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怎么不高兴了
分外熟悉的房间内, 黎霜和王时予二人对坐,楼下仍是泛着涟漪的湖水。
“黎小姐昨日送来的衣裳很好看,多谢了。”王时予笑着道。
黎霜一笑, 正要说什么,便听王时予道:“黎小姐并非是因赏花宴时见到我才邀我至此吧?”
闻言, 黎霜挑眉,“王小姐何出此言?”
“因为那日,我见你容姿出众,所以多留意了些, ”王时予看着她,“只是黎小姐当时似乎有什么要事, 有些心神不宁, 压根就没看过我这处, 何来对我记忆深刻一说呢?”
既然王时予都这样说了,黎霜也不好再拐弯抹角, 道:“昨日家父与我闲聊, 说到陛下本有意指婚你与大理寺卿。没想到王小姐是个有主意的, 直接让王大人拒了。我佩服王小姐的心气,故而邀你来此一叙。”
见黎霜如此说, 王时予的眉梢显出喜色,“看来黎小姐同我是一路人了。”
她一向不屑成亲之事, 对男人更是没多少好感。那日她亲眼见到张奉之在街上喝酒撒泼,从此对所有陌生男人敬而远之。
李清正算是例外,虽是迫不得已,但好歹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自己主动相邀的男人。而她曾跟母亲父亲说不愿成亲, 被他们好一阵训斥。
昨日她回府跟王安平说自己不想嫁与李清正,也是软磨硬泡了他好久才勉强答应。
在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样做不对, 是在逆流而行时,这个从未与自己说过话的黎霜居然认可她,说敬佩她的心气。
王时予顿时感觉自己找到了知己,觉得与黎霜相见恨晚。
“早就听说王小姐性子直爽,如今一看果真如此。虽这是你我第一次相见,但某些想法竟不谋而合。”黎霜笑道。
王时予有些激动起来,露出了与昨日截然不同的灵动神情,“我还说呢,不知为何长安皆传黎小姐寡言少语,性子孤僻。如今一见竟是难得的妙人,那些人尽胡说!”
这就怪了。不止王时予,不少人都这么跟黎霜说,难道自己在长安百姓眼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她有些无语凝噎,但还是挤出笑容,“是非只在人心,哪有听风就是雨的道理呢?”
“正是,”王时予道:“若黎小姐不嫌弃,我愿意和黎小姐交个朋友,反正我平日也鲜少走动,和黎小姐还是颇像呢。”
果然么,王时予在女子面前的表现和在男子面前的表现完全不同,黎霜只觉得有趣,“哪里会嫌弃?我求之不得呢。”
二人没聊几句,黎霜便渐渐进入正题,“说来也稀奇,陛下此前从未给什么人指过婚,怎么会想到你和大理寺卿呢?”
王时予顿了顿,想到黎家和王家并不属于敌对关系,所以并没对黎霜设什么心防,道:“我父亲不太会说话,虽任一品官,但整日都忐忑不安,生怕行差踏错。我估摸着是陛下想拿大理寺开刀,又不想再用曾经那些人打草惊蛇,所以找上了王家吧。”
许是没想到王时予会对朝堂之事如此了解,黎霜思索了一会儿,“想必你的父亲是极爱你的,否则也不会因为你去拒绝了陛下。”
“或许吧,”王时予神色不明,“他是怕强迫我太过,我会做出什么损害王家声誉的事。”
她自嘲似的一笑,看向黎霜,“说起来,我听父亲说那日令尊在朝堂之上替大理寺和李清正说了话,惹了陛下不快。否则此事说不定也会轮到你头上呢。”
黎霜嘴角抽了抽。
王时予这性子未免太直率了些,被有心之人捏住把柄必会大做文章。
不过黎霜也听得出来她话中并无恶意,只是付之一笑,“若陛下指婚与我,我怕是会亲自去面圣了。”
可不是吗?她还得感激黎伯约惹怒皇帝一事,否则陛下一时“灵光乍现”要给自己和李清正指婚,那才是可怕至极。
她顿了顿,又问道:“令尊如此做,陛下不会降罪于王家吗?”
王时予歪了歪头,“想必不会吧?我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她压低了声音,颇为神秘地凑近了黎霜的耳朵,“听我父亲说,陛下此举是给王家一个献忠心的机会。不过我实在做不来这些事,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了。”
不是说人与人交往最忌交浅言深吗,怎么王时予都快把家底给抖落完了?这还是昨日那个清贵桀骜的王小姐吗?
黎霜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委婉道:“王小姐还是小心些,这些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闻言,王时予惊讶地捂起了嘴巴,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会去和我父亲告状吗?”
“自然不会,”黎霜道:“不过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我记住了!”王时予笑得灿烂,“福盈公主明日于宫中设宴,宴请了长安所有世家小姐,你与我一道去,正好做个伴呢!”
这话倒让黎霜想起来了这桩事,她想了想,问道:“董昭华呢?她可会去?”
“董昭华不是那个前丞相的孙女么,听说有了身孕,怕是不会去了。”王时予回忆道。
身孕?!
这样大的事情,她为何没有跟自己说过?自己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黎霜离开茶楼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往日在她身边絮絮叨叨的裴晏也发现了异常,问道:“大小姐怎么了?怎么感觉不太高兴呢。”
“总角之交,经疏离至此……”她喃喃道。
裴晏蹙眉,“总角……你* 说那个很厉害的朋友?”
黎霜没有回答,只是脚步越发沉重,直到回府也没有说一句话。
屋内,凌逸自然发现了黎霜的异常,将裴晏拉到一边,低声质问,“小姐怎么了?今日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我怎么知道?”裴晏哑然,“不过似乎是和她朋友有关,但是我怎么问她都不说。”
她的朋友?据凌逸所知,能被黎霜称之为好友的人只有一位。
他想了想,道:“影儿在李府办事,你留在这里看顾小姐,我出去一趟。”
裴晏正要呛他几句,便见凌逸转身出了门,留自己一个人在屋内。
他转身朝黎霜走去,见她仍坐在床榻前出神,便像从前已经做过许多次那般蹲下身来抬头看她,“大小姐还不高兴?”
在他眼中,黎霜在公务大事上向来有事说事,从没有这样奇怪的时候。
见黎霜仍不说话,裴晏转了转眼睛,“让我猜猜……是你的朋友有事瞒着你?”
黎霜也没想到裴晏会这么快猜中关键,低头敛眉,任凭身侧烛光晕染她的眉眼,“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她以为自己和董昭华一同长大的情谊是不会因为她嫁人后二人断联而消失的。如今看来,她似乎是要失去这个为数不多的好友了。
裴晏见她的五官都透露出主人的委屈来,歪了歪头,“大小姐平日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有事当场解决,怎得今日就不一样了?”
屋内安静了一瞬,静得好像能听见二人呼吸声,烛光将二人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摇晃晃。
“这事还没盖棺定论,大小姐别杞人忧天了。你朋友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说不定是有原因才没有及时告诉你。不然你现在给她写一封信,我替你送过去?”
因为裴晏抬着头的原因,他的睫毛在烛火下显得更加清晰,盯着人的那双眼睛中似泛着涟漪,就像呈了一汪清泉。
黎霜只看了一眼,便躲闪着裴晏的目光,翻身上榻,“算了,后面再说吧。”
见她果真准备睡觉,裴晏也站起身来,“那大小姐睡吧,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
等了一会儿,见黎霜没有回答,裴晏准备离开。
“你去帮我给周家的周旭递个口信,说我后日有事与他商议,请他申时去大理寺一趟。”黎霜突然出声。
裴晏应下,退了出去,关上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凌逸回来。
“去哪了?”他随口一问。
凌逸看了眼已经暗了的屋子,道:“你别管,小姐已经睡下了?”
“对,”裴晏抱臂,“不就是去找董昭华了吗,有什么不能说的?”
凌逸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不会一直在跟踪我吧?”
“谁像你一样,”裴晏笑得有些讽刺,“她就董昭华一个朋友,这很难猜吗?”
他走了几步,离黎霜的屋子远了些,确保他们的谈话不会影响她休息,“然后你无功而返了。因为你不好意思在三更半夜去打扰小两口睡觉。”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裴晏猜了个彻底,凌逸有些恼怒,“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也没见你让小姐开心起来。”
“她总归要有自己独处的时间,”裴晏转身道:“不过她给了我一个任务,这一点上,我可比你有用。”
说完裴晏便大踏步离去,留凌逸一人站在夜色如水的院中。
他沉了脸,嘀咕道:“也不知道整日有什么好得意的。”
第42章 大小姐……打我……
一大早, 黎霜被影儿叫醒,说王时予已经在府外,要和她一同入宫去。
她的眼睛有些酸胀, 迷迷糊糊被影儿拾掇一番就出了府。
王时予很高兴,邀她上自己的马车。
凌逸扶她上去, 黎霜突然觉得有些安静了,随意扫了一眼四周,问道:“裴晏呢?”
“她说小姐交代他去做一件事,到现在也还没回来。”凌逸答。
他心道, 不知道裴晏又去哪里疯了,总是夜不归府。
黎霜点点头进了马车, 只当裴晏又图新鲜跑出去玩儿了。毕竟自己只是让他传个口信, 哪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黎小姐怎么看上去面容憔悴, 可是昨夜没睡好?”王时予盯着黎霜的脸问道。
黎霜抬手摸了摸,颔首淡道:“昨夜蚊虫叫声吵人, 故而睡得晚了些。”
“那怎么行?回头我给你送匹帷帐来, 挡那些飞虫是再好用不过。”
“多谢王小姐。”
福盈公主的宴会办得极盛大, 足足摆了百桌,只为了庆祝她那只爱猫的一岁生辰。
黎霜和王时予的位置离上首极近, 入席时便有侍女上前斟酒。
按照以往的习惯,黎霜并不会碰外面的酒液, 而是观察四周情形。
不看还好,这一看,就看到了昨夜困扰她良久的人。
董昭华正坐在黎霜对面,巧笑倩兮, 和身边的吴映锦相谈甚欢。
像是一根针突然扎进心窝,黎霜感到胸口发闷, 熟悉的眼睛酸胀感又变得清晰。
她就这样看着董昭华,直到董昭华也向她看来才猛地移开视线。
黎霜低着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咬牙抿唇,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黎小姐?”王时予见状,侧头问她怎么了。
黎霜睁开眼睛,正要说多谢关心,便看到董昭华朝自己走来,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方向。
与此同时,王时予也看了过去,惊讶道:“何夫人也来了?真是好久不见。”
董昭华站定在二人身前,同王时予寒暄几句后便看向一直躲避着自己目光的黎霜,“黎小姐可愿意和我出去走走?”
在王时予的印象里,这两个人似乎并无交集。可为什么此刻总感觉她们之间有些什么呢?
她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流转,最终锁定在起身的黎霜身上,听她答:“自然。”
然后她看着黎霜和董昭华一前一后离开,还有些摸不准头脑。
黎霜和董昭华走倒离宴会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前面的董昭华叹了口气,转身看向黎霜,“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董昭华语气有些不自然,完全没有了方才在席间的冷硬。
黎霜顿了顿,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你有身孕了,为何没告诉我?”
闻言,董昭华深吸了一口气,离黎霜更近了些,“你在怪我瞒着你,是吗?”
黎霜不答,只是低着头,大脑有些空白。
“那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呢?”董昭华轻声道,不错眼地盯着黎霜。
就如惊雷炸响在黎霜耳侧,她蓦地抬起头,面有犹豫,道:“你……”
“你是大理寺卿,”董昭华盯着她,“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说?”
黎霜从没想过董昭华会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时手足无措,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我是……我不是……”
见状,董昭华抬手抹去脸上泪水,“去年腊月,长安都在说李清正掉下了万丈悬崖。那时我便有了身孕,第一时间来寻你,却被告知你去了义庄。后来你回来了,李清正不久后也死而复生。我再去寻你时,路过李宅,见李清正从里走出,他虽着厚底乌靴,但我能看出那身量和你相差无几。”
黎霜稳住声音,“所以你就认定我是李清正?”
“当然不是,”董昭华吸了吸鼻子,“是因为有个东西,我是断断不会认错的。”
她拿起黎霜的手,袖子滑落时露出了手腕上那只红玛瑙玉镯。
“这是我提前送给你的及笄礼。别的玉镯在光下是发红光,但它是我亲自盯着工人做的,它发紫光。”
董昭华正说着,黎霜手腕上的玉镯正好被阳光照耀,闪出紫色亮光来。
这个玉镯只有黎霜和董昭华两个人知道它的存在,平时也从未示于人前。
黎霜以李清正面目示人的时候是不会戴的。没想到那日竟然忘记取下来了,成为了董昭华发现自己身份的证据。
“觉得很意外吗?” 董昭华放下黎霜的手,将自己手上的那只与方才一模一样的玉镯露出,“我何尝不意外可笑我当时才发现……”
“对不起,”黎霜抿唇,“我并非刻意想瞒你,而是害怕此后身份暴露会无端连累你,所以我才……”
“好受吗?”董昭华撇着嘴,“被人瞒着的滋味,是不是不好受?”
黎霜鼻头有些酸,拉起董昭华的手,“对不起,昭华,对不起……”
董昭华本就面冷心热,心想着晾黎霜一些时日,让她尝尝好友有事瞒着自己是什么滋味。
只是虽然自己的目的已然达成,但她看着黎霜朝自己道歉的模样,还是心软了下来。
“我本就想着今日来找你说清楚,但是谁知你真狠心一直不来找我。”董昭华佯怒道。
黎霜终于笑了出来,“是我的错,这些日子被事情绊住了脚。以前我觉得不告诉你是一种保护,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
想着之前大理寺的种种境遇,董昭华也不好再说什么,道:“我要你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好。”黎霜笑道,面上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黎霜将她如何入仕,又是如何做到大理寺卿,再是怎么度过重重难关撑到现在全部说与了董昭华。
听完后,董昭华脸上既是心疼又是艳羡,“真是难为你在这官场摸爬滚打,你从前也不告诉我这几年你过得这么苦。”
黎霜并不怎么在意,“只要你还肯原谅我,之前那些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董昭华破涕为笑,刮了下黎霜的鼻子,“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树叶沙沙声和微风轻水面的声音混合着女子的轻笑声穿过水面,荡起的湖水映出点点金光,春日正好时。
“祖父居然也没和我提过这事,合着连他老人家也瞒着我。”董昭华嘟囔道。
黎霜轻笑,“说起来,我掉下悬崖后还遇见过他老人家。他还跟我提过你,说要不是令尊之故,你说不定也……”
她话还未说完,笑容便渐渐淡了下去,看着董昭华带了些向往的脸,认真问道:“昭华,你想做官吗?”
闻言,董昭华回过神来,随即摇头轻叹,“且不说我已经嫁了人,怀了身孕后更是有诸多不便。就说这世道除了你,哪个女子有这般能耐为官?”
“很多,”黎霜一本正经道:“很多女子的才能都不在我之下,她们只是需要一个时机。”
董昭华愣了愣,“你是准备……”
一声轻叹后,黎霜笑了笑,“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时机不是现在,且再等等吧。”
董昭华点点头,看了眼不远处,“宴会要开始了,不如我们先过去吧?”
路上,黎霜看着董昭华微微隆起的肚子,问道:“你的夫君何如霏是翰林院掌院,我见过他几次,但不十分了解,他待你可好?”
提到何如霏,董昭华的眉眼都柔和了些许,摸上了自己的肚子,“他待我极好……尽管父亲不让我习武念书,但何如霏支持我。”
听董昭华这样一说,黎霜也放下心来,笑道:“以后这个孩子若不叫我干娘,我可不答应。”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董昭华捏了捏黎霜的脸。
“你坠过崖,身子可还好?”
“已经好了,多亏我身边那个暗卫。”
二人回了自己的席位,黎霜又因为方才的话想起了裴晏来。
凌逸没有跟着自己入宫,但裴晏必定不会这样老实。
只是自己到现在还没发现他的身影,实在是太奇怪了,这并不是裴晏平日的作风。
事出反常必有妖,黎霜心道。
王时予见黎霜回来,道:“你和何夫人原是故交,我竟不知。”
黎霜和她又闲聊了几句,便看到不远处福盈公主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侍女面首走来,场面好不盛大。
众人起身行礼,得了起身后又回原位。 冯玲让众人不要拘束,随即便有舞女上场献舞。
不知道是不是黎霜的错觉,冯玲今日似乎格外高兴,甚至还时不时看向自己这边。
黎霜心中的不安越发明显,心思早已不在面前的舞女身上。
她皱着眉,面色有些沉重,王时予适时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黎霜称自己没事,内心某处在叫嚣着自己已经不能在这里多待了,起身要离席之时,上首便传来了冯玲的声音。
“诸位。本宫今日高兴,不止是因为本宫爱宠已满周岁,还因为本宫昨日新收了一俊美非凡的面首,虽有些不听话,但模样甚是出挑。待本宫驯服了他,定让他改日给诸位献上一舞!”
众人闻言,皆起身祝贺冯玲。
黎霜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恭贺之声,脑海空白一片,心乱如麻。抬头时,正好对上了冯玲看来的视线。
她彻底知道了自己的不安源自何处,所以立刻找了身子不适的理由离席,避开了人多的地方,开始在宫中漫无目的的游走起来。
宴席上,冯玲的贴身侍女上前,与她耳语了几句。
冯玲听罢,置之一笑,“让她去找。那药药性凶猛,他根本抵挡不住。所以黎霜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他在宫中苟且,被本宫抓个现行,从此身败名裂。要么弃他于不顾,让他好好认清自己该跟着谁。正好试试他的脾性,毕竟但凡有一丝不忠的人,本宫都不会要。”
贴身侍女闻言,只道公主聪慧。
冯玲淡淡一笑,抬眼看着面前跳舞的女子,拍手道:“好!”
另一边,黎霜脚步越来越急,四处张望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迫切地想找到裴晏。
只是通过冯玲说出那一番话后又朝自己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个行为就可以推断出,她所说的那个新收的面首,就是裴晏。
而自己至今未见裴晏,一定被冯玲关起来了。他武艺高超,怎么会这么轻易被冯玲控制呢?
