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真的是李清正吗
“你亲眼所见?”冯御“砰”的一声放下茶杯, 眸中闪着兴奋的光。
卫霄还喘着气,却不敢在冯御面前失态,极力平复呼吸, 道:“奴才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
他没敢提那晚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出来后被裴晏拦住。只说裴晏拿剑以胁, 话里话外都能听出他是李清正身边的人。
冯御的食指轻点着桌面,面露思索,“黎家不是和李清正走得近吗?李清正的人认识黎家小姐也不奇怪。”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冯御的语气明显就不是真的这样认为。
幕僚转了转眼睛, 道:“殿下想想。李清正的身量本就和那黎家小姐相差无几。加上黎家小姐又深居简出,真是这样的话, 哪会和李清正身边的人扯上关系?殿下先前说黎丞相不知情, 怕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
冯御心下一动, 想到了卫霄曾经被李清正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模样。
“殿下, 而且二人的手劲相近, 连和打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卫霄忙道。
他将之前黎霜揍了自己一顿的事全盘托出。
“你为何当时不说?”冯御问道, 语气有些冷。
卫霄摸了摸自己的脸,颤道:“二皇子殿下当时也在场, 不让奴才说出去……”
“蠢货,”冯御骂道:“他是谁, 你又是谁?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
卫霄很快低下头,不敢再看冯御的表情。
冯御的胸膛似开始燃起了火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图给这件事情的许多疑点加上合理的解释,却在被印证和得到合理解释后愈发肯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那种抽丝剥茧的兴奋和逾越仿佛在他的胸膛交织, 变成了杂乱无章但极具吸引力的曲子,互相摩擦生出的火苗愈发猛烈, 直到变成燎原大火。
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生出能一击毙命的菟丝子,将他的目标毫不留情地吞噬殆尽。
他的胸膛起伏着,内心确信,反馈到嘴上却变成了最后一个问题,“可是……李清正又是如何伪装的?”
二人面貌毫无关联,否则也不会从未有人发现。
幕僚脸上扬起笑意,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开口道:“臣擅巫蛊,知有一古法可制人面。此面能以假乱真,毫无破绽。”
见冯御目光中闪烁的兴奋,幕僚继续道:“若无法让李清正自行揭下面皮,可用一物。此物能腐蚀面皮,却不会对真正的皮肤造成伤害。只要李清正……”
幕僚说完后,冯御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狂喜,抬手拍了拍幕僚的肩膀,“我得先生,实无憾也!”
见二人相视而笑,卫霄便知道自己立了大功,也不由得感到兴奋,先前的焦躁和急迫也在此刻得到反馈。
“此事当八九不离十了。卫霄,替我再去查一件事情。”冯御道。
卫霄听完冯御的吩咐,颔首应下,转身出了门。
“李清正一倒,冯渊那个蠢货耗费的这么多心血就全部浪费了。我早就提醒过他,李清正和大理寺根本就是一群废物,这下看他如何跟我斗。”
冯御一口饮尽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面上满是快意。
“恭喜殿下,终于可以铲除这些蛀虫了。”幕僚行了一个极标准的君臣礼。
房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李大人,这几人都是昨日日夜兼程赶来长安的,都是为了给李大人作证。”
李府内,徐青山带着二男二女站在院内,朝面前的黎霜说道。
黎霜颇为惊讶,“徐侍郎这是……”
“我听说了李大人的事情,内心不安。我知李大人品性,是断断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的,所以愿意帮李大人一把。”
黎霜似笑非笑,“徐侍郎当时去梁州的时候,我可是把赃款全权交由你处置了。若我有什么问题,你当是第一个知道的才是。可是为什么在陛下降旨将我关入牢狱时,未见徐侍郎露面,反倒现在出现了呢?”
虽然这话内容听上去有些尖酸刻薄,但徐青山并没有从面前人的眼睛里看出一点讽刺挖苦的意思,反倒是认真与平和。
“我……”
“这孩子真是热心肠,说李大人有难需要我们作证,一路上都在跟我们说这事哩,”一妇人道:“李大人放心,我瞧人可准,这孩子看上去就没什么坏心眼。”
徐青山感激地看向身旁的妇人,朝黎霜道:“从前我只知道一味自保,但没想到这样却害了更多的人。我考取功名,可不是为了在长安有一屋安身,而是为捍卫天下正义,帮助像李大人这样的好官。”
“言重了,”黎霜笑道:“既然徐侍郎愿意相帮,我自是感激不尽。不过仅凭人证是不够的,我还需要……”
“我是沧州州府的人,这里是知府强收额外的银子,还抢夺沧州百姓财物的证据!”一男子从袖中拿出一叠东西交给黎霜。
黎霜接过翻看,上面都是知府记录的沧州每家每户征收的银子的东西。应该是这男子从知府那里偷来的。
“我就是看不得沧州知府那为虎作伥的小人行径!”男子道:“不过我如此做,沧州州府也容不得我了……”
黎霜收起东西,安慰道:“如果此事成功,沧州州府便会被整顿,到时候自有你的去处。”
“那就多谢大人了!”男子十分感激。
黎霜看到躲在方才那名妇人身后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疑惑道:“怎么还有孩子?山高路远,他怕是吃不消吧?”
“是这样的,”徐青山牵着那位小男孩走到黎霜面前,“他的父母亲都因为家中无米而饿死了,他也是靠着捡别人剩饭才活下来的。他恰好听到了我和别人说话,知道了我来沧州的目的,说什么也要跟来。”
小男孩面黄肌瘦,眨着眼睛仰头看着黎霜,“大哥哥,我替你作证,你能给我一个馒头吃吗?”
黎霜蹲下身来和他平视,心有触动,点头道:“不止馒头,还有很多好吃的,哥哥都带你去吃,好不好?”
闻言,小男孩面露欣喜,用力点了下头,“嗯!”
黎霜看向剩下那位一直未开口的妇人,“这位是……”
“这是我婶婶。本该是我母亲来,但是她……”徐青山欲言又止。
黎霜已经知道了徐青山的身世,也知道徐青山的母亲身体不好,无法长途跋涉,所以也没有再问,只是朝妇人道:“多谢你愿意来帮忙。”
“这都是应该的,”妇人愤恨道:“要不是大皇子,我姐姐又何至于落得这样凄惨的境地!每日吃不饱穿不暖,实在是……”
妇人双眼含泪,黎霜忙安慰了她几句。
一会儿,黎霜看着几人,拱手作揖,“李清正在此谢过各位。”
“大人可有把握了?”徐青山扶起黎霜的手,问道。
黎霜敛了眸中神色,道:“三分看你我,七分……看天命。”
“阿霜,我实在是担心啊。而且我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大皇子怕是要置你于死地。”董昭华握着黎霜的手有些用力。
黎霜道:“放心吧,无论怎么样,我也不至于死。就算大皇子万事俱备,我这里也未必会给他借东风的机会。”
听黎霜这么说,董昭华也知道她是有些准备的,稍稍放下心来,“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惹上这些麻烦,真是艰难。”
“艰难倒不好说,”黎霜淡淡笑着,“或许是麻烦偏爱我,要苦我心智,劳我筋骨呢①。”
董昭华刮了下她的鼻子,“居然还有心思说笑。”
五日眨眼便过。入宫路上,坐在马车中的裴晏还在喋喋不休。
“大小姐你等会儿一定要冷静……我知道大人平时都很冷静,但是还是要小心些。徐青山肯定不会反水,这个你放心。他不是还给你带了几个人证吗应该问题不大。如果实在……”
“裴晏,”黎霜打断了他,淡道:“凌逸都知道在宫外接应,你却非要跟着过来,难道要进宫吗?”
“对啊,”裴晏道:“怎么可能让大小姐一个人进去?放心吧,我不会暴露自己的。”
黎霜无奈地闭了闭眼。
“宣李清正——”
太监尖细的声音从殿内传到殿外,黎霜深吸一口气,抬脚入内。
这条路自己走过成百上千次,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漫长。两侧站满了文武百官,他们都是她的同僚。
那一道道投向她的目光中,有看好戏的,有鄙夷的,有关切的,有担忧的。
无数聚集在她身上的眼神汇聚成了她脚下行走时生出的风,好似裹挟着她,却又好似如浮云般会很快消散,留不下一点痕迹。
黎伯约,何如霏,周旭,张作……一个个都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她走到了前方,看到了分站在前面的冯渊和冯御。
皇帝看着他,冷道:“李卿,有人参你贪赃枉法,以公谋私。人证物证皆有,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陛下,臣从未做过此事。先前所谓不知从何处搜到的五百两银子根本就不是臣所有,而是大皇子殿下在沧州搜刮的民脂民膏。”黎霜道。
此言一出,如巨石投入深海,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众人口耳密谈间,冯御对着黎霜笑道:“李大人,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有。”黎霜毫不畏惧地迎上冯御的目光。一旁的冯渊也朝二人看去。
皇帝不可谓不震惊。先前冯御就被人参谋害忠良,如今若再加一个构陷朝臣的罪名,他这个皇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且不说此事真假,就说在短短半年内冯御就能惹上这么多腥臊,怕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皇帝的手紧握成拳,“那就带上来。”
而后,徐青山带着二男二女走入大殿。
“徐统领,这不是你侄子吗?怎么在这里?”一人问身边的徐凌峰。
徐凌峰显然也不知内情,一头雾水,只是摇着头。
身后的四人毕竟没有见过此等场面,明显可以看出他们的紧张与害怕。
冯御在看到徐青山的那一瞬间,双手顿时感到一股寒凉,牙齿不自觉地上下咬着。
几人向皇帝行完礼,站在了黎霜身旁。
“你们就是李清正的证人?”皇帝问道。
“是,”徐青山颔首,“臣和其余四人皆可为李大人作证。”
冯御的语气含了危险和警告,“当时可是徐侍郎运押的赃款,难道会有错吗?”
徐青山没有看冯御,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开口道:“是臣先前不察,才让李大人到如此境地。那五百两银子的确是大皇子在沧州搜刮而来,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皇帝冷道:“你真的确定,是大皇子所为?”
徐青山喉头滚动了下,眸中闪过什么东西,坚定道:“臣知道,这便是证据。”
他拿出袖中的东西,交给小跑而来的卫霄。
皇帝看完后,直接将东西扔了出去,怒道:“冯御!你看你做的好事!”
冯御心下一惊,抬脚去捡了一张离自己最近的纸。
上面记录了谁家收缴了多少东西,拿了多少银子,并在最下面写了自己的名字。
他将那张纸捏成一团,朝皇帝道:“父皇,这不能说明什么。沧州确实是儿臣管辖,但沧州知府如此行径,儿臣也始料未及,这一切都与儿臣无关!”
“是吗?”皇帝道:“与你无关,那为何上面的银子又刚好是五百两?朕说怎么沧州一地的银子多得奇怪,原来是你在捣鬼!”
冯御转了转眼睛,直接跪了下来,“儿臣的确未曾做过此事,不知如何自证。”
皇帝冷哼一声,随意指了下首一个妇人,“你不是人证吗你来说。”
妇人连忙跪了下来,“臣妇是沧州知府马洋的夫人。马洋之前就与我说过,大皇子有令,不论用什么手段,也要从沧州挤出五百两银子来……”
“呜呜呜呜呜……”妇人身边的小男孩大抵是被这样的氛围吓到了,突然哭了起来。
黎霜一惊,蹲下身来轻抚着小男孩的胸膛,“我们不怕,不怕。”
小男孩止住了哭声,哽咽道:“娘和爹都饿死了,因为家里没有银子买吃的……”
皇帝眉头一跳,正要问怎么回事,剩下那位站着的男子也跪了下来,“陛下,草民就是马知府手下的人。他让草民挨家挨户去以孝敬大皇子的名义拿银子,银子不够就用家中的物件抵,就这样凑够了五百两……”
文武百官们无不震惊,都不自觉地放大了讨论声。
“真恶毒啊,给人小孩儿的爹娘都饿死了……”
“是啊,沧州足足万人,这得遭多大罪啊。”
不过最气愤的还是冯御。他哪里想到马洋会这么蠢,蠢到大张旗鼓,人尽皆知!连物证都能被人偷走,简直蠢到家了!他当时怎么就敢信任这样一个没有头脑的蠢货?
冯渊看着好戏,朝皇帝道:“父皇,这事往小了说,就是皇兄欺压百姓,毫无人道。往大了说,就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择手段构陷朝臣,祸乱朝纲。”
冯御气极,抬手指着冯渊,“你!”
“够了,”皇帝脸色并不好看,“你们几个都先起来。”
卫霄看了眼冯御的脸色,对皇帝道:“陛下,此事还是再斟酌一下吧。毕竟当时大皇子也有人证,说不定……”
没等卫霄说完,下方就传来冯御的声音,“父皇,若此事为罪,那欺君是否更该严加处置?”
“什么意思?”皇帝不解。
黎霜眼皮一跳,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着冯御朝自己看来,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笑,阴恻恻道:“你真的是李清正吗?”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砸在黎霜心口,她只愣了一瞬,便冷静道:“大皇子殿下此言何意?臣不是李清正,还能是谁?”
冯渊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冯御到底想说什么。
在众人因为冯御的话噤声的同时,冯御转身看向不远处人群中的黎伯约,“黎丞相,你不觉得这位寺卿大人有些眼熟吗?”
黎伯约* 突然被冯御点到,心下闪过很多猜测,眼睛转了转,道:“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父皇,”冯御笑着,转身面对皇帝,“我们都被这位大理寺卿骗了。他根本就不是李清正,而是黎家大小姐,黎霜!”
众人皆惊讶,比之前知道冯御搜刮五百两银子来诬陷李清正更甚。他们的交谈声愈发大了,都因为这惊天骇俗的消息而感到兴奋。
黎伯约愣在原地,直到有人同他说话才回过神来,“黎丞相,李清正真是令爱?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这话中既有惊讶又有看好戏的意味,黎伯约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且在看看吧。”
他听到冯御这番话时又何尝不如闻惊天巨响?李清正怎么会是黎霜,又怎么可能是黎霜?
众人面色各异。
张作置身事外,本该是看好戏的他面上却是担忧之色。
而周旭和何如霏,都不相信冯御的话,却不敢出头说些什么,怕让局面越发混乱。
“荒谬!”皇帝怒道:“这种事怎能开玩笑!”
“这并非玩笑,”冯御道:“儿臣此前就有疑惑,后来经过查证,确信李清正就是黎家小姐。”
黎霜震惊冯御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更震惊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
她稳住心神,尽量让别人看不出自己的紧张,“陛下,这实在荒谬。”
冯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目光好像定在了李清正身上。
他……是黎霜?!
震惊,疑惑,尴尬,敬佩,纠结。一系列感情排山倒海涌向冯渊,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听不到周遭的声音,只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清正。
“那殿下不如说说,有何证据证明臣是黎家小姐?”黎霜道。
冯御冷笑一声,“这很好证明。如果你真的不是黎霜,那真正的黎小姐此刻应该正在黎府上,不如让她入宫,也好让我们都看看,大人和黎小姐是两个人。”
黎霜还要说话,冯御便已经转向了黎伯约,“黎丞相应该也很想知道此事真相吧?想必也会同意的。”
“黎小姐一介女流,怎可因为皇兄几句话便抛头露面接受他人的议论?丞相还是要好好斟酌才是。”冯渊终于回过神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或者说是从他内心出发,他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冯渊觉得自己在害怕,在恐惧,在逃避。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阻止冯御的下一步动作。
黎霜没有说话,转身看着黎伯约,黎伯约也在看着她。
自己该同意吗?黎伯约还在纠结。他是该赌面前这个少年就是李清正,还是他是自己的女儿黎霜?
若是前者,那他岂不是害了黎霜,让她接受这么多人的非议?但若是后者……
所有人都在看着黎伯约,而他沉吟片刻,内心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正要开口之际,许久未说话的皇帝突然开口,“够了。卫霄,去黎府将黎小姐请入宫来。”
“是。”卫霄笑着,忙颔首退下了。
冯御见已经得逞,朝黎霜道:“等黎小姐来了,自见分晓,李大人。”
说到“李大人”三个字时,冯御刻意加重,仿佛在强调他已经完全肯定了黎霜的身份。
殿内突然安静,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同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凝聚成了一团正向众人压下的乌云,在等待着什么去冲破它。
皇帝捏着眉心,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下首的黎霜,和黎伯约对视一瞬后又见冯渊一直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用目光道:殿下觉得是什么结果?
冯渊的面上难得失了平日的云淡风轻,抿唇,同样回以目光:我不知道。
见二人用目光交流,冯御无声冷笑,心道:死到临头,看你们如何翻身。
第52章 你很漂亮
却说黎霜入宫后, 裴晏也从一处无人把守的地方溜了进去。他自觉无人发现,大摇大摆走在宫道上,一边注意着有没有人经过。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去金銮殿探听情况, 说不定现在黎霜已经被群起而攻之了。
他对去金銮殿的路有些印象,宫道的人也隐隐多了起来。
见前方走过一队宫女, 裴晏闪身进了另一条道——
“裴公子。”
裴晏一转身便看见一宫女站在不远处,像是已经等了许久。
他认得她,是福盈公主身边的人,也是那天自己溜进宫, 带着自己去找福盈公主的人。
“是你啊,”裴晏有些警觉, “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裴公子吧, ”宫女淡道:“公主殿下无所不知, 无所不晓。只要公主想知道,那裴公子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公主的耳朵和眼睛。”
裴晏没有接话, 只是内心腹诽着这个福盈公主。
什么无所不知, 无所不晓, 不就是喜欢派人跟踪自己么?况且她的手也没有伸到那么长,否则自己早就察觉了。
上次她给自己下药, 黎霜又来找自己,两个人一同逃了出去, 难不成福盈公主是为了这件事要找自己算账?
可这又怎么了,不是她早该预料到的结果吗?
离福盈公主的寝殿越来越近,裴晏始终没找到机会脱身。他知道耽搁的时间越久,黎霜有可能就越危险。
尽管自己相信她能临危不乱处理好一切, 但总感觉有些放心不下。
“到了,裴公子, ”宫女停住,用麻绳将裴晏的双手捆绑起来,“这是公主的意思。”
裴晏纷繁的思绪被打断,看着面前这处熟悉的地方,眼睛一转,抬脚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如先前那般被人合上,面前的装潢还是一丝未改。只是因为是白日,油灯并没有点那么多。
“三番四次私闯宫闱,真是胆大包天。”冯玲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斜靠在贵妃榻上。
裴晏站在门边,一动未动,道:“公主要处置我?”
