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太阳
第二天, 黎霜去前院把自己要去凉州的事情告诉了黎伯约和尹燕。他们嘱咐了黎霜很久,确认她会先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放下心来。
等黎霜去到裴晏的屋子,只看到他的院子里摆了许多木箱子, 大概有十箱左右。
她见裴晏站在院子里正打开一个箱子查看,便走上前去, “你看什么呢?”
裴晏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让开一点空间让黎霜看。
箱子里装满了被透明的小袋子装起来的,是大概手指粗细的像哨子一样的东西,或许有百来个。
但是又不是哨子, 因为袋子里面的短管是白色透明的。同它装在一起的,还有一根小指长的银针, 一根带着更细的针的白色软管, 连接着一个更小的拇指大的管子。
见黎霜看得入迷, 裴晏一个一个给她介绍,“这是针筒, 和这根空心针管一起用的, 可以当注射器。这根长管和小管子, 我们叫它们橡胶管和真空采血管,是抽血用的, 到时候我会演示给你看一遍。”
黎霜觉得稀奇,拿起一袋, 发现这个小口袋质地十分奇怪,捏起来声音清脆,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东西。
她仔细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当时我中蛇毒的时候,你就是用的这些东西救我吧?”
当时她还给裴晏展示自己手臂上的小孔, 裴晏还装作不知道。
“好吧,我承认。”裴晏作投降状。
黎霜扫了一眼堆在一起的箱子,“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我那个世界的东西,连夜偷过来的。”裴晏随口道。
他这样一说,黎霜彻底没了办法。裴晏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两个世界本就已经很离奇了,更别说让她* 亲眼看到了不属于自己这个世界的东西。
“算了,先治疫病要紧。”黎霜捏了捏眉心,转身离开这里。
黎霜走回自己的院子,遇到了正找她的影儿,“小姐,凉州疫病可怖,一定要小心。这是我做的面纱,或许小姐能用上。”
“多谢你了,这些时日也要麻烦你看顾黎府,我很相信你。”黎霜收起了影儿做的几个面纱。
影儿点点头,又道:“对了小姐,凌逸一大早让我给小姐一个口信。他去帮家主联络朝臣了,这几天有些忙,所以不能陪小姐去凉州了,让你万事小心。”
想到最近的局势确实不太稳定,黎伯约这样做也合情合理,所以黎霜也没多想。
“那太好了。”裴晏突然出现在黎霜身后,面带笑意。
黎霜狐疑地看着他,“好什么?”
“没什么,”裴晏笑意未减,“那些东西需要大小姐找马车运过去,但是我们这样大摇大摆……”
“小姐,二皇子殿下就在前院,说要见您。”一位家仆突然跑来,打断了黎霜的话。
黎霜去到前院,冯渊立马走了上来,“凉州城门的人已经换成了我的人,州府也被我提点过了,对外只说你负责替我去通州送东西,只管去就行。”
她没想到冯渊考虑得这么周全,颔首道:“多谢殿下。”
“不用言谢,”冯渊收起了自己下意识想拍黎霜肩膀的手,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你这也是为了大盛百姓,是我们的功臣。”
他又提醒了黎霜注意安全,趁着黎伯约和尹燕还没发现就离开了黎府。
“哟,注意安全——”裴晏端着强调,尾音拉长,模仿方才冯渊对黎霜说的话。
黎霜睨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冯渊所说,二人去凉州的路上异常顺利,甚至城门的守卫早就等在那里准备迎接。
他们坐着马车,拉着木箱子走进了凉州。二人一出现就被人团团围住,马车也动弹不得。
黎霜下了马车,看到周遭景象,心下一痛。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各处,空中隐隐有腐烂的味道。围着她的凉州百姓都满脸惊惧,不少人还挂着眼泪。
“黎大人终于来救我们了,太好了!”
“你就是我们的救星啊黎大人,求你救救我们!”
人群嘈杂,黎霜一个个安抚,抬眼寻找着什么。
“黎大人!”
说曹操曹操到,凉州知府穿过人群走到黎霜面前,满脸歉意,“抱歉黎大人,是我治理不力,才让凉州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
黎霜都不想戳穿这位知府的心思。就算他没有能力管疫病,也可以尽快上报给皇帝吧?而且他连城内的尸体都懒得处理,也没有隔绝人群,完全就是不想管。
她闭了闭眼,道:“处理尸体,隔离人群,烧艾草,这些都是当务之急。我的人会想办法治病,你就负责做好这些,能完成吗?”
凉州知府听出了黎霜话里的夹枪带帮和阴阳怪气,只是讪讪地笑了笑,搓着手道:“自然,自然,多谢大人来凉州……”
尸体被妥善处理后,凉州百姓也被各自隔离在家中避免进一步传染。
她让百姓们都戴上面纱,在家中烧艾草,尽量不出门,自己会一家一户地治疗。
黎霜拿出影儿给她的面纱戴上,又丢给裴晏一个。
“好东西,”裴晏戴好面纱,“那知府真是一点也不想管。”
黎霜没有再纠结那个凉州知府的懒散,问他道:“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闻言,裴晏打开身边最近的木箱子,拿出一个袋子,把真空抽采血管和橡胶管拿了出来,朝黎霜展示了一下。
“大小姐,你不怕这个?”裴晏惊讶地问道。
“我为什么要怕?”黎霜不明所以。
裴晏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对,你们这儿的人又不会被抓去做实验……”
“什么实验?”黎霜捕捉到了关键词。
“没什么,救人要紧,”裴晏随意摇了摇头,“我刚才听他们说什么药酒,是什么?”
黎霜拿起屋内一瓶暗黄色的药瓶递给裴晏,顺手给他展示了一张棉布,“就是这个,拿来处理伤口的。”
“得来全不费功夫!”裴晏闻到里面刺鼻的气味,兴冲冲地用棉布沾了点药,撩起左手的衣袖,把药酒涂在了肘窝处。
见状,黎霜不禁问道:“这是做什么?”
“消毒,”裴晏放下棉布,取了片布条缠在手臂上,“大小姐,给它系紧一点。”
黎霜照做,但也只是把布条打了个结,裴晏甚至没有什么感觉。
他笑了一声,道:“要用点力,不然看不到血管,怎么扎?”
闻言,黎霜又将布条用力系好,用眼神问他:这样总可以了吧?
裴晏抬起手臂看了看,“果然聪明。”
随后,他按了几下手臂,仔细看了看肘窝处,又把布条解开,把手边的抽血管递给了黎霜,“大小姐,你来扎,让你拿我试试手。”
黎霜有些愣神,手上的抽血管就像烫手山芋,特别是细管的另一头有根极小的针,稀奇又危险。
“不是吧大小姐,见到死人都面不改色,怎么这都不敢看了?”裴晏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黎霜的表情。
黎霜当然不想让裴晏小看了自己,捏着细管问他,“说吧,让我怎么做?”
“冒犯了,”裴晏说完,抓着黎霜拿着抽血管的那只手的手腕,将针对准了自己的肘窝处,“看,这里的血管是很明显的紫色,叫静脉。手放低一点,对,就是这个角度,对准这根血管扎进去。”看得黎霜眼皮一跳。
她显然有些紧张,额头都浸出了薄汗,没有注意到二人之间的空隙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呼吸在不到一指长的空间里交换,将呼吸声变得愈发清晰,温度也在逐渐上升,甚至还能听到喉头滚动的声音。
黎霜在看手上的针,裴晏在看她的表情,像是在欣赏着什么。
只是他没有催促黎霜,只是等她过了心里那道坎。
片刻,黎霜抿唇,轻声道:“那我扎了,你忍着点。”
“嗯。”裴晏笑意盈盈,看着黎霜的头又低了下去,只能看到她头顶的乌发。
黎霜的动作很轻,是将针缓缓推进皮肉的,但裴晏却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折磨,“下手快准狠,大小姐,干净利落才是你的风格。”
即使裴晏这么说了,黎霜也不能一下改正过来,只是问道:“这样好了吗?我没扎太深。”
“很有天赋,大小姐。”裴晏用手指轻压着针翼,鲜血很快顺着细管流进了采血管里。
黎霜看得眼皮直跳,既好奇,但又有些呲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不疼吗?”
裴晏浑不在意地摇头,见采血管内差不多采满了,就拔掉了针头,用布条按住了肘窝,但黎霜还是没有缓过神来。
见状,裴晏意味深长地一笑,调侃道:“还没见过大小姐这副样子,吓到你了?”
黎霜看着那根管子里的血,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这是……在抽你体内的血?”
“当然,”裴晏语气轻松,“只有我的血能救人,大小姐可不能心软啊,凉州还有那么多染病的百姓呢。”
此话一出,黎霜深深看了裴晏一眼,眸中涌动着不明的情绪,轻声问道:“你……真不疼?”
“真不疼,”裴晏耐心地解释,“这都是小打小闹,对我来说没什么的,真的。”
她看到细管里已经全是红色的鲜血,也没再掩饰面上的担忧,“虽然这么说,但是你失了血……不会有事吗?”
“这些还不至于。”裴晏把装着血的管子放置在了屋内的桌子上,拉着黎霜坐下。
“然后呢?”黎霜问他。
裴晏耸了耸肩,“等。”
大概过了一刻钟,黎霜看到了细管里血液的变化。
细管的上面都是黄色的液体,底部一小部分是深红色的液体,看上去十分神奇。
裴晏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异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自然沉降法果然有点用,虽然没有考虑无菌环境,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说的话让黎霜云里雾里,黎霜也不打算再追问,只等着裴晏的下一步动作。
只见裴晏又拿出一个袋子来,把里面的东西组装好后,如法炮制地用新的注射器抽走了方才那根细管上面的黄色液体,还兴致勃勃地展示给黎霜看。
黎霜下意识往后仰,想离注射器上那根针远一点。
“这就是血清,神奇吧?”裴晏收回了手,邀功般朝黎霜笑道。
这一切都太过新奇,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让黎霜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毫无用处。
“你怎么了,大小姐?”裴晏用另一只手在黎霜面前晃了晃,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黎霜有些犹豫。
她的面上带着些许的手足无措和落寞,是对于这一切新鲜事物一无所知的惆怅和迷茫。就像在跌跌撞撞跟着别人走,自己根本把握不住方向。
裴晏一脸了然,“我们生活的环境不一样,知道的东西也不一样,这太正常了。我在这里也是什么都不懂,还要靠大小姐你教我呢。要不是大小姐好心收留我,告诉我那些我不懂的东西,说不定我现在是不是活着都难说。”
他流畅地说完这段话,惹得黎霜轻笑了声,心情也好了不少。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裴晏也跟着笑了一声,“能帮大小姐就行。走吧,去找找也没有人愿意做个试验。”
“不用了,”黎霜道:“这样如果有危险的话,还是要我先来。”
裴晏忙摇摇头,“这可不行,别开玩笑了大小姐。”
“我这不是开玩笑,”黎霜神色认真,“既然我自告奋勇来了,我就必须得为他们的性命负责,否则就是谋杀。”
“这是另外一回事,”裴晏道:“现在可要你主持大局,是不能分心的。要是你为了这个被隔离,凉州不就乱套了吗?”
黎霜还想挣扎,“可是……”
“行了,”裴晏起身,轻轻拍了拍黎霜的肩膀,“别让自己太累了,小菩萨。”
他们出了门,一家一户地敲门。
“黎大人……”男子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和试探,看着裴晏手中陌生的东西,眼中有些疑惑。
黎霜向他解释道:“这是一种或许可行的治疗方法,需要先找人试验。”
“我愿意!”那男子突然道。
“你需要知道,这个是有风险的,并不保证能完全成功,所以……”黎霜继续补充。
男子坚定道:“我愿意的,黎大人。”
他们又陆陆续续找了四位自发愿意试验的感染了疫病的男子,分别注射了血清,安排他们隔离,观察身体状况。
七天后,神奇的是,这四位男子真的按照裴晏的想法渐渐好转,症状也极大地缓解,俨然恢复了健康。
这七天内黎霜和裴晏也在帮忙照顾感染的病人,至少保证不会有新的感染者出现,并尽量使感染者的病情稳定,防止恶化。
病人恢复的好消息很快在凉州传开,争先恐后地要来注射血清。要不是黎霜强调他们不能出门,恐怕她和裴晏的住处就要被百姓们围个水泄不通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内,黎霜和裴晏几乎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抽血,提取血清,注射血清,隔离观察,没日没夜地重复。
不过好在凉州人口不多,近千的感染者也慢慢恢复,这场骇人的疫病总归是控制了下来。
裴晏还有些可惜地看了看没有用到的针管们,“早知道就不要这么多了,费半天劲搬过来,结果一半都没用上。”
“那这些要怎么处理?”黎霜问道。
“可能会莫名其妙消失吧?”裴晏浑不在意,“这些东西不属于这个地方,应该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况且已经用过的那些属于污染源,得找人把它们全部埋掉。”
这恐怕已经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范畴了,黎霜想,在这样下去,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快要被裴晏给彻底颠覆了。
知府大张旗鼓地带着人来感谢黎霜和裴晏,说他们就是凉州的救命恩人。
黎霜语气平静,“知府大人日夜操劳辛苦,还望多多看顾着凉州百姓才是。”
知府讪讪地笑了笑,忙说自是的。
“真是给我省了好大的力气,”冯御得知黎霜已经悄无声息处理好了凉州的疫病,心情颇好地把玩着手中茶杯,“还以为她知道做事要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还是让我知道了。”
幕僚颔首,“黎霜这是把自己暴露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单枪匹马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留给殿下的手段就……”
闻言,冯御冷笑一声,“这样可不行啊,要是她安全回了凉州,那我不作为的事情不就要被她抖落出去?”