黎霜越想越觉得着急,丝毫顾不上自己现在在宫中随意走动的行为有多么大胆,已经走到了一处宫门大开的殿宇。
她停在门口,内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裴晏就在里面。
尽管一路上不见一人很可能是冯玲的陷阱,但黎霜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她不能让裴晏落到冯玲手中,就是不能。她想在自己手中抢人,可不能凭这种阴损又上不得台面的法子。
于是黎霜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脚入内,推开正厅那被关上的房门,果不其然见裴晏正坐在不远处的床榻上。
黎霜喊着裴晏的名字,见他面有异色,此刻正靠在床柱上,眼睛死死闭着。
她蹲下身看裴晏,又唤了一句,“裴晏。”
裴晏终于睁开了眼睛,眸子不似先前那般温润平静,而是带了点近乎疯狂的厉色,连呼吸都十分粗重。
这个症状……
黎霜案子审得多了,隐隐有了些自己的猜测。为了印证,她抬手用手背去贴裴晏的额头。
这一贴可不得了了。裴晏本极力忍耐着,但当额头上传来如冷玉一样的寒凉触感时,如浴烈火的身体就像突然有了一处空隙,有人向里淋着冰水。
那冰冰凉凉的触感由额头传遍全身,全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额头那只手背上。
裴晏从头到脚都被激起酥酥麻麻的颤栗,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渴望更多,由尾椎骨攀升上的欲望不仅没有消退,而愈发清晰可感。
黎霜被裴晏身体骇人的温度吓到了,忙把手收了回去,脑中思索着办法。
那处贪恋的冰冷豁口被猛地合上,又成了如火焚烧的所在。裴晏整个人的意识都有些涣散,只能迷迷糊糊辨认出身前人是黎霜。
“大小姐……”
他终于出声,声音暗哑而低沉,与平日截然不同。
裴晏灼热的呼吸让黎霜感到错愕,手上的温度还没有完全消散。
黎霜抬头看他,对上了那双饱含了某种欲望的眸子,抿唇问道:“你还好吗”
“不好,”裴晏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着,“像……像火烧。”
这下黎霜可以完全确定裴晏现在的状况是因为什么。他这样的武力能被下药,看来得后面再细问裴晏了。
但是今日入宫时为了怕侍卫搜查,那些瓶瓶罐罐都留在了府中,现在自己什么办法也没有。
“这里不能待,我带你走。”
黎霜起身要拉裴晏的手,结果没想到裴晏中药之后力气比平日还大,自己非但没拉动,还被裴晏扯了过去。
她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床榻上,裴晏顺势压来,双手撑在她头的两侧。
黎霜忍住没有叫出声来,尽力稳住呼吸,看向上方的裴晏,“你做什么”
裴晏没有回答,只是眼睛闭得紧紧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被褥已经被抓得皱成了一团。
二人的距离近得可怕,堪堪一寸之距,黎霜还能看到裴晏颤抖的睫毛和张翕的唇,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
见裴晏没有回答,黎霜还欲再问,裴晏却突然将头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黎霜一惊,想推开他,裴晏却纹丝不动,“你疯了吗……”
裴晏的鼻中钻入属于黎霜的清冽香气,很好地抚平了他此刻内心的狂躁。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体热得骇人,像是身处熔岩之中被岩浆紧紧包裹。
但黎霜的身体冰凉如玉,只需轻轻触碰就能带来比旁物千百倍的舒畅来。
他贪婪地嗅着黎霜的香气,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死死咬着的牙齿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黎霜实在无法忍受了,正想翻身将裴晏从自己身上弄下去时,突然听到了裴晏的声音。
“大小姐……打我……”
近乎气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气息尽数洒在了黎霜脸侧,惹得她向旁躲去。
“你说什么”黎霜一边往旁边躲,一边问裴晏,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黎霜没动作,裴晏“嘶”了一声,用力锤了一下身下床榻,吓了黎霜一大跳。
他猝不及防地起身,随后抬手重重打了自己一拳,差点倒在地上。
动静太大,黎霜怔愣了一瞬,急忙坐起身来看他脸上的红肿,“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裴晏伸手拉过她,如烈火拥冰,和黎霜交握的手像是从自己的身体上剥离般产生了奇异的感觉。
另一边的宴会上,冯玲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放下酒杯,笑道:“这里无趣了些,不如诸位同本宫去偏殿坐坐,喝点醒酒汤提提神。”
众人无不应下。而董昭华和王时予见黎霜一直没有回来,心下有些担忧。
一群人乌泱泱地去了偏殿。冯玲走在最前方,脸上笑容灿烂,抬脚上阶,让侍女推开了偏殿的门。
她带着势在必得的喜悦踏入屋内,想到了所有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里面会空无一人!
冯玲再走了几步,只见床榻上的被褥凌乱,其余皆无异常。
侍女们搜完了房间,向她汇报屋内确实无人。
她闭了闭眼,咬牙切齿,愤怒道:“好,好得很!”
裴晏揽着黎霜,轻巧地顺着宫墙上飞出了皇宫,落在无人问津的小巷。
方才的时候黎霜就见裴晏在硬撑,嘴唇被他自己的牙齿咬出血来,还带着她不停飞上飞下。
落地后,裴晏靠着墙角滑了下去,埋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黎霜守着他,然后凌逸没过多久就出现在这里,将裴晏的肩膀搭在自己身上,避着人将他带了回去。
黎府内,影儿按照黎霜的吩咐在后院准备了冰桶,黎霜和凌逸将他带去了后院。
影儿去找换洗的衣物,黎霜便让凌逸去找来自己所有的解药。
裴晏被凌逸丢进了冰桶,浑身湿透,身体一下从岩浆坠入冰窖,意识瞬时涣散。
他看着黎霜就站在自己面前,迷迷糊糊道:“我……还是挺能忍的吧……”
黎霜愣了愣,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轻声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不好也得好啊,”裴晏挤出笑容,但明显十分勉强,“今天多亏了大小姐。多谢你能想到我,还来找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凌逸就急忙跑来,递了几个瓶子给黎霜,“小姐,这是全部的解药了。”
黎霜转身拿过,打开一瓶,倒出里面的药丸,转头要拿去给裴晏试试,便见裴晏已然晕了过去。
他闭着双目,胸口的起伏也平息了许多。
“小姐,他这是……中药了”凌逸试探问道,难得对裴晏生了几分同情心。
他之前也无意间中过这种药,是硬生生自己撑过去的,现在还能记得当时有多生不如死。
更别说这药大概率是公主所下,药性不知凶猛几倍。
黎霜看着倒在冰桶里的裴晏,语气不明,“真是有意思。”
裴晏既然晕了过去,那药也喂不得了,只能等他醒来再做打算。
初春寒凉,温度虽有所上升,但仍有些让人刺骨的凌冽。
炭盆被凌逸尽数端来围在冰桶周围,似乎这样就能让裴晏不那么冷。
黎霜看着自己这个有些荒谬的主意实施,笑容莫名,“我真是傻了,做些无用功。”
她就这样一直站着,突然感到脖颈上有些奇怪的感觉。
黎霜抬手抚上那处摸了摸,摸出了那是一道浅浅的牙印,此刻正泛着微微的疼。
大概是裴晏咬的,自己当时并没有分神去注意这处。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到现在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内心还有些五味杂陈。
黎霜叹了口气,蹲下身用冰块敷着裴晏脸上的红肿处,一直没有再说话。
第43章 明明就被吓到了,小骗子
夜幕降临, 黎府各处都点上了油灯,灯笼高挂,照得府上亮堂堂的。
裴晏早就被凌逸从冰桶里捞了出来, 给他换上了干爽的衣裳,把他安置到了屋内的床榻上。
他还在昏睡, 要不是胸口有微微起伏,黎霜甚至还以为他已经咽气了。
无论凌逸和影儿来劝多少次,又如何劝说,黎霜都没有要松口, 离开这间屋子去休息的意思。
她只是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看着裴晏, 目光虽是看向裴晏的方向, 却没有落到实处。
灯火葳蕤, 无声无息裹住了黎霜,眼眉都被昏黄笼罩上了一层柔色。
又过了良久, 久到黎霜都意识到时日已晚的时候, 床上的裴晏突然咳嗽了一声。
黎霜本一动不动的身体突然有了反应, 像皮影戏的木偶被细线牵动了起来。
“大小姐……”
从床榻上传来的声音略微嘶哑还带着气声,打破了黎霜身侧的凌冽昏黄的氛围。
黎霜愣了愣, 抬眼看去,见裴晏眼睛还闭着, 轻声答道:“我在。”
床榻上传来一声低哑的轻笑,裴晏睁开眼睛,转头朝黎霜看去。
女子眉眼轻柔如丝,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显出比平时千百倍的温婉柔和来。
“大小姐一直在这里守着我?看来你还是挺关……”
此刻的裴晏虽看上去疲惫异常, 嘴角却始终没有放下去过。他的眸子里闪着调侃又愉悦的光亮,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黎霜打断了。
“身体还不舒服吗?我看你直接晕了过去, 是不是药效太猛了”黎霜问道。
“啊?”裴晏下意识问了一声,随即怔愣了一下。
他的笑容只凝固刹那,而后从床上坐起,掀开身上的被褥,朝黎霜摊开双手,“我好得很呢,你看我。而且泡冰水还是挺有用的,我什么事也没有了。”
见状,黎霜果然打量了一下裴晏,见他精神头足,也完全没有了白日那十分异常的表现。虽没有完全相信他说的自己已经没事了,但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裴晏“害”了一声,从床榻上放下双腿,难得规矩地坐在了床边,“我说真的,就是有点冷而已。”
黎霜看了一眼周侧的炭盆,又问道:“平时见你机灵,怎么被下药了?”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裴晏虽这样说,面上却更加轻松,“你让我昨晚去找周旭,结果他不在,所以告诉了门口的侍卫。回府的时候又遇到几个壮实男人要来捉我,我想着好人不吃眼前亏,本要翻上墙跑的。”
他顿了顿,“结果那几个壮汉不讲武德,见正面抓不住我,有个人就从后面踢了我一脚,趁我不注意给我捉住了。”
裴晏说得轻松,似乎压根没有把这件事当一回事,还有兴致观察黎霜的脸色,“怎么了大小姐,不信我?”
“没有,”黎霜回过神来,“然后呢,公主就给你喂药了?”
裴晏耸耸肩,点了点头,“是啊。不过准确来说,是今天早上喂的药,刚好发作没多久你就来了。”
“你不是会武吗,怎么还会被控制住?”黎霜再问。
闻言,裴晏似回忆起了什么,“会武嘛……当然是以前学的。我就算会武,也架不住几个壮汉给我绑起来啊。就像我和大小姐你第一次见面那样被绑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黎霜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之前裴晏被自己绑在密室,还被凌逸狠狠抽了一顿鞭子的情形。
她咳了一声,“那福盈公主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要在今天这种时候折辱你?”
“何止我,她还想连累大小姐呢,”裴晏思索了一会儿,道:“她当时说,因为我不听她的话,所以要给我点教训。她笃定你会来找我,所以才这样做。”
黎霜算是明白了。福盈公主因为第一次被人拒绝,所以裴晏才成了他下手的目标。
上次黎霜又将裴晏带走,让她更加不喜,才会选择举办这样一场宴会,提前趁裴晏单独行动的时候将他捉去宫中。
可以肯定的是,她在宴会上说的那一番话,就是故意对黎霜说的,让她去找被自己关起来的裴晏。
而福盈公主对自己那药自信非常,又低估了裴晏的毅力,所以笃定裴晏跑不掉。
黎霜在找到裴晏之后,要么替他解药,要么弃他于不顾,使裴晏彻底看清黎霜,心甘情愿归顺自己。
思及此,黎霜突然感到一股恶寒。堂堂公主,要用这样阴损的法子达成目的,尽管会有让黎霜身败名裂的可能,她也浑不在意。
这一切,无非就是福盈公主不甘自己被裴晏拒绝,觉得自己面子有损,说什么也要得到裴晏罢了。
所以她不一定是多喜欢裴晏,而是被激起了所谓的“胜负心”,才大张旗鼓搞出这一档子事来。
黎霜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落寞,“看了是我害了你。”
“什么?”裴晏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谁?快从大小姐身上下来。”
黎霜并没有心思配合裴晏,道:“我没开玩笑,如果不是我让你出去找周旭,你也不会这么巧被福盈公主的人抓住。”
“这怎么能怪你呢?”裴晏直接站起身来,“要怪就怪凌逸去,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被那个公主盯上……”
只不过裴晏看到黎霜的脸色后,气势也弱了下去,讪讪地坐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说,这跟你没关系,不用想太多。”裴晏又嘟囔了一句。
黎霜看着他,平时的冷冽气息也消失不见,“跟着我这么苦,你怎么还愿意呢?”
“哪里苦了?”裴晏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黎家开的俸禄高,大小姐人又好,跟着你不愁吃喝不愁穿住,有什么不好的?”
这个男人表情诚挚,掰手指头的动作一本正经,根本看不出来有一点撒谎的痕迹。
可是他跟着自己的这短短这几个月内,既经历了追杀和跳崖,还跟着自己辗转奔波,今天又被公主盯上下了药,现在却只是轻飘飘地说有什么不好的
然后裴晏将身子前倾了些,道:“而且大小姐别忘了,是我自愿来当这个暗卫的,可不是谁逼我做的。”
黎霜眼睫颤了颤,突然又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还是轻声道:“你真没事?看起来那药很厉害,你居然撑过去了。”
“撑不过去也要硬撑啊,”裴晏语气闲适,“我身体好着呢,本来说没人管我,我咬牙忍一忍就算了。等福盈公主来殿里找到我,我再说自己不愿意。只是没想到大小姐你真来找我,所以我说什么也得带你出去,是吧?”
他停了停,又道:“还好大小姐给我扔冰桶去了,不然我还真是生不如死。”
“你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宫里。公主对你做了些什么吗有没有受伤”黎霜看着他。
裴晏的思绪飘到了昨晚。
他被五花大绑送去了福盈公主的殿里,周围还有七个面首,甚至还有驸马郑劭。
“公主,这怕是不合适吧……”郑劭轻声道。
“合不合适岂是你说了算”冯玲嘲讽般笑了声,“大半夜要来本宫这里,见到这样的情况就满意了”
郑劭抿唇,“这毕竟是黎家的侍卫,若公主执意将人抢走,怕是……”
“郑劭!”冯玲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眉毛紧蹙,“你话也太多了吧本宫做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捣乱,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是为了公主的名声考虑,这七个面首是自愿的,那便罢了,可这位毕竟不是心甘情愿的,怕是不会……”
郑劭话还未说完,冯玲就抬手打断了他,“够了,你给本宫出去。”
“公主……”
“出去!”冯玲怒道,两个面首也上前将郑劭“请”了出去。
她看着被关上的殿门,冷笑道:“虚伪的男人,真是惺惺作态。也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
一面首附和,“正是。驸马之前不识抬举,多次拂了公主的好意,公主是要给他个教训才是。”
冯玲淡淡笑着,终于看向了一旁站着的裴晏。
“裴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她笑道。
裴晏的双手已经被反绑,挑眉道:“公主这是做什么我猜不是想请我来喝茶吧”
“知道不是就好,”冯玲走到裴晏面前,慢慢绕着他走了一圈,“没浪费本宫那几个侍卫,好歹给你带来了。”
“公主不妨* 直说要做什么。”裴晏道。
他看着昏黄屋内的一众人,连笑容都勉强了一些。
裴晏知道冯玲的意思,还以为自上次后她就放弃了,没想到在这里等着他呢。
“本宫之前就说过了,要你做本宫的面首。”冯玲站定在裴晏身前,抬手抚上了裴晏的脸。
她的动作轻而缓,就像是羽毛刮在脸上,酥酥痒痒的感觉让裴晏有些不舒服。
“可是我之前也和公主说过了,我意不在此,公主还是另寻他人吧。”裴晏将头往后仰了些,躲着冯玲的手。
这是冯玲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冷笑一声,拍了拍裴晏的脸,转身坐回了贵妃榻上。
“本宫也没想你这么快就妥协。不过你可想好了,做本宫的面首,锦衣玉食,受尽拥戴,你当真不愿意么”冯玲抬眼看他。
闻言,裴晏想也没想,不带丝毫犹豫地摇了摇头,“我不愿意。”
“有意思,”冯玲翘起一只腿,“其实你越反抗,本宫就越有兴致。若你现在答应,说不定什么时候本宫腻了你,就放你走了。”
她循循善诱,像是做了什么极大的让步。
可是裴晏不为所动,“人各有志,公主知道吧有人愿做金丝雀,池中鱼,可是我不愿意。”
冯玲愣了愣,听他道:“我知道公主无非是觉得被我拒绝没有面子,所以才将我绑了来。是,公主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的确应该感恩戴德。可是即使一物是大多数人的心之所向,也未必是我的。”
说完,裴晏看了看围在冯玲身边的七个面首,笑道:“他们七人各个不凡,能为公主所有,实在是多少人都艳羡不来的。有这样七人簇拥着公主,公主何必再想着其他呢”
听裴晏提到了自己,七个面首面有喜色,都开口说话,一时间屋内变得嘈杂。
“这是我亲自给公主剥的荔枝,公主还请尝尝。”
“公主昨日夸我穿蓝色好看,今日我便穿来了,公主看看合不合适”
“这千鸟图是公主最喜欢的,我今日特地临摹,还请公主能赏光去我院子里瞧瞧。”
“公主……”
“够了!”冯玲抬手,止住了身边七人的话头。
她扫了他们一眼,心下自有思量。
的确,他们都是自己这些年到处搜罗来的,各有特色。
他们大多能歌善舞,除了一副好皮囊,还极懂得讨自己欢心,这些年也确实让自己十分受用。
可是美则美矣,并没有什么灵魂。他们都争前恐后地讨好自己,反倒让冯玲觉得无趣。
她现在更喜欢裴晏这样的“刺头”,能给自己带来其他人都给不了的新鲜感,给她一种征服的快感。
“嘴皮子倒厉害,”她勾唇,“但是没用。”
裴晏看着冯玲从榻上起身,朝自己道:“你方才说,不愿做笼中雀,池中鱼,想必也是个胸有大志的。难道做黎家小姐身边的暗卫,你就能实现抱负了”
那番话不过是为了应付冯玲说的,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拿来问自己了。
裴晏突然想到了从前和黎霜相处的片段。
和她在雨夜中并肩作战的,和她一同教训残害孩童的贺铭的,和她一起在悬崖底下养伤的……
种种片段,都汇聚在了裴晏脑海中,像是天上点点星星聚在一起,合成了明丽的星河。
“黎家小姐心地善良,有勇有谋又胆识过人,我自然愿意跟着她。”裴晏一字一句道。
闻言,冯玲冷笑了一声,语气含了危险,“你是在讽刺本宫”
“我不敢。”裴晏直直看着她。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可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
冯玲偏过头去,呼出一口浊气,“怎么就这么倔……”
裴晏刚想说公主你也不遑多让,便听冯玲道:“你这样夸黎家小姐,是不是属意于她若你承认,本宫也不是不能成人之美。”
还没见过有人套话套地这么直白的。裴晏顿了顿,并没有回答,“这对公主而言似乎不重要,是么”
“当然不重要,”冯玲冷道:“不过本宫可以让你看看,在黎家小姐心里,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这话说得莫名,裴晏转了转眼睛,心下想着对策。
“明日本宫正好在宫里设宴,邀请了黎小姐。届时她必定会发现你不在,你猜猜她会怎么做”冯玲好奇道:“是会不顾一切替你疏解,还是一走了之”
这话是什么意思裴晏的大脑飞速运转,只见一面首执一木盒而来,在他面前打开,露出了里面那颗黑色的药丸。
冯玲走到裴晏身前,拿出药丸看了看,然后又放了回去,“这媚药凶猛无比,明日你服下后,就会如白蚁噬心,生不如死。虽不致命,但足以让你痛不欲生。本宫好奇得很,黎小姐到底会怎么选择呢”
说完,冯玲大笑着离去,只留下裴晏一个人在殿内。
“昨天倒是没有受伤,”裴晏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黎霜,“不过今天……”
他笑着,抬手指着自己脸上的乌青。
“你也是下得去手,直接往自己脸上招呼。”黎霜道。
裴晏一脸无所谓,“这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
他话没有说完,但二人都懂了裴晏的未尽之意。
只是黎霜现在都很震惊裴晏当时的选择,朝他做出了裴晏曾做过的动作。
见面前女子伸出了大拇指朝自己动了动,裴晏面露欣喜,“大小姐还会学以致用,好聪明。”
裴晏好像很喜欢夸自己聪明,即使是在这样的小事上。
“大小姐人真好,还给我敷冰块,不然我就没脸见人了。”裴晏摸了摸自己的脸。
黎霜看着现在他这幅正常的模样,和今天他的反常举动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而脖颈旁那处牙印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随即,她的眸子黯淡了些许,看了看裴晏右脸上的淤青,淡道:“从昨晚开始,你就没吃东西吧?”
这话问得有些无厘头,裴晏放下手,朝她眨了眨眼睛,笑着答:“是有点,大小姐不说我都忘了。”
这也能忘,心是有多大黎霜站了起来,语气不明,问道:“等会儿我再让人给你送些伤药来擦擦,免得留下什么痕迹。然后呢,你想吃什么?”