“有没有人告诉你,见到本宫要先行礼?”冯玲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还是说你是故意为之,想让本宫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裴晏算是清楚了。只要这个福盈公主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她往往不是真的这样想。
“公主也知道,我粗鄙无礼,只会惹公主生气。”裴晏没什么表情。
闻言,冯玲笑了一声,道:“本宫倒不怎么认为。上次你突然消失,是怎么做到的?”
裴晏就知道冯玲是想说这件事情,眸中情绪不明,“我毕竟不是宫里的人,难道还不能离开这里吗?”
如果换做旁人对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冯玲早就让人拖走杖杀了,哪还会容他好端端站在这里?
“黎家小姐来找你了,本宫清楚。你们……”冯玲眼中流露出探究和讽刺,“难道有肌肤之亲了?那药性并非常人可抵抗得住的。”
不愧是有七位面首的公主,说话都如此简单直白,丝毫不觉得这样对一个算不上熟识的男人说话有什么。
可她毕竟是公主,说什么做什么都从心所欲,那还需要考虑别人?
裴晏眸光闪了闪,鼻尖似乎又钻进了那日黎霜被迫离自己极近,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味道。
黎霜……
“公主说笑了。黎小姐与我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我并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能忍住药性也在正常不过。”
话虽是这么说,冯玲却一点也不相信。她蓦地起身,赤脚走向裴晏,声音被无限放大。
冯玲几步走到裴晏面前,用手指捏住裴晏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想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
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居然连一丝情绪都没有。明明人是笑着的,却未达眼底,眸中并无半点笑意。
还真不像什么“正常人”。
下巴上的手温良如玉,细腻如雪,和某个女子的手完全不同。裴晏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微微偏头,挣脱了冯玲的手指。
冯玲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一甩袖子回了榻上,翘起一只腿,冷眼看着裴晏,道:“你很不听话,本宫不喜欢。”
“公主,这很正常,”裴晏道:“我又不是银子,怎么会人人都喜欢?”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冯玲突兀地问道。
裴晏表情淡淡,那句“我不想”还没宣之于口,冯玲便自顾自讲了起来。
四年前的科举,作为状元的郑劭自然名声大噪,一度成了长安城中风头无两的人物。
状元游街,人声鼎沸,百姓皆夸赞这个新科状元一表人才,龙章凤姿。
当时有意想提拔寒门的皇帝也十分看好,在召见完前三甲后,特地把郑劭留了下来。
“朕看过你的文章,确有盖世之才。方才见你谈吐不凡,也看得出你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朕想先考考你。”皇帝道。
郑劭自是应下,等着皇帝的下文。
“史书和世人皆道,商纣王昏庸无道,宠爱妖妃妲己。炮烙之刑,酒池肉林皆出于他,是一个不折不扣,人人喊打的暴君。你也是这样认为么?”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郑劭,很想知道这个二十有三的年轻人会如何回答。
郑劭大脑飞速运转。皇帝绝不会突发奇想问这样一个问题,而是有自己的目的。
如果类比商朝的炮烙之刑,面前这个皇帝也曾发明了一种比这更甚的刑法。
杀人超五数者,用铁钉铁锤生生凿开犯人头颅,将烧得滚沸的热油自头顶灌入,定会让犯人在短短时间内承受巨大痛苦,带着扭曲的表情死亡。
而酒池肉林,这位皇帝虽然没有吃人肉的爱好,却也曾以酒灌池,与不少美人在其中寻欢作乐,还因此被许多朝臣上书劝谏。
皇帝这样问他,无非是要看他这个寒门的代表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帝王。
若是他的回答不能让皇帝满意,轻则被驳斥冷落,断了仕途;重则人头落地,从此世上再无郑劭。
“陛下,依草民看,若要评价一位帝王,便要评价他的所有,”郑劭道:“关于炮烙之刑,酒池肉林,史书确有记载。但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商朝灭,周朝立,周武王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建立新朝,若纣王不昏庸残暴,他又凭什么造反呢?”
皇帝眉梢一扬,打量了一下郑劭,“继续说。”
郑劭颔首,道:“所以是蓄意抹黑,还是如实记载,都看后人如何评判。商纣王一生中,后宫仅一后二妃,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史书评他荒淫无度。而周文王后宫妃子超二十数,子女更是近百位,史书却说他清心寡欲。可见无论是史书还是世人言论,都不能尽信。”
“所以你是说,商纣王不是暴君?”皇帝语气不明。
“是否是暴君,草民说了不算,”郑劭道:“可草民能跟陛下说道,再看陛下如何评价。从商朝的殷墟妇好墓的挖掘中,可以知道女子是能够参政的。王后不仅是大将军,甚至还有自己的封地。”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皇帝的脸色,发现皇帝并没有生气或者不耐烦的迹象,便继续道:“再有,祭祀方面,商朝曾经常用成千上百位活人祭天,到了纣王及其父亲,便只是将打胜仗得来的奴隶拉去干活而已。最后便是商纣王用人,唯才是用,不问出身。”
皇帝突然笑了,眼中兴趣更浓,“那你觉得,为何史书会如此评价商纣王?”
郑劭深吸了一口气,道:“千年前,商纣王罪有其三。一是纣王允许女子参政,得讨伐。二是纣王不用活人祭祀,是对神明的大不敬,得讨伐。三是纣王没有完全让贵族当官,而是从底层选拔人才,得讨伐。”
在皇帝略微惊讶的目光中,郑劭直接跪了下来,神色恭敬,“千年前,此三为罪,周武王的涛涛怒焰诉说着纣王之残暴。但千年后的大盛,国泰民安,陛下励精图治数载,百姓皆受教化。如今,同样的三件事情,换做陛下,必然会被百姓大加称颂!”
说完,郑劭还有些诚惶诚恐,“草民并非有把陛下与商纣王相提并论之意,请陛下恕罪!”
“好了,起来吧,”皇帝有些高兴,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面上比方才更显愉悦,“说得不错。难怪那些老学究都对你赞不绝口。”
闻言,郑劭也知道自己过了这一关,暗自松了一口气,道:“陛下谬赞了,臣不敢担此溢美。”
见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既文采斐然又有惊世之才,还有着难得的谦逊,皇帝越看越觉得满意,甚至已经想好要给他一个什么官当当了。
可越是这样,皇帝越是显得冷静,淡道:“你先下去吧。官职的话……几日后朕便会下旨。”
郑劭颔首,还是保持着自方才入殿就透露出的沉静平和。
他应下,朝皇帝行礼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郑劭从始至终的一言一行都是规规矩矩,让人找不出一丝差错来。
郑劭出了金銮殿,又稳当出了玄清门,再下几十阶金砖铺就的台阶就能到宫门前的诺大空地了。
他走到空地正中央,侧面便传来金铃摇晃声,在这片空地上方盘旋。
郑劭转头看去,见十二抬轿辇稳稳当当朝自己走来。逾矩却被皇帝允许的金黄轿顶和明黄轿帷的轿身用黄金和翡翠点缀,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
这个排场,只有皇帝唯一的公主才能有了。
郑劭停了下来,对着行至自己面前的轿辇恭敬地行了一礼,“草民见过福盈公主。”
郑劭未见答复,只听到帷幔被人掀开的声音,然后是女子轻俏明丽的声音传来,带着和身侧阳光如出一辙的暖意,“你就是名噪京城的新科状元,郑劭?”
“是。”他答。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冯玲道。
郑劭仰起头,视线却未抬起,直直盯着自己的乌靴。
“你很漂亮。”冯玲笑道。
漂亮?这是一个什么形容词?郑劭扫了眼自己身上的青色长衫,怎么也无法将“漂亮”二字和自己结合在一起。
他有些惶恐,“公主说笑了。”
冯玲又笑了几声,“还害羞呢。”
郑劭本没觉得有什么,听福盈公主这样一说,脸上还真爬上了些许绯红。
“真有意思,你走吧。”冯玲扬唇,放下了帷幔,轿辇又动了起来。
郑劭如蒙大赦,起身擦了擦脸上的薄汗,转头看了眼远去的华贵轿辇,快步出了宫。
“你真喜欢那小子?”皇帝有些惊讶。
他以为冯玲眼高于顶,作为大盛最尊贵的女子之一,会挑选世家子弟中最耀眼最合她心意的一位。
结果居然看上了那个寒门出身的新科状元。
“是啊父皇,”冯玲拉着皇帝的袖子,讨好道:“答应儿臣好不好?让郑劭做儿臣的驸马。”
皇帝有些犹豫。大盛驸马是不能再做官的,可是皇帝又十分看重郑劭,想选个好日子写道圣旨让他做翰林院副掌事。
冯玲这样一来……
可是冯玲也知道皇帝最吃自己这套,不依不饶地求了他好久,终于让皇帝松了口,没过多久就下了旨。
一时间,长安百姓人人都在讨论冯玲的这桩婚事。
“这不是活生生断了别人的仕途么,这可真是……”
“谁说不是呢?听说那准驸马接到圣旨的时候,那脸啊,一下子就白了!”
“哈哈哈……不愧是福盈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
“可怜那新驸马了,本该有个一官半职……”
公主出嫁的场面极其盛大,足足庆祝了半个月。
可新婚当夜,灯火通明的长安城中,新妇新郎却没有那样愉快。
冯玲有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要自请去书房?你可知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臣知道,”郑劭道:“只是臣见公主盛颜,自惭形秽,不敢与公主同床共枕,亵渎了……”
“够了,”冯玲抿唇,“你既不愿,本宫也不勉强。”
郑劭离去后,冯玲差点砸烂自己的头冠,却被贴身侍女适时制止,“公主不可!千万别因为驸马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冯玲冷哼一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觉得做本宫的驸马委屈了他不成?”
侍女扶着冯玲坐下,劝道:“驸马毕竟寒门出身,难免有些不适应。公主盛世容颜,大盛中无人可与您相提并论,只要您略施手段,驸马定会……”
听完,冯玲终于露出了笑容,轻声道:“好,好。”
从那天开始,冯玲不惜自降身份,寻了不少贵族夫人,问她们如何做到与夫君琴瑟和鸣。
“公主矜贵,有所不知。男子嘛,最是抵抗不了女子的温柔小意。轻声耳语,亲手做羹汤,关怀备至,驸马必会十分受用。”一夫人如是说道。
冯玲半信半疑,还是试着按照那位夫人的话去做。
可是无论自己再如何温柔,再如何亲自下厨,学做女红,郑劭都不为所动。
他俨然无法融化的冰块,怎么捂都捂不热。
冯玲贴心关怀,他客气疏离,还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冯玲给他送汤,郑劭一概婉拒,只说自己无福消受。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冯玲终于忍受不了了。
她以为自己放下了之前的高傲,为郑劭做了这样多,他总该有所反应吧?可是没有,丝毫没有,就像将心血全部耗费在了一块冷硬的石头上。
冯玲觉得自己已经变了,已经不是之前的自己了。
所以她放弃让郑劭慢慢爱上自己的想法,在之后的三年里收了七位面首。
他们个个比郑劭懂得讨好冯玲,经常在寝殿内喧哗吵闹,让郑劭不得不注意她这边。
而郑劭也发现了冯玲的变化,也再也没见冯玲主动找过自己。甚至在二人碰面时,冯玲也会目不斜视地带着面首走过。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他内心纷繁交织的情感又是什么。
郑劭听到了京城的流言蜚语,还想劝劝冯玲,只说为她的名声考虑。
可冯玲次次的回答都如出一辙,说他不配管自己。
二人的关系就一直不冷不热,一直持续到现在。
“所以公主说这些,是想说自己其实只是想拿面首们去气你那位驸马?”裴晏听完了冯玲的故事,随口问道。
冯玲笑了一声,“或许一开始是,但是后面不是。本宫想通了,既然本宫万人之上,又凭什么只能有一个男人?寻常男子家中都有三妻四妾,女子为何不可?岂不荒谬?”
“公主很明白。”裴晏敷衍道,在想该如何快点脱身。
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刻钟的时间,实在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冯玲并没有察觉到裴晏的心不在焉,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裴晏的神色,“其实我当初看上他,是因为他那副皮囊。后来知道他才华卓越,故而又添了几分欣赏。可是看久了也总觉得差点意思。但是裴晏,你不一样,你让本宫觉得很特别。”
闻言,裴晏既无奈又好笑,“我和其他男人没有区别,脾气也不好,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根本就不——”
“你好像跟我们都不一样,”冯玲看着他,“你给我一种……一种不属于这里的感觉。”
无论是裴晏的言行,还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隐藏不了的气质,都让冯玲觉得可疑,又引诱着她去探究。
裴晏笑道:“公主说笑了,不是有句话叫……子不语怪力乱神,不是吗?”
“是,没错,”冯玲站起身,往门边走去,“本宫不是要和你讨论这些的。”
裴晏以为冯玲又要对自己做什么,忙往旁边退了几步,却只看到冯玲的手搭在门上,转身朝他道:“你就待在这里,直到你想通为止。本宫没放过郑劭,你也不会例外。”
他心下一惊,双手挣脱不开麻绳,只是看着冯玲,“公主,何必呢?”
“你又何必呢”冯玲的笑容意味不明,打开木门要走出去。
在她左脚踏出门槛之后,冯玲又将身子后仰,对裴晏道:“这里的门窗都封死了,包括本宫手中这扇门。所以别想着逃出去。”
说完,她笑着看了眼裴晏手上的麻绳,毫不犹豫地关门离开,随后是铁链上锁的声音。
木门隔绝了外面的阳光,瞬间暗了许多。
裴晏骂了几句手上的麻绳,小跑着查看殿内的情况。
果真如冯玲所说,殿内的窗户都用钉子钉死了,根本打不开。况且外面应该有人把守,逃出去也会立马被人发现。
他现在根本无法知道黎霜那边的情况,而且似乎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越是这样,裴晏越显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焦急神色。
他左看右看,将目光转向了桌上的花瓶上。
“砰”的一声伴随着刺耳的瓷片碎裂声响彻寝殿,裴晏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瓷片,尝试隔断手上的麻绳。
可因为手腕被绑的很紧,裴晏的动作受限,只能勉强用碎瓷片的尖锐处快速去磨麻绳的边缘处。
收效甚微。
裴晏皱着眉,直接扔了碎瓷片,抬手用嘴咬了起来。可是这样的效果并没有比用碎瓷片割好多少。
黔驴技穷之际,裴晏只好走到桌旁,尝试用书桌的边缘去磨手上的麻绳。
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就算这法子再蠢,再收效甚微也得一试。
裴晏正努力尝试逃脱之际,门口处突然传来铁链的声音,像是有人要进来。
他以为是自己方才打落花瓶的动静太大把什么人给引了进来,忙将自己和桌子分开了点距离,好让来人不知道自己准备做什么。
果不其然,面前的木门被人打开,阳光猛地从外面照射进来。
来人逆着光,但也足以看到他的轮廓和五官。
裴晏微眯着眼看向来人,终于在大脑中找到了这个人的名字。
“郑……驸马?”
第53章 离经叛道,违背女德
郑劭没有接话, 几步走到裴晏面前,三下五除二解开了他手上的束缚。
“驸马爷就不怕被公主知道?”裴晏甩开已经被解开的麻绳,转了转自己的手腕。
听裴晏提到冯玲, 郑劭的眸光闪了闪,“她没有坏心思, 不过是小孩子心性。像幼童得不到一样东西,无论喜欢与否,也要将其据为己有。”
“你很喜欢公主,”裴晏打量了一下郑劭的表情, “别急着否认。”
郑劭正要问他为什么这么想,裴晏却已经有要出去的意思。
“如果以后有机会, 我会和你说的。但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那边, 我让人打开了侧门。”郑劭向自己的右边指了指。
裴晏转身, 拍了拍郑劭的肩膀,“谢了, 驸马爷。”
他三步并作两步离开, 没看他身后站着一动不动,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郑劭。
裴晏这次更小心,飞上殿宇的屋顶, 轻巧地落到金銮殿上,他极佳的耳力正好能听到殿内的动静。
皇帝的声音雄浑, “够了。卫霄,去黎府将黎小姐请入宫来。”
然后是卫霄的声音,“是。”
裴晏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可明明是在说沧州一地的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他庆幸自己来得赶巧, 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顺着少人的殿宇飞出了皇宫。
平时他要飞两刻钟的路程, 裴晏今天只用了一半时间。
裴晏疾步走回黎霜屋内,看到影儿在焦急踱步。
见到来人,影儿忙问道:“小姐呢?凌逸呢?夫人去庙里祈福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你……”
“凌逸还在宫门那头,”裴晏难得认真,“听着,可能有人暴露了你家小姐的身份,现在已经有人往黎府这边来,要看看你家小姐在不在府里。”
影儿神色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镇定下来,“怎么会这样……既然如此,我就需要乔装成小姐,那我这就去。”
裴晏看着影儿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有些赞许。不愧是黎霜带出来的丫头,跟她如出一辙的临危不乱。
没过多久,影儿便乔装完从屏风后出来。
这是裴晏第一次见到影儿扮成黎霜的模样,还一时有些恍惚。就像看到了真正的黎霜像自己款款而来,难怪此前黎府的人都没有发现过。
“走吧。”影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让自己保持冷静,挤出得体的笑。
“等等。”裴晏在影儿经过自己身前时看到了她没有被长发遮住,一览无余的脖颈侧,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影儿不解,望向裴晏。见他从身旁桌上的笔架上取下一只狼毫,蘸了现成的深红墨汁,提笔向自己走来。
她也明白了裴晏动作的意思,暗道自己粗心,接过裴晏递来的狼毫和铜镜,几笔在脖颈旁画好了一个以假乱真的如小拇指盖大小的胎记。
裴晏看在眼中,那暗红色的印记渐渐和此前在宫中偏殿里,二人被迫倒在一处,自己意外在黎霜脖颈上看到的胎记重合在一起。
“这墨汁是小姐花了不少功夫找人去西洋寻来的,极难洗掉,不至于暴露。”影儿放下狼毫,见裴晏似乎要问什么问题,便同他解释。
二人站在黎府前院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人。
砰砰砰。
叩门声响起,影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抬手开了门。
门外站着以卫霄为首的一群人,正含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卫霄在看到开门女子的一瞬间,面上闪过错愕,端着强调道:“陛下口谕,宣黎丞相之女黎霜即刻入宫。”
“不知陛下所谓何事?此时应当未下早朝吧,怎得有臣女的事呢?”影儿问道。
卫霄暗道这丫头考虑周全,真装成了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黎小姐照做就是了,难不成还想抗旨吗?”卫霄阴恻恻道。
影儿笑得得体,“自然不是,那就走吧,大人。”
卫霄侧身给影儿让出了位置,看到裴晏也紧跟其后,虽觉不妥,却不敢说什么。
“卫都督,好久不见。”裴晏笑道。
男子的声音和那夜的恶魔低语重合,卫霄又往后退了几步,警告似地看着裴晏。
裴晏心里骂了句怂货,抬脚跟上了影儿。
“宣,丞相黎伯约之女黎霜入殿——”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走来的影儿身上。裴晏走在她身后,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经过的所有人。
何如霏认识裴晏,还向他点头致意。
黎霜见二人已经走到自己身边,也明白他们早有准备,暗自松了一口气。
黎伯约看着前方站着的“黎霜”,神色复杂,最后也只是看向李清正。
冯渊和冯御看着中间站着的女子,神色各异,都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
怎么有些奇怪……冯渊虽有这样怪异的感觉,但还是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臣女参见陛下。”影儿规矩地朝皇帝行了一礼,裴晏也照葫芦画瓢。
“你不是李清正的家仆吗?”皇帝有些奇怪,看着下首的裴晏。
他可清清楚楚记得,上次李清正来找自己为应家求情的时候,就是这个男子来送的证据。
裴晏道:“是的,陛下。草民是李大人的人,也是才得知李大人的事,内心放心不下,所以贸然前来,求陛下恕罪。”
皇帝懒得分心这些杂事,随意挥了挥手,也就是默认了允许裴晏留在这里。
卫霄回到了皇帝身边,不错眼地盯着下首几人。
“黎卿,你自己来瞧瞧,这是否是令爱?”皇帝朝人群中的黎伯约道。
黎伯约颔首应下,出列走到影儿面前,定定看了她几秒,抿了抿唇,随后转向皇帝,“回陛下,这正是小女。”
皇帝还没说话,冯御便迫不及待道:“黎丞相可看清楚了?我听说,有人同尊夫人打听过,令爱的脖子上有一小块胎记,这可是做不了假的。”
黎霜嘴角抽了抽,内心猛然生出尖锐的抵触和厌恶来。他如何得知自己脖颈上那处极不容易被察觉的胎记?