“殿下放心,臣已经安排好了。”幕僚恭敬的笑着。
冯御满意地拍了拍幕僚的肩膀,发出快意的笑声,“此事若成,自是要算先生大功一笔。”
离开凉州时,百姓们自发来送黎霜和裴晏,热情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黎大人,如果不是你们,我现在早就成了泉下好鬼!”
“是啊,就是因为黎大人帮了我们,凉州才重新活了过来!”
“多谢黎大人治好了我的女儿,她才半岁,如果没有黎大人,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黎霜一个一个安抚着百姓们的情绪,又与他们说了好久才从中脱身,与他们告别离开。
见马车上都是百姓们坚持要送的水果,裴晏调侃道:“真受欢迎啊,黎大人。”
黎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些都是送给我的?怎么就只看和我说话的人,没见到那些拉着你的手痛哭流涕的百姓?”
闻言,裴晏笑着摸了摸头,拿起手边的苹果吃了起来。
“给我讲讲你的世界吧。”黎霜突然道。
裴晏差点被刚咽下的苹果呛到,连忙咳嗽了几声,“大小姐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不是说不感兴趣吗?”
“我什么时候说不感兴趣了?”黎霜不明所以,“你之前没主动说过,我自然不问。但是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离奇,所以我想问了。”
听她这样说,裴晏吃完手中苹果,拍拍手坐好,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问吧,大小姐想知道什么?”
“你们那儿治病,就是靠着所谓的……注射血清吗?”她如是问道。
裴晏微仰了仰头,做出思考的模样,“我那个世界不比大盛安全,甚至危险得多。到处都是可怕的病毒……疾病,所以光靠吃药已经不能抵抗那些疾病。而且疾病会一直变异……就是变成另一种疾病,人人都会基本的治疗方法,时不时给自己注射疫苗……你可以理解为抗体。不过还有人会自己研制疫苗,可以更大程度地保护自己。”
闻言,黎霜微蹙了眉,“那岂不是危机四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裴晏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自有意识的时候,那个世界就是这样了。而且天一直都是灰蒙蒙的,下的雨可以淋死人,那里也没有植物和动物。”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黎霜就越是觉得可怕胆寒。她看着裴晏一脸轻松,像是根本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那天你一定要去看日出,就是因为你那个世界没有太阳吗?”黎霜又问。
裴晏闻言,眼睫颤了颤,表情变化了一瞬,颇有深意地看了黎霜一眼,“是啊,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太阳。”
而后,少年突然凑近了些,极为认真地盯着黎霜的脸,不放过她的一丝表情,“但是现在见到了。”
少年的脸部轮廓有些锋利,看人时眼睛里总是泛着笑意,像春日流动的潺潺溪水,透出柔和平静的暖色。平时笑意盈盈的眉眼被窗外洒进来的余晖晕上了一层流光,很好地中和了他偶尔不说话时散发出来的凌冽。
黎霜微张了嘴,不知不觉和他对视了很久,久到她都能清楚地看到裴晏眸中的自己。
“说什么呢。”她别开目光,轻声道。
裴晏收回身子,轻笑一声。
第62章 你别死,行不行
“可是这个疫情是怎么发生的第一个感染的人做了什么吗”马车内沉寂良久后, 裴晏才想起这个问题。
黎霜想了想,道:“是有人去山上打了野味来吃,起初有病症的时候没有重视, 后面才发现不对劲。”
“这都一样”裴晏有些惊讶,“看来果真是平行世界。”
黎霜用眼神示意裴晏解释。
“就是类似于这两个世界是独立存在的, 但有些事情同样会发生。只是我之前所处的世界有先进的医术,所以要方便得多。”裴晏道。
那岂不是这个病情很快就控制住了,不会像这次一样劳心劳力这么久
听到黎霜的想法后,裴晏摇了摇手指, “这段历史我记得很清楚。当时的世界有七十万万人口,这个病传播速度非常广, 不少国家都受到了波及。好在当时的一个国家处理得及时, 不过也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控制下来。”
“两三年!”黎霜十分惊讶。
裴晏点点头, “人太多了,事情就会难办很多。不过那个国家很厉害, 再难也挺过来了。”听完裴晏的话, 黎霜眨了眨眼睛,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靠在车厢上假寐。
天彻底黑了下来, 车夫也换成了裴晏,他本打算找个就近的客栈歇一晚, 却一直没能找到,甚至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
新月阴钩,晖光如水。熊断山脉深壑茫茫,山间云雾随着寒风拂卷跌宕沉浮。
苍劲的古树苍天傲岸, 虬枝劲节郁郁苍苍,星光难溢。林间乱草起伏, 虫鸣不显,鸟兽无踪,除了风打草木的沙沙声,一片死寂。
远远望去,宛如一头熊踞天地的乌黑巨兽正在匍匐蛰眠。
“呀,呀——”
树林里的乌鸦立在一棵大树的枝头,低头扫视着黑暗中的一切,目光停留在了身下正在小道上前进的马车上,眼睛上下翻动,又尖又长的喙一张一合,黑色的双瞳紧紧盯着发出“吱呀”声的马车,融入了周遭的死寂漆黑中。
距这处树林的远处方圆数百里灯火星罗,尘俗烛光与清冷的月华互相辉映,好似一颗颗玉珠散落在漆黑大地之上,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突然,深林中一声惊天戾鸣乍起,如一道霹雳在夜空中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劈开了夜间寂静和林中幽闭。
裴晏驾马车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听到身后的帘子被人掀开。
“什么声音?”黎霜探出头问道,眼前除了裴晏的背影,其余一片漆黑。
“怎么又是老一套,”裴晏停下了马车,转了转脖子,“暗杀下药捉活口,总是这三件套。”
听他这么一说,黎霜也隐隐觉察出了些什么,眼神变得警惕晦暗,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短刀。
紧接着,兽吼禽鸣渐起,很快便在林间回荡开来。一阵刺鼻的腥风掠过,密密麻麻的各色飞禽穿出群林,犹如愁云一般蔽空遮月,所过之处星月无光,草木失色,滚滚地向四处飞去。
裴晏的耳朵动了动,林间悉悉索索的声音更加清晰,而且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
两边的树林里冲出百位凶神恶煞的男子,均手持长剑朝中间的马车逼来,将黎霜和裴晏二人团团围住,剑尖的寒芒是黑暗中唯一的亮色。
见状,黎霜彻底走出了马车,站在了裴晏身边,腰间短刀已经抽出,和面前及身侧的不速之客无声对峙着。
“真是扰人清静。”裴晏语气轻快,已然站了起来,打量了一下这群他用手指都能想出来是谁派来的人,抱臂叹气。
黎霜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在那群人嘶吼着朝马车冲来时,举刀正要杀出,腰间却突然被一只大手环住,带着她往树林飞去。
“这就跑了?!”黎霜才从失重感中适应过来,忙收好短刀,死死抓着裴晏的衣袖。
裴晏辨认着身下的情形,还能感觉到林中动静,是那群人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大小姐不是说过吗,胆量不是逞匹夫之勇,而是要懂得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那些人足足百位,而且天色黑暗,我们根本讨不到好。我的双刀也留在了黎府,那短刀怎么和长剑打?”
黎霜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她也发现了那群人并没有停下的迹象,而是一直跟着他们在追逐。
自己被带着在林中飞上飞下,脚还没有碰到树顶就又一次腾空而起。
“我就猜到在凉州逗留了一个多月,大皇子不可能没有发现异常。”黎霜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几缕发丝还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卸磨杀驴啊,”裴晏将黎霜的腰往自己这边带了些,留意着脚下的情况,“不然在凉州就会让人赶尽杀绝了。”
他们已经飞了很久,黎霜咬着牙,心在嗓子眼一上一下。因为只顾着看周围飞速移动的树木,还差点掉下去,裴晏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调笑道:“怎么,太激动了?”
没想到都这样危急的时候了,裴晏还有心思说笑,黎霜极力稳住呼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一只手伸在半空,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裴晏的一片衣袖,显然是非常不合时宜地严格遵守着男女大防。
见状,裴晏无声扬唇,眼中闪过戏谑,拦着黎霜腰部的手隐隐有了松开的意思,惹得黎霜下意识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语气里还有没有藏住的笑意。
黎霜呼吸还有些急促,抬头看了眼裴晏,竟感到无语凝噎,又看了看自己抓着裴晏的手臂,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你有种。”黎霜语气不明。
没多久,二人降落在树林边缘,身后就是不算陡的土坡,但高度还是足够让人望而却步。
黎霜很快放开了裴晏,朝后看了眼,“不是吧,又来?”
“没办法,这种地形才能搞刺杀,所以跳崖什么的都是最常见的。”裴晏不以为意。
没等黎霜说话,林中很快就窜出方才堵住二人的百来名刺客,缓缓向他们逼来。
“真是甩都甩不掉啊,晦气。”裴晏摇了摇头,不着痕迹地黎霜那边靠了些。
他们一步一步朝二人逼来,裴晏和黎霜也只能一点点向后退去,直到脚后跟已经离开土坡。
皂靴在土地上摩擦声掩盖了布料被风吹拂的声音,还有一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声音。
在面前众人嘶吼着冲来的千钧一发之时,黎霜猛地拉开了一个什么东西往面前扔去,顿时发出了巨大声响,在那群刺客中间形成了一道极浓的烟雾,还带着呛鼻的气味。
刺客们眼前的浓雾阻止了他们前进的脚步,刺鼻的味道让他们咳嗽不止,没法再分心管黎霜和裴晏。
“跑。”黎霜见状,抓过身边的裴晏就朝一边跑去,想着在烟雾散去之前离开刺客们的视野范围。
裴晏也由着黎霜拉着自己,笑道:“大小姐怎么什么都有,连炸弹都来了?”
“不是你说的什么炸弹,”黎霜言简意赅,“就是毒药烟球①,我猜到可能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提前在凉州做的。”
难怪那一个多月黎霜的房间都没有灭过烛,原来是在自己捣鼓这些,裴晏兀自笑了笑。
没跑多远,身后传来大声的叫喊,似乎还穿插着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
二人尽量躲避着飞来的箭矢,但面对不胜其数的羽箭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有一支箭擦过了裴晏的手臂,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紧接着一箭又一箭,身后刺客虽不能完全看清二人,但百来把弓箭齐齐射出,这就是在赌黎霜和裴晏的运气了。
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裴晏见左边的树林已有几个人影跑来,目光转向右侧的土坡,不由分说一把拉过黎霜的手朝右边倒去。
黎霜惊呼一声,发现自己被裴晏牢牢抱在怀里往下滚去,身体被他箍着,脸被他的手掌护住,耳边只有杂草被碾压的声音。
但也不只是这个声音。裴晏强有力的心跳响在黎霜耳边,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双手抱在胸前,抵着裴晏的胸膛,双腿和裴晏的腿缠在一起,偶尔会磕到地上的石头,却远不及耳边的心跳和身前人的怀抱能引起她的注意。
土坡之上,那群刺客终于挣脱了浓雾,跌跌撞撞跑到了黎霜和裴晏消失的地方,一伙人正要冲下去寻找,身后的树林中却又窜出了一群身穿黑衣的人,两伙人就在黑暗中对峙着。
“你们是何人?”刺客中的一人出声问道。
他们可没得到消息说有援手啊,这伙人是怎么回事?而且看人数,对方是自己的两倍有余。
只是黑衣人们并不言语,拔出利剑就与刺客们厮杀起来,树林里寒光乍现,血肉横飞的撕打声在夜里被无限放大。
两刻钟后,胜负已分,刺客们的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竟是死了个干净。
为首的黑衣人朝身下的人刺了一刀,吩咐道:“都好好检查检查,不能留活口。”
“是!”
于是黑衣人们朝尸体上补了几剑,确定他们确实死得透透的才离开。
土坡上,正飞速滚动的两人眼见就要撞上斜长于土坡之上的粗壮大树——
“砰”的一声,黎霜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裴晏下意识的一声闷哼。
她身上的钳制突然被松开,黎霜从裴晏的怀中爬出来,立马蹲下查看他的伤势。
“裴晏?”黎霜见裴晏的眼睛紧闭,胸膛的起伏也不太明显,甚至都不怎么看得出来,于是伸出手轻轻摇晃着他。
但裴晏没有回应,黎霜又用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却微弱得像一个将死之人,又尝试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可是裴晏还是一样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周围漆黑一片,偶尔能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奇怪声音,像一张巨大的墨网罩住了土坡上的两人。
黎霜忙把腰间的几个药瓶全拿了出来,又把裴晏身上随时都会带的火折子摸了出来点燃,辨认着每一个瓶子。
“解药……不是,毒药……不是,金疮药……”她一个一个判断着,把唯一可能有用的金创药打开,把裴晏的衣裳解开了大半,借着火折子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壮硕有力的肌群上,一道道可怖的鞭痕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浅浅的痕迹。胸膛处又几道划伤,应该就是方才在土坡上滚落导致的。
只是他的腰腹处又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几道刀伤,有一处甚至从小腹处蔓延到身下,看上去并不像是最近才受的伤。
黎霜本想将他的衣裳再拉开一点,但是目光落到正流着血的新伤上,又停了方才的想法,将金疮药涂在了伤处。
“这是……”黎霜看到了裴晏左手手臂上的一道伤口,隐隐猜到这是从何而来,于是也涂上了药。
她苦笑了一声,“全是伤,这是来渡劫的么?”