痕迹闻言,裴晏转头看着不远处的铜镜,想看看脸上今晨被自己打了一拳的地方,朝黎霜笑道:“想吃山药。”
这话中有太明显的调侃意味。黎霜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记忆又回溯到了之前在崖下那段难得的闲适光景,应了一声,转身要离开。
只是她没走几步,身后的裴晏又问:“大小姐,我今天早上吓到你了吧?真是对不住……”
黎霜脚步顿了顿,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随即道:“没有,你想多了。”
看着黎霜将门关上,裴晏笑了笑,想到今天黎霜被自己压在身下时的慌乱神色,自言自语道:“明明就被吓到了,小骗子。”
第二日,周旭按照黎霜口信的内容去了大理寺找她,问有什么要事要说。
“周大人,想必你也知道了,大皇子有拉拢王家的想头,向陛下进言要为我和王家女赐婚。”黎霜道。
周旭点点头,“我知道,也幸好王小姐没有这个意思,不然大人就难办了。而且不瞒李大人说,就昨日宁贵妃娘娘那件事,我怀疑……”
“你想得没错,的确也和大皇子有关,”黎霜点头道,“所以我们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否则就会一步错,步步错。”
黎霜想了想,又道:“从前的所有案子都是由刑部先审过后,再由大理寺再审。陛下此前已经将刑部的一些权力恢复,只是没管大理寺。西厂的权力有所削弱后,大皇子必会盯上周家,所以你们需要谨慎行事。”
“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回府后我也会告知家父。只是不知二皇子可有什么示下?如今周家和大理寺都是二皇子殿下的人,当全力辅佐。”
听周旭提到冯渊,黎霜怔愣了一瞬,随即道:“示下倒未明说。只是当下朝局你我都看到了,大皇子占了大半江山。为了二皇子殿下,我们不仅要顾好自己这头,还要留意朝中还未站队的人,看看他们的想头。”
周旭点了点头,“大人所言甚是。那大人接下来有什么想头大理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迟早会……”
黎霜懂了周旭没有说完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也不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太过被动实在是让我不安。”
既然不能直接从冯御那里下手,就要将目光盯向西厂。
而西厂本就是一盘散沙,内部管理混乱,要不是有冯御护着,早就被全部革职了。
他们手中的案子不胜其数,只是没有什么大案能引起轰动,让黎霜有做事的机会。
周旭想了想,道:“大人应该也听说了江州的事情,只是此案刚刚才发生,并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
他说的那件案子,黎霜有所耳闻,只是自己连卷宗都看不到,更别说从中找机会了。
“但若是西厂不作为,事情愈演愈烈,陛下不得不找人出面呢”黎霜更像是自言自语。
“难道大人想……”周旭试探着问道。
闻言,黎霜看向他,“不过我想这并不需要做什么。按照西厂的德性,不出几日便会将此事搞砸,届时就好办了。”
“大人果真聪慧过人,”周旭眼中满是欣赏,“那就静候佳音。”
第44章 薄情,太薄情了
“你慢点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董昭华来得急,进屋还喘着气,说话断断续续也听不明白。
黎霜顾及着她有身孕, 扶着她坐下。
“何如霏前几日被大皇子叫去了府里,半日也没见人。我见他第二日还未归, 便亲自去大皇子府上找他,谁知门口的侍卫不让我进去,让我回去等消息。”
董昭华声音急且惧,像是经历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黎霜眼皮一跳, “然后呢”
董昭华从未有如此慌乱焦急的时候。想必发生的事情必定是让她惊惧万分且颇为棘手,凭她自己一个人无法解决的。
“然后大皇子的人就送来了这个……”董昭华抖着声音, 拿出一个木匣子来。
黎霜有些狐疑, 接过后直接打开, 没有看到董昭华陡然闭上的眼睛。
“砰”的一声,盒子的盖子被黎霜猛地合上, 眸子里涌动着千万情绪。
盒子里的, 是一只被生生砍下来的手指, 断口处还血淋淋地渗着血,流了盒子满底。
黎霜抖着唇, 道:“他被大皇子关起来了……”
“是,”董昭华抹着眼泪, “来人说,何如霏不敬大皇子,所以被他扣下来了。”
“简直欺人太甚!”黎霜突然站起身来,捏着盒子的手也愈发用力。
她没想到冯御折磨她和大理寺不够, 还要将主意打在其他人身上!
黎霜知道为什么何如霏会被大皇子盯上。上次参告冯御里通外国残害忠良的一众人中,就有何如霏。
冯御这是先拿软柿子开刀了。
“我对不起你, 昭华,”黎霜转身看泪眼朦胧的董昭华,轻声道:“若不是我先前鼓动臣子为定远一战进言,何如霏也不会……”
“不是你的错,”董昭华起身拉住黎霜的手,“我明是非,何如霏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没想到会横遭此祸。”
黎霜抿唇,眼神含了坚定,“你放心,我会把他救出来的。”
董昭华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望着黎霜的眼睛,道:“我信你。”
送走了董昭华后,黎霜回了屋,只见裴晏和影儿。
她问:“凌逸呢”
影儿想了想,道:“家主的好友要送一批货去灵州,让凌逸去护送了。”
虽然这种事不是凌逸第一次去办,但少了一份力量,黎霜心里就越发少了底气。
裴晏歪了歪头,“怎么了大小姐,看上去这么奇怪”
他一出声,黎霜就打量了一下裴晏。论身手,裴晏和凌逸不相上下。凌逸更有力量,而裴晏却多了几分灵活。
若要去府上救人,相比起来,她倒更需要裴晏。
“去一个地方救个人,”黎霜看向影儿,“你看顾好府中,有情况也先稳住再说。”
影儿应下,黎霜便偷偷去了李府乔装,被裴晏带着飞到了大皇子府旁边一户人家的屋顶上。
“所以你是要去救你那个朋友的丈夫这么危险的事,大小姐居然还亲自来。”裴晏打量着四周环境,还有心思和黎霜闲聊。
黎霜看着冯御府上的一众侍卫,心下想着方法,“废话。别人是因为我被关起来,我当然得亲自来救。”
“有几成把握”裴晏笑道:“看起来好像很难进去啊。”
事事不都是五成要么成功要么失败。黎霜心道。
见黎霜没有回答,裴晏看向了不远处院中的侍卫们,“好说,我去引开。”
“你确定要暴露自己吗若是被大皇子看到,以后你还怎么露面”黎霜不可置信,转头看向他。
裴晏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要是不想别人看到我的脸,有的是办法。况且现在冯御不在府上,我方才还看到他进宫去了。”
方才在屋顶上飞上飞下的时候,黎霜只顾着不让自己吐出来,没想到裴晏还留意到了其他地方。
“那也太危险了,况且我让你来也不是让你做靶子的。”黎霜道。
裴晏勾唇,语气恣意,“那是让我来干什么暗卫就要有暗卫的觉悟不是”
闻言,黎霜还要说话,又听裴晏道:“大小姐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吗”
黎霜想了想,冯渊似乎曾和他提过,冯御府上的密道入口就在后院那最不起眼的柴房内。
她当时还震惊冯渊居然有把眼线安插在冯御府上的能力。而且本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知道,但是你还是不……”黎霜要阻止裴晏将那危险的想法付诸行动,却见他举起一根手指虚放在了自己眼前。
“你这么说,我会觉得大小姐不放心我,”裴晏一笑,“待会儿我把人引走,大小姐找准时机进去。”
没等黎霜再说话,裴晏就带着黎霜跳下了屋顶,落在了府上的后门处。
见后门上有锁,裴晏掏出一根铁丝,三下五除二地打开,没有选择直接破门惊动府里的人。
“你到底是怎么会这么多的”黎霜问道。
裴晏收起铁丝,“职业需要,说不定大小姐以后就知道了。”
他看着黎霜,语气含了郑重,“切记保护好自己,有危险先跑,我会接应你。”
裴晏说完这一番话后便离开,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大皇子府的大门口。
然后他没多久就和门口的侍卫争执起来,他们见裴晏来者不善,将府内的侍卫都喊了出来,一起去追跑远的裴晏了。
看来冯御的人也没有多聪明。黎霜看着不远处奔跑的一行人,心道。
后院处也响起了声音。
“去追刺客!”
“是!”
也不知道裴晏到底说了些什么,让府里的侍卫这么重视,以至于全部出动。
黎霜估摸着后院已经没有人了,趁着机会推开已经开了锁的木门,溜进了大皇子府的后院。
人的的确确已经被裴晏全部引走,黎霜一路上都很顺利,径直找到了冯御设在后院的地牢。
地牢昏暗潮湿,空气中也满是血腥味,黎霜尽管戴着面纱,还是没有挡住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牢里有不少房间,和大理寺的牢狱很像。里面被关着的人个个半死不活,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痛吟。
冯御居然没有安排人把守地牢,看来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能进来。
黎霜忍着胃里翻涌的感觉,一间房一间房地查看,始终没找到何如霏。
她能记得何如霏的模样,按着记忆里的脸找去,一直走到了地牢的尽头。
这处的死亡气息更甚,血都从尽头墙壁上蔓延至廊道的三丈之外。
黎霜有一种预感,抬头向墙上看去。
何如霏蓬头垢面地被绑在了墙上,铁链连接着墙上的铁环和何如霏的手腕。
“何如霏”她走近了些。
听到有人喊自己,何如霏艰难地抬起头来,声音震惊而颤抖,“李大人……”
黎霜见他身上满是血痕,右手还缺了一处,内心五味杂陈,“什么话后面再说,我先带你出去。”
她拿出腰侧短刃,用力劈向面前铁链,却毫无效果。
正一筹莫展之际,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人!”
黎霜转头看去,见裴晏手执长剑而来,两下便劈断了何如霏手上的铁链。
见黎霜面有懊恼,裴晏接住倒下的何如霏,道:“劈这东西还是要长剑好使,而且我本来就力气大点,不是你的问题。”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裴晏边扶着何如霏走,边用剑劈开身侧牢房的铁链,将里面的人都放了出来。
三人行至门口,黎霜见身后隐隐有了火光,便知道是方才被放出来的人踢倒了火盆。
这正合黎霜的意。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更加混乱,能让冯御好一阵忙了。
身边跑出来的囚犯四处奔逃,三人走到了后院的门口。裴晏看着身后跑来的侍卫,将何如霏放开交给了黎霜。
“他们怕是会追出来。大人带着他先走,我来断后。”
黎霜看着他身后的混乱中似有侍卫模样的人跑来,看着他道:“一定要小心。”
“怎么,大人还不信我”
裴晏笑着将黎霜和何如霏带出门外,在二人离开后关上了门,转身对着涌入后院的侍卫。
门的另一头,黎霜避开人群,带着何如霏绕路回了何府。
董昭华喜极而泣,看着黎霜这张陌生的脸,道:“多谢你了,大人。”
黎霜知道她没有要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何如霏的意思,道:“若不是何大人站在我这一边,也不会横遭此祸。我就算是为了自己的良心,也该走这一遭。”
闻言,正躺在床上本意识还有些模糊的何如霏艰难地睁开眼睛,望向黎霜,“没想到大人义气至此……实在是……”
黎霜宽慰了二人几句,很快离开了何府回了黎府中,却没有见到裴晏。
她变回了黎家大小姐,在府内等了又等,连凌逸都还没有回来,只有影儿在屋内。
虽然才过去了一刻钟,黎霜却已经坐不住了,她的内心此刻已然翻起惊涛骇浪。
难道裴晏被捉住了他武艺高强,真的会被那群看上去脑子不怎么灵光的人捉住吗
但是万一呢……
黎霜一直抿着唇,已经不知道在屋内踱步了多久。
影儿觉得奇怪,正要上前问黎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就见她突然抬起头,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她喃喃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黎霜没有花时间找马车,一路小跑,跑了不知多久,终于在离大皇子府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站在一棵树旁,确保自己不会被门口的侍卫发现,不错眼地盯着门口,没有放过一丝动静。
可是门口异常平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黎霜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像是突然什么东西开始逐渐消失,连带着某些思绪也从身体上剥离。
她定定地看着府门,明明想抬脚上前去问个究竟,回神时却还是站在原地未曾挪动。
府内似乎还传来几声怒吼,惊动了树上的鸟儿,飞走时还带落了几片绿叶。一如之前裴晏有意抖落在黎霜身上那边轻巧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若是裴晏真的被抓住了,他会被冯御怎么处置
她想到了那日裴晏被自己关在密室时束手无策的模样。明明十分被动,却还是胸有成竹,无畏无惧。
“怎么,大人还不信我”
少年自信张扬的声音似还盘旋在黎霜身边,让她的脑海变得混沌。
而后,她咬着牙,捏了捏拳头,抬脚要往大皇子府走。
“大小姐。”
黎霜身形顿住,却没有转头。
然后又是那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大小姐,怎么呆住了”
这下黎霜终于确认了,她猛地转头,看到了那抱臂站在树下的少年。
黎霜眨了眨眼睛,佯怒道:“合着你一直在附近”
“是啊,”裴晏随手摘下了身旁梨花树上的枝条,捏在手中边转边向黎霜走,直到停在了她的面前,“我看大小姐去而复返了,所以看你想干什么。”
黎霜没有说话,见他将梨花枝递到了自己面前,朝它点了点下巴,示意黎霜接着。
她难得顺从,看了眼手中纯白中点缀着些许粉红的枝条,抬头看他,“你好像很喜欢看我的笑话”
不止这次是,上次在吴府也是。
裴晏似乎总是在自己身后,永远会在她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这怎么能是看笑话呢”裴晏歪着头,笑道:“是因为我相信大小姐可以自己搞定一切,所以来欣赏大小姐的风姿罢了。”
又是花言巧语,黎霜轻笑了一声。
“信你才怪,”黎霜把梨花枝条举到自己面前,“好看是好看,就是颜色淡了些。”
梨花,黎花。
裴晏定定地看着身前女子。
洁白似雪的梨花润如玉,轻如羽,点点粉红立在料峭初春的枝头傲然挺立。似娇却韧,朵朵花瓣胜似尤物,携带着春意酝酿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氛围。
而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花,在黎霜面前却成为了陪衬。枝条后的那张脸比梨花更白净,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融化了料峭春寒,裹挟着些许微风吹入了裴晏眼底。
黎霜并没有懂裴晏送给自己一根树枝是为了什么,只是默默地将梨花枝收在了袖中。
裴晏侧头,看了眼黎霜身后不远处的大皇子府邸,重新看向黎霜,“大小姐刚才是以为我被冯御的人捉住了,要进去找我”
“想多了,”黎霜撇过头去,“我是担心你会暴露我的身份,所以想进去灭口。”
裴晏抚上心口,故作伤心,“薄情,太薄情了。”
“知道就好。”黎霜冷笑一声。
“我可是说着玩的,”裴晏又抱臂,仔细观察着黎霜的神色,“大小姐,你很奇怪。”
黎霜抬眼看他,不明所以,问道:“何出此言”
“上次在宫里,你冒着被宫里的人发现的风险来找我,还在不明确的情况下直接闯进了屋里,”裴晏一字一句说着,就像敲在黎霜心上的鼓点,“这次大小姐你见我迟迟不归,还差点准备直接进大皇子府了。”
他慢慢说完,眼神里含了调侃,还有一些黎霜没有看出来的味道,“这可不是平时那深谋远虑,谨慎小心的大小姐。”
“你很了解我”黎霜挑眉。
“一些吧,”裴晏笑着,眼里闪着细碎微光,“但是我知道,大小姐关心我。”
黎霜笑了一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绕过他往黎府的方向走去。
“怎么还不承认呢,我可是看出来了,大小姐不能抵赖……”
一路上裴晏都在叽叽喳喳个不停,黎霜也只是笑着,并没有再说什么。
“难道我养的都是蠢货吗卫霄就不说了,连你们也是不长脑子的!”冯御气极,一怒之下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扫了一地,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
一侍卫跪在下首,战战兢兢回答道:“属下听那歹人说若不抓住他,就会要了殿下性命……属下也是见他胆大如此,才……”
“那人呢抓到了吗”冯御冷笑。
侍卫不敢答话了,只是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那还跟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一句话就能让你慌了神,你是吃干饭的不成”冯御气极反笑,“居然这样就能让别人毁了我的地牢,真是够了。”
他见地牢被烧了个七七八八,里面的人尽数跑走,自己还花了好大力气去处理那群人引起的骚乱。
只是大部分人都再也抓不回来了。
许是气狠了,冯御突然感到胸口发闷,甚至有些突突地疼,冷眼看着那侍卫,“府内所有侍卫各领五十大板。”
“是,殿下。”那侍卫如蒙大赦,忙退了下去。
冯御扶额,一下子坐回了椅子上,靠在椅背上紧闭着眼睛养神。
屏风后走出一人来,正是冯御的幕僚。
冯御放下手,坐正了身子,看向来人,“先生想必也知道了今日之事,不知有何见解”
“臣今日未在府中,没能阻止这一场祸事,是臣之罪,”幕僚颔首,“不过臣以为,这背后之人十分明显。”
冯御冷笑,“李清正么,还能是谁见自己那边的人被我关起来了,青天白日就来劫人了,偏偏我还不能把他怎么样。”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幕僚道:“若是李清正有什么错处呢”
冯御微眯了眼,缓道:“先生的意思是……”
“李清正不是去过梁州查案么当时还缴了不少赃款。但若是他贪了脏银,依陛下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绕过李清正的。”幕僚道。
闻言,冯御顿了顿,心下自有思量。
李清正平日便因清廉正直饱受赞誉,也正是他这样的声誉使父皇忌惮三分。
可若是他做出贪污之举,那便又加了一条沽名钓誉,言行不一的罪名,岂不是罪加一等了
届时再让自己的人添油加醋,在一旁煽风点火,李清正又如何能脱身
想到那样令人血液沸腾的场面,冯御觉得快意,先前的愤怒也消退了些许,问道:“只是若李清正真未做过此事,又该从何下手”
“好说,”幕僚淡淡笑着,“银子是不是赃款,这还不是殿下说了算么口供不过也是收买几个人的事情,对殿下来说又有何难户部如今已归殿下所有,要点银子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而已。”
闻言,冯御彻底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幕僚的肩膀,“知我者,先生也!”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来报,说了点最近查到的关于李清正的消息。
因为实在有些离奇,冯御半信半疑,“再去查查,务必要找到真正的证据。”
那人应下,很快退了下去。
幕僚面带思索,听冯御喃喃道:“如果此事为真,那才是有意思……”
没几日,何府就来了信。是董昭华借邀黎霜赏花之名与她商议要事。
二人坐在屋内,并无他人。
董昭华拿出一本册子递给黎霜,轻声道:“我夫君手下的一个门生是宫里内务府副总管的侄子,手上有前些年各地的税收记录。这两年的税收情况都在吴贵那里,听说前些日子被烧得个一干二净。”
“你如何得知我需要这个”黎霜惊讶道。
“这些日子长安都传遍了,说沧州一地自愿献了不少税银给陛下。夫君说那是大皇子的地界,所以我留意了些。”
这东西确实有用,黎霜没想到董昭华会在这种时候帮上自己大忙。
她翻看着册子,道:“朝中人大多有自己的判断,只是需要时间去说动。不过大皇子做事隐蔽,马脚虽有,但不够致命。”
她和大理寺频繁弹劾冯御,那只会让皇帝觉得反感,觉得黎霜在公报私仇。
所以她还需要找时机联络未曾站队的朝臣,让他们能站在冯渊这一边,冯渊一派才有赢的可能。
董昭华叹了口气,伸手抚上了黎霜的手,道:“真是苦了你了,整日为这些事奔波。”
“这算不得什么,”黎霜笑道:“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就算再难,我也会走下去。”
第45章 死人怎么杀人
“陛下, 刘名月奇死一案已被拖延至今,凶手如今仍在逍遥法外!”
朝堂上,大理寺一官员痛心疾首, 出列道。
皇帝不怎么高兴,扫了一眼下首的卫霄, “卫卿,你可有话说”
“陛下,此事并非西厂故意拖延。而是因为此案诡谲,凶手作案手法高超,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卫霄看了眼身边的冯御,有了几分底气。
有冯御在, 就算西厂不作为, 他也能保证陛下不会拿西厂开刀。可不像大理寺, 投靠错了人,只会落得个众人唾弃的下场。
其实皇帝也隐隐有些不快。此事最近闹得事发地江州和长安沸沸扬扬, 不少百姓还聚众游街, 要他给个说法。
他还真的相信西厂会在很短时间内破案, 还下了告示和百姓夸口,说这个月必破此案。
现在卫霄居然说西厂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那岂不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这样下去,别说破案了, 他和西厂的脸面又往哪儿搁
皇帝微眯了眼睛,有些不愉地让卫霄回到队列中,正要问话,黎霜便陡然出列。
“启禀陛下, 大理寺愿接此案。”
“李卿”皇帝有些惊讶。
黎霜拱手,“是的, 若陛下肯给臣和大理寺一干人等这个机会,臣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李大人还是莫要夸口,此事连西厂都无能为力,李大人又如何能保证呢”卫霄讥笑。
黎霜并不在意,“西厂似乎从未破过一件奇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卫霄有些恼怒,还要再说,便听上首的皇帝叹了一口气。
他如今准备死马当活马医,道:“既如此,那朕便给你一月时间。一个月后,朕要看到凶犯归案。”
“是。”
金銮殿外,冯渊叫住黎霜,身边还有何如霏和黎伯约。
她看着身边面不改色走过的冯御和卫霄二人,道:“殿下有事要说”
“此案扑朔迷离,李大人也知道。若此案破解,想必父皇会再次重用大理寺。”冯御道。
黎霜也知道这层意思,“自是如此,不过臣不能因为困难便退缩。知难而上,不是么”
“好一个知难而上!”黎伯约笑道:“老夫就是看好你这心性。若有需要,尽管来寻老夫便是!”
