜,女子恳切又难得灵动的声音似穿过那晚的料峭寒风吹到了凌逸耳边。

    “那我希望,四海昇平,东风入律。”

    凌逸愣了一瞬,道:“记得。”

    黎霜笑了一声,仰头看头顶夜空上的银盘,“我的愿望,现在已经实现了大半。但是你也知道,这个愿望看上去简单,实则充满了艰难险阻。”

    她转头看着凌逸,神色认真,道:“大皇子和西厂对大理寺虎视眈眈,大理寺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吃干抹净,你知道的吧”

    凌逸颔首,“小姐,我知道。”

    “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大理寺的处境,也帮我做了许多,我也看在眼里,”黎霜停了停,道:“但你好像有些想岔了。”

    “小姐,我……”凌逸心下一惊,知道黎霜是要找自己算账了,咬牙要跪下去。

    但是膝盖并未及地,而是被黎霜用小腿托住,阻止了凌逸的动作。

    他抬头看了看黎霜,还是顺从地站起身来,继续听她说。

    “福盈公主为何找到了裴晏,你知道,我也知道,”黎霜没有看凌逸心虚的眼睛,道:“是,你和他不对付,觉得他心怀不轨,不想看见他,这些我亦理解。”

    凌逸解释道:“他实在可疑,行踪诡异,连身世都不明不白,小姐为什么要相信他”

    他明明说的是实话,根本就没有添油加醋去抹黑裴晏,小姐为什么会不相信他呢

    “我并没有完全相信他,”黎霜道:“他身上的毒我到现在也没有给他彻底解掉,也从没有因为他冷落你,你何至于要赶他走呢”

    他赶裴晏走他只不过放出了些消息,福盈公主裴晏起了兴致,怎么他还成了坏人了

    “我并没有——”

    “凌逸,”黎霜叹了口气,“你现在该对付的,根本不是裴晏。”

    他愣住了,然后听黎霜道:“我的身边有影儿,有裴晏,还有你。你们是唯三知道我另一层身份的人,我一直都信任你们。”

    即使她对裴晏还有疑虑,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百般防范。至少现在看来,他除了不着调了些,一直是在真心实意为自己做事的。

    “我很感谢你们,你们是我的左膀右臂。但是我不愿意看到你们如此厌恶对方。你们是一体的,少了谁都不行,你知道吗”黎霜温声道。

    凌逸抿唇,点了点头。

    “我和大理寺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在朝堂上立足。而为了守护这一方安定,我需要你们。”黎霜将头转向原来的方向。

    福盈公主虽不是谁的人,但如果强行要裴晏,黎霜根本无法拒绝。她从内心出发就不愿意裴晏离开,为皇家人做事。

    他知道了自己太多的秘密,身上还有自己下的毒,怎么会让他轻易离开,成为一个不稳定的隐患呢

    只有留他在身边,自己才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小姐,我知道了。”凌逸明白了黎霜找他来的意图,低声道。

    黎霜点点头,看着楼下喧嚣处,“他说得也对,单打独斗确实不容易。”

    他是谁凌逸有些疑惑,总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系统,系统?”

    与此同时,裴晏躺在床榻上,又尝试呼唤着让自己来到这个地方,但拥有却跟没有一样的东西。

    又是如出一辙的无人回应。裴晏终于有些恼怒,一向嬉皮笑脸的神情也染上了怒意,愤然道:“把我莫名其妙丢到这里来,从开始到现在都喜欢给我装死,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宿主需求检测】:检测到宿主情绪和需求,终端给予以下回复:初期任务完成后,攻略对象及该朝代的一切信息请自行探索,终端及系统无供给和提示数据及额外信息功能。另,物资补给次数已用完,后续无法再次触发该功能。”

    裴晏眼皮一跳,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语气带着嘲讽,“那总该告诉我好感度吧?你老是一声不吭,我怎么知道我的任务进度?”

    “【关于好感度提示】:终端及系统将会实时告知攻略对象的好感度变化,此项功能已完善,无发生故障的可能性。若攻略对象好感度出现异常或者宿主行为构成A级违规,终端将会强行干涉,请宿主知悉。”

    闻言,裴晏微眯了眼,有些不确定,“实时播报好感度变化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好感度到现在都还是0吗?”

    无人回答,裴晏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了。

    A级违规,似乎有点印象,但已经回忆不起来具体内容了。

    所以系统今晚出现这一次,除了告诉他黎霜的好感度一动不动外,就是让他明白,这个系统并没有其他作用。

    简直就是一个摆设。

    “要不是你们,我哪有这么多事忙活个把月,居然一点用也没有。”

    他顿时无语凝噎,先前被忽视的愤怒逐渐被一种白忙活一场的迷茫和空虚取代,化作最漆黑的夜晚包裹住了他。

    连窗外天上挂着的点点星星都像在嘲笑他的徒劳无功。

    到底是为什么?他做了那样多,好感度也由负数转正,怎么这么久过去了,还卡在0呢?

    想着想着,空荡荡的脑海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影缓步朝自己靠近,围绕着她的迷雾渐渐散去,露出了黎霜清晰的脸。

    裴晏本闭上的眼睛又猛地睁开,呼吸有些紊乱,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

    他愣了愣,随即甩了几下脑袋,欲图赶走脑中思绪,强迫自己闭眼。

    良久后,黑暗中传来一道轻声:“真是疯了。”

    黎霜去理寺时,孟令辉给了张书信,说是二皇子交给她的。

    既然这件事已经让冯渊等不到明日上朝时告诉他,说明十分重要。

    于是黎霜将书信带回了屋内,仔细查看起来。

    她越看脸色越不对劲,看完后表情沉重地将书信按在了桌面上。

    冯渊在信上说,内务府总管和顺天府府尹也都归于冯御麾下,跟西厂一道成为了冯御身前坚不可摧的屏障。

    披红之权本就由西厂和内务府共同掌管,是连接臣子和皇帝的重要渠道。

    如此一来,冯御便可以拦下所有对他不利的折子,只将皇帝最希望看到的东西呈上去。

    而更让黎霜感到胆寒的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是好是坏,冯御都能让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变成黑的,让所有的舆论都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唯一让她感到并不是完全没有出路的是,刑部已经投靠了冯渊,周延和周旭都会为他效命。

    而且在他的努力下,刑部已经拿回了部分处理案子的权力。

    如此一来,朝堂上分为三党。

    以冯御和皇后为首的西厂兵部一党,以冯渊为首的大理寺刑部一党,其余的便是皇帝一党。

    黎家并未站队,可黎霜为了大理寺,必须背靠冯渊这棵大树,竭尽全力辅佐他。

    虽然对于冯渊,黎霜并不敢说自己十分了解。但她知道,未来上面那个位置绝不能让冯御来坐。

    她叹了口气,望着手上的信纸出神。

    早朝时,皇帝出乎黎霜的意料,竟有了取缔大理寺的打算!