可是这样并不致命,于是黎霜只好又继续解着衣裳。
忽视了某些地方后,发现裴晏腿上的伤更为严重,有一道划伤足足从膝盖蔓延到脚踝,鲜血已经淌满小腿,加上大腿上的几处伤口,看得黎霜都有些呲牙咧嘴。
她撕开自己的衣裙擦干流出来的血,涂好金疮药后又用衣裙的碎片把伤口包好。
这样还不够,黎霜心道,伸手直接将裴晏上半身的衣裳剥开到腰处。
随后,她将裴晏整个人轻轻翻了过来,让裴晏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跪坐着的大腿上,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按压着裴晏的后腰。
那大片的淤青泛着紫色,显然是刚才裴晏的背用力撞上了身后的大树,加上两个人的重量,所以才更加“惨烈”。
这是黎霜第一次见到裴晏的后背,像是被火灼烧过,深浅不一的暗红色遍布,根本看不出来到底是受了什么伤。
她不急不缓地按摩着淤青,想揉散里面的淤血,但收效甚微。
这里没有冰块,没有热水,更没有栀子花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远处不知名的虫鸣。
可是黎霜根本扛不起裴晏,根本无法带着他离开,只能重复地按揉着裴晏的后腰,希望能让他好受一些。
但是裴晏到底为什么昏迷过去了?他平时生龙活虎,能抗下凌逸引以为傲的鞭刑,为什么会因为撞上一棵树就昏迷不醒,甚至给了自己生命垂危的感觉?
难不成是自己给裴晏下的药损伤了他的内里?还是他曾受过自己不知道的严重的伤,这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火折子的火焰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不知道是不是黎霜的心理作用,周围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多,还有靠近的迹象。
身下人不知什么时候会醒来,漆黑更像是一头随时会扑上来撕咬自己的猛兽,瑟瑟耸动的夜风穿过黎霜的发丝,又不知要将寒意带到何处。
黎霜抿了抿唇,手上的动作变缓,眼神也定格在那片淤青上,喃喃道:“裴晏,你别死,行不行?”
她并没有寄希望于裴晏能够回答自己,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要诅咒你,只是觉得你平时那样生龙活虎的,一时间没有听到你说话,我还有点不习惯。”
见按揉得差不多了,黎霜把裴晏的衣裳穿好,挡住一点夜晚的寒风,防止裴晏在这样的情况下发高热。
她把裴晏安置到地上,锤了捶自己有些发酸的大腿。
“你现在不醒,我们也走不了了。如果让我在这里过夜,我大概是睡不着的,还要守着你这个家伙。”黎霜嘀咕道,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了。
难* 不成那支箭是有毒的?黎霜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又要去解裴晏的衣裳。
只是黎霜的手才碰到裴晏的左手臂,他就发出了一声轻笑,睁开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黎霜道:“怎么了大小姐,还没看够啊?”
黎霜一愣,嘴唇一张一翕,抬手似要给裴晏一拳,但还是没有落下。
她有些生气,“合着你其实没什么事?”
见她这样,裴晏坐起身来,拿过黎霜手中的火折子,举到她面前仔细观察着。
“哟,眉头还拧着呢,这是得多担心我?”他面带笑意,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愉悦。
黎霜别过头去,“亏你还笑得出来,没心没肺。”
“我怎么没心没肺了,”裴晏有些惊讶,“我都让大小姐看了个精光,说起来还是我更亏吧?”
提到这茬,黎霜不由得看了眼裴晏,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只给了一个让裴晏自己体会的眼神。
“我只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但听得见,有感觉,不是死了。”
黎霜摸了摸鼻子,“你其实不用那么做,我没那么娇弱。”
“我知道大小姐很坚强,”裴晏唇角微弯,“只是当时我下意识就这么做了,是我大脑和身体本能的反应。”
“你……”她刚说出口,接下来的话就堵在了嘴边,连同心底里一直很想问的问题一起吞回了肚子里。
裴晏见状,似乎也没觉得自己方才那段话有什么问题,只是兀自把玩着手上的杂草。
“大小姐有心事,”裴晏丢掉杂草,“你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是又怎么样,”黎霜不以为意,“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裴晏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赢了,大小姐。”
他“嘶”了一声,似乎是因为方才抬手的动作撕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用另一只手抚了上去。
“你别……”黎霜的话还没说完,裴晏就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随意地看了一眼伤口。
“这点小伤就别浪费大小姐的药了,”裴晏放下衣袖,意有所指地看向了黎霜被撕碎了的衣裙,“而且你的衣裳多金贵,怎么能用来擦血当布条呢?”
黎霜不知道裴晏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漫不经心道:“那也比不上性命,而且我之前难道没有这么做过吗?”
“那我可真幸运,”裴晏笑意莫名,“能让大小姐这么在乎我的命。”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待着,身边还有一个死人罢了。”黎霜“哼”了一声。
裴晏若有所思,直直地盯着黎霜,“大小姐,那我问你,如果我真的死在这儿了,你怎么办?”
“我可不想成杀人凶手,”黎霜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你这样就相当于是被我牵连而死,无论是谁,我的良心都会过不去。”
“不是这个意思,”裴晏觉得有些好笑,“重点是这个吗?”
“那重点是什么?”黎霜歪着头看他,裴晏都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裴晏笑着摇了摇头,“算了,至少短时间内我死不了,因为……”
因为什么,他没再说,只是微低了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黎霜就这么看着裴晏,火折子的光打在他的半张脸上,投在另一边的土地上,居然显出了些许落寞来。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头看向了土坡之上,语气含了疑惑,“他们居然没追来。”
“二皇子的人帮了忙,”裴晏语气莫名,眼神里含着黎霜看不懂的意味,“真是关心你啊。”
黎霜顿了顿,道:“好歹我和他有利益牵扯,这样也不算过分吧?”
“是利益牵扯还是关心备至?”裴晏的笑容很淡。
这下黎霜彻底没话说了。
“走吧,我带大小姐回家。”裴晏起身朝黎霜伸出手。
“你们居然没去找她?”
听到属下汇报,冯渊气极反笑,“他们都滚下了崖,你们就这么回来了?”
属下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职,忙跪下赔罪,“是属下的错,请殿下责罚。”
“罢了,”冯渊挥了挥手,“你们也算有功,下去吧。”
属下离开后,冯渊叹了口气,要不是公务缠身,他就要亲自去找黎霜了。
不过他知道黎霜身边那个叫裴晏的有些本事,肯定不会让她出事的。
第63章 我愿意
黎霜的马车才行过拐角, 尹燕和黎伯约就已经站在门口张望了。
“霜儿,你可算回来了。你走的这一个多月,我和你父亲都很担心你。”尹燕拉过刚下马车的黎霜, 仔细检查着她的身体。
黎霜反复强调自己一切安好,更不可能把冯御派人来追杀的事情告诉他们。
几人回了正厅, 裴晏抓过要跟进去的凌逸往黎霜屋里走。
“你干什么?小姐一去就是近两个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见正厅的门已经被关上,凌逸有些生气地甩开了裴晏的手。
“哎哟……”裴晏面带痛苦地抚上了自己的左手臂,还撩开袖子仔细检查了一番。
凌逸看到裴晏左手臂上的衣裙碎布, 顿时起了火,“这不是小姐的衣裳上的东西吗, 怎么会缠在你手上?”
“当然是因为大小姐关心我, 怕我流血过多……”
裴晏话还没有说完, 凌逸的拳头就朝他挥了过来。他闪身一躲,抬手抓住了凌逸伸来的手臂, 也放下了袖子, “兄弟怎么这么激动?”
“你别打什么坏主意, 小姐是心善,但我不允许你随便利用她的善良。”凌逸用力甩开裴晏的手, 语气不善。
裴晏耸了耸肩,觉得好笑, “什么叫我利用她的善良?她不过是看我受伤了,给我包扎一下伤口,这你就生气了?”
闻言,凌逸的面上出现纠结之色, 低声嘟囔道:“有什么好炫耀的……”
“什么?”裴晏笑道:“炫耀?如果你不成天往外跑,这个机会说不定就是你的了。”
机会?是说陪小姐去凉州治病的机会?
凌逸别过头去, 没好气道:“那是家主信任我,才愿意把这些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做。而不是像你一样整天缠着小姐。”
说起来,凌逸自己也发现了裴晏每日陪伴黎霜的时间已经要比自己长了。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己根本不可能事无巨细地打探到。
他的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曾经和黎霜单独相处的日子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再也回不来了。
“哟,真哭了?”裴晏语气带着调侃,好整以暇地看着凌逸“五彩斑斓”的表情。
见他并不说话,头偏得更厉害了,裴晏道:“我不是不让你跟进去,只是大小姐的双亲比谁都想念她,给他们一点独处的空间。”
“谁知道你怎么想的。”凌逸并不相信。
裴晏也不指望凌逸能好声好气地对自己说话,目光含了探究,“兄弟,你是怎么被大小姐看上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凌逸看着他,目光警惕。
“我们现在都是大小姐的人,”裴晏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知根知底不是更好吗?我怎么跟着大小姐的,你很清楚,那我也得知道你的底细不是?”
闻言,凌逸面上的犹豫虽没有消失,但还是开了口,“我没有过去。”
他顿了顿,“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和一群和我一般大的小孩儿关在一起,被人牙子带着在各地辗转。直到我来到了长安,被小姐看重,还有了自己的名字。”
裴晏若有所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破碎的他?”
“总之,你得知道,我是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小姐的,包括你。”凌逸又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好好好,”裴晏敷衍地点了点头,“但是你怎么知道大小姐给我包扎了伤口?”
见他这副模样,凌逸要说的话生生堵在了嘴边,一脸无可奈何。
“你们说什么呢?”影儿从屋内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茶盘。
裴晏拍了拍凌逸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影姑娘,我们说笑呢。”
可是影儿并不觉得这两人有她现在看上去得那么和谐,不过她没有深究,朝凌逸问道:“过几日就是小姐生辰了,酒楼房间定好了吗?”
“跟店家说好了,老地方,”凌逸的脸色终于变得平和,“你给小姐准备了什么?”
影儿扬唇,摇了摇头,“秘密。”
她端着茶杯离开,裴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大小姐生辰?”
“是啊,”凌逸上下打量了一下裴晏,“合着你不知道小姐的生辰?还以为你有多关心小姐。”
裴晏轻哼一声,浑不在意凌逸的话,“那是我之前没想起来这茬,跟关不关心有什么区别?”
“你最好是这样。”凌逸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
裴晏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面带思索,“生辰……”
另一边的正厅里,黎霜坐在尹燕和黎伯约中间,接受着他们的“盘问”。
“霜儿,那疫病到底如何凶险?大皇子因为此次有功,还被圣上在早朝时大肆褒奖了一番。”黎伯约面有疑惑。
黎霜不明所以,“大皇子有功?”
“是啊,”黎伯约摸了把胡子,“明明是你去的凉州,为什么会是大皇子的功劳呢?”
这下黎霜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冯御把她的功劳安在了自己头上。毕竟自己离开长安是打着替冯渊去灵州办事的名义,所以这一点黎霜倒不是在意,只是在意另外一件事。
“那陛下可有说其他的,比如赏赐什么的?”黎霜问道。
黎伯约想了想,“陛下把通州和灵州……都划到了大皇子手下。”
闻言,黎霜咳了几声,尹燕忙轻抚她的后背,“你父亲没有当场拆大皇子的台,是怕你不好做。但若是你觉得有什么,让他去跟陛下说,好不好?”
“不是,”黎霜摇摇头,“不是我要这个名头,而是这样一来,先前我们做的所有努力,都在此刻功亏一篑。灵州和通州是什么地方?是大盛最富饶的两个州县,这……”
“父亲明白,”黎伯约叹了口气,“但此事也没有你想得那样严重。凉州的疫病是谁处理好的,当地百姓自然有数,大皇子不顾凉州百姓要为自己揽功,也要看他能不能吃得下。”
黎霜抬眼看着面前的黎伯约,才意识到坐在这里的是大盛的丞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不仅统领百官,还可以干涉宫中事务。
只是他平日总是温和寡言,极少展现出自己杀伐果决又冷酷无情的一面,时常让黎霜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可是他终究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能做的比黎霜想象的要多得多。
“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只有掌握所有的切实证据,才能直击要害。”黎霜淡道。
黎伯约点点头,眼中满是欣赏,“你不居功自傲,懂得避其锋芒,已经很好了,这才是我黎家儿女。”
尹燕理了理黎霜的头发,面上笑容温和,“二十三是你的生辰,我让凌逸给老地方那头打了招呼,你带着你院子那几个吃吃喝喝,好好尽兴。”
“你也十九了,”黎伯约有些感慨,“这日子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比别的孩子都要安静,不哭不闹,别人还说我们家养了个小哑巴。”
尹燕嗔怪地看了黎伯约一眼,道:“这事儿你记它做什么,只能说明霜儿喜静懂事。”
“是,是。”黎伯约笑得爽朗,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窗外阳光洒在屋内三人身上,像渡了一层金光,令人贪恋的暖意不知是阳光还是什么,让黎霜感到愉悦,之前在凉州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因着黎霜的两层身份,她生辰这日,皇帝给她放了一日假,还赏了一些地方官员上贡的贡品。而前来庆贺的人也格外多,生辰礼也摆满了黎府的后院,就等着寿星去亲自打开。
不过令黎霜记忆深刻的还得是平日里就互相记挂着的人。
她最敬重的,当老师看待的董介虽没能亲自来长安,但让人送来了一箱新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都有所涉猎。还有一纸祝贴——
“学生黎霜,颖悟绝伦,高风亮节。望今后诸事顺意,前程万里无疆。”
而周旭代表周家送来了一箱质地上乘的绫罗绸缎,不仅是长安时兴的珍品,还是不少达官显贵都赞不绝口的妙物。
“不过是聊表祝意,不值几个钱。”周旭如是说道。
董昭华即将临盆,但还是在何如霏的陪同下亲自来了黎府。身后何府的人抬进来几箱金银珠宝,着实吓了黎霜一大跳。
“你这是做什么?黎府还没到需要你接济的地步吧?”黎霜觉得好笑。
董昭华揽过她的手臂,看了一眼身边的何如霏,“你什么都不缺,今儿是你的生辰,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我夫君的父亲是做香料生意的,这些也不过是他半个月的进项。”
见何如霏也笑着点头,黎霜讪讪笑了笑,心道这世界上的有钱人也太过分了。
“日子在下个月吧?”黎霜看着董昭华的肚子,问道。
“是,”董昭华笑得温柔,往何如霏身边靠了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陪着我。”
“一定。”黎霜点头。
在众人都沉浸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里时,黎府门口的小厮突然高声道:“二皇子殿下到,福盈公主到——”
所有人都忙跪下见礼,得了起身后才朝两边退去。
“今日是黎大人的生辰,我不过是带着福盈来凑个热闹,千万不要拘礼。”冯渊抬了抬手,周围的宾客虽然没那么拘束,但声音也尽量放小了些。
尹燕和黎伯约一同迎了出来,要冯渊和冯玲往正厅里坐。
“不必了,”冯渊看着黎霜笑道:“我今日还有事,来给黎大人送个贺礼便走。”
他拍了拍手,大门就走进几人,抬着几个用珠宝镶嵌的箱子而来,再一打开,就能看到里面被塞了满满当当的银票。
“臣女受宠若惊……”黎霜差点都压不住心中的惊讶。
冯渊气定神闲,“我不知道该送什么合适,所以干脆直接一点,毕竟谁会嫌银子多呢?”