黎霜看着自己的父亲满脸欣赏,内心似淌过暖流,“多谢丞相。”
“* 我知此案不算容易,所以一个人无法做的事,可以随时到府上来。”冯渊补充道。
黎霜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冯渊和黎伯约便离开了。
她见何如霏还站在这里,便问道:“何大人有话说”
“我感念大人之前相救,即使知道自己能做之事不多,还是希望能帮助大人一二。”何如霏道。
黎霜一笑,“何大人心意,我心领了。若有需要大人的,我定差人相告。”
“那大人万事小心。”
见他要走,黎霜又道:“尊夫人已有六月身孕,烦请大人替我向她问安,让她注意身子。”
何如霏没想到黎霜还会想到自己的妻子,颇有些感动,“多谢大人挂念,我会如实转达的。”
回府后,影儿裴晏还有凌逸知道了今日朝堂上的事,各有想法。
“小姐要去江州虽说不远,但也是个陌生地界,还发生了那样的案子……”影儿担忧道。
黎霜宽慰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必须去这一趟。我走后,不止黎府和何府,吴家和张家也需要你留意着,知道吗”
影儿点头如捣蒜,听她安排道:“这次我会和母亲和父亲说明,说我是去灵州赏景,其他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说是去灵州,可谁又知道黎霜到底去了哪里要是她直说自己去那诡异的江州,尹燕和黎伯约才不会同意。
“我要去!”裴晏有些激动,“好久没查案了,我还有些期待呢。”
黎霜无奈地看着他,听一旁的凌逸也着急道:“我也要去,我得保护小姐!”
“都去,都去。”黎霜叹了口气。
去江州的路上,三人一同坐在马车内。黎霜翻看着才拿到手的卷宗,眉头紧锁。
怪不得西厂毫无头绪,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派人去过江州。而卷宗上的东西少之又少,还是江州知府记录的。
死者名叫刘名月,五十有四,死于五月十三日。他的叔叔刘老汉已经七十五岁了,二人都是江州一地的老光棍,相依为命多年。
案发当日,刘老汉牵着自家的黄牛上山溜达,回去后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他见侄子刘名月从正午自己上山到现在一直躺在草垛上,连姿势都没有变,就上前去叫他。
这一叫就了不得了,他才碰到刘名月的身体,手上便沾了一摊血。
他看到刘名月的脖颈处有一道很长的口子,身边还有一把带血的大砍刀。
刘老汉吓坏了,跑去知府告官。可江州因为贫穷,并没有专门的官衙负责刑案,知府动用了所有江州官员才得到一些线索。
仵作验尸后,确认刘名月的死亡时间是在一个半时辰左右,且是因为被钝器击打头部而亡。
尸体不远处有一件破烂的衣裳,一把黄色的油纸伞,还有一双草鞋。看上去是凶手为了麻痹查案的人,将自己的衣裳给刘名月换上了。
刘老汉哭得伤心,带着官员去家中查看,只见屋中有被翻动的痕迹,发现自己丢失了两副猪排骨和一件衣裳。
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线索了。
江州知府能力有限,也不知道为什么西厂没有派人去江州查看,只推脱说案子扑朔迷离没有头绪。
裴晏想了想,道:“杀人动机无非三种。仇杀情杀和财杀。”
“你倒懂得多,”黎霜狐疑地盯着裴晏,“那你说说你的看法。”
裴晏又拿过卷宗翻了翻,“既然江州百姓都说刘名月孝顺老实,没有仇人,那就排除仇杀。他和他叔叔又是老光棍,没有妻妾和情人,也就不可能是情杀,所以只能是财杀了。”
他这样分析倒没错,因为刘老汉家中的确少了点东西。
可是三人到达江州,去往刘老汉家中的时候,还是差点推翻先前的判断。
黎霜望着刘老屋中家徒四壁的样子陷入了沉思。
凌逸觉得有些好笑,“凶手莫不是脑子那块有点问题吧还是说他只是小偷小摸惯了,所以才偷那些东西。”
“后者,”黎霜看了看眼前的茅草屋,“应该是土贼,偷点好变卖的东西换银子。”
江州知府一听大理寺卿来了江州,忙带着一群官员来迎接。
“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知府笑得抱歉,让黎霜莫名觉得熟悉。
“为何江州不设县衙,难道就没发生过什么案子吗”黎霜问道。
知府挠了挠头,“这不是没有银子嘛,都没什么人肯来江州做官,所以……”
黎霜叹了口气,“那你们可有走访江州百姓,问问他们有没有在案发前后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见知府有些尴尬,黎霜也明白了。知府一群人就像无头苍蝇,连侦查的基本方法都不知道。
“那这样。你将江州曾经犯过案的人整理成册给我,我去走访百姓。”
知府忙点头,又带着人急匆匆走了。
“这知府看上去有些呆啊,怎么能做官的”裴晏笑了一声。
黎霜睨了他一眼,“说什么呢。”
“哦,我错了。”裴晏随口道。
凌逸看了眼四周,问道:“大人可有一些想法了”
黎霜“嗯”了一声,“估计是一人作案。此人大概是个土贼,什么都偷。”
随即三人便开始一户一户询问百姓,果真有了眉目。
一位妇人回忆道:“那天早上我去郊外种菜,确有一男子向我问去江州的路。”
黎霜问道:“你可记得他穿着什么,手中有拿着什么东西吗?”
“好像是黑色的衣裳……”妇人想了想,“手上还拿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当时都没有下雨,他却拿着颜色那样鲜艳的伞,所以我印象颇为深刻。”
这一下子就和案发现场附近找到的东西对应上了。
而后三人又问了其他人,有一马车夫提供了些线索,“那天下午有个男子要坐我的马车。不过他可奇怪哩,还用黑布遮着脸。看上去不像什么正经人,走路还摇摇晃晃的。”
黎霜下意识就将那人和之前妇人提到过的人联系在了一起,脑中思考着什么。
下午……那应该是作案结束后要离开了。
“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裴晏见黎霜沉思,便替她问道。
车夫想了想,“有。他手上提了一个血淋淋的袋子,咦惹……但是我为了赚点银子,还是载了他一段路,给他送到了市井。”
这番话一出,黎霜再结合死者的死亡时间,基本可以判断此人就是凶手了。他袋子里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偷窃的两副猪排骨。
他如此着急去市井,估计也是为了尽快销赃换银子好快些跑路。
顺着这两条线索,三人很快就去了江州的市井。
可是让黎霜有些头疼的是,江州一地养猪的人奇多,家家户户都会卖猪肉和猪排骨,所以市井上的猪肉摊占了大半。
要从中找到两副并不特殊的猪排骨,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现在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说不定猪排骨早就被买走了。
三人在市井中看了好几遍,正一筹莫展之际,一边的猪肉摊上有喧哗之声传来。
“二十斤猪肉你要换我三百钱,怕是狮子大开口了些吧?前些日子有个人来我这里换两副猪排骨,只要了我四百钱。世上这样的好人多了去了,你自己好生掂量吧!”
男子声音高亢,引起了众多人围观。黎霜和裴晏交换了一个眼神,上前对着那摊主道:“或许你也想当一回好人吧?”
而后,在摊主的叙述下,黎霜得知当时来卖猪排骨的人姓赵,是他这里的熟客,经常会拿一些鸡鸭猪来换钱,价格也比平常人便宜。
黎霜一听就明白了,这不就是那人偷来的东西么?
“大人是来查案的吧?我可要跟大人说说,那姓赵的吸大麻呢!每次来我这里都是蓬头垢面,无精打采的,走路歪七扭八,那模样简直就像个死人!”摊主有些害怕。
黎霜想了想,问道:“猪排骨卖出去了吗?”
“没有,”摊主道:“我有些不敢卖他的东西了,何况那猪排骨也不怎么样。我想着亏本就亏本了,不打算卖。喏,排骨现在还在我的摊子上,准备喂狗去呢。”
黎霜让凌逸去找刘老汉来认,果然是刘老汉被偷的猪排骨。
刘老汉声泪俱下,“这就是哩!简直没天理了,不就是两副排骨,何至于要了我侄子的命呢!简直丧尽天良啊……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叫我怎么活!”
黎霜看得心里有些难受,让凌逸留在这里安慰刘老汉,带着裴晏去了知府。
“大人,这些就是这些年曾江州犯过案子的人了。”知府递给黎霜一叠黄纸。
很快黎霜就从中找到了那个姓赵的男子。
赵柯,三十有六,曾经就因为在其他地方抢劫偷窃蹲过大牢。后面死性不改,还偷了几只老母鸡被当地知府教训了一顿。
主要是他吸大麻,黎霜不得不郑重以待,马上带着裴晏去了赵柯住的村子。
令黎霜和裴晏颇为惊讶的是,赵柯的家人知道二人来意后,面色未改,甚至十分配合。
“大人,我看人你是带不走了,不过你可以把他挖出来。”
这话让二人一头雾水。一男子的话更让黎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赵柯前些日子就死了啊,村里人都知道。”
黎霜心中存着最后一丝可能,问道:“什么时候死的?”
“我记得,五月十二日。”那人回答。
五月十二……那不就是刘名月死的前一天吗!
“你确定是五月十二?”裴晏有些不可置信,“怕不是记错了吧?”
男子一脸坚定,“我是他二哥,肯定没有记错。前几天他才出了头七,村里人可都是看着他下葬的!大人不信,还可以去问问江州的知府大人。”
黎霜闻言,抽了抽嘴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开馆。”
“大人真要这么做?”裴晏看着黎霜。
黎霜抿唇,“不得已而为之。”
众人去了埋葬赵柯的地方,将土堆挖开,撬开了棺材盖子。
里面躺着的尸体盖着黄布,黎霜让人去揭开。
“这……这不是赵柯啊!”揭开黄布的人跳出了土堆,一脸惊恐。
众人看向那尸体的脸,大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黎霜闭了闭眼睛,问道:“你们连下葬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吗?”
“这……”一妇人道:“我们这里的规矩是人死了就要盖上黄布。而我当时又没细看他的脸,哪知道他不是赵柯……”
黎霜想了想,心道赵柯作恶多端,连自己的家人在他死后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据赵柯的二哥所说,赵柯是自杀。那天早上有人跟他说他家猪场有异常的叫声,听上去不像是猪发出来的。
二哥就急忙跑回家查看,顺着声音源头找到了赵柯的屋子,只看到赵柯一动不动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也知道赵柯吸大麻,所以见怪不怪。只觉得是赵柯受不了没有大麻吸食时身上如万只虫蚁啃咬的滋味,索性乱刀捅死自己,自我了断了。
这个情况,二哥也不是没有料到。见赵柯果真死了,就随意将他下葬了,毕竟少了个累赘,他也乐得清闲。
“你就没想过报官?万一并非自裁呢?”黎霜问道。
二哥并没有多在意,“报官做什么?他吸大麻!简直丢死人了,死了对他也是一种解脱,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在赵柯家人的描述下,黎霜也大概知道了赵柯为什么这么不受他们待见。
赵柯吸食大麻成瘾,花光了家中积蓄。连二哥养的几百只猪也会被赵柯时不时偷两只去卖钱,短短两个月就偷了大半,简直让二哥头疼。
而且他在村里的名声也不好,可谓是臭名昭著,时常欠着村民的钱不还,早就成了众人口中的赖皮。
让黎霜气愤的是,二哥身有残疾,曾经坐的轮椅都被赵柯拿去卖了钱,整个家都被赵柯掏空了。
所以赵柯的死不仅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关注,还让所有人觉得大快人心,根本没有人去多看一眼下葬的人是不是赵柯。
那棺材里躺的人是谁?又为什么会死在赵柯的屋里呢?真正的赵柯现在又在哪里?
黎霜和裴晏正苦苦思索之际,有人跑来,告诉黎霜说有人去知府报官,让黎霜赶快过去一趟。
二人赶到知府,只见一神色匆匆的妇人声泪俱下地坐在凳子上,说自己的夫君陈平来江州后就不见了。
她的老家离这里有些距离,走路要三五日。但是她在家中等了几日都没见陈平回来,所以妇人才选择来报官。
“什么时候走的?”黎霜问道。
妇人回忆了下,“五月八,还是陈郎的生辰……”
这下时间就对得上了,赵家棺材里躺着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陈平!
而且据妇人的说法,陈平不仅认识赵柯,二人还素有往来。赵柯还欠着陈平一两银子,一直没有还。
“陈郎说等他回来,要给我带点好东西,谁知至此了无音讯……”妇人哽咽道。
黎霜推断,陈平应该是来江州找赵柯讨债,赵柯不还,二人矛盾激发后赵柯就杀了陈平。
然后赵柯就给陈平换上了自己的衣裳,让所有人都以为死的是自己。
这也太离谱了些,黎霜心道。她没想到一村子的人都疏忽至此,连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而后她带着妇人去赵家认尸,妇人一见到棺材中的人,便跪在地上哭道:“陈郎!”
黎霜颇为感慨,同时又觉得胆寒,“偷天换日,金蝉脱壳……”
在赵柯逃脱后,他又继续偷盗,可怜的刘老汉的侄子就成了赵柯的刀下亡魂。
大概是赵柯偷东西的时候和刘名月打了照面,赵柯直接将他杀人灭口了。
这样可怕的人根本就不能再容忍他逍遥法外。黎霜当即以大理寺卿的名义发出了通缉告示,在江州乃至大盛各地抓捕赵柯。
接下来的时日,三人坐在屋内等消息,总算有了片刻闲暇。
“还是大小姐聪明,查案行云流水。”裴晏笑道。
黎霜却不怎么能笑得出来,叹了口气,“可怜那些刀下冤魂。”
“我给小姐做了几盏祈福的花灯,方才放到河里去了,一定能让亡魂有归处的。”凌逸道。
裴晏“哟”了一声,道:“你的花样可真多。”
“远不及你。”凌逸冷道。
黎霜忽视二人话中的夹枪带棒,“多谢了,就算能求得片刻安心也是好的。”
闻言,凌逸挑衅似地朝裴晏挑了挑眉,却被裴晏忽视了,“此案一旦侦破,皇上会给大理寺一点宽待吗?”
黎霜愣了愣,“说不准。或许会,或许不会。”
“那就是有这个可能,”裴晏站起身来,“那我也去找人,不耽误大小姐的时间。”
凌逸也要去,被裴晏按住,“你走了谁来保护她?这个时候跟我比个什么劲。”
他抬脚就走,没有给黎霜和凌逸说话的机会。
“小姐其实已经很放心他了,不是吗?”凌逸问道。
黎霜没有直接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昨天给了他解药吧,应该不会半路发作。”
几日后,裴晏回来了,身后的几人抬着一个死人进了知府,放到了黎霜面前。
赵柯二哥辨认后,可以确定这就是赵柯。
黎霜还以为是谁替天行道,结果仵作说赵柯是因吸食大麻过量而死。
“真是自取其毙。”凌逸道。
回长安的路上,裴晏感到奇怪,“这也不难吧,怎么都说棘手呢”
黎霜微眯了眼,“不过是有人虚张声势而已。卫霄和西厂那些人拿着俸禄又不想办事,简直是笑话。”
第46章 值得吗
见江州一案告破, 江州知府也没有再三天两头发奏疏求自己派人去江州,皇帝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上朝时夸赞了黎霜和大理寺。
而冯渊和黎霜趁此机会进言, 也拿回了大理寺曾经的职权。
不少人恭贺黎霜,而冯御气得不轻, 在陆淑玹的寝宫内大发雷霆。
“要西厂有什么用?简直就是一群废物。”冯御脸色不太好看,死死盯着打扫着地上碎瓷片的小太监。
小太监被冯御看得发毛,手都在抖,急急忙忙收拾好退下了。
“你何时变得这样急躁了?”陆淑玹问道:“怎么自从被禁足之后, 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冯御有些恼怒,“母后, 儿臣何时被父皇这样责罚过?父皇从前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跟儿臣说, 就是因为冯渊和李清正害儿臣!”
闻言, 陆淑玹叹了口气,“冯渊确实是不让人省心的。他那母妃也不知道着了什么好运道, 这都能被她逃过一劫。这背后必有高人相助……”
“正是。而且那李清正自从攀上了冯渊, 愈发胆大包天了, 还敢挑衅儿臣,这让儿臣如何能忍呢?”冯御冷道。
陆淑玹“砰”的一声放下茶杯, 脸色不怎么好看,“李清正……他之前去江州破了案, 好说歹说让陛下把职权给了大理寺一部分,还是个硬岔。”
冯御突然想起了什么,把之前手下的人查到的东西告诉了陆淑玹。
陆淑玹听后,瞳孔猛地放大, “果真?”
“并不完全肯定,”冯御道:“此事太过离奇, 若没有确切证据,是万万不可打草惊蛇的。”
陆淑玹眯着眼睛,转动着自己手上的佛珠,语气莫名,“我说呢,看来胆子还挺大……”
“此事必定是李清正的命脉,只要稳稳拿捏住,他必然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冯御笑得奸邪,眸子闪着精明而危险的光。
陆淑玹笑了一声,“你必要去好好查查,等时机一到,再给他致命一击!”
“是,母后。”
“小姐,这是二皇子殿下差人送的云翼凤羽扇,质地不凡,大盛仅此一把呢。”影儿将一个木盒放在了桌上,打开给黎霜看。
里面躺着的扇子呈艳红色,微风轻拂,扇尾就如羽毛似的轻轻摆动。而扇骨闪着晶莹的光泽,一看就是用玉做的。
这样华贵异常的扇子,冯渊说送就送给自己了,简直令黎霜头疼。
她叹了口气,道:“照例还回去吧。”
影儿合上盖子,“小姐此前都是如此。二皇子送的东西一概退回,邀约也未曾应过,难道小姐真的无意?”
在她看来,黎霜腹背受敌,虽不是要靠男人取胜,但若是能有一个可靠的盟友,一定会比单打独斗好上许多。
而冯渊就是目前黎霜最好的选择。
“我无意,你去告诉二皇子的人,说我实在不敢领受,颇为惶恐。请二皇子以后莫要为我费心费力了。”黎霜说着客套话,影儿应下,拿起盒子离开。
方才裴晏一直在一旁看着,笑道:“这二皇子是怎么看上大小姐的?你们有多深的交情?”
“不算多,”黎霜淡道:“作为我现在这个身份,统共也没和他见过几次面。”
不过是上次帮了他一把,冯渊似乎就格外注意上了自己。
凌逸道:“那可是二皇子殿下,若他有意,万一哪日就去找陛下求旨,那小姐怎……”
“他不会,”黎霜道:“凭我对二皇子的了解,他并非强人所难之人。”
希望她没有看错吧。此事只有两方皆有意才能算是美谈,而非一方的一厢情愿。
黎霜也懊恼自己莽撞,没有想到这一层。
“我就说大小姐今年有桃花劫吧,算上之前的王家小姐,这可就是第二个了。”裴晏随意道。
“什么桃花劫?”凌逸看裴晏,语气不善,“小姐洁身自好,不可能会……”
“兄弟,”裴晏拍了拍凌逸的肩膀,“这可跟洁身自好没什么关系,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啊。”
他还没有说凌逸是第三个呢,现在就急上了。
黎霜摇了摇头,“别什么都信,真是荒谬。”
“好,我不信。”裴晏虽这么说,可是哪有一点真心实意的味道?