    黎霜心下一惊,出列道:“陛下,恕臣斗胆。大理寺设立几十余年,为大盛做出的贡献并不比任何人少,陛下为何要如此做?”

    皇帝冷眼看着下首的黎霜,见刚解了禁足的冯御有话要说,便让他先发表意见。

    “敢问李大人,大理寺这几个月来可有做出什么功绩来若我没记错的话,三个月前李大人还越俎代庖关押了张尚书的儿子吧张尚书,你说呢”

    张作突然被点到,忙出列,点头承认。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又急忙回到了队伍中将自己藏了起来,生怕成为众矢之的。

    黎霜看着冯御,道:“殿下,张奉之是罪有应得,百姓们皆可作证。大理寺收押理所应当,何来越俎代庖一说呢”

    “可是收押嫌犯并非是大理寺的责任,而是西厂之责,李大人为何要避重就轻呢”冯御笑着问道。

    黎伯约突然出列,“大皇子殿下,此事重点当是维护大盛治安,而并非纠结谁负责收押犯人,不是吗”

    许是没料到黎伯约会突然为李清正说话,冯御冷眼看了眼黎伯约,正要说几句,冯渊又站了出来。

    他朝上首的皇帝拱手,道:“父皇,依儿臣看,尽管大理寺之权已大部分移交给了西厂,但大理寺的存在能够证明大盛无时无刻为百姓着想。”

    皇帝微眯了眼,道:“何以见得”

    闻言,冯渊扫了一眼黎霜,继续道:“大盛无人不知李清正是在为父皇做事。他是父皇的利刃,而大理寺亦是父皇手下的好刀,父皇大可留着大理寺,以待来日。”

    卫霄见冯御正往自己这边看,正要出列说什么,皇帝打断了下首的吵闹,“够了。朕不过是随口说说,不知道有什么可吵的。”

    早朝结束得很突然,皇帝似是气得狠了,直接拂袖离去。

    金銮殿外,黎霜叫住了黎伯约,感激他在朝堂上为自己和大理寺说话。

    黎伯约并没有当一回事,只道:“老夫不过顺心而为,别无他想,寺卿放心便是。”

    见黎伯约离开,黎霜也正要回府,身后那道熟悉又厌恶的声音喊住了她。

    她转身,看着冯御和卫霄站在自己面前,笑容虚伪又令人作呕。

    冯御皮笑肉不笑,道:“李大人好计谋,懂得去攀冯渊这棵树。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下,趁早看清局势才是上上策。千万不要入了歧途,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闻言,黎霜只是淡淡笑着,看着冯御身边的卫霄,“卫都督的脸已经大好了,可喜可贺。”

    卫霄向后躲了些,警惕地盯着黎霜。

    而后,黎霜又将视线转回到了冯御身上,笑道:“那臣也斗胆提醒殿下一句,干大事的时候留意着些尾巴,可莫要再触怒陛下了。罚俸倒是其次,若又禁足个三月半年的,可得不偿失了,不是吗”

    冯御冷笑着,眸子闪着阴鸷的光。面对黎霜满是挑衅的言语,也没有再说话,带着卫霄大踏步离开。

    皇后宫内,冯御刚说完今早朝堂上的事情,喝了口茶平复心绪。

    陆淑玹语气不善,“又是李清正,他到底要做什么”

    “大抵是怕自己仕途受阻,”冯御扯了扯嘴角,“我好不容易说动父皇,没想到黎伯约那个老东西还来横插一脚,简直烦不胜烦。”

    陆淑玹听到黎伯约的名字,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之前本宫还想着拉拢黎家,谁知道他家那位小姐是个不识抬举的,想来也不堪大用。”

    冯御对黎家那位小姐知之甚少,并没有很在意,“不过这一家罢了,母后手下可还有张家和吴家,并不比黎家势弱。”

    “这倒不错,”陆淑玹面带思索,道:“不过李清正始终是根刺,他不被拔掉,本宫心不安呐……”

    冯御笑道:“他一个人还想掀起多大的风浪母后尽管放心便是。”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陆淑玹想了想,又道:“你才解了禁足,之前的事可都处理干净了莫又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借此大做文章。”

    冯御颔首,“自然是处理好了。”

    “那便好。”陆淑玹笑道。

    黎霜回府后,裴晏忙走了上来,语气含着关切,问道:“皇帝怎么还要取缔大理寺,难道又是谁跟他说了什么”

    没想到裴晏的消息这么灵通,黎霜道:“此事暂且搁置了。是谁要整垮大理寺,难道还不清楚吗”

    裴晏觉得荒谬,“那个大皇子到底要做什么你和大理寺又碍着他什么了”

    “这不难看出来,”黎霜道:“大理寺和我在一日,西厂行事就不会完全自由。况且我之前早就和大皇子一派的人结下了梁子,已经是退无可退了,所以只能往前走。”

    裴晏笑道:“那没事。不还有我吗就算大皇子要对大小姐干什么,我保证你不会出事。”

    凌逸方一进屋,就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急道:“有你什么事我还在这里呢。”

    眼见二人又有吵起来的架势,黎霜连忙阻止,“有什么可争的不嫌幼稚”