他看向黎伯约,黎伯约也忙点头附和。
“那臣女就多谢殿下了。”她有些无奈,但还是十分感激。
“福盈,你不是也有贺礼吗?”冯渊提醒着身边正出神的冯玲。
冯玲回过神来,朝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抱着一个长匣子的侍女就从冯玲身后走了出来。
“你瞧瞧。”冯玲让侍女打开匣子给黎霜看。
这是一份异于常人的礼物。崭新的剑鞘静静躺在匣子里,精致大气,一看就出于名匠之手。不愧是名满京城的福盈公主,连贺礼都如此与众不同。
“多谢公主殿下。”黎霜眸中隐隐有些光亮,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份贺礼。
冯玲显然很满意黎霜的反应,表情有些骄傲,“好女儿志在四方,你的手不仅能掌朱笔,还能舞利剑。”
闻言,黎霜竟有一刻荒谬地觉得冯玲懂自己,懂自己的抱负和心胸。
“难怪你藏着掖着不告诉我,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冯渊道。
“什么主意?”冯玲不以为意,“谁像你一样这么没有新意。”
冯渊无语凝噎,“我……”
黎伯约忙出来打着圆场,“两位殿下能来黎府,臣和小女惶恐之至,十分感激。”
于是冯渊和冯玲也停止了争执,和黎家三口说了几句后便离开。
没有了皇家人隐隐的压迫之感,在场的宾客又恢复了先前的喧闹。
“二皇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来了,黎家真是好大的面子。”
“可不是,但那也是他们有本事,你有这本事吗?”
“哈哈哈……一针见血啊。”
不远处,影儿在黎霜院内摆了一张小桌,拿了几盘甜点给裴晏和凌逸打牙祭。
裴晏从树上跳下来,拿了一块南瓜饼往嘴里塞,“还得是大小姐,阵仗这么大。”
“因为小姐的同僚们也来了,”凌逸道:“先前小姐做李清正的时候,从来没有告诉过同僚们她的生辰。”
“你这不是废话吗,”裴晏擦掉手上的南瓜饼渣,“这排场我也是第一次见,比上次那吴家的什么赏花宴还隆重。”
影儿扬唇,“这是自然,小姐品性好,出身好,相貌好,随便挑一处都是佼佼者。”
“出身……”裴晏只抓住了这一个词语,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琳琅坊的楼顶雅间,黎霜带着三人单独庆祝,享受着难得清闲的时光。
“祝小姐生辰吉乐,这是我给小姐绣的团扇。”影儿拿出一把极精致的团扇递给黎霜。
黎霜的双眼都放着光,看着团扇中间用金线绣就的自己的名字和团扇周边点缀的珍珠,笑道:“针脚细腻,花样和颜色都是极用心的,我很喜欢。这个‘黎’字很难绣,你花了不少心思吧?”
“只要小姐开心就好。”影儿有些羞涩,声音都低了下去。
既然影儿都开了头,凌逸也拿出自己准备了很久的一幅画。
黎霜满眼期待地看着他,见那幅画自上而下徐徐展开,意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
画中人是黎霜自己。
是黎霜少有的穿红衣的模样。少女艳红的衣裙飘扬,就像是绽开的玫瑰在夏日翩翩起舞,身侧的蝴蝶环绕,姿态再如何轻盈也不如女子引人注目。
“大小姐还会跳舞?”裴晏惊讶地看着这幅画。
黎霜还有些怀念,拿过凌逸的画,“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两年太忙,都快忘记了。”
她最后看了一遍这幅画,小心翼翼地收好,抬头朝凌逸道:“多谢,我很喜欢。我知道你擅丹青,只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出神入化的地步。”
凌逸不自然地摸了摸头,轻声道:“小姐满意就好。”
话毕,他又看向一旁一直在看热闹的裴晏,“小姐平日待你不薄,你总得有所表示吧?”
“那是当然,”裴晏扬唇,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来,“这就是我要给大小姐的生辰礼。”
三人齐齐向裴晏手中的小木盒看去,裴晏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银环。
银环的做工精细,纹样复杂,中间还镶嵌了一颗蓝色的珍珠。
“这是什么?”黎霜有些好奇,把银环拿了出来,举在眼前仔细观赏。
“这个叫戒指,我找城东的银匠打的。”裴晏解释道。
黎霜把戒指还给裴晏,“这个怎么用,有什么寓意?”
“什么寓意……就是我希望大小姐平安喜乐,”裴晏在黎霜面前蹲下身来,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将戒指举在面前,“大小姐,伸出右手,我给你戴。”
黎霜照做,看着身下少年。少年的表情郑重而虔诚,面带笑意,像是在进行一场极为重要的仪式,然后把戒指缓缓戴在了黎霜右手的中指上,尺寸正好。
“怎么是这根手指?”黎霜把手举在面前看了看。
裴晏站起身来,语气漫不经心,“这根手指最长,戴着好看。”
“好吧,”黎霜信以为真,“这个很漂亮,谢谢你。”
今日城东有新娘入门,夫家的府上热闹非凡,还有人张罗着要放烟花庆祝。
“既然这是我送给大小姐的第一份生辰礼,那大小姐愿意一直戴着吗?”裴晏认真地盯着黎霜。
黎霜只觉得这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我愿意。”
砰——砰——
窗外烟火炸开,点燃了一片夜空,楼下的人群也跟着变得喧闹,都抬头看着在空中绽放的烟花。
“大小姐,你说什么?”裴晏大声又问了一句。
黎霜无奈地笑了笑,也提高了声音,掩盖过外面的烟花爆炸声,“我说,我愿意。”
烟花恰好放完,世界又归于寂静,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裴晏好像是听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端起酒杯一口闷下。随后又倒满,朝黎霜举杯,“生辰吉乐。你说过你愿意的,不准反悔,大小姐。”
“不反悔。”黎霜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反悔的,举杯和裴晏相碰。
平日黎霜很少让自己纵酒,今日却因为高兴多喝了几杯,竟有了醉酒之势。
“大小姐?”裴晏伸出手在黎霜的面前晃了晃。
黎霜半睁着眼睛,身子摇摇晃晃,面颊红得不太正常。
影儿扶着黎霜,“小姐的酒量不是很好,应该是醉了。”
“那我送小姐回去吧。”凌逸说着就要起身。
裴晏眼疾手快,因为坐在黎霜身边,所以一把揽过黎霜,将她横抱了起来,“我送吧。”
“欸……”凌逸看着裴晏已经把黎霜抱了出去,正要跟上,却被影儿拉住。
影儿朝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笑了笑,表情十分有深意,“没事,裴晏心里有数,让他们去吧。”
“可是……”凌逸欲言又止,但人已经离开了,他也做不得什么了。
却说裴晏抱着黎霜走在街上,刚好路过了那一户娶妻的人家,还能闻到极重的火药味。
府门张贴着喜字,门口的侍卫都换上了红衣,门内隐隐传来嬉笑打闹声,听上去其乐融融,热闹非常。
路过这里的时候,裴晏的速度似乎刻意放慢了些,看着怀里还醉醺醺,已经睡过去了的黎霜,喃喃道:“真热闹,是吧?”
许是喝醉了的原因,黎霜的表情完全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和淡然,反而因为脸上的红晕显得灵动活泼,呼吸均匀,显然是熟睡了。
怀中人比裴晏想象的要轻一些,那只稳住她手臂,防止摇晃的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骨头。
“这是瘦了?”他想了想,上次背着她上山看日出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感觉。
看来就是这些日子奔波所致,让她原本有些肉的脸都显出了骨感来。
二人已经到了没什么人的地界,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道是裴晏原本的速度就是如此,还是有人想刻意延长这难得的时间。
自己是不是有点奇怪了?裴晏看着黎霜的脸,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胸膛里不知道充斥着什么情绪,想到方才在屋内给黎霜戴上戒指的情形,眸子晦暗不明。
回到黎府,裴晏将黎霜安置在床榻上,脱去了她的乌靴,替她掩好被褥,盯着黎霜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晚安,大小姐。”
第64章 要你嫁与我为妃
“咳咳……”黎霜抬手捂住眼睛, 头有些晕,似乎还在一阵一阵地疼着。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艰难地睁开眼睛, 入目就是昨夜裴晏给自己戴上的那枚戒指。
黎霜对着这个第一次见的饰品看了看,有些出神, 直到影儿入内唤她才放下手。
“小姐醒了,喝点梨汤,不仅可以润润嗓子,还能缓解头疼。”影儿端着汤碗走到黎霜身边。
今日是休沐日, 黎霜难得放了两天假。她一口饮尽梨汤,身体确实舒服了很多。
她昨天是怎么回来的?黎霜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自顾自喝酒的时候, 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屋内的床榻上。
影儿心领神会, 道:“昨夜是裴晏送小姐回来的, 我和凌逸后脚才回府,就见小姐已经被安置好了, 所以替小姐换了身衣裳。”
是裴晏送自己回来的?黎霜的脑袋飞速思考, 想着自己有没有可能酒后胡说或者是做什么出格奇怪的事情。
很可惜, 除了昨夜喝酒的记忆,她全都记不起来。
黎霜摇摇头, 又叹了口气,“以后我喝酒的时候再如此胡来, 你可得劝着我。”
“知道了,小姐。”影儿扶着黎霜下床,跟着她往外面走。
“大小姐——”
黎霜才坐在椅子上,裴晏就小跑着进了门, 身后跟着脸色不太好看的凌逸。
见二人在自己面前停住,她疑惑问道:“怎么了?”
“刚刚家主那边的人让我们来告知小姐, 皇后娘娘召小姐入宫。”凌逸道。
皇后要见自己?黎霜心里闪过很多种可能,却始终没有给这件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生辰贺礼?并无交集。闲聊叙旧?无旧可叙。
“我看那个什么皇后就是不安好心,她那个儿子就……”裴晏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黎霜的眼神打断,讪讪地闭上了嘴。
黎霜眼睛转了转,道:“恐怕和大皇子脱不了干系,但是这是皇后口谕,我又不能不去。”
“去吧,没事,”裴晏语气轻松,“我会保护好大小姐的。”
“我也去!”凌逸不甘示弱,忙道:“之前小姐出了那么大的事我都不在场,这次我得去。”
黎霜有些无奈,“你们当皇宫是什么过家家的地方不成?被人看见就不止是违反宫规了,而是会乱宫闱。而且你们是男子,皇后娘娘的寝宫不是你们能随意进出的。”
见她这次好像真的没有要带自己去的意思,凌逸尝试着改变黎霜的想法,“可是小姐,皇后娘娘从前就和小姐无甚交集,此番突然召见,怕是鸿门宴……”
“啧,大小姐肯定心里有数,”裴晏用手臂撞了一下凌逸,“你我就别操心了。”
凌逸惊讶地望向他,捕捉到了裴晏眼底的笑意,于是一言不发。
黎霜没有看到二人的动作,只是举起手给裴晏看,“正好合适,你是怎么知道我手指的大小的?”
“很简单啊,”裴晏像是自己的小心思终于被人发现,笑道:“前几日我拿了根杂草给大小姐的手指缠了一圈,忘记了?”
黎霜手上那枚戒指闪着的光似乎映照在了裴晏的眸子里,分不清的眼中光芒更亮还是灿阳更明亮。
他这样一说,黎霜也想起来了这回事,当时也没有多想,原来是拿去另有他用。
“还是裴晏心思多,”影儿看了他一眼,“就会讨小姐开心。”
“这得花多少银子?”黎霜突然问道,这个看上去价值不菲,难不成花光了他所有积蓄?
裴晏耸了耸肩,“多少银子也比不上大小姐开心重要不是?”
闻言,黎霜和影儿都轻笑了一声。
“你这嘴皮子,”黎霜随口道,起身离开,“我走了,你们看顾好府上。”
凌逸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看着黎霜往前院走去,朝裴晏道:“你方才是什么意思,还是要进宫吗?”
“不然呢?”裴晏拍了拍凌逸的肩膀,“如果你不想去,那我一个人去了。”
“我当然要去!”凌逸急道。
影儿看着二人斗嘴,哑然失笑。
前院,尹燕神色担忧,拉着黎霜的手,道:“皇后娘娘突然召见,想必是有要事,但是我们不知道此去是好是坏,你可一定要当心。”
“是啊,”黎伯约习惯性地摸上了他的胡子,“就算是事出有因,皇后娘娘的人也该告知一声。”
“无妨,”黎霜宽慰道:“皇后娘娘既然特地让人来传口谕,就不会对我做什么,放心好了。”
尹燕叹了口气,“到时候如果受什么委屈了,一定不要忍着,知道吗?咱家虽然低调,但不怕事,有事要及时告诉我们。”
“没错,”黎伯约道:“小忍为智,但也不能让人随便欺负。”
黎霜深呼一口气,“知道了,女儿心里有数的。”
她才入宫,就见到了急匆匆赶来的冯渊。
“二皇子殿下?”她有些惊讶,因为冯渊直朝自己而来,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了。
冯渊站定,道:“上次在府上,我没有机会与你说。凉州一行的那些刺客,你已经知道是谁的人了吧?”