没几日,黎霜去点卯后,顺道去街上逛了逛,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走着走着,她就到了醉花楼。
白日的醉花楼没有晚上那样热闹,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清。
可是此刻本该安静的楼中突然传来了女子的惨叫,听上去凄厉可怖。
门口的老鸨听到叫声,皱着眉正要进去,却看到黎霜带着凌冽戾气大踏步而来。
“哟,寺卿大人怎么来了,平日可从未见大人……”
老鸨满脸谄媚,黎霜却没有看她,冷道:“里面是怎么回事?”
“里面里面是楼里的姑娘们闹着玩儿呢,大人不必担心。”老鸨笑道。
黎霜冷哼一声,“闹着玩儿是这个声音?我看上去很好骗吗?”
“哪里,哪里!”老鸨正想着说辞,便看见黎霜已经绕过她进去。
老鸨在心里怒骂了几句,拔脚跟上了这来意不善的大理寺卿。
声音还未停止,甚至愈发凄厉,黎霜越听,心便越痛。
她顺着声音找到了醉花楼的后院,只见那里跪了一排被绑着的姑娘,有人在她们身后拿着长鞭抽打。
“路上不长眼被抓来这里,都是你们的命!巡京卫和西厂都跟我们醉花楼有关系,你们以为能跑得掉?还不如乖乖听话留在这里接客,还能赚点……啊!”
说话的男人猝不及防被人从侧面踢了一脚,仰面倒在了地上。
他看着方才踢自己的人和身后匆忙赶来,满脸惊慌的老鸨,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不知这位大人是……”
“李清正。”黎霜言简意赅,自报家门。
男人吓了一跳,忙跪了下去,“不知李大人来此,请李大人恕罪!”
他和老鸨干的可不是什么正经勾当,这下被大理寺卿抓个正着,简直逃无可逃了。
老鸨和男人一齐跪在黎霜面前,颔首沉默。
黎霜看了一眼旁边哭着的姑娘们,朝其中一个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听黎霜问话,又得知她是大理寺卿,被问到的姑娘如见救星,哽咽道:“大人,我是被拐来的!我是共州人,在路上好端端走着,突然被人抓来了这里。他们说自己是巡京卫,也不知怎么来了共州……”
黎霜心下一惊,“然后这男人和老鸨就欲逼良为娼,不然就非打即骂?”
姑娘们都忙点头称是,脸上还挂着泪痕。
“还有几个姐妹已经,已经……”一姑娘已哭成泪人,连话也说不完整了。
“已经怎么了?”黎霜问道,抬头向了几人目光看向的四楼看去。
她隐隐有些不安,语气冷冽,朝老鸨和那男人道:“把她们都放了,哪里来的完整送回哪儿去。若是仗着有靠山便想任性妄为,可以细想想你们有多少本事。”
老鸨和男人点头如捣蒜,马上开始解姑娘们身后的麻绳。
黎霜转身直奔楼上,刚好遇到了赶来的裴晏。
“我看大人你进了青楼,所以进来找你。”他边上楼边道。
黎霜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去,没有浪费一点时间,将自己方才的见闻说给了裴晏。
裴晏觉得荒谬,速度更快,“简直没人性了。”
二人很快跑到了四楼,听到尽头处的房间传来异常的叫声,便立刻破门而入。
房内的景象可怖,让黎霜很多年都无法忘却。
张奉之不着寸缕,大咧咧地站在屋内,手中拿着麻绳,正勒着一个姑娘。
而地下已经躺了好几个没穿衣裳的女子,看上去已经没有了呼吸。
张奉之看向门口,手中的绳子松开,女子忙爬着跑到一边,捡起地上的衣裳盖住自己的身体。
“大人!”张奉之吓了一跳,不知道是要先跪下还是先穿衣裳。
因为这个场面过于惊世骇俗,黎霜觉得自己马上要长针眼了。但她不能闭眼,只能硬着头皮入内,裴晏也冲过去按住了张奉之。
裴晏闭着眼睛,道:“大人,我什么都没看到!你快给那些女孩儿盖上衣服!”
闻言,黎霜捡起满地的衣裳,将几个女子的身子盖了个严实,心中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来。
她去探过鼻息,确实都已经咽气了。
黎霜咬牙切齿,上前猛地扇了张奉之一巴掌,“畜生!你就是个畜生!”
听到动静,裴晏也睁开了眼睛,捡起地上的麻绳套上张奉之的脖颈。
张奉之抖着身子,既羞既惧,“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他才说完,脖子便被人猛地一勒,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发出一些气音。
唯一活下来的女子大哭着,指着张奉之,声泪俱下道:“大人,他作贱我们,我们不从他就要杀人,这些姐妹都是被他杀掉的……”
黎霜怒火中烧,又猛地朝张奉之的脆弱处踢去。
张奉之因为被勒着,加上剧烈的疼痛,身子陡然间挣扎起来。
见差不多了,裴晏也松开了绳子,冷声道:“怎么样?被勒的滋味不好受吧?”
张奉之捂着那处,头朝前抵在了地上。
“谁稀罕看你那处?还不如一根笔杆粗,简直丢人,”黎霜冷道:“跟我去面圣。”
黎霜让存活下来的女子跟着楼下的姑娘们一起离开,又确认地上死去的女子被盖得严严实实。而后忍住内心翻涌的酸胀感,带着被裴晏压着的张奉之出了醉花楼。
孟令辉得了消息,适时赶到。裴晏为了隐藏自己,将张奉之交给了孟令辉,自己隐在了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众人对着张奉之指指点点,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只笑他浑身赤裸,人群中讥笑不断。
张奉之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路上,几人遇到了赶来的张作,就这样在街上对立而站。
“敢问李大人,犬子犯了何罪,要被李大人这样羞辱?”张作沉着脸问道。
黎霜语气不算好,“尚书大人不如问问你的好儿子,他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是一些小事,大人何必……”
“他杀了好几个姑娘!这也叫小事?”黎霜怒道。
张作冷哼一声,“大人可要掂量清楚,张家的背后是谁。就算大人让犬子锒铛入狱,我也能保他无虞。”
这话声音不大,只有两方的人听得清楚。
“好,”黎霜咬着牙道:“孟寺丞,把张奉之还给尚书大人。”
孟令辉照做,听张作问道:“李大人还是执意入宫么?”
“当然。”黎霜冷道,抬脚就走。
在和张作擦肩而过时,黎霜听他冷冷说了一句:“希望大人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求陛下彻查,巡京卫和西厂狼狈为奸,逼良为娼,草菅人命!”黎霜跪在殿外,大声喊道。
而金銮殿内,冯御和卫霄站在下首,劝皇帝不要理睬。
“父皇,李清正现在如此大张旗鼓,不就是想让父皇下不来台吗不过一场意外,他竟如此小题大做。是想让所有人都觉得父皇治下不严么”冯御道。
卫霄附和着点头,“大皇子殿下所言甚是。况且李大人所说之事实属污蔑,西厂和巡京卫一向恪尽职守,唯陛下是尊,怎么就被李大人泼如此脏水……”
皇帝脸色不算好看,冯御继续道:“李清正无非就是不满父皇设了西厂。明明已经得了权,居然还不满足,要借此事大做文章。简直是仗着父皇宽厚,愈发无法无天了。”
这话说到了皇帝心坎上,他气极,怒锤了一下龙案,将卫霄吓了一跳。
“不可理喻!看来是朕平时太纵着李清正了,竟如此乱来。”
冯御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父皇何不晾着他等李清正觉得自讨没趣了,自己便会识趣离开的。”
皇帝点了点头,让冯御和卫霄退下,自己也往后宫的方向去找陆淑玹了。
殿外,冯御和卫霄看着跪着的黎霜,幸灾乐祸道:“李大人还是回去吧,陛下是不会见你的。”
黎霜并没有理睬,继续跪着,重复先前的话。
“呵,不知好歹。”冯御冷笑一声,带着卫霄抬脚离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色暗了下来,空中聚拢了乌云,是大雨将至的预兆。
轰隆隆——哗啦啦——
倾盆大雨说下就下,混杂着雷声将世界变成了一道道雨幕。
黎霜全身湿透,尽管雷声让她感到恐惧,她却还是倔强地跪在这里,一动不动。
“求陛下彻查,巡京卫和西厂狼狈为奸,逼良为娼,草菅人命!”
可是并没有一个人出现。
正绝望之时,头顶的雨突然停了,可眼前明明还是瓢泼大雨。
黎霜抬头,看到了打着油纸伞的裴晏。
“你怎么来了,不怕被人看到”她因为寒凉的空气,抖着声音问道。
裴晏神色莫名,“他们都躲雨去了,没人能看到我。”
空旷的大殿外,雨瓢泼,雷滚动。而惊雷暴雨之中,只有两人相望。
裴晏将伞往黎霜那边倾斜,任凭雨打湿了自己,伸出另一只手,将黎霜拉了起来,眼神定在她身上,问道:“大小姐,值得吗”
天色昏暗,黎霜却能看到裴晏清亮的眸子。就像黑白的水墨画上被点了颜色,不知不觉地将人吸引过去。
“为了那些姑娘,值得。”黎霜答道。
裴晏望着她,她望着裴晏,偌大的世界里只有他们存在于对方的眼眸中。
而黎霜说出这一句话后,因为淋了太久的雨,突然感到眼前一阵眩晕,双腿开始发软。
裴晏单手揽过黎霜,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身体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而他的另一只手打着油纸伞,一步一步往宫外走去,“明明自己也是个姑娘。”
回府后,影儿心疼万分,替黎霜擦干了身子,换好衣裳后将她安置在床榻上,让她好好休息。
凌逸看得心酸,问裴晏道:“陛下真的狠心至此简直太过分了!”
“谁说不是呢”裴晏罕见地少了平日的不着调,望着床榻上的黎霜出神。
他的脑海里满是她在殿前倔强跪着的模样。
女子身板不如男子强壮,在雨中强行跪了两刻钟。明明身心都遭受着巨大的折磨,却还是对自己说:“为了那些姑* 娘,值得。”
这该是怎样一个女子裴晏也觉得颇为惊奇。
他的观念里,能被作为攻略对象的人或多或少有点异于常人之处,或者因为某些原因变得偏执冷漠,冷血无情。而攻略者的任务,就是需要去感化攻略对象,直到达成目的,完成任务。
可是自己的这个攻略对象要强得要命,哪里是需要别人去救赎感化的
明明就是自己一直在救赎别人,像光一样照亮着所有自己想保护的人。
“孬种皇帝。”裴晏轻声骂道。
“什么”凌逸转头问他。
“没什么,”裴晏道:“不值一提的东西而已。”
黎霜是在第二天醒来的,她已经错过了早朝的时间。
“为什么没有人叫醒我”黎霜有些头疼,准备翻身下床。
裴晏直接将黎霜按回了床上,道:“影儿模仿你的笔迹给大理寺的人写了信,让他们替你告假,不必担心。”
“可是我还要去向陛下陈情,说……”
“昨日他都未曾管这件事,今日更不可能给你答复,”裴晏道:“大理寺的人已经让那些女子的亲眷来认了人,都把她们带回去安葬了,你放心。”
黎霜想了想,“那张奉之呢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还是要去大理寺一趟。”
“歇歇吧,大小姐,”裴晏语气认真,直勾勾地盯着黎霜,“你不累,我都替你累。昨天淋了那么久的雨,没发高热已经是万幸了。不然怎么和你爹娘解释”
黎霜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
凌逸端着药碗进来,影儿也从屏风后出现,朝黎霜道:“下朝后二皇子去李府找小姐,但新来的那个门口侍卫被我提点过,说小姐你感染了风寒,不能见人,就没能进去。”
“那二皇子可说了有何要事”黎霜问道。
影儿尽量复述冯渊的话:“请让李大人务必放心。昨日之事我已经听说了,已经让人关押了张奉之。父皇那边我会想办法,李大人还是以身体为重。”
闻言,黎霜松了一口气,“关了张奉之就好,就是可怜了那些女子……”
影儿自然也听说了昨日的事情,愤然道:“那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下狱真是便宜他了。”
她拿过凌逸手上的药碗,要喂黎霜喝药。
黎霜皱眉,“这是什么药”
“调理身子的,”影儿道:“我特地去药馆抓的,就是担心小姐身子淋过雨,怕落下什么病根。”
黎霜见影儿准备用勺子喂自己,直接拿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从小到大身子硬朗,这还是第一次喝药。
裴晏见状,笑道:“大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喝中药都面不改色。我闻着那味道都受不了了。”
“中药”黎霜疑惑道。
裴晏挠了挠头,“就是药而已,没什么意思。”
闻言,黎霜也没再多问,听影儿道:“今早我去抓药的时候遇到了何夫人。她得知了小姐昨日经历,特地让我转告小姐,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常去何府找她。”
黎霜也没想到董昭华的消息会那么灵通,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那你等会儿就去何府一趟,告诉昭华说我很好,让她不要担心。更要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我改日会去看她。”
影儿应下,拿着药碗离开了。
屋内只有凌逸和裴晏站在黎霜面前,他们都盯着黎霜,像是要看出什么来。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黎霜摸了摸自己的脸。
裴晏笑道:“我是看大小姐是不是真的没事。”
“这还不明显吗”黎霜无奈道,又看向凌逸,“你呢又是看什么”
“我也是……”凌逸轻声道。
第47章 和小姐正相配
黎霜第二日就赶去上朝, 对着脸色不太好的皇帝,毅然决然出列。
“陛下,西厂和巡京卫沆瀣一气, 从各地强抢民女逼良为娼,醉花楼里皆是证据!”
皇帝烦躁地闭上眼睛。昨日不见李清正, 今日他就直接在朝堂上启奏,不就是逼自己给一个说法吗
西厂和巡京卫素有来往,怎么能叫沆瀣一气醉花楼的存在众人皆知,就算是为了大盛, 也根本是不可能去处置的。
满朝文武闻言,皆交头接耳起来。
“这位大理寺卿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当着这样多人的面控告巡京卫和西厂。这两处是什么地方, 他也敢告”
“谁说不是呢, 这可都是大皇子殿下的人,李清正居然……啧啧。”
见皇帝没有说话, 卫霄侧头看向正中的黎霜, 道:“李大人, 说话做事可要讲究一个‘理’字,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成的。李大人既然如此说, 那可有什么证据”
黎霜还没有说话,倒是何如霏开口了, “卫都督大可去醉花楼一查,便知李大人是否诬告。”
闻言,卫霄发出一声轻笑,道:“若是凭李大人一句话就要大张旗鼓搜查醉花楼, 又会让旁人如何做想”他双手朝皇帝的方向抱拳,“陛下圣心, 怎会因流言蜚语浪费时间传出去没得说陛下连一个寻欢作乐之地也容不下。”
黎霜也没想到卫霄会将这件事和皇帝名誉联系起来,刚好说到了皇帝最在意的点上。
“卫都督言重了吧若那个地方真的没问题,又怎么会害怕被查呢”冯渊看向上首的皇帝,道:“陛下,若此事真是李大人所说那样,就不得不郑重以待。”
皇帝睁开了眼睛,“那你便说说你怎么看。”
“强逼民女为娼可是大罪,百姓不安,人口贩卖也只会愈发猖獗。父皇一向推崇仁治,所以不论此事真假,还请父皇派人前去查探一番。”冯渊道。
他说了这么多,皇帝实在是累极,只想躲回寝宫。
“可只凭寺卿大人一句话便要如此大张旗鼓去搜青楼,岂不惹人笑话”冯御看向冯渊,微仰着头,眸子中尽是居高临下的鄙夷之色。
黎霜没有再等待,“尽管有一点可能,都要去排除这个隐患。莫非大皇子殿下心虚,不敢让人去查醉花楼”
“李清正,你好大胆,”冯御指着黎霜,“这是朝堂,不是你发泄的地方!”
黎伯约看在眼中,转了转眼睛,正要出列说些什么,上首的皇帝先开口了,“够了,给朕安静些。”
朝堂上静了下来,都等着皇帝的下文。
卫霄还死死地盯着黎霜,像是要用目光将她扎几个洞才好。
“要查就查,为这事吵翻天,真是不成体统。至于这查的人……”皇帝抬手指了指,眼看就要指向冯御。
“陛下不可,”黎伯约道:“巡京卫统领和大皇子殿下关系颇深,大皇子殿下应当避嫌才是。”
闻言,皇帝愣了愣,指向了冯渊,“那就渊儿你去查。”
“是,父皇。”
皇帝有些头疼,很快就让这群人退下了。
“寺卿大人还真是有天大的胆子,孑然一身也敢在朝堂上公然状告。”冯御挡住了黎霜的去路,冷道。
冯御有一双狭长的眼睛,看人时有很浓重的探究意味,扫视时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譬如此刻,黎霜毫不畏惧地迎上冯御的目光,扯出一抹笑来,道:“真是因为孑然一身,我才敢如此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西厂和巡京卫确实清白,又为何怕人去查呢”
她顿了顿,又道:“昨日我是亲眼看见醉花楼的人在逼迫一众被劫来的女子,张奉之更是已经杀了好几个人,这都是无从抵赖的。”
“光凭这些可不够吧”冯御冷道:“不过是醉花楼的事,又跟西厂何干”
“是吗,”黎霜往后退了些,“昨日那人亲口说醉花楼的背后是西厂和巡京卫,连被劫来的姑娘都说是从老家被巡京卫捉来的。”
冯御正要呛回去,黎霜仍在继续,“我就好奇,为什么巡京卫会出走长安劫人莫不是背后还有什么靠山,才能让他们如此胆大妄为”
“我”这个自称让冯御有些不爽。他没想到李清正已经到了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地步。
“自作聪明。”他冷笑道。
“是自作聪明,还是被戳到了心事,殿下最是清楚不过。”黎霜回以勉强的笑容。
冯御冷哼一声,“到底是攀上了冯渊,李大人连说话都有底气了。我就等着,等着李大人能干出一番事业来。”
他说完,也没有再和黎霜争执的心思,绕过她大步离开。
黎霜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见冯渊和黎伯约朝自己走来。
“殿下,黎丞相。”她拱手行礼。
黎伯约难得面上没有喜悦之色,而是语气凝重,“李大人今日实在是勇气可嘉,老夫很是欣赏。但老夫也不得不提醒李大人一句,太过激进,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啊。陛下今日的脸色不太好看,李大人也看到了吧”
黎霜也知道黎伯约这番话的意思,颔首道:“多谢丞相大人提醒,我会注意的。”
“你这性子……”黎伯约沉吟了一瞬,“倒和小女颇为相像,都是倔骨头啊。”
黎霜心下一惊,只是笑着,不置一词。
听黎伯约提到黎霜,冯渊也难得面上闪过一丝本不属于他的神色,“令爱端庄大方,聪慧过人,我亦欣赏。”
“哦”黎伯约摸了摸胡子,看向了冯渊,“殿下竟真如此想”
冯渊淡淡笑着,道:“正是。此前遥遥见过黎小姐一面,后来母妃又召过黎小姐进宫,我才得此结论。”
黎伯约笑了几声,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说过几句话后就离开了。
现在只剩下了黎霜和冯渊站在此处,黎霜难免有些尴尬。
方才冯渊就在面前夸自己,浑然不觉自己不太正常的脸色,简直诡异极了。
黎霜也只好干笑了几声,转了话题,“多谢二皇子殿下方才为臣说话,臣感激不尽。”
“李大人既然信任我,我自是该如此做,”冯渊的神色早已变得正常,和往常一般挂着淡淡笑容,“不过虽然父皇将此事交于我查办,我还是希望大人能从中相助一二,也好让父皇看到大人的功劳。”
没想到冯渊考虑得这么周全,黎霜朝他拱手,“那就多谢殿下了。”
“霜儿,霜儿!”