    第39章 女流也是普通人

    却说皇帝拂袖离开后, 回到金銮殿的内殿,还有些愤怒。

    在他看来,李清正和大理寺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明明就越俎代庖, 居然还能被李清正巧舌如簧地解释了过去。

    冯渊和黎伯约也为他和大理寺说话,实在是不可理喻。

    既然大理寺职权已经大半移交给了西厂, 那就应该自请辞官。而不是还要守着大理寺的空壳子,拿着大盛的俸禄。

    相比起来,西厂就显得听话得多,每日呈上来的折子看了就让他呼吸顺畅。

    不是说这里的案子已经处理妥当, 百姓十分满意。就是说那里的税已经全部收清,大盛国库又更加充盈。

    反观大理寺一群人, 每日也未见到什么折子。上朝时张口闭口就是说自己的权被夺了, 什么也干不了。

    那他这个皇帝要他们有何用?李清正之前还说西厂设立会让官员冗杂, 如今看来,他和大理寺才是多余的那些人。

    吃自己的俸禄又不办事, 哪有这样的便宜?

    亏他曾经对李清正重用非常, 不过也是个贪图名利之辈罢了。

    思及此, 皇帝冷笑一声,背靠在龙椅上等待着什么。

    “陛下, 这是今日的折子,已经由西厂仔细检查过, 还请陛下批阅。”卫霄呈上金盘,随即恭敬地站在一边。

    皇帝随手翻开几本,先前的愤怒彻底平息了下去,笑道:“不错, 西厂的确做的很好。以及沧州税收之事,若太守有什么想头, 叫他呈折子给朕。”

    这些日子沧州一地收上来的税多了几番,太守说是百姓自愿献给陛下,让他好一阵高兴。

    “是。”卫霄颔首应下,面有犹豫。

    皇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有话便说。”

    “奴才方才在殿外见到了皇后娘娘,似是有事求见。她说陛下近日不愿见她,所以不敢贸然求见。”卫霄低着头道。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缓道:“让她进来。”

    “是。”

    卫霄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退出了金銮殿,朝等在外头的陆淑玹恭敬道:“娘娘,奴才和陛下说了,您进去吧。”

    陆淑玹一笑,抬手拍了拍卫霄的脸,“果真是一条好狗。本宫和御儿会记着你这份功劳的。”

    “哪里敢让皇后娘娘和大皇子殿下挂怀,奴才不过是做分内之事罢了。”卫霄颔首答道。

    陆淑玹笑得有些冷,淡道:“记着你是谁的人就好。”她说完这句话便抬脚入内,留下神色晦暗不明的卫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条好狗。

    方才脸上冰冷的触感还清晰可感,卫霄抬手抚上了方才被陆淑玹拍过的那处,眸子中闪过阴鸷,冷笑一声后离开了这里。

    “你有事找朕?”皇帝看着奏折,见陆淑玹入内也未有什么动作。

    陆淑玹行了一礼,恭敬道:“是的,陛下。臣妾贸然求见,本是不该。但想着昨日御儿禁足已解,臣妾特地来感谢陛下宽宏大量,给了御儿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自小便养在你的膝下,你是最熟悉他的脾性的。这次便罢了,若真的反省了,朕可以既往不咎。”皇帝淡道。

    是啊,兵权和尹家军都到手了,他还追究什么呢?真是巴不得越少人知道越好。

    陆淑玹颔首,嘴上应下,身子却没有挪动半分。

    “有事便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扭捏?”皇帝扫了陆淑玹一眼。

    陆淑玹捏了捏衣角,道:“臣妾一大早便得知了消息,说宁贵妃……”

    皇帝眼皮一跳。冯渊的母妃,不是还怀着身孕吗?

    “继续说。”皇帝有些不耐。

    “宁贵妃小产了……”陆淑玹低声道,在皇帝面色大变,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又急忙补充道:“陛下,宁贵妃腹中胎儿并非皇嗣!”

    皇帝脚步顿住,侧头看向陆淑玹,“你说什么?”

    “母妃,母妃!”冯渊眼看着宁贵妃被人带去冷宫,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明白是谁最先造出的谣言,说宁贵妃与侍卫通奸后又去父留子,肚中孩子根本就不是父皇的。

    冯渊根本就不信。宁贵妃温柔喜静,性子也是宫中最讨喜的,怎么会做出与人苟且之事?

    放眼整个宫中,根本就没有妃子与她交恶。但他转念一想,又或许并非是针对宁贵妃本人……

    此事很快便穿得沸沸扬扬,闹得满城风雨。

    黎霜听到消息,马上便坐不住了,当即就要去冯渊府上。

    这明显就是在针对冯渊,背后主使她用脚趾都能想出来是谁。

    她现在和冯渊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可不能让他出事。

    “你以什么身份,黎家大小姐,还是李清正?”裴晏问道。

    “自然是前者。”黎霜戴上了面纱,动作未停。

    为了节外生枝,她还让影儿告诉尹燕一声,说自己上街采买。

    裴晏和凌逸并不放心,跟着黎霜出了府,随即分别跳上了二皇子府前的两棵大树上,一刻不停地查看府内外的情况。

    门口的侍卫知道黎霜来见冯渊,便告诉她冯渊因此事到处奔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于是黎霜只好等待,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因为外出时间太长,黎霜让尹燕和黎伯约更为熟悉和信任的凌逸回府报一声平安,留了裴晏一个人在树上蹲守。

    他只是对着黎霜笑,还时不时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抖落周围的树叶,落黎霜满身。

    要不是怕惊动府外的侍卫,黎霜恨不得把裴晏立刻抓下来打一顿。

    良久,等太阳都已经落下了山头,百姓开始点油灯的时候,不远处才出现冯渊的身影。

    他翻身下马,对黎霜的到来感到惊讶,“黎小姐?”