“知道,”黎霜颔首,“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是殿下的人解决他们,我感激不尽。”
闻言,冯渊摸了摸头,笑道:“你能平安归来就好。此番入宫,我也不知道皇后和皇兄的目的,你一切小心,有我在。”
黎霜感到有些不自在,但没有表现出来,道:“多谢,我知道了。”
她离开后,冯渊站在原地,身边的侍从问道:“可要属下去跟着?黎小姐一人去那龙潭虎穴,殿下也不放心吧?”
“避着点人,去吧。”冯渊盯着黎霜的背影,神色莫名。
陆淑玹的寝殿比起冯玲的就显得低调很多,没有华贵异常的流苏和古玩,也没有彻夜不熄的金烛,但细看后,也能感觉出这位国母住处的奢华。
凤仪宫的殿顶覆以琉璃瓦,走兽俱全,栩栩如生。殿内以椒涂壁,明珠作缀,宫灯还是极罕见的迦南香木,内柱上回旋盘绕的凤凰精致灵动,似随时都会腾空而起。
玉砖金柱,暖室奇香,正午的阳光透过玉窗射进殿内,无数斑驳的光点零星映在贵妃椅上。一旁的香炉中青烟飘渺起伏,伴随着荡起的烟尘游离于殿内,让这几束光明有了形状。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大皇子殿下。”黎霜俯首道。
陆淑玹轻轻吹了吹手中茶盏上的茶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随即摇头放下,“真是不知死活的阉货,这种货色也敢拿到本宫这里来。”
“这是灵州今年新产的龙井,也只有父皇和母后才有资格品鉴。”冯御淡道。
“也罢,”陆淑玹整理一下衣袖,“勉强入眼,终是比不上往日的太平猴魁。”
二人就像是没看到黎霜一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良久,陆淑玹的目光才落到黎霜身上,“哟,黎小姐,本宫差点忘记你还在这里,快些起来去坐下吧。”
黎霜压制住心中情绪,温声谢恩,起身坐到了冯御的对面。
“本宫今日找你来,其实是先前听到了黎小姐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的事迹,故而对黎小姐多了几分欣赏,趁今日有空,所以将你召进宫来。”陆淑玹面有笑意。
黎霜真的很想让陆淑玹有话直说,毕竟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对自己生出什么好感来,但顾及着她的身份,还是不得不应付着,“能让皇后娘娘记得,臣女惶恐。早就听说皇后娘娘国色天香,有倾城之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你这嘴怪会说的,”陆淑玹笑得莫名,“不愧是平章政事* 的女儿,都是一样伶牙俐齿,聪慧过人。”
不知道是不是黎霜的错觉,她居然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陆淑玹的脸冷了下来。黎伯约平时在朝堂上就爱给冯御使绊子,他的女儿也如出一辙,非要和自己还有冯御作对,不愧是一家人。
“皇后娘娘谬赞。”想来想去,黎霜觉得自己还是装听不懂比较好。
冯御翘起一只腿,语气莫名,“黎小姐上个月去了灵州,是干什么去了?”
“回殿下,是二皇子殿下让臣女去灵州送一份很重要的卷宗,又因为一桩案子拖延了一段时间。”黎霜照着冯渊给她的说辞回答。
“是吗?”冯御显然没有信黎霜,语气玩味,但没有深究的意思。
陆淑玹变成了“和事佬”,笑道:“黎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女子要礼貌一些。”
话毕,她又转头朝黎霜道:“黎小姐,几日后就是浴湖节,想必你也能赏光和御儿一同去瞧瞧吧?本宫看着你和御儿先前有些龃龉,此番若能解开这点儿矛盾也是好的。”
“我……”黎霜拒绝的话话没说出口,冯御就冷笑了一声,“怎么了黎小姐,这都不情愿?传出去没得说我欺负你。”
黎霜愣了愣,看陆淑玹的脸色,显然不是真的在询问自己的意见。
“臣女……却之不恭。”
一来二去,或许是黎霜的“不得趣”让陆淑玹少了很多兴致,黎霜并没有在凤仪宫待多久就离开了。
殿内,冯御面有疑虑,朝上首的陆淑玹道:“真的要选她?我瞧王家嫡女和吴家的两个女儿都比她听话懂事,怎么非得要她?”
陆淑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这不能比。吴家就不说了,压根比不上黎家。王家虽然有权有势,可王时予是个不谙世事的,于你并无用处。”
“那黎霜就是个软硬不吃的,这不是给儿臣找罪受吗?”冯御叹了口气。
“那可未必,”陆淑玹摩挲着手中佛珠,“她是大盛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官,又因为之前诸多事情,在朝堂和大盛有极高的声望,加上黎家这个香饽饽,谁不想娶她不过是觉得自己高攀不上罢了,你可是大皇子,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见冯御还是有些不情愿,陆淑玹继续劝道:“本宫可听说了,冯渊可是对黎霜有意。若是他最后娶了黎霜,你就没有胜算了。先前你的事情被抖落了出来,不过好歹这次凉州的事又让你父皇对你青睐有加。你想要赢,还就得是黎霜,得了她,不止黎家,朝中又有多少人会偏向你?”
闻言,冯御终于被说动,颔首道:“儿臣知道了,母后。”
黎霜出了宫门,裴晏和凌逸就从她身后闪了出来。
“你们……”黎霜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裴晏吊儿郎当地抱臂走着,道:“不是我不听大小姐的话,这也是为了大小姐的安全考虑不是”
“随你吧,”黎霜仍在想着方才殿内的事情,总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凉州那边情况还稳定吗?”
“好着呢,”裴晏道:“没听说还有生病的。”
黎霜点点头,“那就好,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还是得让人盯着点。”
“大小姐怎么光想着别人了呢?”裴晏走到黎霜身边,“刚才听皇后说,要你过几天和大皇子去什么节?”
“浴湖节,一个很老的节日了,”黎霜淡道:“就是坐船去泛舟,还能放花灯祈愿。”
凌逸当即着急了起来,忙道:“小姐不能去!皇后娘娘明明就知道你和大皇子不对付,还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慎言,”黎霜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四周,“就算我这次不去,以后他们也会有千百种方式让我去,届时只会更难办。”
裴晏挑眉,问道:“真要去?如果是在湖上,我怕是……算了,大小姐放心去就是。”
“你……”凌逸欲言又止,见黎霜态度坚决,也没了话。
回府后,黎霜把这件事告诉了尹燕和黎伯约,黎伯约沉吟片刻,“既然皇后娘娘有此意,那自然是拒绝不得的。不过为了你的安全,父亲这里还有些侍卫,你拿去用用。”
“不用了父亲,”黎霜摇了摇头,“浴湖节人多眼杂,越是这样便越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要是被大皇子或者皇后娘娘察觉到,必然会大做文章。”
“可是……”尹燕还有些担心。
黎霜看向她,道:“放心吧母亲,我有数。裴晏和凌逸的本事你们也是知道的,有他们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况且若大皇子真想做什么,也该考虑父亲的身份才是。”
“好,”黎伯约点点头,“既然你如此说,那想必你也有底。不过我们还是那句话,黎家永远站在你身后,不用怕。”
“好。”黎霜见尹燕也在附和,笑着点头。
夜空中繁星点点,长安城华灯初上,百姓大多都出门祈福,趁着浴湖节出门走动,好不热闹。
长安青湖中央,一艘奢华的游船正稳稳在湖面缓缓移动。
船舱外站着几个侍卫,手执长矛,身戴银甲,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皇家卫兵。
“多谢黎小姐赏光。”
舱内,冯御给黎霜斟了满满一杯酒,笑着递给她。
黎霜接过,只是放在小桌上,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大皇子和皇后娘娘邀请,臣女岂敢不来?”
“你很识时务,”冯御笑得有些阴森,“也很聪明。”
黎霜看着他,没有接话,所有的神经都紧绷着,注意着冯御的一举一动。
“那你不如猜猜,我要你来是做什么?”冯御笑道。
总不会是闲聊,黎霜心道。她看了眼窗外,知道现在自己身处青湖的正中央,不会有人往这边来,也就是说,她现在是彻彻底底一个人。
“殿下不妨直说,”黎霜敛了眸中情绪,“皇后娘娘说臣女与大皇子殿下有龃龉,应该是多虑了。臣女与殿下云泥之别,不敢把自己和殿下放在一个位置上相提并论。”
冯御笑了一声,“在这一点上,你倒很乖觉。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其实我母后的意思,就是要你嫁与我为妃。”
“殿下莫不是说笑吧?”黎霜心下一惊,觉得荒谬非常,面上却仍是镇定。
她猜到了无数种可能,却偏偏是自己根本没有想过的原因。
要她嫁给冯御,还不如青灯古佛一生,这样佛口蛇心的男子,嫁给他怕是女子一辈子的噩梦。
“没说笑,”冯御“啧”了一声,“论年龄,我不过比你大一岁,算不得不合适。再说家世,长安中能与我相配的世家小姐更是寥寥无几。不过这是我母后的意思,非我自请此事。”
黎霜转了转眼睛,颔首道:“难得皇后娘娘看重,臣女不胜惶恐。但婚姻之事讲究你情我愿,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拍板决定的。”
“你不愿意?”冯御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都纡尊降贵亲自来和黎霜说这件事了,她居然不知好歹想要拒绝?他的妻子之位有多少人想要都未能如愿,黎霜居然还不愿意?
黎霜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臣女不喜拘束,皇家规矩森严,怕是不适合臣女。况且大皇子妃之位尊贵无比,值得更好的女子,而不是臣女这样离经叛道的人。”
没想到黎霜还能用自己的话反呛回来,冯御差点都要维持不住表情,道:“你可想清楚了,此事对你我都有利。你不是喜欢做官吗?要是嫁给我,别说大理寺卿了,就算是三公都做得,如何?”
他的语气循循善诱,带着诱哄,但黎霜却不吃这套,“那对殿下的利是什么呢?臣女不觉得殿下会看上臣女,所以斗胆猜测,殿下不是想要臣女,而是臣女背后的黎家和大理寺吧?”
被戳中心思,冯御却并不恼怒,坦然道:“没错,你我强强联手,岂不美哉?先前种种皆可以一笔勾销,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黎霜摇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不可儿戏。臣女敢如此对殿下说话,就是因为臣女若不愿意嫁,家父家母也不会强迫臣女。”
这就是在拿黎家说事了。你不是要强迫我吗?也要看我父母是否同意。他们如果不同意,那黎家也不会支持你。
“黎小姐这么抗拒,不会是心有所属了吧?”冯御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听说我的二弟已经对黎小姐表明过心意,难不成黎小姐是看上他了?”
黎霜手上的戒指突然闪动了一下,色彩张扬夺目,就和送它作礼的人一模一样。
她看着那枚戒指,道:“不是,婚姻之事不是只有利益,还有两情相悦的感情牵绊。所以恕臣女无礼,不能答应殿下。”
闻言,冯御冷哼一声,“砰”的放下酒杯,冷声道:“黎小姐这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说你不愿意,但若是长安皆传黎小姐与我已有了肌肤之亲,届时还由得黎小姐自己决定吗?怕是连黎丞相都会上赶着请我娶了你吧?”
黎霜眉头一跳,直接站起身来,“殿下慎言!就算是为了殿下自己的名声……”
“不用你操心!”冯御起身,直接朝黎霜扑了过来,将她压制在船板之上,双手撑在她的耳边,恶狠狠道:“我是给过你机会的,黎小姐,本来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
他说着,手便在自己身下摸索,黎霜还能听到衣裳解开的声音。
黎霜感到一股恶寒,伸手挡开冯御要来撕扯自己衣裳的手,本想用腿踢,却被冯御压制地动弹不得。
“强求是没有好结果的!黎霜偏头,躲着冯御凑上来的脸,艰难地拔出自己头上的簪子,马上就要往冯御的后脖颈上刺去——
砰!
随着玉瓶碎裂声响起,冯御怔愣了一瞬,随即面露痛苦地倒在一旁,抬手抚上自己的后脑勺。
黎霜喘着粗气,看着身前人撕下面具,露出熟悉的脸,心中大石总算落下。
“起来吧,大小姐。”裴晏将黎霜拉了起来,看着一旁的冯御也跟着起身,护着她往后退。
“能混进我的侍卫里,真是好手段,”冯御冷笑道:“那也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活着离开!”
第65章 到底谁在骗我
话音刚落, 船舱内就冲进来几人,长剑直抵黎霜和裴晏二人。
裴晏拉住黎霜的手,往自己身后带, 低声问道:“你的毒气弹呢”
“那东西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吗”黎霜分神回了他一句,时刻注意着眼前几人的动静。
“不用挣扎了, 黎霜,”冯御站在二人身后,和几个高大的侍卫将二人围在中间,“这里是湖中央, 深有千尺。你和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侍卫是没有活路的。”
黎霜冷眼看他,并不接话, 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身后开着的窗户, 见窗外漆黑中的湖水泛着微光, 又将目光转了回来。
“不过,你还有一个选择, ”冯御笑了一声, “我这人心善, 如果你答应嫁给我,那也不是不能放你和这个侍卫一条生路。”
“做梦, ”黎霜冷笑,“这样威逼利诱, 难道是什么好选择吗”
裴晏握着黎霜的手用力了几分,轻声道:“别生气,对身体不好。”
说完,他看向冯御那张精彩万分的脸, 语气是惯有的随意,“大皇子, 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会因为别的女子不想嫁给你而恼羞成怒吧还是说你觉得被人拒绝没面子,传出去会丢人”
冯御并没有因为裴晏的话有什么剧烈的反应,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他,对黎霜道:“你这侍卫,有点意思。既然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话毕,冯御一抬手,身着黑衣的壮汉就朝二人扑来,长剑闪着银光,像是随时都会刺穿二人的身体。
黎霜侧身躲过,而裴晏一脚踢倒一人,转头朝她道:“大小姐,信我。”
还没等黎霜反应过来,裴晏就带着她侧身从船侧的窗户上翻了下去,二人“扑通”一声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水。
这样的变数是谁也未曾料到的。
冯御愣了一瞬,跑到窗边探身向下望,除了漆黑的湖水,哪还见得到人的影子
“该死!”他用力砸了一下船壁,带着整只船都摇晃了一下。
几个壮汉站在船舱里,不知所措,还想问冯御接下来要怎么做。
“你们是傻的吗”冯御气极反笑,“下去找人啊!愣着干什么!”