黎伯约才一踏进院子,就急匆匆地呼喊黎霜。
适时,黎霜才换好衣裳回到屋内,又连忙走了出去。
“父亲可有什么事要说”她扶着黎伯约去了正厅,看到身后的裴晏大摇大摆地朝她招手。
黎伯约坐下后,缓了缓,道:“我瞧着,二皇子殿下怕是对你有意。”
“是吗”黎霜挤出一点笑容,努力装作自己浑然不知的模样。
“下朝后我和二皇子殿下闲聊,哪知他听我提起你,就夸了你几句。老夫我活这么多年,什么看不出来他那意思多明显啊!”黎伯约说完,又“嘶”了一声。
“可是你与他并无太多交集,怎么会……”
黎霜咳了一声,道:“父亲,会不会是你想多了殿下不过说些客套话,算不得数的。”
闻言,黎伯约又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胡子,“我倒并不如此作想。”
见他有继续深思的意思,黎霜感到不妙,道:“那就算二皇子是有这样的意思,不也还八字没一撇呢况且女儿无意,父亲何必去操心这些”
“你啊,总是这样。爹没想着早早把你嫁出去,是怕你遇人不淑,所以多想了些。”黎伯约拍了拍黎霜的手。
黎霜回握住黎伯约的手,颔首抿唇,眼中显出柔色。
她时常为自己能有这样理解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而感到幸运。
不随便进她院子,不强行改变她的意愿,只要是她想做,他们都会支持她。
只是唯有自己隐瞒身份这件事,黎霜不知道尹燕和黎伯约是否还会像这般无条件地支持她。
“什么皇上有此想头!”
听完孟令辉的话,黎霜才端起的茶杯又放了下去,眉头紧锁。
“确实如此。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弹劾孟家的奏疏一封一封呈到了陛下跟前,父亲和我都被陛下驳斥了。孟家怕是……”孟令辉沉沉叹了一口气。
意思太明显了,冯御是要对孟家下手了。孟令辉可能看不出来,但黎霜却能知道其中关窍。
大理寺的一干人等,除了黎霜,就是孟家在朝中有点威望能够威胁到冯御。
可是他连这一点威胁也容不下,迫不及待要整死孟家。
“你可有办法不然去找找几个相熟的同僚,说不定陛下还……”
孟令辉摇摇头,道:“父亲和我都一家一家去寻过了,没有人愿意见。想必也是得了什么提点,避之不及吧。”
“你觉得,是官途重要,还是性命重要”黎霜突然问道。
“那还用说么自然是性命重要了,”孟令辉明白过来,抬头看向黎霜,“大人是说……”
黎霜心中有些纠结,面带犹豫,却不得不这样说,“我会去帮你联络。但若是无人愿意出面……孟家是因为什么被弹劾”
“结党营私,”孟令辉一脸不可置信,“父亲和我这些年无不小心谨慎,从未做过这样杀头的事情,怎么会……”
黎霜转了转眼睛,“无风不起浪。约莫是因着我的原因,不止你们孟家,我和二皇子还有何家,周家都素有往来,大皇子估计是先盯上了孟家。”
“那该如何是好,陛下并不见我。”孟令辉面有忧色。
“你且等等,若确实无计可施,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黎霜起身,低声道。
“李大人,不是我不愿意相帮,只是近日琐事缠身,实在抽不开身啊。”
“我有心无力,况且陛下有意打压孟家,我……哎。”
“李大人有事,我自然愿意帮忙。可这些日子手头事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黎霜这几日接连找了不少同僚。除了和她有些交情的何家和周家,没有一家是愿意替孟家说话的。
她倒想去找黎伯约,可是根本就没有时机开口。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冯渊。
“孟家”冯渊想了想,“这些日子孟家风头正盛,倒像是有人故意造势。等孟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正好被父皇察觉,接连又有不少臣子弹劾……”
这就说得很明白了。欲让其亡,先让其狂。
怪不得这些日子陛下似乎格外重视孟家。
孟令辉的父亲孟堂是三军都尉,掌一半虎符,和武将尹家并称为“南孟北尹”。
虽说上次难得一遇的战事没有让孟堂出面,但好歹他在大盛都有不小的威望。
看来皇上要了尹家军不够,大概率也是因着冯御的话,把注意打到了孟家身上,要孟家的虎符和孟家军。
这不就是要把所有的兵权全部收到自己手中吗皇帝尽管知道孟家并未有什么错处,但也不惜代价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加上冯御从中作梗,得知皇帝心意的臣子都顺着皇帝的心意去弹劾孟家,希望能因为懂得审时度势得到他的赏识。
可是孟家连功高盖主都算不上,皇帝就想将自己那点疑虑掐灭在萌芽时期。
黎霜叹了口气,“的确如此。孟家嫡子孟令辉是与臣相熟的同僚,我们素有交情。只是我臣动了不少朝臣,都不愿出面替孟家进言。”
“李大人能信任我,我自该尽力而为,”冯渊道:“只是李大人自己应该也清楚,如今父皇有心如此,是不可能希望有人忤逆他的。即使此番我尝试让他放过孟家,想必孟家此后在朝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冯渊说的这些,黎霜都考虑到了。她本就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找冯御,只不过是肯定了她最初的想法而已。
“臣已经跟孟寺丞说过了,要他和孟都尉做好最坏的打算。”黎霜低声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孟家这把良弓本是最好的武器,却在还没有展示它的能力的时候就要被埋葬了。
冯渊轻敲着桌面,“越是这样,父皇就越忌惮孟家。到时候水涨船高,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脱身了。”
“难道殿下也认为……”黎霜试探道。
“是,”冯渊道:“知进退,懂取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闻言,黎霜眉头微蹙,缓缓点了点头,“急流勇退么……”
“没想到连二皇子殿下都如此说,看来陛下是真的留不得我孟家了。”孟令辉低着头,语气落寞。
黎霜拍拍他的肩膀,感到有些难过,“也是我不好。上次去江州查案,没想到是给了别人从中作梗的机会。”
难怪那案子查得如此顺利,因为目的根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她离开长安,好借机伪造罪证,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能怪大人,”孟令辉深深吸了一口气,“怜我孟家为大盛效力二世,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二人身处嘈杂的酒楼房间内,门口有人把手,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来人是冯渊。
二人起身问安,而后三人一同落座。
“不知二皇子殿下为何来此”孟令辉问道。
冯渊看着他,眸中显出怜惜之色,“我知孟家遭遇,特来慰问。孟都尉也算是朝中老臣了,我不忍见孟家如此草率落幕,所以……”
“多谢二皇子殿下挂念孟家。家父时常夸赞殿下乃人中龙凤,得殿下此心,家父也该宽心了。”孟令辉扯出一抹笑来。
黎霜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然后孟令辉起身,道:“若要孟家全身而退,臣还得回府与家父商议。多谢殿下和李大人如此相助,这就告辞了。”
二人送走了孟令辉,又回到了原位对坐。
“殿下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说”黎霜看着冯渊的神情,直白道。
冯渊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而后露出了豁出去一般的神情,道:“黎丞相可有跟李大人提过什么”
“什么”黎霜被这无厘头的问话弄得有些愣神,“黎丞相并未私下找过臣。”
不知道是不是黎霜的错觉。在她说出这一句话后,冯渊的神情居然出现了一丝轻松。
“如此……黎丞相曾与我提过李大人,说李大人年轻有为,龙章凤姿,他很看好。”
这话黎伯约可是曾当着他和自己的面说的,为什么冯渊还要特地再提一嘴呢
黎霜干笑了两声,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果不其然——
“无论是长安英俊还是朝中人杰,都属李大人最为年轻,和黎丞相之女最为相配。”冯渊说完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黎霜愣了愣,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殿下是说,黎丞相有嫁女的意思”
那她作为要被嫁出去的人,为什么不知道。不久前黎伯约还说可以多留自己几年,怎么也不会反悔变卦吧
冯渊的眸子讳莫如深,“未曾明说。只是黎丞相提到李大人的时候,语气满是欣赏。况且长安人人都知黎丞相爱女如此,迟迟不愿将其嫁人。”
随即,他顿了顿,抬眸看向黎霜,“若黎丞相真有要将黎小姐嫁与李大人的想头,李大人会如何抉择”
“他不会,”黎霜眨了眨眼睛,“若论人中豪杰,长安谁能比得过二皇子殿下”
见冯渊神色颇有些紧张,黎霜竟觉得有些好笑,“臣从未见过二皇子殿下如此模样,说真的属意于黎小姐”
“是,”冯渊神色认真,像是在斟酌用词,“不怕李大人笑话,我确实有意于她。”
“这不可笑,”黎霜道:“殿下能明说自己心意,已经实属难得。但是臣对风月之事也不甚了解,不能帮上殿下什么。”
冯渊点点头,“我知道,只是今日来问问李大人的意思。看起来李大人无意,我也就不担心会有什么误会了。”
“二皇子殿下心悦于你”董昭华摸着肚子,笑得开怀,“瞧你此前整日跟个老沉人似的,这下也栽了吧”
黎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哪里会想到这层况且我的身份还瞒着呢,哪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闻言,董昭华收起笑容,“你本就艰难了,还要分心这档子事。不过我瞧着二皇子人还不错,应当是良配。你们二人都沉静聪慧,倒是很像的。”
“正是因为像,所以才不适合,”黎霜道:“性子太过相像的两个人,做朋友便够了。况且我和二皇子并没有这样同等的关系,哪里会再想其他”
董昭华点点头,“说得也有道理。那你就没有想过,日后会是什么人同你走到最后”
“没有。”
她女扮男装,还进了朝堂,谁人知道了不说一句有违礼法
生死都是未知数,黎霜实在无心风花雪月了。
“大小姐,我都听到了。”裴晏坐在屋内,笑得揶揄。
黎霜瞥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还去何府偷听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这叫时刻关心大小姐的动向,”裴晏笑道:“大小姐方才说自己和二皇子不合适,那你和谁合适”
黎霜笑了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好吧,”裴晏耸耸肩,“不过我可是听了个完整。大小姐说性子太像的两个人不合适,是吧”
黎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的性——”
“小姐,这是夫人让我送来的茶具,让小姐过过眼。”
影儿无意间打断了二人谈话,将茶具放在了矮桌上。
黎霜拿起一个深红色茶杯,放在眼前看了看,“不错,只是这颜色会不会太艳了些”
“哪里小姐说自己性子寡淡,那这颜色和小姐正相配。”影儿笑道。
第48章 李清正贪污受贿
孟令辉的动作很快, 没几日就上书说孟家享陛下恩惠已久,愧居其位,只求辞官归隐。
皇帝并没有很在意, 此事也正中了冯御和陆淑玹的下怀,只说孟家识时务, 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孟令辉带着孟堂离开长安的时候,黎霜和冯渊一同为他们送行。
“李大人,孟某此去,大概再无回长安的可能。大人的路还很长, 请一定要走下去,孟某会永远支持大人。”孟令辉虽有些强颜欢笑的感觉, 但黎霜能看出他的真心实意。
黎霜点点头, 道:“山高路远, 好自珍重。”
“孟都尉,您是两朝元老, 无论此后身在何处, 大盛和我都会记得孟都尉的功绩。”冯渊的眸中显出一丝怜惜来, 姿态颇有些谦卑。
孟堂咳了几声,“得殿下肺腑如此, 老夫也算不得遗憾了。想我孟家在官场沉浮几十载,到现在也只剩我和令辉二人, 能有如此结局,也算是一件幸事。”
这么多年了,他看着自己身边的同僚各有际遇,也早就看明白了。
有人庸庸碌碌, 一事无成,但好歹不会遭人猜忌暗算。有人青云直上, 官运亨通,坐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位置,却因风头太盛,很快被打压得销声匿迹。
除非有百年根基的世家大族,没多少人可以一直稳立于朝堂。孟家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黎霜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宽慰了二人几句,将他们送出了长安城门。
看着孟堂和孟令辉远去的背影,冯渊喃喃道:“宝刀未曾上过战场便要尘封入鞘,不可谓不悲哀。”
“花开有时,月落有律。大多数人究其一生都想不明白自己在追寻什么。但是臣知道,若有人死盯着孟家不放,那这是孟家最好的结局。”黎霜答道。
闻言,冯渊顿了顿,问道:“哦?那不知李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
“或许是在等。等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等盗窃乱贼而不作,等百姓们外户而不闭,天下大同①的那一日。”黎霜仰着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仿佛真从中看到了自己方才想象中的那个未来。
冯渊也抬头看去,看碧空如洗,澄净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耳边似乎还萦绕着身后长安百姓的交谈说笑声。
他勾起唇角,看向身旁的黎霜,“李大人,会很难,你知道吧?”
“臣知道。”黎霜也看他。
“那李大人会放弃吗?”冯渊的语气带着很显然的明知故问。
黎霜也笑了,“臣若问殿下,前方宏图伟业之路亦漫长艰难,殿下会放弃吗?”
“我不会。”冯渊不假思索。
“那这也是臣的答案,”黎霜转回头,看着车夫载着一车粮草缓缓驶来,“纵使再如何意识到此事艰难,此事也不会因为臣的想法轻松半分。可就是因为这样,臣才愿意同殿下一起,为大盛的锦绣江山献出自己的力量。只要殿下不弃,臣必会追随殿下,直到殿下愿望成真的那一日。”
身边人的话徐徐入耳,如潺潺流水淌过山涧,带来的不止是春日暖意,还有河堰边的草花香气。
冯渊定定地盯着黎霜的侧脸,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女子。
像,像极了。不怪黎伯约那日说二人性格相像,冯渊也早有察觉。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凌然正气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并不很常见到,甚至可以说罕见。
这样的人,他居然见过两个。
“那便这样说定了,同仇敌忾,永不言弃。”冯渊朝黎霜伸出一只手掌。
黎霜眨了眨眼睛,伸手相击,“永不言弃。”
醉花楼很快就被查封了,但里面的人似乎是很早便得了消息,早已人去楼空。
冯渊和黎霜只找到一些姑娘们的卖身契,还有后院一些不堪入目的药品和刑具。
好消息是,老鸨跑路的时候没有处理干净,还是留下了一点东西。
她屋子暗室里的金银上刻了巡京卫的标识。装着银子的箱子底部还有一封西厂的信,说一定要寻最好的女子,让醉花楼成为长安最大的交易之地。
其中目的再明显不过。只有里面的姑娘姿色足够吸引客人,醉花楼的生意才会越好。生意一旦好起来,形形色色的人都会被吸引至此。
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朝堂官员,只要踏入此地,冯御就有以此要挟,要他们为自己的做事的机会。
而那些无辜的姑娘,就成为了这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之下的牺牲品。
这些证据并没有直接指向冯御,皇帝也只是象征性地罚了一下巡京卫和西厂,其余再无表示。
冯御不以为意,颇有兴致地和陆淑玹下着棋。
“李清正以为自己能靠醉花楼拿捏住我,也不想想他算是哪根葱。”冯御落下黑子。
陆淑玹淡淡笑着,道:“你找的人还算聪明,但也不够聪明,还能留下尾巴。”
“母后,太过干净就会惹人怀疑,不是吗?”冯御的语气隐隐有些兴奋。
“长进了不少啊。”陆淑玹点头赞许,也不知道是在说冯御下棋的技艺,还是在说什么别的东西。
等冯御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已成定局。
中间的白子被周围黑子包围,如滴入浓墨中的白漆,看上去再无出路。
陆淑玹看着棋盘,面上闪过惊讶之色,听冯御阴恻恻道:“是时候了。”
“小姐,小姐!”影儿从屏风后闪出来,气喘吁吁,面上是少见的惊慌失措。
她打破了屋内的宁静氛围,黎霜和裴晏凌逸三人齐齐向她看去。
黎霜起身,抚着影儿的后背,“慢点说,发生什么事了?”
“二皇子殿下方才去信李府,说陛下……陛下下了圣旨,要将小姐下大狱!”影儿一口气说完,仍未平静下来。
“什么!”裴晏顿觉荒谬,也立马站了起来。
此话一出,黎霜有些愣神,当即要去李府乔装,怎么也要先看看情况。
裴晏紧跟其后,影儿也要追上去,却被凌逸拉住,“你若走了,谁来伪装成小姐?虽说此事尚未盖棺定论,但是也要做好万全准备。”
闻言,影儿停住脚步,道:“一定小心。”
她今日不过是照常去李府查看情况,哪里会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再心急如焚,也只能在黎府等着了。
另一边,黎霜疾步前往密道,裴晏道:“说不定皇帝是有这个意思,但是没有真正下旨呢?”
黎霜神色不太好看,“若真是这样,二皇子就不会写信来告知我了。”
二人很快到了李府,黎霜嘱咐裴晏道:“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露面,知道吗?等会儿来的人大概率是卫霄,你绝不能被他看到。”
“知道了,”裴晏点头,“不过大小姐你也没做什么啊,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黎霜微眯了眼,“谁知道呢?”
凌逸方从密道走出,就被裴晏拉到了一边,“躲好了,别给大小姐添麻烦。”
他正要说什么,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裴晏和凌逸很快跳上了树,将自己隐在繁叶中。
黎霜深吸了一口气,确认自己的伪装没有疏漏,抬脚上前开门。
门外的卫霄手拿圣旨,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抬手又要敲门,门便适时从里打开。
黎霜站在门内,冷眼看着门外西厂的人,对卫霄道:“不知卫都督有何贵干?”
卫霄挤出令黎霜作呕的笑容,将圣旨举起,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大理寺卿李清正接旨——”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黎霜跪在自己面前,脸上笑容更甚,“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理寺卿李清正,徇私枉法,赃贿狼藉,罪无可恕。现关入大牢,等候发落。”
卫霄端着强调念完,双手将圣旨递给黎霜,“李大人,跟我们走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黎霜收好圣旨起身,冷冷看着卫霄,“如此不择手段,卫都督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荒谬的话,卫霄笑意更浓,“这可是圣旨,不是谁凭空捏造的东西。难道李大人想抗旨不遵?”
“自然不是,”黎霜神色不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道:“我跟你走。”
府内,树上的裴晏和凌逸见到黎霜被* 带走,随即跳下了树。
“怎么办,地牢把守严密,如何能救小姐出来?”凌逸急道。
裴晏看着被关上的木门,转了转眼睛,往日总是带着戏谑的眸子闪着精明而沉稳的光亮,道:“要真正救大小姐,可不能硬生生劫囚。”
若是像上次解救何如翡那样直接将人带走,那黎霜才是八张嘴都说不清了。可是他偏偏就只能为黎霜做这一件事。
但,或许也不止这一件……
他看向凌逸,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丞相和二皇子都是帮着大小姐的吧?她那个朋友的夫婿应当也能出力。”
“是,”凌逸道:“此事想必很快就会传遍长安,他们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裴晏难得面上没有笑容,“现在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能让黎家人发现她不见了。你确定影儿能不露破绽?”
“只要对外称小姐感了风寒不便见人,大概不会有问题。”凌逸道。
“那就要你和影儿打配合了,”裴晏语气认真,“相信你,兄弟。”
见裴晏准备离开,凌逸叫住他,“那你呢?你准备做什么?”
裴晏脚步未停,道:“闲来无事,去宫里凑凑热闹。”
皇宫地牢内,黎霜被几个狱卒压着,扔进了最里面那间牢房。
“寺卿大人在这里好好待着,不出几日陛下就会给李大人一个痛快的。”一狱卒笑道。
黎霜抬眼看向说话的人,冷笑一声,“原来是赵季大人,从前不是在大理寺干得好好的,怎么就投奔西厂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李大人,”赵季锁上牢房的门,转着手中钥匙,笑得奸邪,“大理寺和西厂二者之间,换做李大人,也会同我一样选择。”
黎霜冷哼一声,“真是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昔日你名落孙山,是我求着曾经的董丞相给了你一官半职。怎么,现在攀了高枝,忘本了?”