冯渊冷道:“黎丞相是黎小姐的父亲,怎么会认错自己的亲生女儿?既然方才黎丞相都亲口承认了,皇兄为何还咄咄逼人?”
“这可不是咄咄逼人,”冯御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道:“做事就是应该严谨些,我也是为了黎小姐和李大人的名声考虑。”
“你……”冯渊无语凝噎。
“的确如此。”黎伯约突然开口,语气不明,慢慢转向影儿,眸中蕴含着复杂情绪。
他似是犹豫挣扎了很久,才缓慢抬手伸向影儿散在脖颈旁的长发。
不知道是不是黎霜的错觉,黎伯约的手伸到影儿脖子旁边的时候,似乎停顿了片刻,手还在微微颤抖,最后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撩开了些许挡在手前的头发。
在看到那小块暗红色印记的时候,黎伯约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让众人都看到了那块胎记。
“陛下,她确实是小女无疑。”
黎霜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影儿考虑的这么仔细。
她见影儿身边的裴晏朝自己望来,眼中似还有邀功和调侃的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正经一些。
冯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正以为此事要盖棺定论的时候,冯御又忙道:“父皇,儿臣知一古法,可制人面,能以假乱真,但有一特殊药液可使其脱落。若李清正真问心无愧,应当也不惧此事吧?”
“皇兄怕是有些过了吧?”冯渊道:“皇兄要将黎小姐从府上召来,父皇应了。皇兄又要检查黎小姐的胎记,父皇亦应了,为何皇兄还是不肯放过黎小姐和李大人”
冯渊此刻已经完全相信李清正和黎霜就是两个人,内心也无比轻松。
一旁看好戏的裴晏也在帮腔,“想让所有人信大皇子的话,不如大皇子先拿出证据,而不是让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证。”
闻言,冯御的脑中突然浮现出很多东西。可那些东西都是自己的猜测,都是自己和卫霄捕风捉影得到的结论,哪里真的有证据?*
但是他无比坚定地认为黎霜和李清正就是一个人,这一点是不可能错的。
而黎伯约,只是看着身边的影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冯御咬了咬牙,道:“宁可错杀百人,也不可放过一人。如果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又该如何自处?”
“大皇子如此想验证此事?”许久未说话的黎霜突然开口,语气淡淡。
冯御冷哼一声,“这可是涉及欺君的大事,再如何谨慎也是应该的。若今日不让此事给众人一个满意的交代,你又让百姓们如何看待朝官,看待父皇!”
黎霜正要说话,冯御又道:“最后一次,只要李大人敢用那特制的药液涂于脸上,我和所有人自然会信你。若你真是李清正,那也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难道李大人也不敢吗?”
二人剑拔弩张,气氛一度冷到了极点,先前压在众人头顶的乌云也被一次又一次的质问和逼迫冲破,化作了点点议论散在大殿之中。
皇帝看着二人争执不下,眉头紧蹙,脸色不太好看。
卫霄见机俯身朝皇帝道:“陛下,大皇子殿下所言极是。此事实在太过离奇,若真的如此草率处置,怕是会留下祸患,成为众人心里的一根刺。反正都已经耗费了如此多的时间,也不差这一会儿了不是?只有彻底弄清楚,才能还李清正和黎小姐一个清白,免得日后再遭人非议。”
闻言,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打断了黎霜将要说的话,“若是这样,也好……李清正,你可同意?”
冯御的挑衅,冯渊的担忧,黎伯约的复杂神色,裴晏的关切,还有身后不少人看好戏的眼神……这些东西都将黎霜紧紧包裹,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去看她最神秘最见不得人的内里。
她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了,无论是让影儿扮成自己入宫,还是无意之中已经让冯渊到了无论怎么样也要为自己说话的地步,却还是技不如人,因为冯御的话感到语塞。
黎霜自己也知道,确实有一种药剂可腐蚀面皮但不伤皮肤,是用来撕开自己费尽心思织造出的伪装的最好的道具。
一旦自己为了自证,真的像冯御说的那样沾上药剂,自己的面皮便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腐烂,露出与此刻影儿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等自己的回答,都在看自己会作何反应。
冯御看着黎霜的表情,觉得她是心虚了,笑道:“李大人是不是……”
“不必了。”黎霜道。
冯御的话堵在了口中,只是看着黎霜。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黎霜抬手抚上了自己的下颌处,眨眼间便撕开了自己的面皮。
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冯御勾起一抹冷笑,“果真如此!”
担忧,惊骇,激动,震惊,各色目光交汇,织成了一张严密的网将黎霜罩住,使她听不到其他声音。
皇帝大怒,“你……你怎么敢!”
黎伯约嘴唇有些发白,看到黎霜朝皇帝径直跪下,影儿也眼疾手快撕了面皮一起跪着。
“臣欺瞒陛下,罪无可恕。但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黎霜道。
裴晏眼睛转得很快,看向上首的皇帝,听他道:“欺君之罪可祸及九族,你不可能不知道!”
“正是啊,父皇,”冯御看好戏般盯着跪在地上的黎霜,道:“方才儿臣可是给了李大人……哦不,现在是叫黎小姐了。儿臣方才给了黎小姐两次机会,黎小姐都拒不承认,这不是故意为之是什么?这是看纸包不住火了,才知道该早早认罪吧?”
裴晏见状,朝对面还在发怔的冯渊使了个眼色。
冯渊立马回过神来,看了眼跪着的黎霜,朝皇帝道:“父皇,任贤勿贰,去邪勿疑①。况且,儿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其亲,功多者授之;不以官随其爱,当能者处之②。父皇圣明,也深知用人唯贤之道。黎小姐虽以男子之身进入朝堂,六载中屡建功绩,助民破案,如今大盛能有如此繁荣之景,更是因为黎小姐在父皇培养之下所参与造就的。”
皇帝有些愣神,他没想到冯渊事已至此,还会选择替黎霜说话,还引经据典告诉他应该用人唯贤,不论出身男女。
可是黎霜还是欺骗自己快整整六年了!这让皇帝感到自己被忽视被戏耍,就像所有人在嘲笑他这个皇帝连自己的臣子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冯御冷笑一声,道:“不过又是些冠冕堂皇的话。说这么多,黎霜欺君已成事实,是无论如何都抵赖不得的。若事事都可以这样逞口舌之快,难道还有公正可言吗?”
“那皇兄搜刮民脂民膏,欺压沧州百姓一事是否也该一并处置了?”冯渊不甘示弱。
“你!”冯御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
皇帝有些头疼,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黎伯约,问道:“黎卿,这可是你的女儿,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臣赞同二皇子殿下的话。小女有错在先,但确为大盛做出了不小的贡献。”黎伯约言简意赅,并没有看黎霜。
皇帝微蹙了眉,让黎霜和影儿起身,听冯御道:“黎小姐是黎丞相之女,丞相自然偏袒。黎小姐一介女流,伪装男子进入朝堂,本就不合礼法,有违世俗纲常。所以黎丞相的话,儿臣以为做不得数。”
裴晏的角度只能看到黎霜的右半边脸,却见她一脸严肃,根本没有一点轻松和胸有成竹的意味。
大殿内的人似才反应过来一般,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将目光都锁定在了黎霜身上。
“这可了不得了,女扮男装进了朝堂,简直是不成体统!”一臣子道。
“是啊,有违纲常,有违纲常啊!”又有一人附和道。
何如霏听不下去,“女子又如何?难道你们看不见这些年黎小姐为大盛做了多少吗?难道世俗礼法比什么都重要?”
方才说话的两位臣子闻言,也不愿和何如霏争论,只是将自己的声音放小了些。
何如霏不错眼地盯着前面的情况,满面担忧。
他也想不到自己夫人的闺中密友是大理寺卿,虽震惊,但更多的是希望黎霜不会有事。他人微言轻,只好寄希望于二皇子殿下和黎丞相能保住黎霜。
“那本宫的话可做得数?”
众人喧哗间,一道明媚的声音自金銮殿门口传来,所有人都噤声往大门处看去。
冯玲身穿大红色长裙,只身一人大步走了进来,径直朝最前方而去,脸上还挂着往常般冷艳张扬的笑意。
非皇室中人都恭敬地朝冯玲行了一礼。
“玲儿,你来做甚?”皇帝有些奇怪,冯玲之前别说来正殿了,连听自己说朝堂上的事情都没有一点兴趣,今天居然主动在上朝时间来了这里。
冯玲看了一眼身边的黎霜,朝皇帝道:“当然是听说这里有好戏看,所以女儿来瞧瞧。”
“胡闹,”皇帝佯怒道:“这可不是你过家家的时候。”
冯玲轻笑,“我可不是来过家家的,”她看着黎霜,“原来黎小姐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理寺卿李清正啊?”
黎霜颔首,表示承认。
“皇妹,莫要捣乱了。”冯御看着冯玲这副架势,知道她可能要做什么,语气不善。
“捣乱”冯玲觉得有些好笑,“难道在皇兄眼里,女子便没有正事要做?”
她这话有些一语双关,偏偏冯御还不能把她怎么样。
冯玲不仅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女儿,她的母妃宛贵妃还在皇帝最宠爱她的那一年因难产过世,而且并无一句遗言。
这样的身份加上皇帝对冯玲的愧疚和爱,冯御都尽量不去招惹她,甚至还得小心翼翼,不能惹这尊大佛不高兴。
“我没有这样想,”冯御道:“黎霜诓骗父皇,此为欺君之罪,我不过实事求是而已。”
冯玲看向皇帝,“父皇,难道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皇帝心灵福至,没有说话,听冯玲道:“我倒觉得,父皇不仅不能处置黎小姐,还应该好好奖赏她。”
黎霜眸子颤了颤,转身看向冯玲。冯渊也有些惊讶,见冯御无语凝噎,更觉得轻松快意。
他了解自己这个皇妹,从方才她的话中也能知道冯玲想做什么。
“是吗?”皇帝淡淡笑着,不是因为冯玲说的话笑,而是因为看到冯玲的模样,发自心底地觉得喜爱非常。
她和她的母妃不仅长得像,性子也如出一辙的活泼张扬。
“据我所知,大理寺卿为官这几年间,光是大大小小的案子就侦破了不下千万件。大盛百姓之所以如此称赞大理寺卿,是因为她真真切切地帮助了他们,维护了大盛的公平正义。”
冯玲转身看着朝臣,慢慢踱步,一步一句,“贺侍郎,当年你被参徇私舞弊,是大理寺卿把你保下来的吧?还有柳御史,你的夫人去年失踪,也是寺卿大人把她找回来的。林尚书,前年你的儿子被一群劫匪带走了,是寺卿大人出面说动的。”
她又列举了几个例子,似是说累了,又转身走了回来,“儿臣以为,既然黎小姐做得这样多,为大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为什么不能将功抵过呢?”
“福盈公主所言甚是啊,这功大于罪,可不是能抵消么?”
“嘶,这李清正……哦不,这黎小姐还真是幸运。不仅二皇子殿下,连公主都出面替她说话。”
“不过说些事实罢了,这都是黎小姐真真切切做过的。”何如霏道。
“是,是。”方才说话的一人点头附和。
冯御蹙眉,“可是黎霜是女子,女扮男装混进官场本就动机可疑,更是离经叛道,违背女德!”
黎霜觉得这话实在过分,正要反驳,大殿门口又传来一老者的浑厚声音。
“老夫可不这么认为!”
第54章 自古如此便对么
老人的背依旧挺拔, 目光坚毅,寂静大殿中只余他的脚步声,就像敲在了黎霜的心上。
皇帝也未曾想到他会突然来, 然后见这位老人朝自己拱手,道:“草民董介, 参见陛下。”
“这不是前丞相吗,怎么今日也来了?”
“这这这……今天真有好戏看了。”
皇帝有些无措,忙让卫霄去搬一张椅子给董介,却被他拒绝。
“陛下, 草民今日是为大理寺卿黎霜一事而来。”董介沉声道。
“董老有何话要说,朕洗耳恭听。”皇帝收了先前不耐烦的神情, 面带恭敬。
董介可是他幼时的老师, 更是在他在位几十年里帮了自己不少。可以说自己今天能将身下这张龙椅坐得这么稳, 董介要占大半的功劳。
而且董家先祖父有从龙之功,董家更是大盛自开国以来屈指可数一直保持繁荣的世家大族, 皇帝说什么都要给董介三分薄面。更别说自己从内心出发就尊重这位老者, 自然是愿意听他说话。
董介清了清嗓子, 看了眼身边惊讶的黎霜,随后转向脸色不太好看的冯御, 道:“大皇子方才说,黎小姐离经叛道, 违背女德,是吗?”
冯御面对董介的威压,不敢再表现得盛气凌人,“董叔……”
“老夫却认为恰恰相反。所谓女德, 不过是要求女子要在家相夫教子,贤良淑德, 黎小姐又未有夫婿,谈何违背?它要女子忠良温贤,难道黎小姐没有做到吗?还是说大皇子觉得黎小姐没有遵守三纲五常,罪无可恕?”董介缓道。
冯御根本就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董介争论,只是讪讪地闭上嘴。
“三纲不过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君为臣纲。我倒觉得黎小姐没有违背,”冯玲笑道:“父皇,这么多年,她可有过一丝错处?他们都说黎小姐女扮男装是违背纲常,可纲常本就是人来定的,为什么不能变呢?她不敢以女子之身入仕,不就是因为世俗礼法的条条框框拘住了她,她不得已而为之吗?”
她说完,看了身旁的黎霜一眼,黎霜心领神会,颔首道:“臣有错在先,并不否认。臣在长安生活近二十载,看到不少女子有旷世之才,她们有智慧,有头脑,更能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做出自己的成就。可她们的结局就因为三纲五常,无一逃不过困于后院,终其一生也无法真正成为自己。所以臣斗胆替自己做了决定,才造成如此局面。”
“所以你那位丫头和那个小子其实都是你的人那黎丞相想必也认识吧?”皇帝饶有兴趣地问道。
黎霜心下一惊,才反应过来黎伯约是认识裴晏的,于是缓缓看向他,只是他没看自己,道:“是的,陛下。”
“那这也并非你诓骗父皇,诓骗我们所有人的理由,”冯御闻言,冷着脸,朝黎伯约道:“黎丞相,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这你也要包庇吗?一个女子,所作所为惊世骇俗,怎么可以凭花言巧语哄骗世人,想借此脱身?”
闻言,黎伯约看了看冯御,又看了看黎霜,嘴唇上下动了动,却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卫霄见冯御这般模样,想帮腔几句,结果话还没开始说,皇帝便抬手制止了他,只是看着下首众人。
他轻咬着牙,内心万分焦灼。他怎么觉得这局势愈发不对劲了?
“惊世骇俗?”黎霜看着冯御,“敢问殿下,臣除了隐瞒身份这一件事,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天诛地灭之事吗?臣有欺压百姓,以公谋私吗?”
她说着,朝冯御逼近,冯御也不由得后退,“臣有草菅人命,构陷朝臣吗?”
黎霜再走一步,“那臣可有祸乱朝纲,贪赃枉法?”
冯御站定,目光如利刃,见黎霜也没有再前进,只是一言不发盯着她。
“臣都没有,”黎霜道:“既然如此,殿下又何来惊世骇俗,花言巧语之论?”
冯渊看着看着黎霜一步一步逼退冯御,一字一句都在一语双关,有着看似以卵击石却如坚石般无畏无惧的勇气,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为自己辩白。
他先前的震惊和尴尬此刻已经全然化作了对黎霜的敬佩和欣赏,就像不是在看一名普通的女子,而是在看一位临危不惧,家骥人璧的人才。
冯玲听得高兴,也乐意见冯御吃瘪,笑道:“怎么了大皇兄,没话说了?”
“陛下,草民虽现在无一官半职,也人微言轻,但恳请陛下听草民一言,允许黎霜以功抵过。”董介道。
皇帝哪里敢让董介说这样的话,笑容讪讪,“董老都这样说了,朕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此话一出,大皇子一党,包括卫霄在内的所有人都心下一惊,知道皇帝这是要重拿轻放,就这么放过黎霜了。
“父皇,她明明就……”冯御有些急了,尝试让皇帝再多想想。
“够了,”皇帝淡道:“既然董老和玲儿都为黎小姐说话,那朕可以既往不咎。不过朕还是得罚你半月的俸禄,小惩大诫一下。”
黎霜心下一喜,她以为今天最好的结果是皇帝留下自己和黎家的命,没想到皇帝居然还允许她继续做官!
冯渊也很高兴,“父皇圣明。”
“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黎霜抿了抿唇,又俯首跪了下来,“臣恳请陛下考虑,让大盛女子和所有男子一样入学堂读书,同他们一样有参加科举的机会!”
此言一出,站在黎霜身边的所有人都瞬间看向她,眸中神色各异。
而这番话也像突然掉入干柴堆的火星,将人群点燃了起来。
“黎霜这是疯了吧?自己做官还不够,还要其他女子来?”