话毕,几个人又像下饺子似的跳下了湖,很快不见踪影。
船下的水中,冰冷刺骨的湖水包裹着黎霜和裴晏的身体,湖水没有因为黎霜的挣扎而放弃灌入她的口鼻,反而愈发迅猛。
她不知道裴晏会选择这样脱身的方式,因为自己不会凫水,更别说在这样的时候和环境中落水了。
二人就这样贴在船底,裴晏看到前面又跳下来几人,正往湖更深处游去。
尽管他们一时半会发现不了自己和黎霜,可裴晏也不敢贸然带着黎霜浮上水面,暴露自己和黎霜的位置。
他水性很好,将黎霜拉入自己怀中,双手紧紧抓住她,还定定地看着她的动作。
黎霜睁不开眼睛,状若溺水的恐惧紧紧笼罩住她,周围除了湖水不停流动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她不住地扑腾,嘴巴因为恐惧而张开,使湖水灌入地更多。
裴晏看在眼里,知道这样下去她只会更难受,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于是他抬手想捂住黎霜的嘴,可被她挣扎着咬了一口,反射性地收回了手,便知道这样不可行。
黎霜还在扑腾,双手被裴晏禁锢地死死的。而裴晏还想用手去摸黎霜的眼睛,让她睁开看看自己,却根本没有效果。
她是因为恐惧才会有这样的反应,裴晏很清楚,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黎霜闭上嘴,不让湖水进入得更多。
既然手捂不行,那只能……
裴晏看着挣扎的黎霜,内心也同样挣扎纠结着,在极速思考后,他似下定决心了一般,凑身上前。
对不住了,大小姐。
黎霜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唇,就像她曾经吃过的软糯的糕点。
她的大脑怔愣了一瞬,甚至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连同对水的恐惧也一并抛却脑后,鬼使神差地安定了下来,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虽看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到少年长而密的睫毛正像羽毛一样轻而缓地扫过自己的脸,正包裹着他轻轻闭上的眼睛,他的挺鼻碰到自己的脸颊,带来细微的颤栗。
黎霜的嘴是彻底闭上了,连身体也停止了挣扎。大脑空白一片,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二人相触的双唇上,周围寒凉的湖水似乎都开始升温,成了这场隐匿于船下的秘密的见证者。
她的反应自然也引起了裴晏的注意,他睁开眼睛,放开了黎霜的唇,双手却还是抓着黎霜的肩膀,不过漆黑之中,黎霜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几乎是下意识地,黎霜紧咬着唇,想挣开裴晏的手,尽管脑中还是空白一片,但她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犹如火烧,红得异常。
可是挣扎换来的是裴晏力道的加重,黑暗中二人的神情都看不真切,只有身体触碰的地方有着比平时更加清晰的感触。
黎霜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她不能呼吸,憋气又不是她的长项。加上湖水的寒冷和乱糟糟的思绪,这一切都在折磨着她。
许是黎霜的反应太过明显,裴晏的手顿了顿,随即放开,向下抓住了黎霜的手腕,带着她往前游去。
没多久,当黎霜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的时候,裴晏终于带着她浮上了水面。
黎霜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想是要把之前没有呼吸到的空气全都补回来。
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分心查看四周的情况,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船只,喘着气问道:“他们……不会发现我们吗”
裴晏看着她,语气莫名,“暂时不会,我们和那群人游的是反方向。”
话毕,黎霜放下心来,好不容易平稳住呼吸,却又猛地咳嗽起来,吐出了些湖水。
只是胸腔里似乎还有刚才灌入的湖水,让黎霜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甚至想吐都吐不出来。
“大小姐”裴晏轻拍着黎霜的后背,见她又吐出来了些湖水,道:“算了,我先带你上岸。”
黎霜的手搭在裴晏的肩膀上,身体跟着他往
湖岸游去,比起胸膛里的不适,方才的记忆才更让她难以忘却。
“你……”黎霜突出一个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嘴唇一张一合,氛围又变得安静诡异。
两个人现在都湿漉漉的,头发被水打湿后黏在了一起,紧紧贴着脸,也遮挡住了黎霜的一部分视线。
裴晏一边游着,一边注意着黎霜这边的动静,“怎么了大小姐想说什么”
这人也忒坏了!黎霜心道,方才他做了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怎么还明知故问了呢
而且这种事也是她更吃亏好不好就算是为了救自己,那也不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没什么。”黎霜冷道。
裴晏愣了一瞬,随即意识到了什么,哑然失笑。无意间瞥到了黎霜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手指上的戒指闪着银光,在月光照射下的蓝珍珠显得璀璨夺目。
他轻笑一声,带着黎霜从没什么人的地方上了岸。黎霜有些难受,扶着一棵树又开始呕吐,把体内的湖水吐了个精光。
“这下好了,”裴晏乐见其成,“把水都吐出来,刚才可吓坏我了。”
黎霜平复着呼吸,道:“还说呢,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就跳下去了”
“这是权宜之计,”裴晏走到黎霜身边,“难不成我那个时候还要大声喊‘大小姐,我们快跳湖!’才行”
“你……”黎霜正要呛回去,身后就传来凌逸满是急切的声音。
他小跑到黎霜身边,道:“小姐,可算找到你了。”
裴晏挑眉,问道:“你怎么找来的不是一直在黎府吗”
“我不放心,所以到了岸边守着。然后见大皇子的船从湖中央回来,却没见到小姐下船,所以猜测小姐可能有什么不测,就沿着岸边寻找,这才找了你们。”凌逸解释道。
裴晏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说我呢,你又是怎么找到小姐的”他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一下裴晏,“是你把小姐弄成这幅样子的”
“不是吧兄弟,搞清楚好不好”裴晏一脸不可置信,“我要是真想对大小姐做什么,我早就带着她跑了,还在这里等着你找过来”
凌逸显然不信,朝黎霜道:“是这样的吗,小姐”
“是,”黎霜拧着自己的衣袖,挤出一大片水来,叹了口气,道:“是他混进了大皇子的侍卫里救了我,否则……”
“否则大皇子就要对小姐不利”凌逸有些后怕,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跟着黎霜一起去。
裴晏轻哼一声,“怎么样,现在信我了吧别整天疑神疑鬼的行不行”
没想到凌逸并不接话,上前揽过黎霜,“我先带你回去吧小姐,小心着凉。”
“诶诶诶——”裴晏拦住凌逸的动作,抢先环过黎霜的腰,语气带了挑衅,“我会轻功,不是比你走路快多了”
没等凌逸说话,裴晏就展臂一纵,带着黎霜稳稳落在了最近的一棵树上。
黎霜感到一阵眩晕,突如其来的失重让她有些恍惚,掐了一下裴晏的手臂,佯怒道:“下次做什么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抱歉,下次一定,”裴晏朝下面有些气急败坏的凌逸挥了挥手,笑道:“兄弟你也是知道的,手慢无啊。”
凌逸好像又说了句什么,但是黎霜并没有听清,因为裴晏已经带着他飞走,稳稳当当地落到一棵又一棵树上。
而黎霜只是这么侧头看着裴晏,看着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周遭环境,确定那棵树作为下一个落脚点,想说的话堵在嘴边,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回府后,裴晏避开了黎府的人,带着黎霜落到了她的院子。
影儿早已等候多时,见黎霜浑身湿漉漉的,忙从裴晏手里接过她,把她带回屋中安置,又忙不迭去烧热水了。
水汽弥漫,整个盥室内白茫茫一片,温热的气体一阵一阵打在黎霜的脸上,极大程度上缓解了方才的惊惧和寒凉。
她的双臂搭在浴桶两侧,乌发散开,仰头靠在浴桶上,双眼一动不动盯着盥室的屋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影儿替黎霜洗着头发,看出了黎霜的心不在焉,问道:“小姐落水了,幸好并无大碍,可见裴晏还是可靠的。”
“嗯。”黎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随后缓缓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她已经给影儿讲了来龙去脉,影儿为黎霜打抱不平了一番,然后又是好一阵心疼,说她受苦了。
“方才凌逸出门的时候,面色很是着急,他说不见裴晏,肯定是去找你了,所以他也要去。”影儿有心挑起话题,想让黎霜开心一些。
提到这两个人,黎霜又睁开了眼睛,问道:“影儿,你和凌逸认识六年,认识裴晏一年不到,你觉得他们二人如何”
闻言,影儿沉思了一会儿,道:“凌逸性格沉稳,可靠忠心,就是有时候沉不住气。裴晏机灵,鬼点子多,不过或许有些跳脱,总让人捉摸不透。”
许是见黎霜没有说话,影儿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依我看,他们二人都是对小姐忠心耿耿的,小姐大可放心。”
其实黎霜并不是在意这个,但是她也不懂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连自己问影儿这个问题的目的都不明确。
“我觉得他们性子相反,明明应该能相处得很好,却总是吵架,好像明里暗里都看对方不顺眼。”黎霜缓道。
影儿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小姐是觉得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黎霜不自觉地重复了一句,眸色被雾气遮盖,看不真切。
等黎霜洗浴完毕,换上了干爽的衣裳,刚打开木门,便见凌逸立在院内,像是已经站了很久。
“小姐平安回来就好,”他语气含了落寞,道:“我只是来看看小姐,这就离开。”
凌逸说完,抬脚便走,没有给黎霜说话的时间。
……
黎霜微眯了眼,一丝念头从脑海中闪过,鬼使神差地看向了院子另一侧正亮着光的屋子,下了石阶朝那边走去。
那是裴晏的屋子,总是漆黑的地界今日亮堂堂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砰砰砰——
黎霜敲了敲门。
“大小姐我不方便给你开门,直接进来吧。”裴晏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黎霜走进屋内,看到的就是裴晏上身未着寸缕,正往左手臂上涂药的场景。
“你好歹穿上衣裳。”黎霜别过头去,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裴晏的方向传来一声轻笑,语气中还有些调侃的意味,“怎么了大小姐,不是都看过了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反而坦荡无比,显得黎霜倒有些“端着了”。
既然裴晏都这么说,黎霜也做好了心里建设,抬脚上前,坐到了裴晏身边。
二人桌前放着一块衣裙布料,黎霜一眼就看出这是那晚自己缠在裴晏手臂上当绷带的碎布。
这块布料干干净净,显然是被用心洗过了。
“为什么不扔掉,反而放在这里”黎霜问道。
裴晏随意看了一眼,“这是大小姐的东西,我怎么敢随便丢掉洗干净之后就放在这里,忘记了。”
可是黎霜并不完全相信,他每天都能看到这个桌子,怎么就能忘记了呢
“那还给我,我去扔。”黎霜作势要去拿走桌上的碎布,却被裴晏抢先一步压住。
他笑道:“不麻烦大小姐,我自己处理。”
裴晏的动作彻底印证了黎霜的想法。黎霜慢慢收回手,看着裴晏继续给自己上药,问道:“你这是伤口裂开了”
“也不是,”裴晏摇摇头,“刚才洗了个澡,想重新上一遍药。”
黎霜见他面不改色,狰狞的伤口在他手下就像一道再浅不过的痕迹,处理得也马马虎虎,漫不经心地把药涂在伤口上,就像是为了应付什么。
“你和凌逸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相处”黎霜目光未动,“其实他没有你想得那么……”
“嘶,好疼,”裴晏突然打断了黎霜的话,把药膏递给黎霜,“大小姐帮我涂,行不行”
黎霜神色有些古怪,有些犹豫地接过药膏,用手指点了点,轻轻涂在了裴晏的手臂上。
“你不是平时不怕疼吗怎么这会儿就忍不了了”黎霜狐疑地问道。
裴晏盯着黎霜,语气莫名,“就是疼了呗,我下不去手了。”
闻言,黎霜也没有多想,继续抹着药膏,“你们俩平时称兄道弟的,完全没必要整日不对付,如果你对他有什么误……”
“哈”裴晏有些惊讶,“我怎么会对他有什么误会,我又不是闲得慌。”
黎霜抬头看了一眼裴晏,“最好是这样。”
“哎,”裴晏极重地叹了口气,见黎霜涂完了药,定定地盯着她,道:“什么时候大小姐也能为我说说话。”
“什么”裴晏的声音不大,黎霜分心去合上药膏的盖子,没有仔细听。
裴晏耸了耸肩,“没什么,我说我和那小子没什么事,大小姐不用操心。”
“行,”黎霜用桌上的布条给裴晏重新缠好,“我来就是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事,毕竟带着我游那么远,怕你吃不消。”
裴晏趁着自己还没穿上衣裳,给黎霜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我的体格大小姐还不清楚带你去青湖游个来回都绰绰有余,怎么会吃不消”
“没事就行,”黎霜最后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我就来看看你,没别的事。”
她没走几步,身后的裴晏又站了起来,对着她道:“大小姐不是只为了这件事吧”