“自然没忘,”赵季收起钥匙,“我跟着大理寺这么久了,连带着被陛下冷落了半年之久。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大人也没忘吧?我就算欠大理寺和李大人什么,也早就还清了。”
黎霜摇着头苦笑,曾经的回忆又涌上心头。
赵季老家在沧州,进京赶考要走十天半个月。他家中二老行动不便,砸锅卖铁也要供赵季念书。
而赵季为了父母和自己年仅五岁的妹妹,整日悬梁刺股不敢松懈,参加了三年一度的科举。
可是他的文章言辞激进,说大盛官员冗杂,层层推诿,应当大加改革。
不出意外的,他的文章第一个被考官排除,但却被黎霜无意间看到了。
放榜之日,赵季挤在看榜的人群中,从左边看到右边,直到看到右边最下面的名字中也没有自己,便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而在赵季灰心放弃之时,黎霜找到了他,说很欣赏赵季,问他愿不愿意先从大理寺中的一个六品官做起。
赵季当即答应,进入大理寺后也算是恪尽职守,未曾有过什么差错。
可现在,他见大理寺没了往日势头,转头就投奔了西厂,成为了冯御的人,站在了黎霜的对立面。
“无事,无事。你素有文采,雄心壮志也未曾磨灭过。我也不怪你,只是希望你莫要忘了来时路,忘了你在沧州的家人。”黎霜轻声道。
闻言,赵季顿了顿,脸色换了一轮,还是道:“不劳李大人费心,卫都督待我不错。不过李大人如今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是顾好自己吧。”
说完,赵季看了黎霜最后一眼,随即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开,留下黎霜一个人站在死寂的牢房中。
牢房阴冷昏暗,空气中的味道令人作呕,只有一个破烂的草席可供睡觉。
黎霜靠着墙边坐下,思索着这一切。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连对策也来不及想就被关到了这里。目前知情的说不定只有冯渊一人,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但是此事应该瞒不住,说不定明日就会闹得沸沸扬扬。不过现在黎霜的当务之急就是保持冷静,祈祷皇帝的裁决来得慢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从牢房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从泥地左边缓缓移到右边,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现在唯一的光亮便是廊道上的几个颤颤巍巍烧着的火把,不过聊胜于无。
黎霜抱着双膝不知道坐了多久。深夜,窗外寒风直直往牢房灌,惹得黎霜将头埋进了膝盖里。
“阿霜,阿霜”
房外传来两声呼唤,黎霜猛地抬头看去,见董昭华穿着斗篷站在牢房外,身后还站着一人。
黎霜面露惊喜,起身走到木杆处,“昭华,你怎么来了”
“你身陷囹圄,我自然要来,”董昭华双手伸入牢房,抓住了黎霜的手,“我给了狱卒些银子,他们一时半会不会过来,你放心。”
黎霜点点头,将目光移向了董昭华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人影。
她隐隐觉得眼熟,正要开口询问,那人便抬起了头,朝她露出了黎霜最熟悉的笑容,“大小姐。”
裴晏放下斗篷,甩了甩额前碎发,像之前那样轻车熟路地用铁丝开锁。
“他在你被带走后就来找我,然后带着我趁半夜溜进宫来。”董昭华边进入边解释。
裴晏毫不在意,将身下的一个奇大的包袱提进牢房,开始一件一件地拿出里面的东西。
几件衣裳、一床被褥、几个食盒,甚至还有巾帕和伤药。
等裴晏从中拿出几本黎霜书架上的书的时候,黎霜已经哭笑不得,“你这是把我屋子都搬来了”
“这算什么,”裴晏起身,开始用巾帕擦拭牢房的木杆,又出去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个厚实的木板,把被褥搬过去铺好。
董昭华看着裴晏动作,对黎霜道:“你这侍卫还挺可靠的。我当时还想着他拿着这么一大包东西要做什么,敢情全是你要用的东西。”
可不是么,连解闷的书都想到了,也太周全了些。
黎霜笑了笑,见裴晏已经开始打扫墙上的灰尘,“可是这也太夸张了,狱卒不会……”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董昭华拍拍黎霜的手,“大盛律法可没说不能在牢房添置东西,这没什么的。”
黎霜也知道这一层,将话题引到正事上去,道:“你知道陛下那边是什么想头吗贪污受贿,这罪名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陛下也是因为大皇子的话才如此做,”董昭华面有忧虑,“我夫君能力有限,只知道大皇子检举你在梁州时贪污了赃款,数额庞大。”
“梁州”黎霜有些不可置信。当时的赃款可是皇帝自己的人来清点的,怎么会说自己贪污呢
“真是有意思,”裴晏已经打扫完了牢房,坐在了黎霜身边,“我打听过了,大皇子那边说大小姐你贪污五百两。甚至真拿出了几箱银子,所以皇帝才会信。”
董昭华有些惊讶,“莫不是大皇子为了诬陷阿霜,不惜拿出自己的银子吧。”
闻言,黎霜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低声道:“他怕是不会下这样的血本。既然他手下掌管着户部,想必银子也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真不知道赵季知道了会如何做想。自己抛弃大理寺也要效命的人却在压榨自己的家乡。
董昭华显然是被冯御的动作震惊到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如果要脱身,怕是得找到当时负责清点赃款的人了,”黎霜想了想,“可是我不知道那时是谁负责的此事……”
她暗道自己心大,做事也未曾留个心眼,现在就被人硬生生摆了一道。
“我去查查,”裴晏用一根杂草在地上画着圈圈,“如果那人肯为大小姐作证,说赃款已经全数上缴,此事就迎刃而解了。”
“真是了不得了,”董昭华看了一眼裴晏,对黎霜道:“他还真是个奇人,你从哪里寻来的”
黎霜想到那日裴晏砸坏自己马车的情形,竟有了一丝笑意,“从天上掉下来的。”
裴晏点头承认,“没错。”
看着二人如此模样,董昭华虽觉得荒谬,但也没说什么,道:“上次我同你说的那个内务府总管的侄子,前些日子升官了,成了户部右侍郎。这本是小事,但何如霏昨日偶然得知他在老家置办了好几处产业,甚至盘下了两家酒楼。”
黎霜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对裴晏道:“说不定他就是当时去梁州的人。”
“好说,我去查查看。”裴晏仔细打量着黎霜的脸,像是要看出什么来。
“看什么”黎霜往董昭华的方向躲了躲,不明所以。
裴晏收回目光,拿出包袱上的帕子递给黎霜,“才一日就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黎霜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帕子随意擦了两下。
董昭华看着二人,竟突然察觉到了些什么。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好奇,什么话马上将要呼之欲出。
“需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若我发现还缺什么就找机会送过来,”裴晏看了看这间牢房,“又小又脏,还真是苦了你了,大小姐。”
董昭华附和道:“虽然你向来能吃苦,但也不能被这样欺负。你且忍几日,此事定会有转机的。”
她拉着黎霜的手,语气郑重而关切。
黎霜回握,“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些走吧,否则就被我拖累了。”
董昭华还要反驳黎霜的话,外面便传来狱卒的催促,“时辰到了,快些离开!”
二人离开时,又嘱咐了黎霜几句。裴晏站在牢房外,看了黎霜最后一眼,认真道:“大小姐,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第49章 谁在影射朕
第二日, 此事已传遍长安,皇帝在下朝后留下几个臣子商量此事。
“父皇,此事怕太过草率了些。若只凭那几箱金银, 应当不能直接定罪。”冯渊道。
冯御转头看他,“那该如何才能定罪?人证物证皆在, 又能如何抵赖?还是说二弟有什么其他目的?”
此话指向性太强,冯渊只看了他一眼,随即默不作声。
黎伯约从得知此事开始就觉得荒谬,一心认为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李清正, “陛下,若李清正真有此意, 那当时运回赃款的便不会是内务府的人, 而是李清正自己。”
“这可说不准啊, 丞相,”冯御露出笑容, 道:“谁又知在内务府的人去梁州之前, 李清正有没有提前拿走自己那一份呢?”
闻言, 皇帝微皱了眉,道:“御儿, 证人当真是自溺而亡?”
“自然,”冯御看向皇帝, “儿臣的人发现他时,他已全身浮肿不堪。可据儿臣所知,梁州三面环水,百姓大多通水性, 又怎会溺毙而亡呢?”
他话里话外都是说证人并非意外死亡,而是有人为了灭口。而谁会去灭他的口, 似乎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察觉到冯御的目光,卫霄适时开口,“陛下,依臣看,这就是李清正有意杀人灭口。李清正若真坦坦荡荡,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竟觉得诡异。李清正甚至未到不惑之年,哪有这样的胆子去贪污赃银?可是之前摆在自己面前的银子和证人口供,他又无法确定了。
自己之前的确对他颇有微词,觉得他恃宠而骄,仗着有一点功绩就想左右他这个皇帝的想法。可是他却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以清廉著称的臣子会贪污。
他之前如此重用李清正,不止是看中他的才能,还存了一点心思。他想让世族寒门都看看,他这个皇帝任人唯贤,然后对自己大加称颂。
可是出了这档子事,会不会有人觉得他识人不清?
“可是父皇,李清正为官五载,何曾有过一点错处?若他真有心贪污,怎会之前未露出过一点马脚?况且这次数额庞大,足足五百两,李清正怎么会蠢到如此地步,让自己连后路也没有呢?”冯渊面色有些难看,但他实在不能再看着冯御和卫霄这样污蔑李清正。
“李清正毕竟年轻,又坐上了大理寺卿这样的位置,一时被利益熏了心也很正常。”冯御有些幸灾乐祸,还不着痕迹地朝冯渊投去了不怀好意的一瞥。
不是和李清正一道的么这下看你怎么让他脱身。
“臣愿担保,李清正不会做如此之事。”黎伯约沉声道。
皇帝有些惊讶,道:“黎丞相什么时候和李清正有如此交情?”
“或许这样说,陛下会觉得臣不过玩笑尔。但臣句句真心,认为李清正绝无贪污之举。”
“言重了,丞相大人,”冯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倘若李清正确有此举,丞相又该如何自处呢?”
见黎伯约大有和冯御争辩的架势,皇帝咳了几声,“够了。既然商议不出来什么结果,那就都退下吧,朕乏了。”
冯渊那句“父皇为何不听李清正自己怎么说”也被硬生生挡了回去,只好先离开金銮殿。
“二弟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李清正贪污受贿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偏要去触父皇的逆鳞,不怕被他怪罪吗”冯御叫住走在前面的冯渊,笑道。
冯渊不想和他多说,道:“孰是孰非,我分得清,但愿皇兄也能分清。”
他转头就走,没理会后面神色僵硬的冯御,恰好同黎伯约走在了一起。
“不知黎丞相为何会如此相信李清正?”他问。
黎伯约沉吟,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
他一向是很欣赏李清正的。年轻有为是一方面,他更看重的是他身上明明看着循规蹈矩却又从骨子里透出桀骜不驯来的感觉。
他正直,但不莽撞,懂进退。他“特立独行”,但不固执,明是非。
从前他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他没退。遇到西厂解决不了的案子,他没退。皇帝不愿意处理醉花楼一事,他一人跪在雨中陈情时,他亦没退。
这样一个有着铮铮铁骨,与朝堂上古板昏庸的老臣子截然不同的少年,他根本不相信会做出贪污这样的事情。
“有些事情……臣自己也解释不清,”他语气莫名,看向冯渊,“臣亦欣赏殿下,所以也相信殿下能还李清正一个清白。”
“我会尽力而为。”冯渊颔首道。
“霜儿,你真的不需要请郎中吗”尹燕站在屏风一侧,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影,语气关切,“听你咳嗽得厉害,给你请一个吧?”
“不过小病,母亲宽心便是。”屏风内传来女子的声音,因着染了风寒还有些沙哑。
闻言,尹燕欲抬脚入内,凌逸道:“夫人小心,莫被过了病气。小姐定是不愿看到夫人被自己连累的。”
“可……”尹燕犹豫了下,还是道:“等会见到影儿,让她好好照顾霜儿。”
“是。”
尹燕出了黎霜的院子,正好碰到黎伯约归府。
“今日回来得晚了些,可出了什么事情?”她问道。
黎伯约边走边说,“不过是朝堂上的事情,尚未有定论。”
尹燕也没再多问,“霜儿染了风寒不愿见人,过些日子请郎中来瞧瞧。”
“风寒?”黎伯约有些疑惑,“这快要入夏了,夜晚是有些寒凉。不过她身子向来硬朗,怎得好端端病了?”
“霜儿毕竟是女子,又不是铁打的。你不是有个做郎中的好友么,改日请他过府来看看。”尹燕道。
黎伯约坐下,应了一声,“好说。”
入夜,裴晏轻车熟路地潜入了地牢,大咧咧地坐在了黎霜身边。
“大小姐,我去找过了,那谁的侄子如今确实在户部当差。但是他谨慎得很,就没有落单的时候。”裴晏道。
黎霜看着自己有些肮脏的乌靴,道:“这倒不要紧,毕竟找到了也很难让他为我说话。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成了大皇子的人。”
“是人都有软肋,”裴晏的笑容有些莫测,“孩子,父母乃至亲朋,总有办法的。”
黎霜一听就明白了裴晏的意思,喟然道:“徐青山此人,我略有耳闻。徐家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你能拿捏的。况且你怕是跟着我久了,被我带坏了。做事哪有这样行事,盯着别人软肋不放的?”
“这可不是什么缺点,”裴晏道:“要做坏事,就别怕被别人盯上。大小姐只顾着别人,就没想到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地牢来的?”
黎霜一时无语凝噎,周遭安静地可怕,似乎还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声音。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赵季’,这人不是大理寺的人么,难道叛变了?”裴晏突然想起了这一桩事,问道。
“算不上叛变,”黎霜语气有些落寞,“不过是为了一个更好的前程,怪不得他。”
裴晏闻言,只嘲讽般轻笑了一声,“大难临头各自飞啊。大小姐这还没被定罪,就巴巴得跑了,以后有他后悔的。”
“别说这个了,”黎霜清空脑中思绪,“你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吗?”
裴晏想了想,“早上二皇子和你爹为你说话,但是大皇子和卫霄从中作梗,皇帝也没说到底要怎么处置。”
“我得去面圣,”黎霜抿唇,“旁人说再多,不如我亲自去向陛下禀明。”
希望虽有些渺茫,但这是黎霜为数不多的机会。
“好说,”裴晏把玩着黎霜的头发,“像上次去大皇子府那样,烧了地牢不就行了?到时候你再趁机跑出去就是。”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些吧,天家地牢可和冯御的私牢不同,怎么能乱来?一旦被发现,就会落得个砍头的下场。
黎霜摇摇头,很快拿开了裴晏的手,“需要一个机会,一个陛下不得不见我的机会。”
如果黎霜没猜错,赵季似乎和徐青山有些关系。徐青山是赵季参加科举那一年的状元,赵季因为仰慕徐青山,时常同他探讨,一来二去也成了好友。
她还记得,徐青山的父亲便是因为被人诬陷贪污而下了大狱,在狱中生了大病,最后不治而亡。
若是赵季知道那批所谓自己贪污的银两是从自己老家搜刮而来,他和徐青山会如何做想?
只要徐青山愿意出面为自己作证,那自己就有了面圣的机会。
“你身上有纸笔吗?”黎霜突然问道。
裴晏看着自己的手,愣了愣,“狱卒屋里有,我去给你摸来。”
“你到底怎么做到不被人发现的?”黎霜十分好奇。
“反侦察意识够强就行。”裴晏笑道,起身离开。
不出一会儿,裴晏果真拿了些东西来,将纸在黎霜面前铺开,还从身后拿出了砚台和毛笔。
黎霜没时间细想裴晏的话,就着裴晏打的火折子书写起来。
一刻钟后,黎霜拿起几张内容一模一样的纸交给裴晏,“这两张送去二皇子府和黎府,这两张送去何府和周府。”
裴晏应下,收拾好了地上的东西。但他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突然看着黎霜,一言不发。
黎霜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道:“看什么?”
“大小姐,如果,我是说如果,”裴晏喉咙滚动了一下,“你的运气不好,陛下没有信你呢?”
黎霜的眼睫颤了颤,像是为了遮住某些不能示于人前的情绪。她轻咬着唇,整个人都隐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那一丝从上方透进来的朦胧月光竟是半点也没有打在她身上。
牢房内静默了良久,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那点东西顺着洒入的银白月光缠绕在并肩而坐的二人身侧,很快蔓延膨胀,像水面的泡泡突然破裂,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房内沉寂。
“如果运气不好,那就试试勇气。”黎霜微抬了头,身边那道微弱的亮光映在她的双眸中,似倒映出了格外斑斓的色彩。
裴晏眨了眨眼睛,罕见地有些词穷。他最后只是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拂去黎霜肩上的灰尘,“说好了要照顾好自己,怎么就这点不让人省心。”
“你现在怎么跟个老沉人一样了。”黎霜觉得好笑。
“跟大小姐学的,”裴晏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与平常无二的笑容,“放心吧,不论是运气还是勇气,大小姐都不会缺的。”
第二日,长安各处街道上都贴了一张东西。
上面的内容并不罕见,不过是写的戏文。但因其内容有趣,一看便知写作之人才华横溢,不仅读来妙趣横生,还能为人津津乐道,叫人赞不绝口。
很快,这份戏文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戏楼里也加紧排了这一出戏,引得众多百姓前来观看。又因其反响太好,戏班子索性在城中搭了戏台,演出时万人空巷。
上面唱得热闹,而冯渊站在下方人群中,面带笑意地看着这一出戏。
满脸淡粉的花旦剑眉纤细,身着官服,手持折扇。他英气十足,干净俊郎,大步流星走到台中,目光灼灼。
同时台下乐姬胡琴快板齐奏,节奏昂扬又轻快。
“清风徐来官帽轻,素月高悬宦海宁——”
他神情坦荡,目光坚定,手中折扇轻摇,挺拔如松。
“公正无私心地宽,廉洁有守声明远——”
花旦声音高亢而明亮,在嘈杂的人群中也未见有半分削弱。
“这角儿叫什么名儿来着,张清廉”
“没错,人如其名啊。最近的话本子怎么都是这样取名字。”
一人正要回复他,便看见台上的张清廉身后的红布从中被人拉开了一条缝,然后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哟,唐权谋。听之前看过这出戏的人说,还是个狠角色呢。”
没等旁边人在开口,音乐陡然停下,而后换上了极紧促的鼓点声。
“为民谋福日夜忙,不图名利不贪赃——”
张清廉双手起势,身后却走出一人。那人几步走到他身边,满是白色的脸上花纹复杂,眼窝和眉毛颜色极重,让人一眼便能注意到。
“来了,真是好一副奸臣做派。”有人道。
“张清廉,你可知罪——”唐权谋满脸奸邪,嘴角的笑容奸诈而狡黠。
有两人上前压住张清廉,却被他抬脚躲开。
张清廉直视人群,脸上满是悲愤,“谁知小人暗中算,陷害忠良手段奸——”
他眉头紧锁,双手紧握成拳,又对着唐权谋唱道:“蒙受冤屈泪两行,忠心依旧不改样——”
而后,张清廉又仰天长笑,神情豁达,似对周遭的风云变幻不屑一顾。
“笑看风云变化多,清白本色任人说——”
底下人群被台上唱角的情绪感染,竟生生愣住,面有触动。
音乐陡然变缓,强弱交替。
张清廉深色庄重,目光深邃,似在思考些什么,“世间正道是沧桑,清白本色永流芳。不惧构陷蒙正道,终有重见天日时——”
胡琴声突然变大,惊得台下众人从方才悲伤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又有一人脸戴黑色脸谱,手持长剑而来,目光如炬,直直走向台中二人。
“奸臣伎俩需警醒,小人歹行莫轻信——”
有人指着他,惊喜道:“这是王正义,他就是来收那邪祟的!”
身旁人用手堵住他的嘴巴,提醒道:“嘘,有人还未看过呢。”
那人忙点头噤声,转头继续看着台上。
王正义剑指唐权谋,怒然唱道:“忠心报国犹如火,小人诡计似阴谋①。唐权谋,你可有心——”
“你我同把官场进,今日对面说分明。张清廉贪污忘本心,如此百姓可不依。”
张正义放下长剑,又唱道:“是真是假你我知,莫要以为我不识。今日我替天行道,百姓谁不称声好!”