“谁说不是呢?天下男女尊卑皆有其道,怎可如此乱来?莫不是仗着陛下宽宥了她,愈发得寸进尺起来了?”
“这黎霜真是个奇女子,还不知道黎丞相会不会被她气晕过去。黎家仅黎霜这一位子嗣,居然没想到捡到宝贝了!”
何如霏难得没有反驳周围那些人的窃窃私语,而是被黎霜的话震惊地变得沉默起来。
从前董昭华就同他说过,有没有女子能同男子一样有受教育和施展抱负的那一天。当时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此事很难。
他知道董昭华的才能不在自己之下,她能想到恩威并施,知道什么地方适合开水渠,也知道怎么更快更有效地处理旱灾和水灾。
就是因为这样,何如霏才觉得更加可惜,更加震惊黎霜能在这个时候提出在几乎所有人看来都不合礼法,有违传统的请求。
喧哗间,皇帝有些发愣,居然想到了几年前郑劭站在这个同样的地方,对自己说的那番至今还记忆犹新的话。
他说千年前,纣王允许女子参政是要被众人讨伐的。
“但千年后的大盛,国泰民安,陛下励精图治数载,百姓皆受教化。如今,同样的三件事情,换做陛下,必然会被百姓大加称颂!”
皇帝喜欢听别人恭维自己。就算再夸张,夸张到自己一下就听出是假的,他也愿意听。
他的思绪被卫霄的声音打断。
“陛下,大盛从未有过女子参加科举和做官的先例,此举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怕是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皇帝笑了一声,对黎霜道:“可是你知道,这并不容易。话说得轻松,可是……”
他的未尽之意黎霜已经全然明白。若是真的让女子有和男子一样的权利,想必大部分人都会反对。
一间屋子就那么大,最开始就两个人在里居住,还算舒适。可是人一旦多了起来,这间屋子就再也不能容纳,直到房屋坍塌,谁也别想住了。
这样一来又有多少世族的利益会被削弱,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果不其然——
“陛下,女子做官实在是不合大盛礼法。陛下开恩,黎霜就已是例外,怎可再如此破例?”一老臣道。
又有人出列附和,“前有吕后乱政,后有武帝夺权,由此可见,女子一旦参政,就会有意料之外的祸患。”
“臣附议。男尊女卑,男子入仕做官,女子相夫教子,千年以来皆是如此,从未有变。”
皇帝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但冯御却觉得快意。
这些人都是自己的人,怎么可能让黎霜这么顺心?女子做官,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皇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让黎霜先起来。
“你也瞧见了,不是朕不同意,是大家不答应。”皇帝笑容有些淡,不错眼地盯着黎霜。
他对于这件事是持中立的态度。皇帝见的人和事多了,什么都见怪不怪了。女子读书做官,他无所谓,可他不能不听别人的意见。
他对黎霜这样说的意思就是,你不是想这么干吗?那你说服这群老学究,若他们都被你说动了,那朕也会同意,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自古如此便对么而且,什么大家不同意?”冯玲歪了歪头,“我同意啊,你同意吗,二皇兄?”
冯渊轻笑,“我当然同意。”
于是她转头又问,“黎丞相可同意?”
黎伯约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黎霜,缓缓点了点头。
“好,那你同意吗?”冯玲突然指向了一直在看好戏的裴晏,“那你呢?”
裴晏敏锐地察觉到黎伯约和黎霜在看自己,又读出了冯玲眼中“以后再为你逃跑这件事找你算账”的意思,笑着开口,“草民说话不算数,但草民不会因为那些有能力的女子施展抱负而恼羞成怒。”
这样一来,朝中众人都有些哑口无言。毕竟这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要做什么皇帝何曾反对过
许是被戳中痛点,方才反对的声浪愈发大了。
黎霜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向他们,“方才有人说,吕后乱政,武帝夺权,凭此就说女子为官是有违天理。可是迄今为止又出过几个吕后,几个武帝?吕后发展农业,废除“三族罪”和“妖言令”,减轻赋税,发扬孝道;武帝更是创新科举,实施轻徭薄赋,兴水利,重教育,其统治时期还被后世称为‘武周之治’,难道这也为错?”
她说完后,冯玲大声鼓了几下掌,笑道:“好,说得好!你们之所以要拿吕后和武帝说事,无非就是害怕会再出现这样的女子,她们比你们厉害,比你们更懂做官,所以你们才要口诛笔伐说女子不能入仕,否则就是祸乱朝纲。”
黎霜向冯玲投去感激的一瞥,突然看到她身后的裴晏在歪着头看自己,对自己做了个口型。
几个月的默契已经足以让黎霜看懂他想说什么。
大小姐,干得不错。
冯玲一番话说完,开始反对的一众臣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是脸上仍是不服输。
黎霜看在眼里,又转头看向众人,“你们说女子参政就会导致朝堂动乱,那全是男子的朝堂就一定政清人和,迩安远至?秦二世而亡,魏晋南北朝易子而食,外戚干政,宦官把持朝政……这么多经验教训,难道都是因为女子而起吗?说到底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反对的人从心底里就看不起女子,觉得她们不配同你们站在一起。因为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一旦这个局面真的出现,你们费尽心思藏起来的无能就会败露,然后屈居于她们之下,再也不能享受作为男子的特权!”
卫霄都差点想跪下来求黎霜别说了。她这番话就是把皇帝架在火上烤,让他不得不同意黎霜的想法。
他的脸上冒出了冷汗,看着冯御盯着黎霜那恨不得把面前人撕碎的眼神,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身子止不住轻颤。
“哈哈哈……说得好!”皇帝突然笑了,声音高亢,“原来你们也会有被一个女子说得哑口无言的那一天。”
冯玲直接走到黎霜身旁,轻声道:“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不早些找本宫?说不定还不至于这么麻烦。”
闻言,黎霜只是干笑了几声。她哪里知道今天的局面会演变成这样,早知道出门前就多喝点水润润嗓子了。
随后,冯玲转身看向皇帝,“那父皇是同意了?儿臣也很想看到女子科举的那一天。”
冯御看着皇帝,别说自己现在有多生气了。他知道黎霜口齿伶俐,却没想到她已经到了这种恐怖的程度,没有一个人再敢出来反驳她。
“下一次科举可还有两年,而且此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处理好的。黎卿,后面再来找朕细细商议。”皇帝道。
黎霜谢过了皇帝,内心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知道这件事总算是结束了,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太多。要不是今天有这么多人相助,自己肯定不能脱身。
想着想着,黎霜想转头看黎伯约,可是黎伯约没有什么表情,更没有看她。
影儿偷偷握了握黎霜的手安抚她。
而裴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黎霜的身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赢了,大小姐。”
黎霜极快地扬了扬唇,朝上首的皇帝道:“臣遵旨,多谢陛下宽宏大量。”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这是不准备追究黎霜女扮男装的事情了,先前反对的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就算心里有不满,也只能在心里默默腹诽。
至少如今表面上看,还是皇帝手掌大权,不少世家根本就没有什么话语权,都是依附着二位皇子生存。
就算有人知道如今朝堂之上分成三派,可这其中两派都倒向了黎霜。而有威望的世家,比如董家和黎家都支持黎霜,那他们又怎么敢当这个出头鸟?
冯御恶狠狠地盯着黎霜,见她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更是怒火中烧。
“父皇,大理寺卿的事情解决了,皇兄的事情还没完呢。”冯渊道。
冯御猛地看向冯渊,面有威胁,“你想说什么?”
皇帝也似是才想起这件事情,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冯御,竟不知道要先说什么。
“陛下,草民在来长安的路上,曾路过沧州一地。当地民生凋敝,田地无耕,随地可见行乞之人,更有甚者,易子而食。”董介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道。
“这跟儿臣无关啊,父皇,”冯御猛地看向皇帝,“儿臣根本就不知沧州一地是如此境况,若父皇肯给儿臣时间,儿臣会亲自去沧州……”
此前因为黎霜在澄清身份的事情一直噤声的证人们听到冯御这样说,内心焦急,却不敢随便开口说话。
“娘,娘……”小男孩又哭了起来,眼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拉着他手的妇人连忙蹲下身来,捂住小男孩的嘴,害怕地看着面前这些达官贵人。
冯渊看着冯御难看的脸色,没有一丝犹豫,“父皇,此事人证物证皆有,若不严肃处置,怕是会寒了沧州百姓的心。”
看见皇帝面有动摇,大皇子一派的人都齐齐出列跪下,求皇帝宽宏大量,像原谅黎霜一样原谅大皇子。
这还了得?不就是让皇帝左右为难吗要处置,朝中不少人又为冯御求情,不处置又说不过去,更没办法给沧州百姓一个交代……
“沧州知府假公济私,处绞刑,所收金银全数归还。新的知府……”皇帝微眯了眼,用手指向四个证人中的一位男子。
“你不是沧州州府的人么?朕见你胸怀正义,想必能做个好官,沧州知府就由你接任吧。”
被点到的男子惶恐地直接跪了下来,不停朝着皇帝的方向磕头,“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皇帝对自己的决定十分满意。这样一来又能让沧州百姓安分,也能让大皇子和为他求情的那些人闭嘴。
冯玲没看懂其中关窍,只是看着冯御和冯渊二人面色各异,无声地对峙着。
“父皇圣明。”冯御朝皇帝拱手,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但黎霜和冯渊显然不能同意这个结果,正要再努力一番,皇帝直接拂袖离开,只留下大殿众人。
上首的卫霄笑得得意,高声道:“退朝——”
金銮殿外,黎霜拒绝了不少大臣的慰问,想去追前面走得飞快的黎伯约。可是黎伯约就像是知道她在身后般,越走越快,将黎霜甩开得远远的。
最后黎霜见自己确实追不上了,只好放弃,停下来缓缓。
裴晏和影儿也在此时跟了上来,见黎霜头上冒着薄汗,用手给她扇风。
“李大人。”身后有冯渊的声音传来,随后人就走到了黎霜身边。影儿忙向冯渊行了一礼,裴晏却还是笔直地站在原地。
黎霜回以客气的笑容,“殿下有事要说?”
“没想到李……黎大人有这样一层身份,实在是颇为惊讶。”冯渊道。
“臣此前一直瞒着殿下,是臣之过。但臣很感谢殿下为臣说话,这份恩情永世难忘。”
冯渊敏锐地察觉到了黎霜心不在焉,又想到之前自己在“李清正”面前直白地说自己对黎霜有意,顿时觉得尴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温声道:“是我此前没有察觉到,也说明黎大人心思缜密,我很佩服。”
裴晏微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冯渊的表情,而后双手抱臂,神色莫测。
“此事说来话长,臣日后会与殿下细说。只是臣现在有其他要事,怕是不能和殿下谈论多久……”
“无事,那你先去吧。”冯渊眸中闪过一丝失落,看着黎霜带着两个人疾步向宫外走去,轻轻叹了口气,往宁贵妃宫中走去。
裴晏和影儿一直没找到机会和黎霜说话,因为她走得急快,像是在着急追着什么。
黎霜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宫门,见黎府的马车还停在不远处,暗自松了口气,抬脚上前。
马车旁的是黎府家仆,黎霜有些脸熟。他见黎霜走来,声音很轻,“家主就在里面,只是心情不太……”
黎霜表示自己知道了,让影儿和裴晏自己回府,自己上了马车。
第55章 大理寺卿就是女子
马车内安静得可怕, 加上黎伯约一直闭着眼睛,黎霜自从坐下后就没敢开口,因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黎伯约。
“父亲, 我不是有意要瞒您,实在是因为担心此事会给黎家带来灾祸, 所以才……我是想着若东窗事发,我大可以把所有事情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至少不会让黎家太过被动……”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黎伯约的神色,却没见他有一丝反应, 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像是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这件事全责在我, 觉得这样瞒着所有人就可以保住黎家。我……我曾经是想跟您坦白的, 但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黎霜还在尝试让黎伯约搭理自己。
可是黎伯约就像真的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回应, 他的神色和平常一样,淡淡皱纹已经爬上了他的眼角, 岁月也在这个支撑了黎家几十年的男人身上留下了痕迹。
黎霜仔细看了看, 只是无声叹了口气, 内心有些酸涩,而后开始低头观察着自己的手指, 也不想再打扰黎伯约的清净。
时间过得很慢,就像有人故意拉着马车让它行慢些, 半个时辰的路程,黎霜却觉得好像过去了一两个时辰,对她而言,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折磨。
二人下了马车, 黎伯约还是一言不发,背着手走进了正厅。黎霜紧跟其后, 看到尹燕已经在上首坐下了,黎霜从她的脸色就能看出来她也知道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
看着黎伯约在尹燕身边坐下,黎霜很有眼色地跪了下来,眼见着就要俯身告罪。
“先起来,”黎伯约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像是蕴藏着什么东西,“黎家人什么时候动不动下跪了,像什么样子。”
他之前那次默许黎霜跪下,是觉得黎霜自作主张做了决定。虽然现在看来她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黎伯约还是觉得应该让黎霜长长教训,可是今天发生的事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的严重性。
黎家* 人?黎霜心下一喜,知道黎伯约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生气。
于是她又站起身来,试探着开口道:“父亲……”
“你也知道叫我父亲,”黎伯约叹了口气,“你知道当时看到影儿和裴晏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黎霜摇了摇头。
“我马上就意识到了站在我面前的到底是谁,可笑我与你共事六载,竟然毫无察觉,”黎伯约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冷硬,“我方才想了许久,或许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太粗心,从没有察觉到李清正和你是如此相像。”
“父亲……”黎霜的声音很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当时黎伯约伸手要查看影儿脖颈上的胎记的时候会有犹豫,是因为他知道了影儿的身份,害怕她会露馅。
也难怪他在看到那块暗红色印记时会松了一口气,是因为他庆幸黎霜考虑周全,不至于让她自己变得被动。
尹燕面上还有未完全消退的担忧震惊之色,起身将黎霜带着坐到了一旁,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你这孩子,怎么胆子这样大?你知道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差点恨不得晕过去!此事一个不慎你就会身败名裂,甚至性命不保,真是太糊涂了。”
她点了点黎霜的头,却没使多少力气,“我们是你的父母,你怎么就不告诉我们呢?”
“我是担心黎家会因为我受到牵连……”黎霜低声道。
“其实这件事无论我们知情与否,陛下若想处置黎家,你无论怎么说,怎么做都没有用,”黎伯约看着黎霜,道:“你一心说担心黎家,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自己吗?”
闻言,黎霜怔愣了一瞬,有点拿捏不准黎伯约的意思,嘴唇微微颤抖。
“你从六品官开始摸爬滚打,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吃了不少苦头吧?”黎伯约问道。
黎霜抿唇,低头不语。她是向来不在意这些的,也从没有去刻意想自己做了些什么才走到现在,她只看当下。
但是黎伯约却很清楚。官场上的有些人心思多,背地里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整垮对手,这中间少不得见不得光的交易和手段。
黎伯约虽然之前没有刻意关注过李清正,但也知道他不喜拉帮结派,更不会主动参与到朝堂党争。之前大皇子一派向他施压,他也是被逼无奈选择和二皇子合作。
所以,曾经当一些人在朝堂上对李清正口诛笔伐的时候,黎伯约才选择帮李清正说话,只因为他知道自己看人从不出错。
“你不说我也清楚,去年你说要去义庄,其实是去梁州了。当时的情况想必十分凶险,你却还是选择瞒着我们。”黎伯约沉声道。
他这样一说,尹燕也想起了这一桩事,“当时你可是掉下了万丈悬崖,真是上天保佑!”
尹燕十分后怕,作势要检查黎霜身上是不是完全恢复了。
“是裴晏找到了我,我养好了伤才回长安的。”黎霜宽慰二人。
尹燕眼有泪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要是你出了事,你要我怎么办……”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屋里的氛围都有些沉重。
“所以上朝的时候,在黎府的其实是影儿。所谓的李府也是你自己置办的宅子。”黎伯约突然想到了这两件事,又想到了李清正“意外身死”的时候自己还去李府吊唁,当时还疑惑为什么不见李清正的亲眷,现在全都解释得通了。
黎霜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宅子是董老赠与我的。”
“你瞧瞧,你身边那几个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偏偏我和你父亲不知道。”尹燕佯怒。
“董丞相?”黎伯约若有所思,“是啊,当时你还是他举荐的。按照我的推算,你十三岁的时候就去见了他,你做什么了?”
黎霜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此事我有印象,”黎伯约喃喃道:“居然没想到会是你出的主意。”
尹燕摸了摸黎霜的头,“我早就看出你聪明伶俐,只是没想到你如此早慧。”
屋内又归于寂静,黎伯约深深看了黎霜一眼,“你听着,你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你的母亲还有我都还好好的,怎么会让你单打独斗?我们知道你要强,但是你不能再这样想了,知道吗?你说要女子拥有同男子一样的权利,这很难,所以你更不能只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黎家永远同你站在一边。”
尹燕忙点头,“你父亲说得对,才多大的孩子,怎么都想着自己抗呢?”
在汪洋中一意孤行的船只也会想偶尔能够有一个港湾让自己停靠,就像久经风吹雨打的杂草也渴望有人能为它挡风遮雨,告诉它不用苦苦硬撑。
黎霜轻咬着唇,重重点了一下头。
回屋后,三人都已经在屋里等着黎霜,却很默契地没有再刨根问底。
裴晏笑着,道:“歇歇吧,大小姐,以后我再也不用喊你大人了。”
“小姐,这个胎记还是裴晏提醒我画上去的。”影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黎霜狐疑地看着裴晏,“你怎么知道……”
看着裴晏意味深长的表情,像是有什么话马上要脱口而出,黎霜忙止了话头,“行了,你们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凌逸却觉得可疑,便往外走边逼问裴晏,“你到底怎么知道的,必须交代清楚。”
门被关上,屋外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
“难道你不知道看来你不太称职啊。”
“你……”
“实话实说,真告诉你还不乐意了。”
黎霜听着二人拌嘴,只是摇了摇头。
当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上朝时的场面还是不可控地涌现。
董介下朝后只是跟黎霜说让她放心,有事尽管找他,便带着四个证人离开了。可是黎霜都不知道为什么董介会突然来长安,还能这么准时。
而且他第一次见自己的真实模样的时候并没有多惊讶。难不成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女子?是他暗中在帮助她,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深挖她的身份?