    黎霜一笑,“臣女戴着面纱,殿下还能认出来,真是好记性。”

    “不过对你有些印象罢了。”冯渊打量了一下黎霜,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她蹲在地上抡起拳头揍卫霄的场景。

    有人曾跟他说黎家小姐恬静娴淑,可他只那日见她一面,便知她非别人口中说得那样。

    冯渊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为了自己的亲眷,不顾声誉和形象也要殴打朝官,倒是个浑不怕的。

    他早就不喜卫霄,所以见黎霜狠揍了他一顿,只觉得快意,故而帮她把此事瞒了下来。

    “黎小姐有事找我?”冯渊回过神来,问道。

    黎霜颔首,“是的。臣女是为宁贵妃娘娘之事而来,愿为殿下尽绵薄之力。”

    冯渊挑起眉头,“我与黎小姐萍水相逢,并未有什么交集,你为何要帮我?”

    “自然是报殿下帮臣女隐瞒殴打朝官之恩。此事若传出去,臣女声誉受损倒是小事,只是会影响父亲和黎家。殿下此举既是在帮臣女,也是在帮黎家。”

    黎霜声音潺潺,看着冯渊的眸子清冽而诚恳,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连说话的方式和逻辑都那样如出一辙。

    他顿了顿,试探问道:“黎小姐可知朝中局势?你选择帮我,可是在跟我大皇兄作对。”

    “臣女知道,”黎霜一笑,“但臣女无惧。家父曾告诉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冯渊试图从黎霜的眼睛里找出一点阴私算计来,可越看,他越能看到那双眸子的赤诚和坚定。

    “既然如此,还请黎小姐入内详谈。”他伸出手,示意黎霜进府。

    树上的裴晏见状,耸了耸肩,轻声道:“我还在这里呢,怎么这就跟别人走了。”

    “方才我已经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不知道黎小姐有什么想法?”屋内,二人对坐,冯渊将热茶递给黎霜。

    黎霜接过,并没有喝,而是顺手放回了桌上,面带思索,“照此看来,陛下就是因为相信了娘娘身边那个贴身侍女的说辞,所以才会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

    “正是,”冯渊道:“那侍女是母妃母家的家生子,是她最信任的人,没想到……”

    黎霜眨了眨眼睛,道:“殿下,恕臣女直言。如今朝中唯有大皇子殿下与您分庭抗礼。贵妃娘娘遭此横祸,若非后妃为之,那就是欲借此让陛下冷落殿下您了。”

    冯渊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一介女流,看得倒透彻。”

    这样的话黎霜都不知道自己听过多少次了,只是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道:“女流也是普通人,当然有自己的见识,不是吗?”

    冯渊闻言,眸子里闪过一道莫名的光亮,随后一笑,算是赞同了黎霜的观点 ,“那黎小姐可有什么打算了?”

    “有是有,不过臣女暂时还不敢告诉殿下。”黎霜道。

    “为何?”冯渊不解。

    黎霜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某个大大咧咧的男人,他此刻还蹲在外面的树上,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又从自己口中换了词句说了出来——

    “要是臣女猜错了,岂不是在殿下面前丢人了?”

    这股机灵和黎霜方才的表现有些不符,冯渊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一下,道:“那我可等着黎小姐的好消息了。”

    黎霜出府时,她突然转头朝身后的冯渊道:“贵妃娘娘小产,必定虚弱。若殿下有机会,可以给娘娘送些阿胶和乌鸡汤去,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等她消失在府门处,冯渊还没有离开,只是望着门口处失神。

    侍卫走上前来,道:“黎小姐方才见殿下未归,在府外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冯渊闻言,喃喃道:“有意思。”

    出府后没多久,黎霜走过一个拐角处,裴晏立刻从身后闪了出来。

    “大小姐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我腿都蹲酸了。”裴晏的声音有些委屈。

    “我瞧那天你也能坐在房梁上,怎么今天就不坐了”黎霜淡道。

    裴晏对黎霜不冷不热的态度,更加觉得憋屈,忙走到黎霜身边,道:“你不知道我方才多担心呢,这么久不出来,我就以为是那个二皇子不让你走……”

    他在耳边喋喋不休,黎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带着这个吵吵闹闹的“尾巴”回了府。

    黎霜为了不让父母亲担心,先是去见了尹燕和黎伯约,说自己和新交的好友一起去听戏,耽误了时间。

    他们放下心来,黎霜也安心回了自己屋中。

    凌逸左等右等,终于见黎霜带着裴晏回来,迎上去道:“小姐可算回来了。”

    “进屋说。”黎霜丢下这句话就抬脚入内。

    “兄弟,怎么不见你人”裴晏叫住凌逸,问道:“回府报个信,也没见你回来,干什么去了 ”

    凌逸淡道:“家主要去郊外取个东西,我自要同行。”

    “行,”裴晏拍了拍他的肩膀,绕过他进屋,“还以为你放弃了呢。”

    凌逸才反应过来裴晏话中的意思,他就已经进了屋。

    黎霜坐在屋内,用食指和中指交替着敲着桌面——这是她思考的时候最喜欢做的动作。

    “虽是对宁贵妃下手,目标却是二皇子。要对付二皇子的,无非就是大皇子和皇后。威逼利诱,收买人心……还有她身边那个倒戈的侍女……”

    黎霜无意识地将自己的思索过程说了出来,不止裴晏,凌逸和影儿也听到了。

    “我觉得冯御和皇后不会蠢到亲自去收买一个侍女,”裴晏打开两指支着下巴,手肘撑在另一只手臂上,沉思道:“之前不是说,兵部和户部已经是冯御的人了吗”

    经裴晏一提醒,黎霜在脑海中飞速思索,道:“张家是张贵人的母家,张贵人身处后宫,最容易得手!”

    影儿一听,迫不及待说出来自己的想法,“然后皇后娘娘帮张贵人处理那个所谓的和* 宁贵妃娘娘私通的侍卫!”

    “是,”黎霜道:“至于宁贵妃身边那个侍女……想必还活着,但必定不在宫内了。”

    若是那个侍女也离奇死亡,皇帝就会怀疑。

    但如果是让侍女自己找个由头,比如揭发主子私隐后在宫中混不下去,自请出宫。又或者是被皇后安排出宫,更能让皇帝相信。

    那她能在哪里呢……

    皇后和冯御必定不会这么轻易让那个侍女逃脱掌控,就算将她送出了宫,也一定会送去自己的人手中。

    一切都说得清楚了!