黎霜站定,转身看他。少年的眉眼被烛光晕染上了一层柔光,先前在船舱上的凛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柔和。
“你混进大皇子的侍卫里,这可是杀头的事,怎么就不害怕呢”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裴晏笑了一声,“大小姐是想问这个我是大小姐的暗卫,做这些也不过分吧”
“难道你的命就不重要吗”
“没大小姐的重要。”裴晏毫不犹豫地答道。
黎霜一时无话,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中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就像隔了一层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那我如果当时不在,大小姐准备伤了大皇子”裴晏想到了黎霜当时举起簪子要往冯御身上刺的情形。
黎霜愣了愣,“是。”
“那也是杀头的事。大小姐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裴晏语气轻快,露出了黎霜最熟悉的表情。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裴晏歪了歪头,“大小姐怎么会这么想,难不成有什么话要说”
黎霜顿了顿,唇上的触感好像又清晰可感,立马摇了摇头,“早些休息,我走了。”
“好梦,大小姐。”裴晏朝黎霜的背影招着手,欢快的声音随着风吹到了黎霜耳边。
黎霜脚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裴晏的视线里。
门被关上后,裴晏迟迟没有动作。他的一只手搭在木门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唇上。但头却一直低着,不知道在看地上还是在看什么,就这样站了很久。
二人在方才达成了一种默契,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一件事情。
他隐隐从黎霜方才的话中感觉出了什么,甚至随着她的话越发肯定。但是就是在他都能感觉到这样的变化的时候,该响起的声音迟迟没有到来,直接推翻了他的猜测。
可是他明明就无比肯定,也从来没有在一个时候这么笃定过一件事,却被第一次打了脸,让他的所有想法变成了一个笑话。
真的不会有发生故障的可能性吗
“到底谁在骗我”
第66章 不,我不讨厌
黎霜回了屋, 方才地谈话里总像说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就像森林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播种下去的种子,经时间的滋养后,就等着一个时机生根发芽。
站在院子里一声不吭的凌逸, 在屋内态度有些反常的裴晏,甚至连自己都变得怪怪的。
如果说她之前一直想刻意去忽视这个问题, 那么现在就像是一张薄纸马上就要包不住燎原大火,自己终将要去面对。
可她心里现在在想什么呢是在等一个答案,还是想维持现状,谁都不要戳破
黎霜躺在床榻上, 辗转反侧,困意迟迟没有袭来, 被什么东西挡在了脑外。
她睁着双眼, 方才的记忆又排山倒海涌了上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新鲜的、陌生的又酥麻刺激的感觉,是平生第一次有过这样的感受。
想着想着, 黎霜的手就摸上了自己的唇瓣, 缓慢摩挲着。
“什么, 大皇子和皇后娘娘原来有这样的想头”
黎伯约得知了昨晚的事,焦急地在正厅内走来走去。
“是裴晏帮了你”尹燕皱着眉头, 关切地查看着黎霜的情况,“你这孩子, 昨晚就应该来知会一声,我们也好商量对策。”
黎霜没有多说。要是她昨晚就去告诉了尹燕和黎伯约,那睡不着的就不止自己一个人了。
她正要解释,黎伯约又忙坐了回来, “这么大的事情,让她好好梳理一下也好。现在不也是告诉我们了吗”
“哎, ”尹燕摸了摸黎霜的头发,“那现在我们不得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黎霜眼睫颤* 了颤,明白了尹燕的意思,先前所有拒绝的说辞都说不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都听母亲的。”
见状,黎伯约有些无奈,道:“之前是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欠缺考虑。如果你的亲事一直没有着落,那大皇子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所以不如先相看相看,再做打算。”
黎霜抿了抿唇,笑容得体,“女儿明白。”
“真是苦了你了,”尹燕擦了擦眼睛,“你本该自己找个合心意的儿郎。”
黎霜拍了拍她的手,说没事,要不是黎伯约和尹燕一直顺着她,黎霜现在早就嫁为人妻,哪还能坐在这里说这些
听完黎霜的话,黎伯约的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怜惜,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朴素真挚的感情。
欣慰的是她懂事,尽管自己并不愿意成亲,但能顾全大局不再“任性”,一字一句都是为了黎家着想。
怜惜的是黎伯约觉得黎霜这样好的儿女,应该值得一个和她志趣相投,两情相悦的儿郎,而不是为了去解决一个危机,要草草定下终身大事。
“无事,这也是缓兵之计。我和你母亲肯定会为你好好挑选,一定会找一个最适合你的。”黎伯约道。
尹燕点点头,摸了摸黎霜的脸,“你若有空,就去灵隐寺问问姻缘,或者去祈祈福也是好的,我们讲究一个‘缘’字不是”
“知道了,母亲,父亲。”
却说那晚冯御没有得手,气急败坏带着人回了府,进屋的时候随手打碎了手边的元青花梅瓶。
幕僚很有眼色地退到一边,等着冯御先发泄完怒火。
见冯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没有再动作的意思,幕僚才缓缓上前,“殿下莫要动气,不过一个女子,不值得殿下为她费心。”
“我就不明白了,”冯御气极反笑,“她难道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嫁入皇家怎么还装上清高了”
幕僚转了转眼睛,“此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既然殿下没辙,为何不直接去找皇后娘娘”
“你的意思是……”冯御微眯了眼,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这可是她逼我的。”
凤仪宫。
“赐婚”陆淑玹顿了顿,面有难色,“若黎霜只是个官家小姐,那还好说。可她现在还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本宫要你去探她口风的原因。”
冯御不怎么高兴,隐隐觉得此事成不了。本来他现在和冯渊分庭抗礼都没有五成胜算,更别说等黎家站队之后了。
这些日子陛下已经有了冷落西厂的意思,卫霄也畏畏缩缩不敢来见自己,都不知道在暗中做些什么。
既然陆淑玹都不能自己做主这件事,那只有皇帝能干预了。赐婚圣旨一下,黎霜就插翅难飞了。
但是自己和黎霜在皇帝眼中就是不对付的两个人,怎么会答应自己那岂不是告诉皇帝自己就是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什么人都能成为垫脚石的人
他不觉得这是一个贬义的评价,可皇帝却不一定这么认为。况且黎霜的身份太过特殊,皇帝不会这么轻易决定她的终生大事。
“父皇应该会有自己的考量,应该不会……”
“不不,”陆淑玹摇了摇手指,“女大当嫁,黎家能留黎霜到几时陛下就算知道黎霜身份特殊,那也不可能将她捧到天上去。放眼大盛,除了冯渊,就是你有能力娶她。无妨,本宫和你一起去见陛下便是。”
二人去往金銮殿的路上,一宫女察觉到他们的行动,忙往宁贵妃宫中去了。
“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
那宫女汇报完情况,冯渊便让她退下,继续留意陆淑玹和冯御。
冯渊面有担忧,“他们是要把黎霜当成筹码,逼黎家站队。”
“是啊,”宁贵妃道:“你这么在乎黎小姐,可不能让她成为凤仪宫那位的棋子。”
话是这么说,冯渊却没什么底气。
他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总不能冲去金銮殿,告诉皇帝不能把黎霜嫁给冯御
还是说自己抢先一步去找皇帝求一道赐婚圣旨,断了冯御的计划
这两种方式都不是冯渊的作风,可却是唯二的办法。
“我……”他有些郁闷。
宁贵妃像是做出了决定,“黎小姐对我有恩,所以我会想办法将此事拖延一些时日。但其他的……”
“我会好好打算的,母妃。”冯渊安抚似地握住宁贵妃的手。
宁贵妃摸了摸冯渊的头发,“喜欢一个人就要主动一些,况且人家是女子。一两次受挫也没什么,男子嘛,这些不过小打小闹。最重要的是你要真诚,让黎小姐看到你的诚心。”
“嗯。”冯渊笑着点头。
八月至,气温渐渐升高,阳光也越来越猛烈,不少人都早早选好了避暑的地方,等天气再热些就去避开长安向来难忍的暑气。
黎霜想带着影儿前往灵隐寺,本没有让裴晏和凌逸跟着去的意思,但耐不住他们纠缠,只好让三人跟着自己一同前往。
去往灵隐寺的路上,两侧的树林遮天蔽日,在道路上投下阴影,丝丝凉风穿过林间,成了盛夏难得的凉意。
突然,一声清响悠转而起,葱郁林间倏地掠出一只身如雪白之鸟,于暖阳中洒下匍匐身影,随即直飞云霄。
白鸟翱过重重山峰、茂密树林,一头落在了一棵苍天古树的枝条上,若蓝宝石的眼珠在艳阳映照下,折出淡淡幽兰流光,骨碌碌、好奇地看向离身下缓缓行进的马车。
影儿觉得新奇,掀开车帘望去,惊讶道:“小姐,这只鸟真漂亮。”
“的确,”黎霜也顺着影儿的目光看去,“这是绥带鸟,平日难得一见。”
知道这只鸟的名字,影儿更加惊讶,“绥带鸟它可是寓意家庭和睦,夫妻恩爱的吉鸟呢。”
凌逸自顾自笑着,突然听到正驾车的裴晏大声道:“大小姐,我也看到了!”
“真有意思,”影儿放下车帘,“裴晏整日精神头都这么好,带上他果真没错。”
黎霜还没说话,对面的凌逸就递过来一盘剥好了的葡萄,道:“小姐吃点水果吧,还有一段路呢。”
马车停在山脚,几人下了马车往山上去。石阶曲折而上,鸟鸣声声,佛音阵阵,青石板路蔓延至山门。山门之上,高悬的匾额金漆斑驳,“灵隐寺”三字古朴苍劲,据说是大盛的开国皇帝亲手题匾。
寺庙内梵音不绝,香烟缭绕,庄严肃穆的大殿内立着一尊高大的佛像。
净土绝尘静,岑楼缀远天①。
灵隐寺今日没什么人,倒显得更加清净。
只是黎霜看到了张作和张奉之。
本打算视而不见的黎霜被张作喊住,只好转头看去。
裴晏和凌逸一左一右护在黎霜身边,眼神带了警告。
“黎大人不用紧张,”张作笑容淡淡,道:“我只是没来得及恭喜大人涅槃新生,借此机会聊表敬意罢了。”
见张奉之神色慌张地躲在张作身后,黎霜勾起一抹冷笑,“张大人,论官位,你我平起平坐,没什么敬意不敬意。再论交情,你和大皇子联手谋害了尹黎两家的子孙,我们两家早与张家划清了界限,所以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没等张作说话,黎霜又看向他身后的张奉之,“张公子,怎么这么害怕”
说着,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殿内的佛像,神情恍然大悟,“难不成是因为作恶多端,来神佛这里求个心安”
张奉之身子一颤,之前被黎霜整治的记忆又涌了上来,让他说不出来一句话。
“可是若世间真有神佛,怕也是不会保佑作恶多端之人的,”黎霜歪着头,问张奉之,“你说是吧,张公子”
“父亲,我们快走啊!”张奉之如闻厉鬼,拉着张作的衣裳离开。
看着二人逃也似的背影,黎霜只觉得快意。
“还得是大小姐,几句话就给那小子吓坏了。”裴晏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影儿附和道:“正是呢,张奉之多行不义,必自毙。”
黎霜闭了闭眼,转身入殿。她跪在蒲团上拜了拜,双手合十,仰头看着身前正微微附身的佛像,心中默念了一个问题。
她垂眸起身,往殿外走去,影儿三人正在院内等待着。黎霜还没开口说话,身侧就出现了一身穿袈裟的和尚。
裴晏觉得惊讶,抱臂看他,“老和尚,是你啊。”
“阿弥陀佛,”和尚微低了头,朝裴晏道:“有道是,所遇所得皆是缘。看来施主与贫道缘分未尽。”
黎霜睨了裴晏一眼,“你认识”
“没错,”裴晏笑道:“上次我不是去替你求了一卦,说你命犯桃花”
他这样一说,黎霜就想起来了,只是没想到替裴晏解惑的人能再次在这里和自己遇到。
和尚面带微笑,朝黎霜双手合十,“施主是特地来此”
“是,”黎霜回礼,“师傅可有指点”
和尚抬眼看了看黎霜,道:“贫道观施主面容,乃红鸾星动之象,正缘已至,可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啊。”
闻言,黎霜微眯了眼,语气有些莫名,“师傅可否明白告诉”
和尚笑意更深,道:“天机不可泄露。但贫道可以说的是,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
“近在眼前”黎霜觉得好笑,看了眼身边站着的三人,默默把头转了回来。
“而且施主方才问的问题,其实施主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又朝黎霜虚行了一礼,双手合十,大步离开了。
这样的意外让黎霜有些愣神。她不过来问个姻缘,顺便祈福,怎么连正缘都被人看出来了
黎霜眼睛转了转,问裴晏道:“他是正经和尚吗”
“怎么不正经了”裴晏双手叉腰,“问过他的都说好。”
“你怎么知道”凌逸显然不信,呛了裴晏一句。
裴晏“嘿”了一声,“你这人——”
见二人又有争执的架势,影儿上前轻扶着黎霜的手臂,“小姐,走吧。”
黎霜边走边想着方才那个和尚的话,心里越发狐疑。
红鸾星动,正缘已至……
她从未信过这些,要不是尹燕让她来灵隐寺,她可能都没考虑过自己的姻缘。
一路上裴晏都在和凌逸拌嘴,黎霜只是靠着车厢壁休息,想清空脑中乱糟糟的思绪。
回到黎府,黎霜刚好看到刑部尚书周延从黎府出来,尹燕和黎伯约后脚就出现在黎霜的视线里,看上去是在送周延离开。
几人面带笑容,聊得正欢,没有注意到黎霜正走来。
“父亲,母亲。”黎霜开口,几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周延的目光温和,笑意盈盈地看着黎霜,不过不是平日对同僚的那种目光,而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满意和欣赏。