在张正义举剑“刺”了唐权谋一剑后,先前本要压住张清廉的二人朝倒下的唐权谋而去。而后他们将唐权谋的双手反绑,使他跪着面朝众人。
“好!”台下众人的叫好声此起彼伏,掌声雷动。
待台上唱角谢幕,台下众人还在津津乐道方才的戏。
冯渊嘴角噙着笑意,意味深长道:“真是一出好戏。”
“那些人是疯了不成到底是谁写的话本子,谁排的戏!”皇帝扫开龙案上诸多物品,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冯御冷眼扫了下身旁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冯渊,朝皇帝道:“这几日突然兴起,背后必有人在操作。”
“哼,”皇帝扶额,“这戏明摆着是在讽刺朕!戏班子的人怎么说”
因为皇帝怒火正盛,冯御只好斟酌又斟酌自己的措辞,“儿臣已经拷问过那些人。可是他们只说是觉得戏本子有趣儿,所以才……”
“还张清廉……明摆着就是在说李清正!”皇帝似怒似笑,“他还真是好样的……不是被关到牢里好几日了吗怎么能做出这档事来”
说着说着,皇帝突然面带思索,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云淡风轻的冯渊,“莫不是有人帮他”
“父皇,平日就属二弟和李清正走得最近,今日看戏也有二弟的一份。”冯御终于找到了冯渊的把柄,脸上也浮现出往日般的笑容。
皇帝脸上沉沉,缓道:“是吗,渊儿”
他的确知道冯渊和李清正有往来,甚至他还愿意帮李清正说话。不过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他都想笼络
还是说他想笼络整个大理寺可大理寺如今已然是一副空壳子,就算冯渊如愿以偿,也什么都得不到。
皇帝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两个儿子明争暗斗了许久,尤其是这两年。他们见自己身子日渐虚弱,都不加掩饰地打起了朝中臣子们的主意。
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自己身下的位置。
“父皇,恕儿臣直言。那出戏并不一定是李清正策划,毕竟百姓们个个耳报神快,消息十分灵通。”冯渊道。
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为了让皇帝自己明白重点不是话本子是谁写的,这出戏是谁排的。而是皇帝关押李清正之后,百姓们的悠悠众口。
冯渊想到了前几日自己收到的东西。上面的字迹是李清正的无疑,内容就是长安盛传的话本子的梗概。
所以自己懂了李清正的意思,找到了信上所提到的周家何家一同将话本子拓印,然后贴满长安大街小巷,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皇帝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先前的怒气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散。
自己关押李清正,也是因为冯御将人证物证带到了自己面前。可是自己从没有真正听李清正自己说过什么。
加上百姓之间的言论自己也有所耳闻,更是在听到有人说自己识人不清,胡乱处置朝臣时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话本子,什么戏,字字句句都是在说自己这个皇帝做错了!
皇帝感到胸膛发闷,先前所有的想法和判断在此刻突然瓦解,七零八落的碎片只组成了一句话,“先把李清正放出来……五日后,朕要听他自己亲口说。”
才端着茶水入内的卫霄听到皇帝这一句话,震惊地看向冯御,又很快收敛了情绪,将热茶摆在皇帝面前。
“父皇,此事……”
冯御说话的同时,皇帝看了眼卫霄。
卫霄,西厂,这都是之前冯御让自己提拔设立的。难道……
“行了,朕乏了。你们下去吧。”皇帝抬手捏着自己的额头。
卫霄看着冯御和冯渊二人离去,正要问皇帝发生了什么,突然想放出李清正了,却因皇帝疲惫的模样生生止住了口。
他也知道这几日长安发生的事,也不难猜出其中有李清正的手笔。只是,难道这样容易就让李清正逃脱了
可他不敢揣度皇帝的想法。毕竟皇帝的脾气越来越难猜,实在是让人难以琢磨。
第50章 那男人怎么和黎霜走在一起
“二弟明知这是李清正的手笔, 又何必装傻充愣呢?”冯御抬手挡住冯渊前进的动作,一副今日必须和他掰扯清楚的模样。
冯渊负手而立,面上仍是同之前看戏一般云淡风轻, 仿佛冯御越愤怒,他便越乐见其成。
“皇兄说笑了,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反倒是皇兄,不是将一切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么,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的实情?”他勾唇轻笑。
闻言,冯御差点就没有控制住自己要打冯渊一拳的冲动。为了避嫌, 冯渊是不可能进地牢的,而周家和黎家的人又被自己的人看得紧紧的, 哪有去找李清正的可能?
可又有谁有这样的胆量和能力偷溜进地牢去找李清正, 和他一同谋划了这一场好戏?
想来想去, 他还是最怀疑冯渊和黎伯约。
如果之前的消息的确为真,那黎伯约可就是最有嫌疑的人。可之前自己在朝堂上看得分明, 黎伯约压根就不可能知情。
那他为什么会去帮李清正?
“大尾巴狼, ”冯御冷笑道:“李清正这招虽险, 胜算却大。他作为你的人,你当出了不少力吧?”
“皇兄何出此言?”冯渊面露惊讶, 道:“李清正如今身在地牢,他如何能做这许多?我又为何要冒着被父皇责罚的风险去帮李清正?”
冯御看到冯渊一丝未改的表情和腔调, 将自己胸膛中积攒的怒气压了又压,以至于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帮李清正做这些, 他能带给你什么?你这样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父皇,届时你的下场不会比现在的李清正好半分。”
“可是那是以后的事情, ”冯渊嘴角扬起的弧度变得明显,“皇兄也知道要用证据说服父皇关押李清正,怎么轮到我反倒就只有一张嘴了?”
面前的冯渊让冯御感到分外陌生。
他之前面对自己的时候,无不谨慎小心,一口一个皇兄喊得顺口亲密。他的母妃也因乖顺而让陆淑玹无法找更多时机下手。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冯渊不仅敢和自己用这样的口吻说话,还敢无比坦荡* 地直视自己的眼睛?
明明他和宁贵妃都是在自己和陆淑玹手下讨生活,凭什么能用这样的态度和自己说话?
冯御冷笑一声,“到底是有人倒向了你,说话都硬气了不少。不要忘记你从前是如何在我面前讨好陪笑的。”
“皇兄也知道是以前,”冯渊似是开始对这场谈话感到厌倦,低头理了理衣襟,“再不起眼的兔子,也会为了自己的生命露出尖牙,又何况是人呢?”
冯御看着他,道:“你的嘴皮子和李清正一样厉害,但也一样那么令人讨厌。”
“得皇兄如此盛赞,我荣幸之至。”冯渊笑道。
这样的质问根本换不来自己想要的答案,无非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冯御咬着牙,“我迟早会撕开你们的伪装。”
“拭目以待。”冯渊道。
而后,冯御冷哼一声,抬脚离开,用肩膀重重撞了冯渊一下。
冯渊的身子往后倒了下,随即稳住,他也没有转头。他只是笑着,用手轻轻拍了拍方才被冯御撞过的那处,向着冯御的反方向离开。
“你虽说和你无关,我却还是担心。毕竟不少人已经将你和李清正绑在了一起,你又该如何让自己脱身?”宁贵妃有些不安。
冯渊道:“李清正帮了我不少忙,是值得我费心思的,就不谈脱不脱身了。况且父皇已经放了李清正,五日后许他入殿陈情。”
“是吗?”宁贵妃“嘶”了一声,“这样看来,此事是另有隐情了。他不过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如今受了牢狱之灾,你既然如此器重他,还是要好生安慰一番才是。”
“我知道的,母妃。”
“对了,我昨日见了黎小姐的母亲,人很是和善温良,我很喜欢她。黎小姐有这样的母亲,人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况且那日我也见过她,实在是满意极了。”宁贵妃突然转了话题。
听宁贵妃提到黎霜,冯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轻咳了一声,道:“母妃,你这样会弄得人尽皆知的。此事八字还没一撇,哪有这么快的?”
“这不快了,”宁贵妃神色认真,“你如今也快到不惑之年了,身边又没有一个知冷暖的人,更是连通房侍妾也无,让我怎么不担心”
冯渊叹了口气,“母妃,我平日事务繁多,也顾不上这头的。况且皇兄也未曾娶妻,不是吗?”
“这能一样吗”宁贵妃道:“大皇子院里有好几个侍妾,好歹有可心的人。他的背后是皇后和陆家,是比不得的。”
宁贵妃的母家是这些年的新世家宁国公府宁家,无法和资历深厚的百年世家陆家相提并论。她深知这一点,所以才要给冯渊物色家世能与陆家匹配的妻子。
选来选去,黎霜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母妃的意思我明白,但还是以自己的身子为重。我也会对此事多加上心的。”冯渊有心想阻止这个话题的深入。
宁贵妃见状,也只好和冯渊说些其他东西,没多久冯渊便离开了。
殿外的侍从见冯渊出来,跟在他身后问道:“方才贵妃娘娘提到了黎小姐,殿下可有什么想头?”
想起之前被黎霜退回来的一众物品,冯渊轻叹了口气。
“再看吧。”
“小姐可算回来了,这几日真是让人睡不着觉。瞧瞧小姐都瘦了……”影儿见黎霜回来,喜极而泣,拉着她看个不停。
黎霜收拾好自己后才去见完尹燕和黎伯约,说自己的“风寒”彻底好了,回屋就被三人围住。
她好说歹说才让影儿放开自己的手,问裴晏道:“有什么消息吗?”
裴晏仔细观察着黎霜,答道:“我摸清了徐青山的行踪,准备今明儿去碰碰运气。还得是大小姐聪明,凭几页话本就让自己脱身了。”
“还没彻底解决,”黎霜道:“五日后要上朝面圣,那才是重头戏。”
凌逸急道:“那小姐有多少把握?可需要我做点什么?”
“你去李府看看情况,说不定周家和何家的人已经上过门了。”黎霜道。
凌逸应下离开,影儿去厨房盯着仆从熬药了。
屋内只剩下了黎霜和裴晏二人,难得有些安静。裴晏还是盯着黎霜,而后直接坐到了她身边。
黎霜见状,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点,“真是怪了。那边有凳子不坐,你想干什么?”
“大小姐真瘦了,”裴晏伸手拿过不远处的铜镜递给黎霜,“本来脸上就没几两肉,现在倒好,皮都贴着骨头了。”
“哪有这么夸张”黎霜放下铜镜,道:“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五日后会是一场恶战,我必须慎重。”
裴晏问道:“皇帝为什么给了你五天时间?就不怕那些所谓的证据被销毁了吗?”
“这或许就是陛下的目的。”黎霜轻声道。
长安近日的舆论让他不得不放出自己,若自己真是被诬陷,那皇帝就不会再听到那些市井蜚语。
若自己不是,真贪污受贿,也好借此堵住百姓的嘴,证明自己这个皇帝不会胡乱行事。
但如果是前者,皇帝用脚趾都能想到幕后之人是谁,那他就必须保住皇室的颜面,给冯御销毁证据,自证清白的时间。
这样一来,皇帝怎么也不会亏,还能解决这件让自己头疼的事情。
只是黎霜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不在怀疑自己的时候直接找她询问,而是先把自己关进地牢里。想必其中也有冯御的手笔。
“物证难说,但人证我能帮忙。今晚吧,今晚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徐青山。”裴晏道。
黎霜想了想,道:“一定要万分小心。毕竟他作为证人,一定会被大皇子的人盯着,你得注意点,别暴露自己。如果实在找不到人便算了,因为他就算愿意作证,旁人也不一定能信,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起了冯御那恐怖的私牢,有些毛骨悚然。
“说这么多?”裴晏懒洋洋笑着,眼角闪着流光,在烛火映衬下平添了几分暖意,“之前我说要走,大小姐可没这么多话。”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黎霜不解。
难道之前自己真的寡言少语到了一种境界,连裴晏这种大大咧咧的人都能察觉?
但是她从未这样觉得,甚至恰恰与之相反。
昏黄的烛光爬上了黎霜的衣角,将她的衣裳染成暗黄色,衬得黎霜的脸更加白净。
裴晏轻笑,在不算小的空间内,声音被放大,格外清晰,“没什么。只是觉得我的努力还算有点效果。”
什么努力?又有什么效果?
黎霜一头雾水,竟突然想到了那道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好感度,宿主,攻略对象……
她自裴晏成为自己暗卫的第一天起就在思考这些陌生的词语,以至于她在之后的每一次听到那道声音时都会格外注意。
第一次,是她遇到裴晏从天而降,那道声音说要让裴晏先取得自己的信任。那时这个叫好感度的东西是……负百分之五十?
可是她只懂一个五十。从那时起,黎霜就确定那道声音所说的内容和自己有关。
第二次,是裴晏说要帮自己破案,自己不过给他拿个凳子,他就说自己关心他。那时也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好感度变成了负百分之六十。
似乎是变多了,可是当时明明自己对他并无任何好感。
第三次,是破案后自己询问裴晏破案的方式,当时裴晏还猜出了自己是大理寺卿,说了一个古怪的词语,叫性别歧视。
自己问他是否觉得女子做官离经叛道,裴晏不以为然,说能者居之。那道声音又出现,好感度变成了负百分之三十。
从这里开始,黎霜就隐隐有些明白了好感度这个东西,但不能完全肯定。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数字会又增又减,所以她开始找每次变化时自己和裴晏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直到第四次,二人在悬崖底下养伤,好感度变成了0。
她当时面上不显,甚至都没有再问裴晏那些词句的意思,只是在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此刻,加上裴晏说自己的努力有了效果,她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黎霜知道裴晏不会害自己,这是她唯一能从裴晏身上得到的信息。
以及他不属于这个地方,黎霜也能清楚地感觉到。
她没有再接裴晏的话茬,只是换了话题,道:“我没做过的事,我证明不了。到时候除了一张嘴。我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裴晏觉得好笑,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的褶皱,“我之前就告诉大小姐了,你身后有黎家,有大理寺,还有影儿凌逸和我。就算有什么意外,大小姐绝对不会有事的。”
黎霜不以为意,“你又知道了?”
“不过大小姐从没有过意外,”裴晏道:“看似你很被动,实则你永远在思考下一步计划,用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脱身。”
这个做什么都总能出乎人意料的奇女子,永远有反败为胜的信心和勇气。
那双温和平静的眸子里蕴藏着比天地更为广阔的见识和智慧,像永不停息的风暴席卷着所至之处,留下的不过是风卷残云后的云淡风轻。
就像现在,身陷囹圄后,迎接她的或许是人头落地,却还是心平气和般坐在这里,说自己什么也没有。
“说得我好像无所不能似的,”黎霜摇了摇头,“不是我没有过意外,是我不敢让别人知道我的弱点。它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扎下来,让我头破血流。”
她从来没有有意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肋,那简直比身坠悬崖更让她感到恐惧。
“弱点?”裴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某夜发生的事似乎还记忆犹新,那蜷缩着轻轻颤抖的影子和身前冷静得可怕的女子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黎霜不解,看着他正要说什么,听他道:“确实,大小姐真的没有弱点。”
她不知道裴晏这句话是真心还是讽刺,无奈摇了摇头。
“我得去酒楼蹲点了,等我消息,大小姐。”
等黎霜反应过来抬头看去的时候,只看见裴晏朝自己挥手告别的背影。
“还好你出来了,我这几日都担心坏了。”董昭华拉着黎霜的手,眼中隐隐含泪。
黎霜看了眼她的肚子,“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吧,这都六七个月了,哪还经得住这样伤神?等孩子长大了,还要怪我苛待你和他呢。”
闻言,董昭华破涕为笑,“也是你聪明,知道利用舆论。前几日我带着何如霏和二皇子忙活了好一阵才把那些东西贴完呢。”
“辛苦你们了,”黎霜突然愣住,“二皇子亲自去贴的?”
“是啊,”董昭华点点头,“可积极了,一个人贴了大半,我都吓到了。”
“二皇子殿下天潢贵胄,千金贵体,怎可为臣做此等小事臣感激不尽……”黎霜抿唇。
冯渊笑容有些浅,“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你既信任我,我也不能辜负李大人是吧?”
黎霜不可谓不动容。她让裴晏将书信给冯渊的时候,想到他会找人扩大声势,却没想到他这样尊贵的人会亲自做这些。
“殿下帮了大忙,这份恩情臣会永远铭记。”黎霜真诚道。
看着面前人诚恳灵动的双眸,冯渊眸光闪了闪,“这件事还是因为李大人聪慧,否则还没有这么容易。我也无法进地牢看望李大人,竟不知李大人也有这样令我佩服的智谋。”
黎霜颔首道:“不过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入不得殿下眼的。”
“妄自菲薄,”冯渊笑着,又换上认真的神情,“李大人可想好怎么为自己辩解了?我出手的话会惊动皇兄,所以……”
“死马当活马医吧,”黎霜笑得有些勉强,“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冯渊看着她,道:“李大人可是说过的,永不言弃。”
“永不言弃。”黎霜回应他。
黎霜走后,幕僚走到冯渊身边,“殿下如此帮李清正,真是看重他。不过大理寺这些日子愈发难过,殿下是为了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冯渊喃喃道:“只是我觉得他身上那股劲儿,很难得。而且,他还有点像一个人。”
乌金西坠,星月高悬,长安城灯火高张,里坊遍开。喧闹和灯火一齐织在了夜布上,人声鼎沸的酒楼更是声歌鼎沸,觥筹交错。
酒楼里面宾客满席,喧哗不止,谁也没有注意一人在其中穿梭,拐上了角落的楼梯。
徐青山喝得高兴,因酒量极佳没什么醉意。他正在兴头上,要举杯再喝,有一女子走上前来与他耳语,说赵季在楼顶有要事找他。
他虽疑惑徐青山为什么不进来寻他,但还是乖乖地跟着女子去了酒楼的最高处。
走到长廊尽头,徐青山能看见有一男子负手而立,边走边喊赵季的名字。
“赵兄——”徐青山的声音在见到那人转身时突然止住。
他有些疑惑,“你是谁?”
“让你出来一趟真不容易,不枉费我蹲了你那么久,”男子动了动脖子,“徐青山,当时梁州一案,去清点赃款的是你吧。”
“是又怎样?”徐青山不明所以,“你不会是李清正的人吧?他过几日就要因为贪了梁州的赃款要被皇帝处置了,所以让你来找我,想让我替他作证?”
他冷笑一声,“证据确凿,我可不会做伪证。”
“真的是伪证吗?”男子步步紧逼,直接捏住了徐青山的衣襟,“若你知道大皇子用来诬陷李清正的银子是从赵季的老家沧州搜刮上来的,你还会这么说吗?”
徐青山眼睛猛然睁大,顾不上现在自己的狼狈,“什么意思?”
“大皇子当然不会告诉你,但有心查就会知道,”男子放开徐青山,拍了拍手,“你从小就跟在你的舅舅身边,但你是沧州人,还改了姓。我去沧州问过了,赵季的母亲当时生的是一对双胞胎,但因为养不起两个孩子,就将哥哥卖给了长安没有孩子的达官贵人。外人都说徐凌峰是你舅舅,但其实你们根本就没有亲缘关系。”
“你怎么知道的!”徐青山面露惊恐。
男子面不改色,“我说了,有心查就会知道。你帮着大皇子诬陷李清正,却没想到害了自己的家乡吧?我去到沧州的时候,还见到了你的老母亲,瘦得跟竹竿似的。都是因为家中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银子到了大皇子手里,成了陷害李清正的五百两。”
徐青山跌坐在地,不停摇着头,“怎么会……弟弟,母亲,沧州……”
男子见状,蹲下身和徐青山平视,“现在呢,愿意作证了吗?”
“这么容易?你跟徐青山说什么了”黎霜走在去找董昭华的路上,听裴晏说徐青山已经愿意作证,还有些惊讶。
“我可会说话了,说大小姐你是多么辛苦,多么为百姓着想,给徐青山感动得那是泪流满面,当即说要为你作证。”裴晏随口道。
黎霜扫了他一眼,“一天没个正形,说实话。”
裴晏挠了挠头,将自己去沧州的事情说给了黎霜。
“你独自去沧州,怎么没告诉我一声?”黎霜哑然。
“这不是没有什么把握吗,死马当活马医。”裴晏没心没肺地笑道。
黎霜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
今天卫霄难得白日出街,见到不远处的二人,身子一顿。
那名女子他认得,是那日打了他一顿的黎霜。可她身旁的男子居然就是那天晚上来威胁他不要动李清正的人!
可是他们本应该毫无关系,但为何看起来如此熟络,像是已经了认识许久?
卫霄突然想到之前冯御跟他说过的消息,内心大惊,拔脚跑去了大皇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