    黎霜拍了拍手,道:“凌逸去盯着张家,裴晏去留意吴家,有什么动静要马上告诉我。”

    二人应下离去。

    黎霜还有些激动,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浮出水面的兴奋涌上心头,让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她平静下来,对影儿道:“你亲自去二皇子府一趟,就说事情有了眉目。让他稍安勿躁,多看顾着宁贵妃娘娘。”

    “是,小姐。”

    屋内只剩下黎霜一人,她顺着密道去了李府,拿出曾经从黎伯约书房拓来的宫中侍女的名录。

    几日后一大早,黎霜便带着影儿出了门,要去吴家和张家看看。

    将将才行一段距离,黎霜便看到了对面走来的一群巡京卫。

    而为首的,正是吴之恒。

    真是狭路相逢,黎霜心道。她闭了闭眼,抬脚继续前进。

    影儿也知道吴之恒欲图对黎霜做什么,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本打算当互不认识的黎霜准备无视吴之恒,却在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被他叫住。

    “黎小姐。”他声音中意味不辨,抬手让身后的巡京卫先行一步。

    黎霜咬了咬牙,挤出一点笑容转身看去,“吴大人好兴致,不知道府内可收拾妥当了?听说火势极大,还千万别有什么损失才好。”

    闻言,吴之恒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刺客纵火。”

    黎霜眼睛转了转,像是听不懂吴之恒话中的暗示,歪着头,道:“我还听说前些日子吴统领被关了祠堂,膝盖还好吧?”

    “你……”吴之恒嘴角抽了抽,怒从中来,想到她那日赏花宴戏耍了自己,更是没什么好脸色,“自然还好,多谢黎小姐挂怀。”

    都这样了,吴之恒还能泰然自若。虽然咬牙切齿,但总归没有太无礼,也不知那日之事是用身上的什么地方想出来的。

    黎霜淡淡笑着,“什么挂怀,传出去没得叫人多想。我只是觉着奇怪,明明是那胆大包天的刺客的错,怎么吴统领还被罚了呢?”

    还用说吗?要不是黎霜,自己何至于大张旗鼓地搜自己府,居然还在这里撞上大尾巴狼了。

    吴之恒彻底冷了脸,抬脚准备离开。

    黎霜侧头,“吴统领还是小心些吧,有些人心狠手辣,不是好对付的。”

    闻言,吴之恒脚步一顿,随即大步离开。

    影儿为黎霜感到委屈,“那吴统领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小姐切莫对他心慈手软。”

    黎霜走着,笑道:“心慈手软?我不是那样的圣人。”

    既然吴之恒还能在外走动,看上去也只是因为那日的事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吴贵因为这件事估计忙得焦头烂额。

    所以如果要找到那个侍女,应该要从张家下手了。

    她才路过吴家,看到一旁树上蹲着的裴晏,就见凌逸从一旁小巷中跑来,气还没有喘匀,道:“小姐,张奉之……带着一个女子去了……醉花楼。”

    一个女子?黎霜心下一惊,见裴晏朝自己走来,对他道:“你去找二皇子,说有人检举醉花楼的姑娘们有被老鸨迫良为娼的嫌疑,让他带人去查查。”

    裴晏明白了黎霜的意思,看了凌逸一眼:“保护好她。”

    凌逸觉得他多此一举,在他离开后问黎霜的下一步计划。

    “我去李府一趟。”

    醉花楼的一雅间内,张奉之喝着酒,左拥右抱,欣赏着面前那位衣裳极薄的女子,“大皇子把你送爷了,居然还敢不从爷。今天爷把你带到这里,让你看看,被爷卖到青楼会是什么下场。”

    说着,他拍了拍手,身后就出现几个膘肥体胖的男子,脸上肥肉横堆,笑容猥琐地朝那跪着的女子而去。

    女子哭着往后躲,在这一刹那,门被突然撞开。

    张奉之怒了,这是自己第二次被打搅了。

    他怒骂:“谁又来坏爷的好事,看爷不……”

    张奉之怒然起身,看向来人,见到冯渊的一瞬间便跪了下去。

    “二皇子殿下……”

    醉花楼门口处,冯渊身后的人压着张奉之和一位裹着披风的女子,正好碰到赶来的黎霜。

    他朝黎霜走去,让他不用行礼。

    “寺卿大人也是听到了消息,说醉花楼有问题?”他问道。

    黎霜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二人,知道冯渊已经明白了她方才传的话中的意思,放下心来,“正是如此,不过看来殿下比臣先到一步。”

    冯渊回之一笑,“如果大人愿意,可随我一同去审审二人。”

    “臣愿往。”

    大理寺内,张奉之没几下就吐了个干净。直说人是大皇子送给张作,自己又去要来的,根本不知道那女子是何来头。

    而那女子本死活不愿招供,但黎霜的一句话让她顿时改了口。

    “你的父母因为你揭发宁贵妃私隐,已经被宁国公处置了,乱棍打死。”

    她震惊自己的身份被发现,颤颤巍巍道:“他们的尸首……”

    冯渊冷道:“乱葬岗。如果你肯招供,我自然会给他们一个好去处。”

    “说,奴婢什么都说!”女子抽噎起来。

    “都是因为你个狗奴才!”冯御踢了卫霄一脚,怒道:“要不是你让我别取那宫女性命,她何至于被冯渊和李清正找到!这下可好,她翻了供词,父皇把宁贵妃放了出来,前功尽弃了!”

    幸好他让宫人在带宫女去面圣的路上给她喂了毒药,让她还没来得及指认自己和皇后就在皇帝面前离奇死亡,还不至于会让皇帝怀疑到自己头上。

    该死的冯渊和李清正,真是处处和他作对!