加上冯玲也突然出现帮助自己,黎霜顿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在不知不觉间被许多人帮助和保护。
她何德何能呢黎霜轻笑着摇了摇头。
“父皇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就这么放过黎霜了!”冯御气极,连呼吸都不稳。
陆淑玹也皱着眉,手上的茶盖在茶杯上不停摸索,声音逐渐变得刺耳。
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震惊,本来以为冯御可以随便拿捏,最好能趁此机会把黎霜和大理寺一并铲除。
可是没想到那么多人都来帮她,黎霜还说什么要让女子也读书做官,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她叹了口气,重重放下茶杯,“你还是没看懂其中关窍。李……黎霜这些年的声望有多高,你不是不知道。冯渊和冯玲,甚至前丞相董介都为黎霜说话,那这个时候黎霜是男是女,对陛下而言,重要吗?陛下要的是可是黎霜的名声和她身后的人,不是她。”
冯御愣住,看向陆淑玹,“母后的意思是……”
“你以为黎霜这是欺君之罪,加上我们这边的人一起指责她,陛下就会严加处置?恰恰相反,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人支持她,又有多少人观望陛下的决定?陛下这样做,不仅笼络了黎霜身后的黎家和大理寺中有能力的人,还给自己赚了名声。”陆淑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那儿臣该怎么办,已经有人动了要投奔冯渊的念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冯御皱着眉,语气担忧。
毕竟年少气盛,很多事情还是会第一时间来问自己的意见,陆淑玹心道。
“黎霜找的那几个证人都很有用,特别是徐青山,居然还反水了。你在沧州做的事全被抖了出来,说明你治下不力,看人还不准。”陆淑玹一针见血。
说起徐青山,冯御更觉恼怒,但他没多余的心思想其他,道:“可是父皇并没有处置儿臣,是不是说明父皇还是很看重儿臣的?”
“他就算再看重你,也不能让你这样随便胡来,”陆淑玹有些恨铁不成钢,“谋害忠良,剥削百姓,构陷朝臣,这些罪名可是真真实实被人安在你身上的。你做事怎么会留下这么多的把柄?若不是我们的人有点用,加上你父皇还算看重你,现在那皇家玉牒上早就没有你的名字了。”
冯御有些后怕,咽了几口唾沫,听陆淑玹又道:“以后做事小心些,别再这样毛手毛脚的。”
“儿臣知道了。”冯御应下。
陆淑玹上下打量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喃喃道:“是该再找些有用的人了……”
“你可算来了,我一直在府上等你,生怕你出什么事。”黎霜一进何府,董昭华就将她往屋里带。
她看了眼小心翼翼扶着董昭华的何如霏,道:“我能有什么事?你还是多顾好自己,别忧思伤身才是。”
三人在屋里坐下,董昭华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的很。听何如霏说,昨日可凶险了,还好你反败为胜,让我松了好大一口气。”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黎小姐就是大理寺卿,失敬失敬。”何如霏突然开口。
黎霜摆摆手,“你是昭华的夫君,不要这样拘礼,像平日那样说话就好。”
“上次在大皇子地牢的时候,也是黎小姐将我救出,我感激不尽。”何如霏朝黎霜拱手。
黎霜没想到何如霏还记得这件事,“当时你被大皇子盯上也有我的原因,加上你与昭华的关系,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帮你。”
何如霏面露感激,董昭华道:“幸好二皇子和福盈公主都帮你,但我是真的未曾料到我祖父也来了,昨日他来看了我,没坐多久就走了。”
“我也不知董老会来,实在是意外,”黎霜想了想,“他老人家应当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当真是慧眼如炬。”
董昭华笑了笑,“你昨日跟陛下说要让女子也读书科举,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是,”黎霜点点头,“但是我一直没找到好时机,昨日也是没想到大皇子会来这一出,所以就将计就计了,这也是你的心愿,不是吗?”
“我永远支持你,”董昭华摸了摸黎霜的手,“董家和何家也会竭尽所能帮助你的,你放心就是。”
何如霏忙不迭地点头。
“你有去找过王时予吗?她都寻到我这里来了,说你昨日忙着见客,想见你一面。”董昭华突然想起来了这一桩事。
还是一样的酒楼,相同的位置,王时予目光灼灼,看得黎霜有些发毛。
“你是大理寺卿,你居然是大理寺卿!”她惊讶道,语气中还有兴奋和崇拜。
黎霜被她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暴露。”
王时予也没多想,更没指望黎霜在见她第一面就坦白。
只是她想到自己那两日连续见了同一个人,觉着有点好笑,“当时陛下还差点给我俩指婚呢,我当时居然没看出来你是女子,要是此事真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还指不定闹出多少笑话呢。”
那当然了,黎霜心道,如果人人都能看出来自己女扮男装,那自己不就白白浪费时间乔装了么。
“你就算当时不找我,说不定我也会来找你。”黎霜温声道。
王时予突然凑近了身子,神秘莫测,“你说要让女子参加科举,此事可有进展了?”
黎霜想到了今天自己去找皇帝商量这件事的时候。
此事不能急功近利,只能一步一步来,而且要真正推行,说不定不少人还会暗中使坏,所以需要循序渐进。
第一步就是将所有的学堂向适龄女子开放。如果可能,黎霜打算借冯渊的力量,将大盛百姓受教育的程度普及。
并且,若可以在一定的学龄内免除必须花销的银子,那也不会有人因为没钱而不能念书的情况。
可是这只是黎霜的一个想法,真正要实施还是有些难度。第二步就是下一次科举让女子参加,试卷糊名,就算结果不尽人意,也要先将此事开个头。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说出自己的想法后,王时予非常赞成,“好啊,我爹昨天还夸你来着,说你有想法。如果你需要我们王家帮忙,我一定会让我爹帮你的!”
黎霜有些感动,观察了下她的神色,道:“你也想参加科举,是么?我之前读过你写的诗,不乏有怀才不遇的句子。如果你愿意当第一批去科举的女子,想必也会有很多人尝试。”
“那当然了,”王时予笑道:“我昨日还跟董昭华说呢,到时候我和她一起去,名次什么的不重要,重在参与。”
见王时予的的确确在认真说这件事,黎霜也为她高兴,知道自己昨天的选择没有错。
“我很佩服你,”王时予看着黎霜,“我真心觉得你很厉害,能不顾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你很勇敢,你做了一件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事情。”
黎霜不敢应下,“前人比我能耐的多了去了,我只是想尽我所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我很希望看到天底下的女子能去做自己,而不是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出路。所幸陛下对此事很赞成,也有不少人愿意帮我。”
她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身份暴露后会被怎样指点,反对的声浪会不会把自己淹死。可是真正到这一天,她发现事情往往没有她想得那么严重,反而是她没有预料的好结果。
“你是大盛女子的功臣,”王时予笑道:“我真不后悔结识你,我也希望能像你一样勇敢。”
“身为女子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已经很勇敢了。”黎霜答。
冯渊自那日后便没找到机会和黎霜单独说话,有时候下朝想去找她,却只看到黎伯约带着黎霜径直离开,连一点机会也没给。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和黎霜单独聊聊,明明自己应该为之前毫不掩饰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表明心意这件事感到尴尬,内心却还是很不肯放弃。
宁贵妃那日知道黎霜的事情后也颇为惊讶,不停在冯渊面前夸赞黎霜,说改日一定要再见见她,和她好好说说话。
只是两个人的谈话聊着聊着就变了味儿,到了最后就变成了宁贵妃说冯渊的眼光不错,一度让冯渊也有点不知所措。
黎霜女扮男装成为大理寺卿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长安,甚至没过多久传遍了大盛,一时间都在讨论她这个奇女子。有人为此写了话本,更有甚者跋涉千里来拜访自己。
特别是因为她提议让女子读书入仕的事情,不少女子都为此感到高兴。来找她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不是表达感激就是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一开始,黎霜还能勉强应付,可是后面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她一出门便会有人将她团团围住问她到底怎么做到女扮男装六年不被发现的,黎霜实在招架不过来了。
所以她不再接待访客,出门也小心翼翼。不过幸好这样的狂热只持续了一两个月,虽然偶尔还会有人在看到黎霜的时候对她问东问西,不过已经能让她正常生活了。
自从自己身份暴露后,黎霜每日上朝都会和黎伯约一起,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去伪装自己,虽然总会面对很多人的目光,但她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场景。
只是昔日的同僚们刚开始还没有适应自己女子的模样,偶尔开口还是“李大人”,不过时日一长,他们就改口为“黎大人”,让黎霜颇为受用。
这是她从做官第一天开始就幻想过的场面:就是自己不再伪装,用自己真正的模样示人,告诉别人,大理寺卿就是女子。
第56章 福盈公主说我喜欢你啊,大小姐
“井里居然发现了一只人腿?!”黎霜听完周旭的话, 还有些不可置信。
周旭这也是第一次在黎霜袒露身份后第一次和她近距离相处,摸了摸鼻子,嗡声道:“没错, 城西头一户人家昨天路上遇到了巡京卫,让他们处理, 然后吴统领就把此事告诉给了西厂那头。卫都督又忙着其他事,就踢到刑部来了。”
卫霄忙着其他事,怕是又在和冯御商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这次没能整垮她,他们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难不成这件案子有什么我和大理寺能帮上忙的, 所以周大人才找到大理寺来了?”黎霜不解。
“说来让黎大人笑话……”周旭神色有些不自然,“刑部最近人手不太够, 大部分都去了西厂, 留下来的没几个, 所以……”
黎霜转了转眼睛,也没想到冯御和卫霄的动作这么快, 挖人都挖到刑部去了。
“无妨, 若是我能帮上的, 我一定尽量相助。”黎霜起身。
周旭喜出望外,本想像之前那样同黎霜握手, 但意识到她是女子后,又讪讪收回了手, 道:“那大人先跟我去瞧瞧情况,也好早做打算。”
二人走出大理寺没多远,裴晏就从黎霜身边的一棵树上跳了下来,兴冲冲道:“大小姐又要去查案了, 带我一个。”
黎霜也由着他去,只是周旭着实被吓了一跳, 看着黎霜身边这个男子,干笑了几声,“黎大人的随从也是性情中人,难不成也会破案?”
没等黎霜说话,裴晏倒自来熟,几步走到周旭身边,道:“兄弟你不知道吧,我是黎大人的好帮手,带上我不会出错的。”
“好,好吧。”周旭轻咳了一声。
那日上朝的时候,周旭就有意无意打量裴晏,觉得他桀骜自信,偏偏又刻意收敛,果不其然今日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三人赶到城东那处井边,竟只有一位刑部的官员守在那里。旁边蹲了个仵作,正背对着他们看些什么,刑部那人见周旭带着人来了,如见救星,忙迎了上来。
黎霜边走边道:“说说情况。”
她看着那口不算大的井口,听一人说道:“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据仵作推断,死者身高五尺有余,大约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体型中等。死亡原因是被钝器击打头部,大概已经死了三个月到一年了。”
“死了这么久了?”裴晏有些惊讶,走到了仵作旁边,黎霜也跟了过来,看到了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尸体旁还放着一把斧头。
仵作起身,道:“死者的脸已经模糊不清,极难辨认,从尸体上能推断出的东西就这么多了。”
黎霜表示知道了,随后仵作就离开了。
“这附近并没有任何的脚印或刻意的痕迹,所以无从查起。”周旭补充道。
“这斧头是也是从井里捞上来的?”黎霜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斧头,举在面前仔细查看起来。
裴晏也蹲下来一同看了看,听周旭道:“是的,是和尸体一起被打捞上来的。”
斧头上没有什么痕迹,而且这种斧头比较特殊,两边都经过了加固处理,在长安并不常见,所以也没有多少人会买卖。
黎霜站起身,拍了拍手,“那我们兵分两路,周大人去找找长安近年来失踪人口的记录,我去看看售卖这种斧头的地方。”
周旭应下离开,裴晏耸了耸肩,“这种案子怎么又被大小姐摊上了,大皇子和西厂那帮人这不是想把你当苦力吗?”
“这也是我的责任,”黎霜朝方才汇报的人道:“你守好现场,尽量别让其他人来捣乱。”
二人在街上找店铺的时候,裴晏吊儿郎当跟在黎霜身后,笑道:“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用真面目办案的模样,稀奇。”
黎霜并没有接他的话头,“你怎么跑到大理寺去了,凌逸呢?”
“守着府上吧,”裴晏浑不在意,“大小姐,你怎么老问他,难道我还帮不上你的忙了?”
黎霜无语凝噎,只是一直寻找着铺子。
她终于找到一间铺子里面挂着一把和方才见到的很相似的斧头,带着裴晏走了进去。
店家看到是黎霜,喜笑颜开,“原来是黎大人,有什么需要吗?”
黎霜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把斧头,认出确实和从案发地点的井里捞上来的那把斧头一模一样,问道:“这斧头有多少人买?”
店家“嘶”了一声,从身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叠东西翻找,“这斧头没多少人买,我也就去年腊月底的时候进了八十把而已,才卖了……卖了十三把。”
裴晏试着问了下店家是否记得有哪些人买过,店家果不其然说自己忘记了。
“如果有个监控什么的……”裴晏喃喃道。
黎霜摇摇头,“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二人得了这个消息,又原路返回了那口井,在不远处看到一个正在朝那边打量的男子,黎霜便问他在看什么。
“大人,这里是死人了吗?”男子有些后怕地问道。
黎霜有些狐疑,“没错。”
“我在一月二十八那天看到这口井边有血流出来!因为太吓人了,所以我还特地去翻了当天的黄历,果然说那天不宜出门!说不定这个地方沾了邪祟,大人还是小心些吧。”男子又后退了几步,最后还是选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黎霜和裴晏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确定了死者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杀害的。
“好像还挺顺利的,”裴晏耸耸肩,“每次都会有人这么巧合地提供线索。”
黎霜摸了摸下巴,“这是好事,总不至于让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抓瞎。你是担心有人故意为之吗,那怎么会从去年就开始做局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好吧。”裴晏最后看了一眼那边的井,算是认同了黎霜的说法。
因为刑部目前人手不多,周旭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全部排查出来长安的失踪人口。
回府后黎霜才知道黎伯约让凌逸去灵州寻一味药材给尹燕调养身子,反正短期内回不来。
听完这个消息,裴晏显得高兴,“要是他在,估计又要跟着大小姐一道破案去了。”
黎霜听出了裴晏的意思,又想起了他和凌逸那日在自己院中旁若无人争吵时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五日后,周旭派人来告诉黎霜说失踪人口已经全部排查出来,让黎霜去刑部一趟。
黎霜带着裴晏刚要出门,就遇到了站在院子里的黎伯约和尹燕。
“霜儿,这案子怎么由你接手了?我听说死者都死了好几个月了,这能破案吗?”尹燕有些不放心,但她不是不相信黎霜的能力,是觉得有人故意将这种悬案交给黎霜,有意为难。
黎霜拍了拍尹燕的手,“放心吧母亲,我会尽力而为。”
“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父亲。”黎伯约道。
他们又嘱咐了黎霜几句,让她万事小心才放黎霜离开。
路上,裴晏笑着调侃,“有爹娘就是好啊。”
“你难道……”黎霜微眯了眼,想说的话堵在了口中,转头看着裴晏,“你想说吗?”
“还不是时候,”裴晏语气轻松,“现在的重点是破案,让大家看到大小姐的能力。”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到了刑部。
可他们翻看了周旭递来的东西,发现没有一个人的信息是和死者对应上的。
如果死者不是长安人士,那就得在更大范围内找了。
这是这样的话时间就不仅仅是五日这么短了,需要半个月甚至更长。
但是就算时间再久也要查下去。于是周旭得了任务,马上发了急函给大盛各地的知府,务必尽快整理出当地失踪的人口信息。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截至目前可以算是一无所获,黎霜心情有些低落,带着裴晏离开了刑部。
“没事的大小姐,”裴晏尝试安慰黎霜,“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本来破案就没有容易的……”
他正喋喋不休,就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那人是福盈公主身边的侍女,这是裴晏第三次见她。
裴晏下意识以为冯玲又要来找自己,忙躲在黎霜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人,“这是在宫外,你想干什么?”
他没想到侍女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朝黎霜道:“黎小姐,公主想见见你。”
黎霜愣了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确实应该去见一见她,便抬脚跟上了那位侍女。
“裴公子,公主只说了想见见黎小姐。”侍女见裴晏也跟了上来,提醒道。
黎霜看了裴晏一眼,看出了他脸上的表情意味着什么。无非是说就算他不能光明正大地跟着黎霜进宫,也会自己想法子混进去。
她即使知道这样会有危险,但明白裴晏是不会在这种事上听自己的话的。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也没再多说,跟着侍女入了宫。
“见过公主殿下。”
“坐下吧,本宫就是想见见你,不用拘礼。”冯玲靠在贵妃榻上,身后的宫女在给她按揉肩膀。
“说起来,臣女应该早些来感谢公主那日为臣女说话。只是这些日子事务缠身,一直没找到机会。”黎霜颔首道。
冯玲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你同本宫一样是女子。本宫帮你,也是在帮本宫自己。”
她抬了抬手,身后的宫女便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殿门。
“你之前说要让女子读书,本宫同父皇也商量过了。这些日子已经有适龄的女子入了学堂,倒是一件好事。”
黎霜有些高兴,“托公主殿下的福,以后会有更多女子有这样的机会。”
“你,很好。”冯玲面带欣赏,笑着打量黎霜。
她自小就被人捧着长大,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想要什么东西,只要张张口就会有人巴巴地送来。
可越是这样,冯玲就越觉得有些没意思。
直到她有一次微服出宫游玩,看到了长安城里抛头露面的大多都是男子,一问才知道大多数女子根本就没有念书的机会。
自那时起,她就想着女子能同男子一样读书的那一天。
冯玲不是没和皇帝提过这件事情,只是皇帝只当她在说笑,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冯玲才一直等一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到来了。她那日关了裴晏,没一会儿就听说了黎霜的事情,当即没有丝毫犹豫地赶去了金銮殿。
她向来是不怕朝堂上的那些老学究的,借着黎霜这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表达了出来。没想到黎霜比自己想得更宏大,着实让她意外。
见黎霜说不敢当,冯玲若有所思,“难怪裴晏喜欢你,至少他是因为你拒绝本宫,也不是不能接受。”
黎霜眉头一跳,“公主不要妄自菲薄。大盛百姓中能与公主比肩之人能有几何?公主这话简直是折煞臣女了。”
为什么话头转到了裴晏身上?什么叫难怪裴晏喜欢她?
黎霜揣摩着冯玲的意思,只能将自己的用词斟酌又斟酌。
“你别多想,”冯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说他了,说说学堂的事。”
黎霜暗自松了口气,“臣女的想法是,学堂不分男女,同屋念书。世家女子可作为第一批入学的女子,有了开头才会有人效仿。关于银子,或许可以每季就举行一次测验,甲等便能免除该季念书的花销,由户部承担。甚至,如果有的话,还可以聘请一些有学问的女学官。不过这都是臣女初步的想法,还有不完善的地方,需要公主再斟酌。”
“这些提议很好,”冯玲笑了笑,“本宫会跟父皇商议的。”
等黎霜从冯玲的寝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宫门要落钥的时候了。
夕阳将黎霜的影子拉得很长,长而孤寂的一条投在狭长的宫道上,随着黎霜的动作缓慢前进。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的旁边又出现了另一条更长的影子,渐渐和自己的重叠在了一起,笑道:“怎么不出声?”