    “殿下……殿下,奴才说得也并无错处啊,那宫女如果不是死在陛下面前,陛下是断断不会信的!”卫霄抖着声道。

    冯御冷了脸,想到西厂还需要卫霄替自己管理,又一脚踢过去,“滚!”

    第40章 男女通吃的桃花劫

    “你就是黎小姐吧, 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宁贵妃宫内,她上前抓住黎霜的手,泪眼婆娑, 面无血色。

    黎霜一时有些惶恐,忙将她扶到一旁坐下, “贵妃娘娘身子虚弱,快坐下,小心着些。”

    冯渊搀着宁贵妃的另一只手臂,将她安置到了座位上。

    三人一同坐在内殿, 四下无他人。

    黎霜看着面前这个虽虚弱,但病容难掩姿色的女子。在冷宫磋磨几日, 已经憔悴了许多。

    加上她小产不久, 本该悉心照顾着, 却被皇帝直接打入冷宫去了。

    黎霜颇有些心疼,道:“家父听说娘娘召见臣女, 特地让臣女从家中带了上好的阿胶和山参来, 已经交给娘娘宫里的人了。”

    “多谢你, 还是你周到。”冯渊见宁贵妃听到“娘娘宫里的人”后面色有异,便替她回答。

    黎霜也察觉到了, 正要赔罪,便感到宁贵妃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像是在找什么依靠般,“御儿这几日公务繁忙,本脱不开身。又遇上我这档子事,难免有疏漏之处。还好有黎小姐你, 否则我真是两张嘴都说不清了……”

    说着说着,宁贵妃竟落下泪来, “可怜我伴圣十余载,也没在陛下心里留点分量。旁人三言两语便能让他疑心,连一点解释的机会也未曾给我……”

    这话太过私密,黎霜更加惶恐不安,一向伶俐的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宫闱之事一向不是她这样的世家小姐可以打听的。况且宫中除了宁贵妃和冯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有自己的参与。

    之前不是没有人因为听到主子私隐被灭了口的,这让黎霜更加惴惴不安。

    冯渊见状,给黎霜吃了颗定心丸,“我母妃鲜少如此情露,想必也是真心感谢你,把你当自己人了。”

    闻言,黎霜见宁贵妃还在点头,直接站起身来,手还被宁贵妃握着,道:“娘娘矜贵之躯,怎可与臣女相提并论,臣女实在是惶恐至极。”

    黎霜心里叫苦,她根本就不愿和皇室中人扯上关系。还是在大皇子和二皇子夺权之争愈发激烈,已经波及到后宫的时候。

    黎家若因此被大皇子和皇后盯上,实在会让她应付不过来了。

    “你先坐下吧,本宫慢慢跟你说。”宁贵妃轻轻将黎霜拉回了自己身边。

    她看了眼坐在自己另一边的冯渊,转头对黎霜道:“渊儿都跟我说过了,你做了许多,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我很喜欢你。这番话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可千万放心。我知你在担心什么,所以今日我还会再见见其他官家小姐,不会让你难办的。”

    没想到宁贵妃如此周到,黎霜倒觉得自己有些端着了,颔首低眉,温声细语地和宁贵妃说着话。

    另一边,冯渊就这么看着二人,目光却一直落在低着头的黎霜身上。

    女子面容姣好,垂首时更清晰可见她那密而长的双睫,睫下的眼睛透出沉静温婉的光亮。

    再往下,就是她的挺鼻薄唇,挂着淡淡笑意的唇角像是蕴含了比旁人还多出一分的柔和和娇俏。这样一张脸,此刻让他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许是黎霜有所察觉,她微抬眼睫,刚好对上了冯渊看来的视线。

    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原因,冯渊几乎是瞬间移开目光,还轻咳了一声。

    正说着话的宁贵妃顿了顿,先是看了看黎霜,又转头看了看冯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笑着道:“你在这里也够久了,再晚些,怕是丞相都要到我这里来要人了。”

    黎霜颔首,行礼告辞,宁贵妃适时拉起冯渊,“怎么还坐在这里”

    本出神的冯渊猛地反应过来,立刻从位置上起身,声音还有些不自然,对黎霜道:“我送黎小姐。”

    宫道上,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竟是谁也没有先开口。

    黎霜本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她走出宫门,却听冯渊道:“尽管我母妃已经说了许多,我还是想再谢谢黎小姐。”

    闻言,黎霜脚步停住,转身看冯渊。

    冯渊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到黎霜已经停了下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离黎霜只有堪堪一脚之距了。

    他也知道自己今日有些奇怪,“抱歉。”

    黎霜往后退了几步,道:“殿下日理万机,臣女理解。臣女也说了,此番是为报殿下为臣女隐瞒之恩,不为其他。此后你我二人便两清,一如从前。”

    不知怎么的,听到“两清”二字,冯渊竟从内心生出浓烈的抵触来。他见黎霜向自己行了一礼,转身已经走开了,急忙抬头道:“黎小姐。”

    黎霜没有转身,只微侧了头,任凭正午烈阳撒在自己身上,又听身后传来声音,“方才我母妃的话都出自真心,并无他意。并且,如果黎小姐愿意,我愿交黎小姐这个朋友。”

    “殿下天潢贵胄,臣女岂敢与殿下称朋道友且不说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就说这身份便是云泥之别。臣女已知殿下心意,但也知我们此后并不会有其他交集,所以不敢回答。这就告辞了。”黎霜一口气说完,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只留下冯渊站在原地,看着黎霜的背影出神。

    他回了宁贵妃宫中,见她面有喜色,问道:“母妃有话要说”

    “我瞧着那黎小姐真真是个妙人,你觉得如何”宁贵妃问道。

    冯渊顿了顿,答:“聪慧伶俐,进退有度,自是好的。”

    “我就知道,”宁贵妃笑道:“方才我就见你一直盯着她,是不是有其他意思啊”

    “儿臣并没有……”

    冯渊还没说完,宁贵妃便打断了他,“你的脾性我还不知道从前你哪有这般藏不住事的时候你就告诉母妃,是不是对黎小姐有意”

    虽知道宁贵妃说话直白,但冯渊还是罕见地有些不自在,“没有。”

    “有便好,我找时日见见黎小姐的母亲,也好……”

    “母妃,”冯渊有些急了,想到方才黎霜的话,难掩失落,“此事急不得,况且儿臣并不愿强人所难。”

    宁贵妃闻言,愣了愣,试探道:“黎小姐无意”

    “是。”冯渊抿唇答道。

    “如此……”宁贵妃声音小了下来,“还真是可惜了。”

    见冯渊叹气,宁贵妃宽慰道:“我鲜少见你对什么人上过心,所以不要轻言放弃。和黎小姐多相处些时日,我们再做定夺可好”

    冯渊点点头,不知脑中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黎霜出了宫,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语气无奈,“裴晏。”

    正要从身后吓一吓黎霜的裴晏见自己被发现,自觉没趣,走到黎霜身边,语气轻松,“大小姐,我方才去寺庙替你求了一卦,你猜那道士怎么说”

    黎霜没什么兴趣,敷衍道:“说我会发大财。”

    “大小姐都这么有钱了,还想着发财,”裴晏笑道,“你再猜猜。”

    黎霜心里正想着事情,没工夫应付裴晏,脚步有些急。

    见状,裴晏跟上她,道:“那我告诉你,他原话说,大小姐红鸢星动,今年有桃花劫数。”

    “咳咳……”闻言,黎霜竟然停了下来,转头看他,“少胡说。”

    “我没有胡说,那道士真的是这么说的。”裴晏生怕黎霜不信,还拿出了他方才抽到的卦签给黎霜看。

    黎霜抿唇不答,继续向前走,没再听裴晏在自己身边絮絮叨叨些什么。

    鬼知道她现在有多无奈。明明是为了不让冯渊垮台,所以才用这个身份和冯渊打交道,哪想到会遇到这档子事

    她说什么都不能嫁到皇家,这简直是仅次于身份暴露的第二大可怕事。

    且不说她根本对冯渊无意,不愿被拘在那一方后院。就说天底下莫说皇子,就连渔夫都不止有一个女人,她就不想嫁人。

    更别说一旦自己这个身份和冯渊扯上了关系,冯御便会第一个将矛头对准黎家,届时又是好一场风波。

    “他说大小姐你今年有七朵桃花,说得头头是道,还什么有男有女,我都要信了……”裴晏还在喋喋不休。

    人和人的悲欢果真不能想通。黎霜看了一眼裴晏,心道。

    金銮殿。

    掌銮仪卫事大臣王安平被皇帝召进宫来,却没直说要做什么,自己只好站在下首等着皇帝示下。

    皇帝只是一本一本翻看着卫霄递来的奏折,一直未曾说话。

    王安平越站越觉得不安,从脑海中极力回想自己有没有做什么惹皇帝不高兴的事。

    前些日子换掉了抬撵轿的一个小太监,皇帝觉得用着不趁手

    还是出行的时候跟着皇帝的巡京卫太少,让他觉得自己玩忽职守

    总不能是自己前些日子宴请了宾客,皇帝觉得自己太过高调,铺张浪费了

    想来想去,王安平都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先告罪一番。

    就在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皇帝放下了最后一本奏折,沉沉开口了,“王卿,你做这掌銮仪卫事大臣也有些年头了,朕想给你往上提一提。”

    还提一提自己已经是正一品官了,还要如何再提

    王安平诚惶诚恐地跪下,知道皇帝必定是有什么事要说,“臣不求其他,已经知足了。不知陛下召臣来有何示下,臣定为陛下肝脑涂地!”

    皇帝突然笑了,觉得有些快意。

    自己做皇帝几十余载了,还是最喜欢看别人跪自己的时候,战战兢兢的模样总能让自己觉得满足。

    “起来,朕还没说什么呢。”他道。

    王安平谢恩起身,颔首等待皇帝的下文。

    “朕念你劳苦功高,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听说你家中大女儿正值豆蔻妙龄,而大理寺卿李清正又是朝中最年轻,也是朕最看好的臣子。朕有意为他们指婚,王卿觉得如何”皇帝缓道。

    王安平心有疑虑。说是问他的意思,但怎么可能真的给他拒绝的机会

    只是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要如此做,倒让自己一头雾水。

    不过大理寺虽然这些日子不太受皇帝待见,但他对李清正本人倒是十分欣赏。

    他和自己无甚交集,更别说自己的女儿连他的面都未见过一次。

    但是皇帝都发话了,自己又不能不先应下,“陛下指婚是天大的恩典,臣感激不尽。若陛下肯让臣回去问问小女的意思……”

    “这是自然了,”皇帝放下御笔,“朕又不是什么随意之人,哪有不答应你的意思这就回去问问,改日给朕答复。”

    王安平暗自松了口气,颔首道:“是。”

    殿外,卫霄送王安平离宫。路上,王安平低声问卫霄道:“敢问卫都督,陛下这是何意”

    卫霄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能想到王大人这处已是格外大的恩典,”他又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此前大理寺之事,想必王大人也听说了。那群蛀虫扰得陛下烦不胜烦,所以……”

    这话一出,王安平顿时明白过来,“陛下是要我王家去盯着大理寺那头,此番就从大理寺卿下手难得陛下看重王家……”

    卫霄一笑,拍了拍王安平的肩膀,“王大人明白便好。如此事成,陛下必少不了王家的好处,族中男子加官进爵也不会是难事。”

    王安平想一想,道:“多谢卫都督提点。”

    他加快脚程回了府,把女儿王时予叫到了正厅。

    王时予款款入内,柔声道:“父亲有事找我”

    王安平看见自己这个出落得越发美丽的女儿,内心五味杂陈,让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今日陛下召我进宫,有为你指婚的意思。”王安平直奔主题。

    “陛下可说了要将我指给何人”王时予顿了顿,问道。

    王安平抿唇,“大理寺卿,李清正。”

    闻言,王时予好半晌没有说话。她转了转眼睛,道:“陛下是要我做他的眼线,去监视大理寺的一举一动”