“这不是看大小姐什么时候能发现我吗?”裴晏从黎霜身后走到她身边,“看来大小姐还是我想得那样聪明。”
黎霜看着一条影子一分为二,黑色的两条并肩贴在宫道上,无语凝噎,“你多大了?”
“嗯?”裴晏没想到黎霜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抬头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的年龄……”
他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在认真思考,黎霜下意识觉得他不想告诉自己。
“比大小姐你小个五千岁吧。”他笑道。
此言一出,黎霜咳了几声,转头看他,“你……”
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把头转了回去,“算了,不想说就不说。”
“真的,”裴晏语气认真,“我这次真没开玩笑。”
“那你以前说的话都是开玩笑吗?”黎霜反问道。
裴晏摸了摸鼻子,“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闻言,黎霜转了转眼睛,“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有时候正常,有时候不正常?”
裴晏笑了笑,“当然。”
他这么说,黎霜也不知道他是在回答哪一个问题,索性不再说话。
“大小姐,刚才你在屋里和公主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裴晏突然出声。
黎霜不以为意,“嗯,你都听到了。”
“你们说的其他话我都忘记了,但是还记得一句话。”裴晏神秘兮兮道。
“哪句话?”黎霜不想扫了裴晏的兴,顺着他的话随口问了一句。
只是她没想到裴晏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她愣住。
“福盈公主说我喜欢你啊,大小姐。”裴晏尾音上扬,声音还带着一如既往的少年气,细听还能听到其中藏着的戏谑。
他眼睫弯弯,侧头看着黎霜,竟是一点也不躲闪,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身旁女子,像是真的很认真地在等女子的回答。
黎霜眼睫轻颤,此刻* 的内心犹如一颗很小的石子投进清泉,发出了十分清脆的“咚”的一声。
“公主是这么说了,怎么了?”她问。
“那大小姐觉得,公主说的是真是假?”裴晏继续追问,目光并没有从黎霜身上离开。
黎霜还是看着地上徐徐移动的两道影子,“你这也是在开玩笑吗?”
“哈?”裴晏失笑,他没想到黎霜会用他说过的话反将一军,“大小姐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
闻言,黎霜极快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正好撞进了裴晏正漾着碧波的清眸,又把头转了回去。
“我不知道。”她轻声道。
裴晏笑了一声,终于转正了脑袋,也像黎霜一样盯着二人的影子,“世界上居然还有大小姐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黎霜意有所指。
她说完,裴晏也识趣地闭上了嘴,看着眼前的天色越来越暗,太阳被拖下了山头,余晖也被随之收尽,给天空涂上了黑色。
宫道上的影子也融进了夜色之中,又像是这两道影子无限融合扩大,直到把整个世界都吞噬殆尽。
回到黎府时天色已晚,黎霜前脚才踏进院子,黎伯约就走了上来,“二皇子殿下已经在府里等了你很久了,说什么都不走,快去吧。”
他推着黎霜往正厅去,听她问道:“有什么急事吗?”
“不清楚,”黎伯约道:“谁知道你今日回来得这么晚怠慢了二皇子可是大罪啊。”
黎霜一头雾水地被带进了正厅,听黎伯约对厅内坐在上首的冯渊道:“小女晚归,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冯渊声音温和,放下了手中茶杯。
黎伯约看了看黎霜,道:“那二皇子殿下和小女慢慢聊,臣就不打扰殿下正事了。”
门被黎伯约关上的时候,黎霜还看到了站在院里的裴晏。只是很快,他的身影就连同夜色一起被隔绝在了门外。
黎霜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了冯渊的下首,“久等了,殿下何时来的?”
“大概未时吧,我也没有留意,其实也并没有等多久。”冯渊随口道。
未时?可是现在都酉时了,也就是说冯渊在这里足足坐了三个多时辰,居然还说“其实并没有等多久”?
黎霜本想下意识摸摸鼻子,但意识到和自己说话的是二皇子,于是生生克制了这种想法。
“殿下有何事要找臣女,竟然亲自来了?”黎霜步入正题。
冯渊面有犹豫,抿了抿唇,最后像豁出去了一样,道:“为何黎小姐那日之后就未来找过我了?毕竟黎小姐要想让女子有同男子一样的权利,或许我也帮得上忙……”
这话让黎霜一头雾水,有些茫然地看着冯渊,“臣女没早些来感谢殿下,是臣女的疏忽。关于女子念书的事,今日福盈公主已经和臣女谈过了许多,所以不用再麻烦殿下为臣女再做什么了。”
“我……”冯渊竟然有些结巴,“黎小姐是不是因为我当时说……说我有意于你,所以才对我避而远之?”
……
黎霜如闻惊雷炸响在自己耳边,身子一僵,嘴角抽了抽。
今天自己不就是看了具尸体吗,难不成还见鬼了?这一个二个的到底是怎么了?
“殿下龙凤之资,臣女岂敢攀附?臣女相貌平平,又无甚优点,不敢对殿下有非分之想。此前殿下说的话臣女都可以当作玩笑,你我二人都可完全忘却。”黎霜有些紧张。
冯渊嘴唇一张一合,“你不用妄自菲薄,我的母妃很喜欢你,我也……”
“殿下,”黎霜抬头看着冯渊,“臣女想殿下一定是误会了。臣女离经叛道进了朝堂,怎么会被宁贵妃娘娘所喜?臣女知道殿下平日事务繁多,难免有不太清醒的时候,所以……”
她都开始违心地说自己离经叛道了,够狠了吧?
“我很清醒,”冯渊认真地看着她,“黎小姐,我现在很清醒,而且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
第57章 黎小姐,我心悦你
闻言, 黎霜第一次接不住冯渊的话,心里开始有种预感。
“既然黎小姐早就知道了,那我也不必遮掩。我母妃告诉过我, 做任何事都不能留下遗憾。黎小姐,我心悦你。”冯渊神色认真, 可是死死抓着桌角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黎霜“唰”的一下站起身来,“臣女能得殿下青睐,是臣女之幸。可是殿下也知道,现在局势不明, 臣女和黎家尚且在其中沉浮挣扎,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想其他。”
“我知道, ”冯渊敛睫, 也掩盖了眸中情绪, “你无意,我也不会强求。只是希望黎小姐不要因为此前那些事对我心存芥蒂, 而对我避而远之。”
黎霜知道冯渊这番话的意思, 无非就是以为她会因为冯渊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自己表露心意的事避嫌。
“殿下误会了, ”她道:“此前的确是臣女的疏忽,没有尽早来找殿下, 让殿下今天苦等这么久。臣女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所以不会因为此等小事就敢对殿下心有介怀。”
冯渊抬眸, 似有亮光闪过,“所以你并不讨厌我?”
“殿下为何这么说”黎霜感到奇怪,“大盛谁敢讨厌殿下,怕是不要命了吧?”
“太好了, ”冯渊也站了起来,“太好了……那, 那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见冯渊朝自己走近,黎霜忙后退几步,“如果殿下不弃,臣女自然愿意同殿下共患难,臣女和黎家能为二皇子殿下效力,是我们之幸。”
看到黎霜的动作,冯渊也止住了脚步,有些手足无措,“那你……那你可以不要这样称呼自己了吗?这会让我感觉你待我同他人没什么区别,以后私下,我们就以你我相称,可好?”
黎霜看着他,问道:“这是命令吗?”
冯渊本想下意识说不是,却捕捉到了黎霜的目光。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天上星河,里面云海翻涌,神秘又带着直白。
“是。”他笑着答。
“那我遵命,”黎霜垂下眼睫,随后看了眼窗外,转头朝冯渊道:“时候不早了,在这里谈论太久会引人闲话,不如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黎霜不再以李清正的模样示人的时候,冯渊都几乎忘记了那张脸的模样。
就好像之前和李清正说的种种,或做的种种,全是和面前这个女子所说所做的。就好像……就好像与他共事三载的大理寺卿一直都是女子一般。
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冯渊无法言说,只是有种发自内心的快意,面上也浮现出了笑容,“自然,我这就先走了。以及你正在查的案子,若有需要,随时来寻我。”
黎霜颔首,“感激不尽。”
在冯渊走过黎霜身边,手搭上木门的时候,他又转头看身边的黎霜,“但是我希望黎小姐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尝试改变你心意的机会。”
“这个不是靠别人给的,不是吗?”黎霜见冯渊还面有疑惑,而后笑了笑,“该来的东西总会来的。”
冯渊愣了愣,深深地看了黎霜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推门走了出去。
黎霜和冯渊二人都没有料到黎伯约和裴晏就站在门边,门被打开的时候,四人面面相觑。
“黎丞相,今日叨扰了,这就告辞。”冯渊道。
黎伯约拱手,“恭送殿下。”
冯渊抬脚走了几步,听身后响起黎霜“恭送殿下”的声音,转头看她。
女子立在门边,头顶的暖黄烛光打在她身上,而烛下人只是静静看着自己。
在冯渊离开后,黎伯约又忙将黎霜拉进了屋内。
“你现在还对二皇子殿下无意?”黎伯约轻声问道。
黎霜点点头,“与皇家牵连太多,也并非是好事。这样的状态,不论是对于黎家和我,还是二皇子殿下,都是最好的。”
黎伯约眉头微蹙,“今天二皇子殿下与我也说了不少,我也不难看出他的意思。本想着二皇子殿下此人有担当有智谋,倒是良配。不过你既然无意,我也不勉强你,我们家不看重门第高低,只要品性好,你看得顺眼的,我和你母亲都不会反对。”
“知道了,父亲。”黎霜淡道。
黎霜离开正厅的时候,黎伯约还在屋内自言自语,“这事儿还得跟燕娘商量一下……”
她关上身后的门,转身便看见裴晏站在石阶下,负手而立,笑着望向自己。
黎霜一脸不解,“入夏后夜晚寒凉,你穿着单衣也不嫌冷?”
她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裴晏也跟了上来,“我要是走了,不就听不到屋里的动静了?”
“你属狗的,耳朵这么灵?”黎霜随口问道。
“我耳朵灵不灵,大小姐不是早就知道吗?”裴晏清了清嗓子,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端着腔调道:“黎小姐,我心悦——”
他话还没有说完,黎霜直接转身用手捂住了裴晏的嘴巴。
“呜呜……”裴晏睁大了眼睛,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直直盯着黎霜。
黎霜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再说,手却还没有放下。
女子的手紧紧贴着自己的嘴,丝丝微热从手心传到脸上的皮肤,混合着周围吹来的凉风,竟有微微颤栗之感。
裴晏轻笑了一声,热气喷洒在了黎霜手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捂着自己嘴的手,而后又不怀好意地看向黎霜。
见气氛不对,黎霜才意识到情况,忙放下了手,无奈地看着裴晏,“你这嘴什么时候能改,二皇子殿下是你能调侃的吗?要是被别人听了去,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二人继续走,裴晏浑不在意,“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小姐早就知道了不是吗?而且要是那二皇子殿下要是连这都不允许,大小姐还会和他好吗?”
“什么和他好?”黎霜不明所以,“不过就是君臣,哪能这样越界?”
她走进了屋,身后裴晏的声音也跟了上来,“这叫什么越界,不是他自己说的吗?是吧,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
黎霜嘴角抽了抽,方才喝的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噎住,忙咳了几声,“二皇子妃?!你想害我不成?”
裴晏大咧咧坐在黎霜身边,“这怎么能叫害你呢二皇子妃,迟早的事啊。”
“别这么叫我,”黎霜微蹙了眉,“真是莫名其妙。”
闻言,裴晏侧头观察了一下黎霜的神色,眸色闪过了然,“大小姐真不喜欢他?”
“很难看出来吗?”黎霜问道:“我不能和皇家扯上太多关系,况且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嘶,”裴晏摸了摸下巴,“我在门外可听得很清楚啊,二皇子说得多真诚啊,这都感动不了大小姐你?”
黎霜微眯了眼,无奈地叹了口去,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看上去很缺爱吗?”
“这倒没有,”裴晏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有权有感情,这都不喜欢……要是凌逸回来知道了,又要郁闷好一阵了。”
“跟凌逸有什么关系……”黎霜下意识道,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干脆闭上了嘴。
裴晏放下腿,又转头看她,“那大小姐喜欢什么样的?”
“问这个做什么?”黎霜将身子往后倒了些,“这好像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吧。”
黎霜总感觉裴晏今天怪怪的,平日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像是掺了点什么东西,问题也比平时更多,甚至有刨根问底的味道。
“行啊,不是我的事,”裴晏歪了歪头,起身站起,时候不早了,大小姐早些休息吧。”
门被裴晏关上,黎霜狐疑地看着那扇门,眼睛转了转,内心逐渐有了一个猜测。
可是这个猜测有些离谱,黎霜其实不太愿意去验证。换句话说,就是她根本就不想知道心中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猛地摇了摇头,要将脑中的思绪甩掉。
门外,裴晏缓缓走在夜色中,双手抱着后脑,漫不经心地踢着自己脚下的一颗石子,月色照在他身上,像是给他洒了一层银白色的盐。
他遇到了端着热水正要往黎霜屋里去的影儿,“你等等。”
影儿停了下来,“怎么了?”
“你家小姐到底喜欢哪样的男人?”他又问了这个问题。
闻言,影儿有些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姐知道吗?”
“放心吧,我也问过她,她不告诉我,”裴晏放下手,“你知道二皇子喜欢大小姐吧?但是大小姐又对他没意思,她这一个二个都看不上眼,我作为她的暗卫,该适当关心一下吧?”
听完裴晏的话,影儿觉得有点道理,略微思考了下,似乎自己以前和黎霜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品性好,没有三妻四妾,知她懂她。”影儿道。
“就这样?”裴晏挑眉,感到有些意外。
影儿点了点头,“就这样,不过再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走后,裴晏还站在原地,面有思索。
他还以为黎霜眼光颇高,才会没有这个心思,没想到……
第58章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半个多月后, 周旭那边终于把大盛一年以来失踪的人口信息给汇集了起来,让黎霜去刑部看看。
黎霜和裴晏赶到刑部,花了半个时辰排查了所有信息, 还是一无所获。
上面失踪的十七个人没有一个是和死者对得上号的,和之前的结果如出一辙。
这个案子已经人尽皆知, 成为了长安百姓的饭后谈资。
黎霜出了刑部,有几人围在摊位上吃着牛肉,高谈阔论,声音极大。
“我打赌刑部破不了这个案子, 就赌……五个铜板!”一男子喝了一大口酒,笑道。
一人问他, “你就这么肯定?别忘了大理寺卿也参与了呢, 她手下的案子哪个没破?”
“好啊, 这案子一点线索都没有。如果大理寺卿能破此案,我就请她吃饭喝酒!哈哈哈……”
几人笑了起来, 浑然不觉不远处的黎霜和裴晏, 而二人也把他们的话听了个彻底。
“看我的。”裴晏撸起袖子, 一幅要去干架的模样。
黎霜伸手拉住了他,“别冲动, 别人也没说什么。”
“这还叫没有说什么?”裴晏气极反笑,“都这么明目张胆嘲笑你了大小姐, 你能忍?”
黎霜无所谓地耸耸肩,“若是要反击,破案才是最好的方法,而不是比谁拳头更硬。”
闻言, 裴晏撇了撇嘴,放下了自己的袖子, 算是放过了那几个男子。
二人回到屋内对坐,影儿端了两杯茶水上来。
“既然找不到尸源的线索,那就不能再执着这个浪费时间了。”黎霜道。
“不如另辟蹊径,”裴晏用手指在桌上画着圈,“既然尸源下不了手,就重新梳理一下线索,查查嫌疑人。”
黎霜眼睛转了转,将从刑部那里拿回来的册子重新打开,按照记忆翻到了一个地方。
她指了指上面,道:“刘锡元,三十有六,长安本地人,休过妻。还在外欠了一百多两银子,身高不足五尺,体型瘦小,显然不是死者。”
“他的失踪日期怎么和死者的死亡时间那么近?”裴晏道:“走,查查吧。”
黎霜和裴晏找到了刘锡元的住处,房里面只有他的母亲。
“他年初就不见哩,当时还跟我说他买了辆马车,还去车厂那里刷了漆嘞,结果不止马车,连人也一直没回来……”
车厂,刷漆?
二人又去了城西头的车厂,那里并没有什么人,唯有一辆马车停在里面,格外显眼。
他们走近,仔细看了看马车,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在车厢里找到了一片有些发黄的树叶。
裴晏把树叶拿起,举在面前看了又看,“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看上去掉在这里很久了。”
“这怎么会在车里?”黎霜不解。
“有狗吗?”裴晏突然问道:“说不定能有点发现。”
黎霜让人把大理寺养的那条狗牵了过来,“你是想让它闻闻?我方才已经牵着它去井边闻过了。”
“我只是有一种感觉。”裴晏捏着叶子在黄狗面前蹲下,黄狗凑近闻了闻,就发出了异常的叫声。
“感觉对了,”裴晏笑着站起身,“这叶子上沾了血,还是死者的。除了狗鼻子,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查到过去这么久的血迹。”
黎霜有些疑惑,“你怎么就肯定这叶子上有血?”
“因为这叶子不可能是掉进车厢的,而且刘锡元把这车丢在这里这么久本身就有问题。叶子是唯一的线索,只有试一试,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裴晏随意道。
黎霜也没深究,“既然刘锡元的车里有死者的血迹,就算不是凶手,那也肯定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
于是他们打算回刘锡元的家找找线索。
“好狗,”裴晏牵着大黄狗往刘锡元家的方向前进,“你帮了大小姐就是帮了活菩萨,来世一定能投胎成人……也不对,万一你不想做人呢?”
黎霜失笑,“你还跟狗说上话了?”
“这不是没见过吗,都是在书里见到的,说狗鼻子是最灵的工具。”裴晏道。
“你没见过狗?”黎霜全然不信,“怪会满嘴胡诌的。”
裴晏点点头,“对啊,没见过,甚至连动物都没见过。以前呢都是在书上看到的这些古生物,真给我见着活物了。”
见他神情不似作假,黎霜真被他勾起了一丝好奇心,“你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什么意思,大小姐?”裴晏弯起眼睛看她。
黎霜也看着他,“别装了,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的方方面面都出卖了你。”
“好吧,好吧,”裴晏举起一只手放在耳边作投降状,“看来是我低估了大小姐。”
黎霜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
“大小姐不问我点什么?”裴晏跟上黎霜。
“你如果想说,早就告诉我了,怎么会等着我来问?”黎霜扯了扯嘴角。
裴晏哈哈大笑,“果然是大小姐了解我,”他看了看四周,道:“不过这东西说来话长,也不是好时机,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说呢。”
“这秘密就你自己保留吧。不过要是别人知道了,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黎霜随口道。
“关心我?”裴晏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黎霜睨了他一眼,“我是说,你出了什么事也别拖累我。”
“那肯定不会,”裴晏语气轻松,“我的秘密也只会有大小姐一个知情者。”
黎霜浑不在意,随口敷衍了他几句,发现已经到了刘锡元家,便叩响了门。
刘锡元的母亲知道他们是要找刘锡元,很热情地带他们去了刘锡元的屋子,让他们找找有什么能用的线索。
黎霜没有跟妇人说刘锡元和近日和凶案扯上了关系,免得妇人徒增伤心。
他们打算查查刘锡元也没有和其他人有过联系,只是刘锡元的屋子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唯有一块土坯的颜色有点怪异。
“他要藏东西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简直是把见不得人的东西摆在明面上。”裴晏挖出土坯下的信件,擦干净后递给黎霜。
“可能刘锡元想过要留证据,也不知道会有人进他屋子,所以没烧。”黎霜边看边道。
信件是刘锡元和在灵州的两个人通的信,因为都是额外给驿站花了钱,所以信件往返一次只需要一日的时间。
只是有一个人在一月二十三日的那天给刘锡元写了最后一封信,在之后的信件里也没再找到他的名字。
信件上没什么内容,像是特别的暗语,不过就是最近的天气之类的小事。
失联的人叫钱本利,灵州人。虽然他写来的信落款只有一个“钱”字,不过刘锡元曾在一封回信上提到过他的大名。
“灵州,凌逸不就在那边吗?”黎霜收好信件往外走。
裴晏不以为意,“我们现在就去吗?”
黎霜点了点头,“等我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就去,耽误不得。”
妇人见二人出来,眼有泪光,“大人,一定要找到锡元啊,他……他是我的命根子啊!”
“我们会尽力的,阿娘。”黎霜弯腰安慰着她。
二人很快到了灵州,问了一路才得知一点钱本利的消息。他今年一月就跟一个老乡外出做工去了,这几个月都没有和家里联系。
“什么样?嘶……个子挺高,不胖不瘦,其他的就没了。”一位男子回忆道。
这倒是和死者的体貌特征对得上号,不过还需要钱本利的家人来仔细看看。
黎霜花了一番功夫让人把死者的尸体运到灵州,让钱本利的家人去辨认。
他的老母亲发现了尸体左手上缺了半截的小拇指,当场痛哭起来,“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这下黎霜就可以确定死者就是钱本利,再结合之前他和刘锡元的通信来看,钱本利大概是一月二十四日左右被人惨遭杀害。
“那和他外出做工的好兄弟钱宝山不就有嫌疑了?”裴晏道。
“他死了?我不知道啊,我们当时去通州做工,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也没跟我说过啊。”钱宝山在灵州县衙里回忆道。
黎霜微眯着眼,“你们可是一起走的,他做什么为什么不和你说一声?”
“没错,既然要在通州做工,那还走什么呢?”裴晏抱臂问道。
钱宝山挠了挠头,“他……他可能是有什么事吧。他的死真和我没关系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就这么巧,一月你们一起去通州,钱本利也是一月死的。难不成他在通州有仇人?”黎霜淡道。
“对!说不定呢……说不定就是有人不怀好意,就在通州等着呢。”钱宝山点头如捣蒜。
裴晏笑了一声,“那所谓的仇人又是怎么知道钱本利要去通州的?又为什么一定要弄死他?”
“我怎么知道?我一月二十几日还和他见了一面呢。”钱宝山嘟囔了一句,开始抠着手下的木桌。
黎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见了一面?具体时间是多久?”
“二十四或者二十五号吧。”
第59章 一个人被烧了两次
“你确定?”黎霜惊且疑。
钱宝山一脸肯定, “二十五是他娘的生辰,从二十几日就一直念叨。二十四……就是二十四日那天!我见过他,他的妻子还向我打听过他的下落呢, 不过他那天可能有什么急事走了,也没和什么人说。”
他的表情毫不自然, 总是紧张地抠抓木桌,弄得满桌子都是木屑。
可是按照刘锡元和钱本利的通信频率来看,他们都是每两日一封书信。
钱本利给刘锡元写的最后一封信落款是一月二十三日,那本该在一月二十五日就有下一封。但黎霜并没有在刘锡元藏起来的那叠信件里找到钱本利在二十三日之后的书信。
也就是说, 钱本利在一月二十四日就已经死了,那钱宝山怎么可能在那天见过钱本利呢?
“你在撒谎, ”黎霜淡淡看着他, “你的逻辑混乱, 漏洞百出,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 而且你方才的那些小动作已经出卖了你的紧张。”
闻言, 钱宝山把手收了起来, 忙道:“大人,大人, 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钱本利的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啊!”
可是人的内心一旦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那这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再怎么也拔不掉了。
因为这个钱宝山实在太可疑了。
黎霜和裴晏看着狱卒把钱宝山关进了牢房。黎霜道:“暂时不会对你做什么,但你最好想好了再说, 钱本利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钱宝山一直不说话,黎霜打算就此离开。
“等等, ”裴晏打量了一下这间牢房,“这房间不太行,可能没什么用。”
“什么意思?”黎霜狐疑地问道。
裴晏走到廊道尽头,“这间不错,只有一间木门,又看不见外头,完全封闭。”
黎霜跟了过去,看了看这间看上去不怎么使用的牢房,“这也太小了吧,难道有什么说法吗?”
“我的经验之谈,”裴晏招招手,那边的狱卒就小跑而来,“你们这有白色的漆吗,就是平时刷在木器上的那种漆。”
狱卒点了点头,“有不少,大人要来做什么?”
“把这间牢房里面用白漆涂满,一丁点儿都不能放过。”裴晏笑道。
狱卒不明所以,看了看黎霜的脸色,还是应下离开了。
“这真的有用吗?”黎霜看着几个狱卒忙前忙后,把整个牢房,包括房顶和土地都涂得白花花的,愈发怀疑。
裴晏满意地看着狱卒们的成果,跟他们说辛苦了,“据我所知,没几个能忍得了。”
钱宝山被关进了这间白得可怕的牢房,连门都是白色的,感到十分瘆人。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在裴晏关上房门之前,钱宝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要你把知道的东西全都吐出来的意思。”裴晏挂着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二人走出县衙,裴晏指了一处首饰摊,“大小姐要不要去瞧瞧?”
黎霜摇摇头,“我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呢,”裴晏看了看黎霜头上唯一一根素簪子,“好歹是个千金大小姐,难道不喜欢打扮吗?”
“那也要看是什么场合,”黎霜走到铁匠铺前,“当然是怎么省时间怎么来。”
裴晏还没有说话,铁匠铺里就走出一高大的男人来,看着黎霜身着官服却是女子,一下明白过来了她是谁。
“原来是寺卿大人!有什么需要,我一定让大人满意!”男子拍拍胸脯,高声道。
黎霜失笑,“我想要把好刀,防身用的那种。”
“有的大人,有的!”男子笑着往铺子里去,“等我给大人都拿来瞧瞧。”
“大小姐怎么突然想着要买刀了?”裴晏摸出自己腰间的双刀看了看。
黎霜把身上的短刀拿了出来放在面前的摊位上,“这刀有些钝了,而且缺了一块儿,用不得了。”
“那我也要买,”裴晏转了转手中双刀,“买个和大小姐一样的。”
“你带银子了?”黎霜转头问他。
“我……”裴晏愣了愣,用另一只手在身上随意摸了摸,最后讪讪笑了一声。
黎霜无奈地摇头,刚好看见男子抱着一堆短刀出来。
“大人,这些都是铺里最好的刀,大人看得上眼的尽管拿去!”男子道。
面前的短刀形态各异,黎霜一眼看重了最中间那一把。
她拿起来看了看,眸中倒映着短刀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的银光,黎霜还能看到刀身里自己的眼睛。
“窣”的一声,黎霜反手将短刀往裴晏的方向刺去,就像生生划破了空气,给二人中间割开了一道口子。
她的短刀贴着裴晏的脖颈,差一点就要刺破他的喉咙,可裴晏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见状,黎霜极快地收起短刀,声音还有些后怕,“你怎么不躲?”
“我知道大小姐不会伤我,”裴晏歪了歪头,“有什么好躲的?”
黎霜摇了摇头,“真是不要命了。”
男子见二人如此动作,露出了了然的笑意,从一堆刀中拿出一把和黎霜身上一模一样的刀,“这把刀和大人手上的是用同一块铁打出来的,我叫它们‘龙凤匕’。”
寒芒毕露,黎霜上前捏着刀身朝裴晏递了过去。
裴晏似乎很满意这把刀,左看右看,还伸手和黎霜手上的那把对比了一下,“果真一模一样,真是好刀!”
“我要了。”黎霜扬唇,从袋中摸出碎银子递给男子。
“大人慢走!”
二人拿着刀走在路上,裴晏还在观察着手上的匕首,“好锋利啊,削铁如泥。”
说着,裴晏就把匕首抛上抛下,看得人胆战心惊。
“你……算了,随便你。”黎霜闭了闭眼,只好当自己没有看到。
“大小姐想说什么?”裴晏收起匕首走到黎霜身边,“我刚才没有听清楚。”
黎霜摇摇头,“平时耳力极佳,这个时候又不行了?”
二人说着就走到了一处露天的茶馆,说书人坐在正中间,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周围人不停在鼓掌。
裴晏想拉着黎霜去凑凑热闹,却被黎霜以要赶着调查线索的由头拒绝。
他正失落之际,说书人又高声讲了起来,“各位看官,还有一事,想必各位也听过了。就是当朝大理寺卿,和平章政事的嫡女乃同一人!”
“再给我们讲讲!”
“对,再讲讲吧!”
黎霜脚步一顿,转头对上了裴晏包含戏谑的眸子。
“这下应该不止我想听了吧?”裴晏笑着道:“他们听得入迷,暂时发现不了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放松。”
鬼使神差地,黎霜竟真的同意了,和裴晏站在人群后被迫凑着这个热闹。
“却说大理寺卿被大皇子殿下当场揭露身份,但不卑不亢,据理力争。致仕的董老丞相,二皇子殿下和福盈公主都为这位寺卿大人说话。”
说书人双手抱拳朝长安的方向遥遥空拜,“咱们陛下圣明,并没有追究那位大理寺卿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说书人放下手摸了一把胡子,“黎大人就趁机向陛下进言,要让大盛女子也念书科举,那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是嘞,咱们那学堂不就来了女学官吗?”
“可是大理寺卿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做什么还不容易吗?”
……
“走吧。”黎霜没什么表情,转身离去。
裴晏正听得入迷,回过神来跟了上去,“怎么了大小姐,是不是有人说你是关系户,所以你生气了?”
闻言,黎霜无奈地睨了他一眼。
“不对,大小姐也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裴晏又补充道。
“关系户……是指靠着别人上位吗?”黎霜喃喃道。
“是。”
黎霜笑了笑,“那他们也不算说错,* 我因着董老的原因免了科举,也算是关系户吧”
“那可不一样,”裴晏转了转脖子,“要是真没什么能力,大小姐早就被踢出朝堂了,哪还有这么多支持你的人呢?”
闻言,黎霜顿了顿,随后一笑,不置一词。
没过几天,灵州县衙就传来了消息,说钱宝山撑不住了,要坦白。
看着跪在普通牢房里精神状态有些不太正常的钱宝山,黎霜有些惊讶,“这还真的有用。”
“当然了,”裴晏笑道:“亲身经历又做不了假。”
有一丝念头从黎霜头脑里闪过,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黎霜坐在裴晏适时搬来的凳子上,等着钱宝山的下文。
钱宝山虽然还有些恍惚,但是灵台还算清明。他不敢看黎霜的眼睛,低头道:“钱本利……是我杀的。”
他的话并没有让黎霜和裴晏感到意外。
“真有意思,你们两个人关系明明这么好,那你为什么要杀他?”裴晏一脸不解。
“说说前因后果。”黎霜淡淡,拿着手中纸笔开始记录。
钱宝山咽了口唾沫,开始回忆起来,“去年九月份,有个人给了我们十两银子,要我们去杀一个叫张岭的人……”
“谁出的钱?”黎霜问道。
“刘锡元。”钱宝山答,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
失踪的刘锡元?黎霜抬头看了钱宝山一眼,“行,继续。”
“我和钱本利觉得能干,就去了长安,准备刺杀张岭。结果不论是放暗箭还是收买张岭的仆从,或者是给他的马车做手脚,都没有成功过。”钱宝山颤颤巍巍道。
黎霜微眯了眼,“所以你们在长安逗留了很久?”
“好几个月,”钱宝山道:“张岭的赏金也变成了十四两银子,但是我们一直没能得手。那些赏金很快就被我们花得差不多了,所以重新找了刘锡元。”
黎霜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又找他要赏金了?
裴晏一脸了然,“估计是刘锡元觉得这两个人就是个无底洞,根本填不满,没打算再给。”
“对,”钱宝山点点头,“他单独找到了我,说给我两条路。第一条就是继续完成刺杀张岭的任务,但这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第二条路就是我和钱本利必须死一个,活着的那个就可以拿全部赏金。”
“所以你就对钱本利痛下杀手了?”黎霜扯了扯嘴角。
钱宝山摇着头,道:“最开始不是的,他是我好兄弟,我本来是要留着他的!”
说完,他面露痛色,双手抱着脑袋,身子不停前后摇晃,“那天我们买了斧头,本来势必要得手的,但是还是失败了……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抡起斧头砍死了钱本利?”黎霜一边记录着一边问道。
钱宝山哽咽着点头,身子也停止了晃动。
“然后我去找了刘锡元,让他连夜把钱本利的尸体扔到一口没什么人用的井里。”
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那岂不是找到刘锡元,这个案子就破了?”裴晏挠了挠下巴。
黎霜微蹙着眉,道:“可是刑部那边从刘锡元失踪开始就一直在寻找,大盛各地都贴了告示。周旭甚至派了人在刘锡元的老家一直盯着,这半年一直都没有消息。”
“会不会……”裴晏转了转眼睛,“刘锡元已经死了?”
其实这个想法在黎霜脑海中短暂停留过,但她觉得这个没有根据,所以很快被她否定了。
“排除所有的可能,剩下那个最不可能的猜想,就是真相①。”裴晏喃喃道。
“小姐。”凌逸的声音响起,正走出灵州城门,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的黎霜回头一看,见他正站在不远处。
他的手上不止拿着一颗草药,还有几张信纸。
裴晏挑眉,看着朝二人走来的凌逸,语气不明,“还真遇上你了。”
“我也没想到真能碰上小姐,”凌逸有些高兴,“我在山上听说了小姐来灵州查案的事情,所以自己去查了查那个叫刘锡元的人。他本来就是灵州人,只是后面带着他母亲去了长安定居。”
刘锡元是灵州人?难道是因为改了户籍,所以刑部上的信息没有写吗?
黎霜有些意外,接过凌逸手中那几张信纸翻找起来,“兄弟,我出去躲债了,最近不回来。”
“这些都是刘锡元寄给灵州亲戚的,他们说刘锡元把自己的儿子丢在灵州不管不问,开的鸡场也不好好做。”
加上他在长安买的新马车也丢在车厂,种种异常表明,刘锡元应该是遇害了。
裴晏拿过一张信纸,疑惑道:“灵州这边这么开放,称呼亲戚为兄弟?”
这个异常黎霜早就注意到了,她转了转眼睛,“应该是杀害刘锡元的凶手所写。”
“那这样的话,钱宝山就有足够的作案动机。他因为刘锡元挑拨他和钱本利的关系,对刘锡元怀恨在心,所以痛下杀手。”黎霜冷道。
这样一来,钱宝山的罪名似乎又加了一条。但他面对黎霜的逼问,只说去年案发之后,自己就和刘锡元分道扬镳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他肯定从长安逃了出去,说不定又回了灵州。”凌逸分析道。
没办法,三人分道去询问灵州的百姓,带着刘锡元的画像挨家挨户地询问也没有他的下落。
经过几天的走访,他们得知刘锡元最后出现的时机是三月初。因为那天既有大雪,也下了大雾,所以百姓记得很清楚。
而黎霜去问了灵州的昭天司,得知三月份只有初九的时候下过大雪,所以就能肯定刘锡元最后出现的时间是三月九日。
但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
凌逸去了通州,问了那边的县衙,找到了通州外来做工人员的记录簿,上面明确写明了钱宝山是在三月底离开的通州,其他时间都在通州城里没有离开。
那这样就排除了钱宝山的作案嫌疑。
所以杀害刘锡元的凶手到底是谁?
因为案子又一次陷入的僵局,周旭也从长安赶到了灵州,几人讨论着案子。
凌逸满脸愁色,“杀死钱本利的人倒是知道,可是刘锡元又是被谁杀的呢?”
“会不会是他自杀了,被什么山郊野岭的野兽吃掉了?”周旭道。
黎霜摇了摇头,“他为什么要自杀呢?怕钱宝山报复还是什么?”
“刘锡元找钱本利和钱宝山刺杀张岭,可是总是失败,所以不了了之……”裴晏喃喃道。
周旭突然想到了什么,“当时我找过那个被找人刺杀的张岭问话,他当时还有心思开玩笑,说刘锡元杀人的手法太不入眼了,换做他就用火把人烧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是这样一句话,让黎霜顿时警觉了起来,“说不定这不是玩笑话,而是他不小心说漏了嘴?”
其余三人都愣了半刻,目光在空中交汇。
于是四人把钱宝山押回了长安,由大理寺的人关押,然后偷偷调查起张岭。
结果一查果然发现了问题。
张岭从事的是丧葬一条龙行业,已经做了十几年了,专门在长安售卖花圈寿衣棺材等丧葬物品。
而更为关键的是,张岭还负责把尸体拉去长安郊外专门焚烧尸体的火场处理。
那他要毁尸灭迹岂不是就像喝水一样简单?刘锡元一直以来销声匿迹,或许就是因为尸体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了。
“那这样的话,张岭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刘锡元找人刺杀自己的事,所以想报复他,把他杀害了?”裴晏道。
黎霜点了点头,“那些信应该也是张岭写的,但是没想到他太疏忽,因为弄错称谓,露馅了。”
于是周旭带着人把张岭关了起来,面对审讯,张岭坚持说自己没有杀刘锡元。
黎霜毫不意外张岭会这样说,毕竟他们没有证据,并不能把张岭怎么样。
于是她去了长安城外的火场,找到了火场这一年尸体焚烧的记录,发现张岭并没有在三月九日这一天来过火场,当天送来焚烧的尸体都是有名有姓的。
“可能去了其他地方,”裴晏道:“说不定为了掩人耳目,他会把尸体拉去另外的火场焚烧。”
于是几人又分头行动,把长安附近的火场都查了一遍,果真找到了线索。
三月九日及之后几天,张岭曾在业州的火场焚烧了五具尸体,同样有名有姓,也有相关的死亡证明。
几人整理好信息,更觉得疑惑。
凌逸挠了挠头,“既然这些尸体都有死亡证明,所在地的里尹也按了手印签了名,理应没问题才对,为什么张岭要舍近求远呢?”