    王安平也没想到王时予会直接猜到皇帝的意思,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慎言。你一向聪明,知道此事缘由,只是为父也要看你的意思。”

    “父亲,我想找个时日,先见一见李大人。”王时予道。

    黎府屋内,黎霜听到了风声,只觉得荒谬,“陛下要给我和王家嫡女指婚”

    影儿点头,凌逸皱着眉,裴晏却笑出声来。

    “哈哈哈……大小姐要娶新娘子了。”他笑得开怀,空气都鲜活了起来。

    凌逸瞪着裴晏,黎霜也投去无奈的眼神,也不知道如何做。

    她是万万不能让皇帝拍板决定的。一旦圣旨去了李府,她不但身份会暴露,落个欺君之罪,黎家和她都会成为长安的笑话谈资。还会让皇帝难以自处,届时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

    可是若去进宫见皇帝,说自己不能娶王家嫡女,那王时予的名声又怎么办

    这下进退两难,黎霜只是摇着头。

    凌逸犹豫了下,道:“不然大小姐去见见王小姐”

    ……

    只能如此了。

    只是黎霜没想到她和王时予的想法不谋而合。当她在府中写请帖的时候,影儿就拿来了王时予的帖子。

    她邀请黎霜去茶楼见一面,却没说要和她谈些什么。

    二人于茶楼对坐,楼下正是长安青湖,湖上还有不少船只。

    微风透过窗户拂过二人耳畔,带起发丝微微飘扬。

    王时予给黎霜递了杯茶,笑道:“多谢李大人赏光。”

    黎霜接过,“本该是我相邀,没想到王小姐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李大人,我就直说了吧,”王时予抬头看黎霜,“陛下要为你我二人指婚,不知李大人如何作想”

    对于这样的性情中人,黎霜一向喜欢和他们相处,她道:“王小姐,其实我……”

    “李大人必然知道皇上的意思,”王时予看向身下湖水,“他要我做眼线,来监视李大人和大理寺。”

    这样的话说得一点也不遮掩,面色如常,哪像这样的闺阁小姐能说出来的

    黎霜顿了顿,收回目光,“王小姐聪明。依我看,王小姐应该不愿做他人棋子吧”

    “李大人怎知我不愿陛下万万人之上,这可是想求都求不来的福气。”王时予突然转头,对着黎霜笑了。

    黎霜回之一笑,神色轻松,“如果王小姐真的这么想,便不会主动相邀,更不会说先前那一番话。”

    “李大人聪明,”王时予转了转眼睛,“我的确不愿意。生死尚且未知,连婚姻之事都要受人摆布,那人活着又为了什么”

    闻言,黎霜对王时予更生出几分好感来,道:“既然你我二人想到一处去了,我便找个时日与王大人见一见,说……”

    “不必了,”王时予放下茶杯,笑得温婉,“我自己与父亲说便好,不劳烦李大人。”

    黎霜有些不解,“那王小姐寻我是为了……”

    王时予起身,“是为了告诉李大人,我不愿并非李大人之故,而是不愿意受人摆布。今日见李大人谈吐不凡,温润有礼,所以我并不后悔邀李大人来此。李大人也切勿妄自菲薄,觉得自己有何缺处。”

    说完这一番话,王时予径直离开,竟是连让黎霜回答的机会也没有。

    黎霜看着那被关上的房门,嘴边扬起笑意。

    是她这么多年不曾和世家小姐们走动,所以没发现长安城中还有这样讨喜的女子。

    若可以,她一定会交王时予这个朋友。

    “她拒了大小姐”裴晏听黎霜说完,觉得有趣,“还以为大小姐那副假皮囊会把人家小姐的魂勾了去。”

    黎霜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对影儿道:“你去库里拿那件宝石蓝的衣裳送去王府。说黎家小姐在吴家赏花宴上见过王小姐一面,念念不忘,欲和她交个朋友。”

    今日王时予穿的一身宝石蓝色极称她,所以黎霜投其所好,将那件绣着时新花样的衣裳送给她。

    影儿应下离开,凌逸问道:“小姐要去结交王小姐”

    “不错,”黎霜道:“王安平身居一品,却被皇帝选中,我得了解了解王家情况。”

    裴晏抱臂看了黎霜一眼,笑道:“还是大小姐主意多。若我是大小姐,就把王小姐娶回来了。”

    “你个不着调的,凭什么觉得别人看得上你”黎霜睨了他一眼。

    裴晏耸耸肩,“她看不看得上我有什么关系,主要是看大……”

    他话还未说完,凌逸就打断了他,“管好你自己吧。”

    “切。”裴晏偏过头去,不置一词。

    “陛下,小女实在顽劣,礼仪不修,怕是会辜负陛下恩典。”王安平跪在下首。

    皇帝脸上不太好看,但他实在是不愿意要一个有变数的棋子,内心觉得可惜,可还是语气冷硬,“罢了,朕也不会强人所难,你下去吧。”

    王安平谢恩,战战兢兢退下。

    卫霄替皇帝磨着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皇帝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和卫霄说话。

    卫霄颔首,“陛下不如先将此事放一放。”

    皇帝看他一眼,“怎么说”

    “陛下冷落大理寺已久,朝臣无人不知。若此时陛下再欲对大理寺或者是李清正做什么,旁人也只会觉得陛下想对大理寺下手。但若是大理寺没有大错,如此行事怕是会被诟病。”

    卫霄说完,惶恐不安地跪了下去,“奴才大逆不道之言,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让他起来,陷入沉思。

    这倒是提醒了他。或许他针对大理寺的行径太过明显,未必不会惹某些人不快。

    大理寺就不说了,但黎伯约似乎是站在大理寺那一边。此人也是软硬不吃,极爱劝谏,自己也是烦不胜烦。

    可自己也不能不给这个丞相面子。这样一来,还确实不是对大理寺下手的好时机。

    皇帝叹了口气,看向卫霄,“你说得不错,何罪之有”

    卫霄暗自松了口气,颔首低眉,嘴边浮起笑意。

    一刀切怎么行要慢慢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