“大小姐,你们这儿死人要开什么证明?”裴晏突然问道。
黎霜翻看着东西,随口道:“只需要当地里尹的手印和签名,证明这个人确实是死了,尸体可以焚烧。”
“不需要知府或者县衙里的人证明?”他又追问。
“不需要。”
裴晏耸了耸肩,“这也太草率了吧。”
这句话提醒了黎霜,她微眯了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先把这起案子处理完。”黎霜分给丢给裴晏和凌逸一沓东西。
“看看能有什么发现,这是唯一的突破口了。”黎霜捏了捏眉心。
见状,裴晏捞了一把椅子给黎霜,“大小姐坐坐,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
凌逸瞪了裴晏一眼,惹得他一头雾水,“怎么了?你要坐不会自己搬凳子吗?”
“我……”凌逸想说的话堵在嘴边,看了眼黎霜,又讪讪地把嘴闭上。
黎霜摇了摇头,“张岭现在的嫌疑最大,所以时间耽误不得了,快干正事。”
于是凌逸只好放弃和裴晏的眼神“交战”,埋头翻看起黎霜给自己的东西。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声。
“这里有问题。”裴晏递过去一张纸,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名字,又把另一张纸拿过来对比。
黎霜也发现了。
一位名叫丁富贵的老人,他的尸体去年九月在沧州火场被焚烧过,今年三月九日又在长安火场焚烧了一次。
同一个人怎么会在不同时间的不同地点被焚烧两次?
第60章 系统,好久不见
几人当即找到了丁富贵的家人, 得知他的尸体的确在去年九月份就被焚烧了,当时也是张岭处理的。
这下张岭的嫌疑就愈发大了,不过为了让证据更加完整, 黎霜还是找到了张岭的妻子张云霞。
“奇怪的地方……”张云霞回忆道:“有段时间家里那张长椅子上的软垫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我当时还问过他, 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我也没多想……”
长椅子?黎霜带着裴晏和凌逸在张岭的家中仔细检查了一番,在检查正厅那张长椅的时候,裴晏牵着的大黄狗突然在椅子前面蹲下,还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吠叫。
它的行为引起了黎霜的警觉, 她也蹲在长椅前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真发现了暗红色木制的椅子上有几处颜色诡异的地方。
“这是血吧?”裴晏也看了几眼, “而且像是喷溅上去的血迹。”
黎霜面有疑惑, “这是谁的血?刘锡元的?”
随后, 黎霜让凌逸找来了酽米醋和酒,撒在长椅周围的土地上, 果然显出了血迹。
“这是血啊!”张云霞害怕地后退了几步, 面露惊恐。
黎霜单手撑着下巴, “可是怎么证明这是刘锡元的血?”
“要是有DNA检测技术就好了。”裴晏喃喃道。
“你在说什么?”凌逸不解,眼神中满是疑惑。
裴晏耸了耸肩, “没什么,”他煞有介事地凑到黎霜耳边, 轻声道:“不如诈张岭一下。”
“我都说了我没杀刘锡元……”张岭见黎霜又将他弄到刑室审问,表情不耐。
“是吗?”黎霜拿着一张纸朝张岭晃了晃,“这上面可都是你妻子的口供,现在她就关在身后的牢房里, 现在不过给你一个能从轻发落的机会。”
张岭的表情凝固,张开的嘴巴都忘记闭上, 只是死死盯着黎霜手上的纸。
“上面还有其他你会感兴趣的东西,”黎霜将纸收进袖中,“钱本利和钱宝山,你认识吧?”
提到这两个名字,张岭的眸子闪过震惊和诧异,道:“不认识。”
“可他们认识你,不止认识,还很熟悉呢。”裴晏歪了歪头。
面前的一男一女面色从容,两双眼睛都带着审视和自信,好像已经知道了一切,只是在看自己表演,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张岭有些说不出话,内心挣扎纠结,两个念头就像在脑海里打架,眼前似乎开始闪着白光。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偏偏黎霜仍在十分有耐心地问他要不要坦白,还可以从轻处置。胸膛就像被人用无数根细线缠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从不同方向反复拉扯,折磨得张岭全身开始发颤。
“也不为难你了,”黎霜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我再去问问你的妻子好了。顺便跟你说一句,你家长椅上和长椅附近的血没处理干净,真是粗心大意。”
裴晏还站在原地,朝张岭扯出一抹笑来,“真是个硬骨头啊,啧啧。”
见二人要离开刑室,张岭突然出声,“我说,我说!”
“这就对了。”黎霜赞许地看了张岭一眼,又坐回原位。
张岭低着头,不停搅着手指,“刘锡元找了那两个姓钱的要弄死我,是因为他早就和我家那位勾搭上了!”
此话一出,黎霜和裴晏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我可是天天和死人打交道的,那两个姓钱的又没什么本事,手段又不高明,当然不能把我这么样。相反,他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那些小手段我都看在眼里。”张岭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没有生命的皮影人。
黎霜捕捉到了重点,挑眉问道:“你一直知道你的妻子和刘锡元有染,也知道他们想找人杀了你,但是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这件事?”
“之前没有,”张岭突然笑了起来,“因为我爱我的妻子……我爱她!”
说完,他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嘴角的弧度很大,像是要咧到耳根。
黎霜不着痕迹地后仰了些,手上的笔一直没有停下来,“之前没有,但是之后你和谁说了?”
闻言,张岭的笑容慢慢消失,神色中显出癫狂来,“后来我实在忍不了了,就在半夜把刘锡元叫到我家去,用斧头砍死了他……”
裴晏眉头微蹙,“你的体型好像不比刘锡元强壮,怎么可能一个人弄死刘锡元?你还有同伙吧?”
“是,”事已至此,张岭也不打算再掩饰了,“我那个叫李喜的朋友,也来帮了我。我们把刘锡元弄死后,就用尸体袋装好,顺便把被血溅到的软垫一起带去了火场,全都烧了个干净。”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张岭利用职务之便顺利地处理了刘锡元的尸体,却没想到心思如此缜密的他还是因为疏忽大意被发现了。
“我蠢啊!我就应该砍死那两个姓钱的,不然就没这么多事了……”张岭大声道。
黎霜收好东西,起身对张岭道:“好好待在这里,等着你的判决。”
“她怎么样了?”
在黎霜和裴晏马上就要离开刑室的时候,张岭突然问道。
黎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无声叹了口气,径直走了出去。
大理寺外,黎霜拿出袖中的东西,打开后不过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
“大小姐惯会唬人的。”裴晏笑道。
黎霜笑了一声,“这不是你说的要诈一诈张岭?”
裴晏耸耸肩,不置可否,道:“真是不公平啊。想我第一次见大小姐,可是被好一顿打,换做其他人,居然好言好语劝着。” :
“你和他们一样么?”黎霜看了他一眼,“你那是私闯我的院子,他们是要公之于众的嫌疑人,处理方式自然不一样。”
“哎。”裴晏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之后,黎霜把得到的所有信息告诉了周旭,至于涉案的几人如何处置,就是刑部的事情了。
她还上书,让皇帝考虑完善百姓死亡之后尸体处理的手续,不仅要当地里尹确认,也要州府或者更高级别的机构认定。
几天后,此案告破的消息昭告天下。张岭,张云霞和钱宝山因为蓄意杀人罪被判处关押十年,并没收所有财产。
“我的儿怎么死了!我的儿……”刘锡元的母亲得知消息后痛哭流涕,黎霜看不下去,给了她足够的银子让她安享晚年,告诉她自己会时不时去看她。
刘锡元的母亲很是感动,“大人是大善人啊……大善人……”
尽管黎霜尝试让妇人改变这个称呼,但因为妇人十分执着,自己也只能由着她去。
“老赵,不是说大理寺卿如果能破案,就请别人吃饭吗?去啊!”路边一群男子引起了黎霜的注意。
被称为老赵的男子讪讪地摸了摸头,“害”了一声,“看来是我小看她了,哈哈哈……”
“这下没话说了吧?寺卿大人貌美如花,你这心思我们能不知道吗?你要请她吃饭,别人还不一定答应呢!”
“哈哈哈哈……”
裴晏听得津津有味,调侃道:“怎么样大小姐,打脸很爽吧?”
他以为黎霜会出言反驳他,没想到黎霜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置一词,随后转身离去。
“黎霜果真这么快就破了此案?不是说毫无线索,刑部也没有办法吗?”冯渊向皇帝汇报完后,皇帝虽觉得正常,但还是有些惊讶。
办案向来是刑部和西厂的事,大理寺已经很少参与了。他也知道最近刑部人手不够,正在安排人员调动的事,也没想到黎霜会帮刑部这么大一个忙。
这样一来,大理寺和刑部似乎都离不开黎霜了……
“黎霜一直是办案的好手,不然也不会在百姓中有这样的声誉。”冯渊道。
皇帝微眯了眼,“那西厂呢,最近做了些什么?”
“这……”冯渊眼睛转了转,“儿臣不知。只知道卫都督三天两头往皇兄那处跑,至于做什么……儿臣也无从知晓。”
既然也没有做什么正事,那原本该他们处理的案子却推脱给了刑部和大理寺。这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好说话不管他们,所以愈发肆无忌惮了吗?
而且一个西厂大都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大皇子走的这么近,是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本来自己十分重用西厂,这些日子却硬生生让黎霜把大理寺救了回来,一群人在朝堂上也有着不小的威望,卫霄真是浪费了自己的栽培。
“说起来,朕看你和你皇兄似乎有些龃龉。你们是亲兄弟,有什么误会解不开的?朕的那几个皇兄死的死,疯的疯,所以朕已经不愿意再看到兄弟阋墙的场面了。”皇帝若有所思,眼睛明明是在看冯渊,却没有落到实处。
冯渊颔首应下,心中却自有思量。
说起这位皇帝,其实大盛人人皆知他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
先皇在世时共有六位皇子,现在这位皇帝便是当时年龄最小,最不被人看好的一位。贤和长他一样不占,没有人会想到他会成为新帝。
在先帝晚年时,朝堂夺嫡之争愈发激烈,牵扯了近大半个朝堂,一时间腥风血雨,各种阴私手段层出不穷。
当时的太子本一向身体康健,却一夜之间突发急症,没来得及医治便驾鹤西去。
除了这位皇帝,其余的四位皇子已经将自己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更是当众撕破脸扬言要让对方不得好死。没有一个人注意这位年龄最小,看上去与世无争的皇子。
最后,在大盛百姓如今闭口不谈的宫变之夜,四位皇子在宫中互相残杀,死的死伤的伤。
在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疲于应付之时,这位皇帝才带兵血洗了皇宫,把还没死的皇子软禁了起来。
他直奔先帝寝宫,逼他交出了传位诏书,压着他的手在诏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用传国玉玺盖了印。
至此,宫变结束,新帝登基。
或许是这件事还是给皇帝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所以皇帝后宫妃嫔不多,子嗣也只有三位。
他想着储君人选不过两位,不会在有先帝时期那样的场面。
可是他现在这样说的意思是什么呢?
冯渊琢磨了一下,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却没有直接说出来。皇帝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他踏出金銮殿,仆从就跟了上来,他看了眼冯渊的脸色,问道:“殿下有何示下?”
“带个口信去黎府,说我要请黎丞相吃个饭,请他务必赏光。”冯渊淡道。
仆从一听就明白了,二皇子这是要先拿下自己未来的老丈人,给他留个好印象。
“遵命。”仆从应下。
大皇子府,冯御的寝殿内摇晃着的红纱帷帐掩盖了帐中艳色,旖旎的气氛却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破。
“殿下,出事了!”有人喊道。
冯御皱着眉,疑惑府里的人不是不知道他办事的时候不能打扰的规矩,为什么却还是选择触碰他的逆鳞。
“什么事?”他朝外面吼道,身下女子的手臂还搭在他的双肩上。
门外的声音还是急迫,仔细听还能听出其中的恐惧,“殿下,是凉州那边……那边的人都感染上了怪病,死了好多人了!”
冯御一听,眉头皱得更紧,几下完了事,而后穿衣下榻行云流水,推开门去了书房。
幕僚在正厅等着,见冯御来,面上仍有被人打搅了好事的不悦,低头道:“消息是方才递来的,打扰殿下实属不该。”
“说吧。”冯御没好气地坐下,喝了口手边的凉水消火。
幕僚恭敬道:“一个多月前凉州就有人感染上了奇怪的疫病,起初只是发热呕吐,并没有引起重视。谁知道这疫病传染性极强,这段时间已经感染了凉州大半的百姓,病死的更是不知其数。”
“还没查出来是什么疫病?”冯御终于重视起来,问道。
幕僚摇了摇头,“该病并无任何先例,臣找的人都束手无措。所以臣斗胆先让人封了城,不让任何人出入,消息也没有传出去。”
“干得不错,”冯御道:“凉州是我管的地盘,可不能出事。”
他顿了顿,有些奇怪,“我手下不是有会医的吗,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起这个,幕僚也觉得奇怪。大盛从来没有爆发过这样大规模的疫病,还有这么强的传染性。
被感染者无不头晕发热,浑身无力,呼吸困难且上吐下泻,身子稍微弱一点的不出几日便会因此而死。
“起初臣以为是普通瘟疫,但医者说古籍上从未有过此方面的记载。因此他们无从下手,只能按照发热腹泻的症状治疗,但收效甚微。”幕僚道。
冯御呼出一口气,摩挲着手中茶杯,冷玉质地的杯子触感温良,温度从手指传遍全身,彻底浇灭了他方才的燥热。
“处理不了……那就别处理了。”冯御缓缓道。
此言一出,幕僚愣了愣,试探着放低了声音,“殿下的意思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这是什么话?”冯御笑了起来,“这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他们真的命不该绝,那这点疫病也无伤大雅。真的没有活下来的命,我想干涉都干涉不了啊。”
他摊开手,又耸了耸肩,笑容更深。
幕僚会心一笑,颔首道:“殿下高明。”
“但是切记要封锁消息,”冯御又变得严肃,“这种节骨眼上可不能出岔子。至于那些不听话的……”
冯御抬手在自己的脖颈前左右动了动,眼神阴戾而冷漠。
“是。”幕僚应下。
凉州城内。
“大人,放我们出去啊大人!”一女子抱着一个婴儿跪倒在宫门前,声泪俱下。
门口的官兵横着长矛挡在她身前,语气冷漠,“知府说了,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滚!”
女子控诉道:“城里死了这么多人了,再留在这里会死的!瘟疫这么严重,为什么没有人管我们!”
闻言,官兵不耐烦地提了女子一脚,“问我干什么,说了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
女子向后倒去,还是死死护住手中的婴儿。婴儿哭声愈发响亮,任谁来都觉得揪心,可官兵却不为所动,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挣扎着爬起来,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看着到处躺着的尸体,胃里翻涌,喃喃道:“你们会遭报应的,会遭报应的……”
“疫病?”黎霜听完冯渊的话,面露惊讶。
冯渊点点头,“是,我的人打探到了消息,现在凉州城已经被封了,不准进出。”
“大皇子这是要凉州所有人死!”黎霜站起身来,“简直是伤天害理,草菅人命。”
“据说是因为他们拿疫病没有办法,所以采取了下下策。”冯渊补充道。
黎霜蹙眉,问疫病感染者有什么症状。等冯渊说完症状后,裴晏“嘶”了一声,“新冠肺炎?”
“什么?”黎霜一脸不解,最近裴晏说的话是越来越奇怪了。
裴晏没想到这个架空的王朝居然存在自己只在古史书上看到的病症,就算距离他那个时代第一次出现这个病毒的时候也已经有三千年了。
好在他当时正对二十一世纪的东西感兴趣,还特地去了解了这段历史。
“难不成裴公子有办法?”冯渊眼中含了希望。
裴晏点点头。自二十一世纪后,人类的体内都有了新冠肺炎病毒的抗体,他自然也有,所以只需要提取他的血清就能救人。
但是……
“有就行,等我安排好府上的事情,我们明天就出发。”黎霜道。
冯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让黎霜一定小心,他会想办法掩护他们。
他走后,黎霜迫不及待问裴晏他有什么方法。
“我给你简单解释吧,”裴晏想了想,“一个人得了一种病,病好了之后他的体内就会产生一个东西,叫抗体。这个东西能在这个人第二次得这种病的时候保护他,让他不受影响。但不是所有的病都是这样,不过恰好这次凉州的病我曾了解过,可以用这种办法治疗。”
黎霜第一次听到这样稀奇的事,追问他具体怎么治。
“我的身体里就有这种病的抗体,只需要用我的血清……就是血里面的东西,用一种特殊的工具注射……就是用针扎进病人体内就行。”裴晏缓道。
闻言,黎霜摇着头,道:“凉州有几千人,怎么可能都用你的血?”
“没想到啊大小姐,你是真为我着想,”裴晏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会找一个自愿做第一个的病人试试,如果确实有用再继续。先治好几个,再用他们的血清注射给其他人,以此类推……虽然会很慢,但是这可能是唯一的方法了。”
既然裴晏都想得这么周全,黎霜也不得不同意,因为裴晏可能是唯一能处理凉州疫病的人了。自己熟读医书,的确没有见过这种疫病。
“你说的特殊工具是什么?”她又问。
裴晏抱臂,神秘兮兮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深夜,裴晏做了一次深呼吸,在黑暗中开口,“系统,跟你做个交易。”
“【检测到宿主请求】:宿主请说。”
裴晏冷笑一声,果然是个利益至上的系统。
“给我三千套注射器,抽血真空管和留置针加胶管,我就把密码告诉你们,怎么样?”
良久,裴晏以为系统又准备装死了的时候,它突然出声。
“【获得终端回复】:交易成功,宿主在告知密码后,物品将准时空降。”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裴晏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双手撑着后脑躺在床榻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的房梁。
他的眸色和夜色融合在了一起,酝酿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裴晏朝空中说了一串数字,而后彻底闭上眼睛。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寂静无声,一点点动静都能被放大。
“搭一点点,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