“霜儿回来了,快叫周叔。”黎伯约介绍道。
黎霜心道平时她和周延都是周大人来黎大人去的,现在要改口喊叔,她只觉得有些好笑。
“周叔。”她从善如流地喊道。
周延喜笑颜开,朝黎霜点点头,对黎伯约道:“我一向都看好黎小姐,实乃人中龙凤。待我回去和犬子知会一声。”
“好说,”黎伯约笑道:“周大人慢走。”
尹燕揽着黎霜回屋,黎霜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尚书大人怎么来了”
“他和你父亲是故交,虽然这才没熟络多少年,但也是知根知底的,”尹燕带着黎霜在屋内坐下,黎伯约后脚跟了上来,“我们邀请周大人来府上,就是为了看他有没有结亲的意思。”
黎霜顿了顿,她和周旭的亲事
换做之前,她肯定拿自己和周旭太过相熟,不适合在一块儿说事。可现在到了这样的时候,自己也拒绝不了,只好扯出一抹笑来,“看来周大人是同意了”
“是啊,”黎伯约点点头,“周家是没什么问题,就是看你的意思。”
黎霜颔首,“父亲安排便是。”
“那就明日,”黎伯约道:“让周家那小子来府上做做客也好。”
确定好具有时间后,黎霜走出屋外,见凌逸正拉着裴晏不让他走,面含疑惑。
“你们两个做什么呢拉拉扯扯的。”
凌逸见黎霜出来,也放开了裴晏,拍了拍手,道:“他想去偷听小姐和家主夫人说话,我就把他拦下来了。只要以后我看到,一定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闻言,裴晏冷哼一声,“你管天管地,还管我做事合不合你心意况且我这不是偷听,叫进一步了解大小姐的情况。”
“行了,”黎霜见凌逸又要说话,忙止住了他的话头,“你们俩,都去凉州盯着那个知府,看看他有什么动静。”
黎霜一是为了自己突然的想法,想看看为什么那个知府能不作为还安稳地待那个位置上,二是为了支开裴晏和凌逸,好让接下来的日子清净一点,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在选婿了。
毕竟今日去灵隐寺都是以祈福的名义,只有影儿知道她的另一层目的。
不然到时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要阻止,或者又灵机一动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她可拿捏不住。
但是她的内心还有一个隐秘的想法,一个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想法——
她不太敢让裴晏知道这件事。
说来黎霜自己都觉得好笑,平生罕见的不敢的事情居然能这么幼稚。
而且她也不愿意问自己为什么不敢,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就等着她走过内心的一处拐角去发现。
“我们俩都去”装晏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凌逸,哑然道。
“没错,”黎霜点点头,“一个人可能会力不从心,所以我要你们互相配合。”
裴晏抱臂,道:“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上次去定远我都能行,一个小小凉州又能奈我何”
“我说要你们两个人去。”黎霜又重复了一遍。
凌逸没说话,看着黎霜的表情,听裴晏道:“行,我和他去还不成吗”
说完,裴晏就一手抓过凌逸往外走,“走吧兄弟,大小姐暂时不想看见我们。”
黎霜看着二人打闹着离开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小姐是不愿意告诉他们”影儿从黎霜身后走出来问道。
黎霜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影儿,我是不是太奇怪了些”
“小姐何出此言”影儿十分不解。
“你觉得我作为大理寺卿,如何”黎霜看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影儿当即答道:“两袖清风,公正无私,是人人称赞的好官。”
“那我作为黎家女呢”她又问。
“知书达理,孝顺聪颖,是世家小姐中的佼佼者。”影儿语气含了骄傲。
黎霜笑了一声,竟然有些落寞,“可是在一件事上,我却一直在逃避。我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她看向影儿,道:“我觉得我都不像我自己了,变得多愁善感,变得更容易被一个人的情绪影响……我变了,影儿,我变了。”
“小姐没有变,”影儿认真地盯着黎霜,语气郑重,“不论是果断决绝还是多愁善感,这都是小姐你自己,从来都没有变过。”
黎霜眼睫颤了颤,似乎有些触动,“是吗,你真的这样认为”
“没错,”影儿点点头,“我听别人说,人都是有两面的。时常展现出的那一面是最坚不可摧的盔甲,而被隐藏起来的那一面,是没有发现的真正的自己。”
闻言,黎霜感到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寻光看去,发现是阳光投射到戒指上的光被反射了出去。
“真正的自己……”她喃喃道:“是这样吗”
影儿转了转眼睛,似乎已经发现了黎霜到底在想什么,弯着眼睛问道:“那小姐讨厌这样的变化吗”
讨厌黎霜愣住了,可像影儿说的一样,这都是她自己,她应该讨厌自己的另一面吗
她那从来没有示于人前的,也会多愁善感,和人人都说“果敢坚决”的大理寺卿完全不同的一面。
黎霜举起手,挡住头顶刺眼的阳光,定定地看着中指上的那枚闪着光亮的戒指,似乎又听到了自己戴上它那晚听到的烟火声。
从指缝中偷溜进来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也彻底照亮了她长久以来在心底迷雾中埋藏着的那个答案。
“不,我不讨厌。”
第67章 周旭和吴之恒
“陛下, 宁贵妃娘娘求见。”卫霄颔首弯腰,神色恭敬。
皇帝执笔的手一顿,沉吟片刻, 眉宇间有些挣扎和纠结,缓道:“让她进来吧。”
“是。”
宁贵妃得了令, 敛去了眼中情绪,抬脚入殿。
“臣妾见过陛下。”她行了一极郑重的礼。
皇帝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朱笔放下,沉声道:“起身吧。”
看到宁贵妃的脸, 皇帝语气莫名,“妙儿, 你瘦了。”
“不敢让陛下挂念。”宁妙听到皇帝唤了自己的小名, 眼睫颤了颤, 但仍是语气疏离,让人挑不出错来。
皇帝见宁妙是如此反应, 感到有些不自在, 二人一时无话。
上次皇帝受人蛊惑, 冤枉宁妙与人通奸,还失了一个孩子, 让本就子嗣单薄的皇室雪上加霜。
皇帝也不是没有纡尊降贵去尝试哄哄宁妙,可每次都被她以身体不适, 怕损害龙体为由拒之门外。
皇帝哪里不知道这是宁妙在和他赌气?气皇帝曾经一句辩解的话也不听她说,就将小产的她打入冷宫,让她那段时间生不如死。
可皇帝终究是皇帝,一次两次的低头都换不来宁妙的好言好语, 自然也不会再去自讨没趣了。
其实说起来,宁妙是除了冯玲的母妃之外, 他最喜爱的一位妃子了。
宁妙是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她心思纯洁,藏不住事,天真烂漫,和所有的女子都不同。多少年了都一直如此,没有因为在深宫无趣的红墙绿瓦中失了自己的纯真。
当时皇帝还没有即位,上头还有五位皇兄。后院也只有两人,陆淑玹和宁妙。陆家是他拉拢来的,所以陆淑玹就成为了自己的正妃。
宁妙则是皇帝偷溜去参加灯会时遇见的女子,二人当时因为喜欢同一盏花灯起了争执。
后来互相表明了身份,皇帝也对天真烂漫的宁妙一见倾心。隔日就去宁国公府上找到了宁国公,说要娶宁妙。
宁妙没有拒绝,二人成亲后也算是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
皇帝庆幸的是,陆淑玹只要正妃之位,一心让陆家极力辅佐皇帝,也不在意皇帝心属于谁,后院还算清静。
更别说宁国公忠心耿耿,宁贵妃膝下的冯渊也是一位极合格的皇子。皇帝一直都很高调地宠爱她,或许也是帝王少有的一丝真心。
皇帝自己也很清楚,宁妙不争不抢,不过当年的“花灯之争”让她对自己起了兴趣,所以觉得她对自己的情谊不会改变。
可是经上次一事后,皇帝发觉有什么东西早已悄然变化。
而现在宁妙居然主动求见自己,皇帝看到面前这张虽有些消瘦但还是难掩姿色的脸,突然觉得她提什么要求自己都会答应。
“很久不见你了,你可是有事要和朕说?”皇帝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温和。
宁妙颔首,道:“臣妾今日来,是因为知道昨日皇后娘娘来见过陛下,有意求一道赐婚大皇子和黎霜的圣旨。”
“不错,”皇帝想了想,“朕想着他们二人倒也相配,是有这个打算。”
他眼睛转了转,一丝念头从脑中闪过,又道:“难不成你想让渊儿……”
“并不是,”宁妙抬眼看着皇帝,“臣妾见过黎小姐,觉得与她甚是投缘,算是了解她的性子。她为陛下效力多载,陛下想必也清楚,黎小姐并不是一个愿意被人摆布的女子。”
闻言,皇帝微眯了眼,渐渐察觉出了什么,“你近日可见过什么人吗?”
宁妙摇了摇头,“陛下知道臣妾的性子,不屑去管闲杂事。可就算陛下觉得臣妾多管闲事,臣妾也要说,黎小姐与大皇子并不合适,他们无论是政见还是脾性上都多有差别,难道陛下想让大盛多一对怨偶吗?”
这样的话确实也只有宁妙才说的出来,愿意去为一个在皇帝看来与自己并无干系的女子说话,要替她的亲事考虑。
不过皇帝也不是没有想过宁妙方才说的话。黎霜和冯御在他眼皮子底下吵了多少次,冯御更是揭露了黎霜的身份,二人说是政敌都不为过。
昨日陆淑玹和冯御来找自己的时候,自己也十分诧异,一时没有琢磨出这两个人到底要干什么。但是他也能察觉一二,陆淑玹是存了利用之心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朕不要插手黎霜的婚事?”皇帝问道。
宁妙道:“是的,陛下。臣妾与黎小姐同为女子,知道成亲一事对女子来说是终生大事,绝不可以受他人摆布,更不能以结好之名,行利用之实。”
“你可知道,这话要是被皇后听去了会如何?”皇帝语气莫名。
“臣妾无惧,”宁妙眼神坚毅,“臣妾这一生没什么事可以为自己作主,唯一作主的事情也成了虚无的泡影,所以再不会对没有预见的结果有什么期待或恐惧,臣妾只看当下,去帮助自己愿意帮助的人。”
皇帝很清楚宁妙口中“唯一做主的事情”是什么,也知道她在影射自己,但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只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朕知道了,不会让你失望的。”
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宁妙福身就要退下,好像在皇帝身边多留一刻都是一种折磨。
“朕今晚……去你宫里坐坐。”皇帝突然出声。
宁妙脚步一顿,淡道:“陛下日夜操劳,臣妾手笨又不会说话,怕是不能让陛下放松。”
没等皇帝说话,宁妙就自顾自抬脚离开,也不顾自己的言行是不是大不敬,仿佛一个了无牵挂,随心所欲的人。
皇帝实在是生不起气来,只是面上又多了一层落寞,朱笔拿在手中迟迟没有落下,浓墨滴在奏折上,晕开了一大片。
难道他的真心,真的不止一丝吗?
“周公子来了,霜儿快带他去府上转转。”尹燕拉过黎霜,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黎霜和周旭面面相觑,虽都心知肚明今日在黎府相见是为了什么,但还是有些沉默。
最后是周旭打破尴尬,朝黎霜笑道:“我也少来贵府,那就麻烦黎小姐了。”
黎霜扬唇,引着周旭朝屋外走,看上去十分和谐。
出门时,尹燕还与她耳语了几句,“不合适就不用勉强,就当和朋友叙叙旧。”
而站在屋内的黎伯约和周延见状,也自顾自笑了起来,周延觉得有趣,“这两个孩子,跟不认识似的。”
黎伯约给他倒了杯茶,笑道:“总归是不一样的,且让他们先说说话。”
黎府内的池塘被下人重新打扫了一遍,还多放了许多锦鲤进去,五颜六色的鱼在池塘内游来游去,金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时不时闪着光,也算有趣。
“黎大人……不,黎小姐,我的父亲与我说过了缘由,知道黎小姐如今处境艰难,故而才有了此厢事。”周旭道。
黎霜看着他,问道:“这事说起来也尴尬,没想到家父第一个找上了你。”
“不算尴尬,”周旭摸了摸头,“可能是误打误撞吧,毕竟我们已经如此熟识……可以这么说吧?”
说熟识也没错,李清正也是黎霜自己,不过是周旭是否适应的问题。
“或许这样的转变可能让你一时半会儿适应不过来,”黎霜正过头,边走边道:“这事儿对周公子不公平,毕竟是为了解决我的麻烦,所以我等会儿就回去与家父说……”
“没有不公平。”
黎霜愣了愣,脚步顿住,又望向他,“什么?”
周旭神色认真,“我说,没有不公平。如果此事我真的不愿意,那我就不会来此。我很欣赏黎小姐,家父家母也很满意你,若黎小姐嫁进周家,定不会受委屈。”
这番话出乎黎霜的意料,让她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黎霜眼睛转了转,道:“周公子能这么说,黎家和我都感激不尽。只是这事我自己做不了主,还得看两家的意思,但是今日得周公子这番话,有这份情谊,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周旭点点头,“上次见黎小姐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我便知你是女中豪杰。若非这件事,我是断断不敢提要娶黎小姐的,所以周家并不着急,只要黎小姐有意,周家随时愿意想帮。”
“多谢了。”黎霜笑道。
她正要带着周旭回前院,周旭却在身后喊住了她,“黎小姐。”
黎霜转过头,清风拂过她的发丝,丝丝缕缕贴在她的脸上,“周公子还有话要说。”
闻言,周旭有些紧张地攥了攥衣角,低头道:“论我的私心,我是很愿意娶黎小姐的。”
这样一个能上朝堂,雷厉风行又能不失女子温婉柔媚的人,周旭也是第一次见,或许……或许在他知道黎霜就是大理寺卿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感情。
他们曾面对面合谋,要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又一同破过悬案,是同僚也是好友,甚至有可能是自己的妻子。想到这儿,周旭的心又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来。
“谢周公子抬爱,”黎霜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道:“那周公子有没有想过,你日后还会遇见其他女子?
周旭没太懂黎霜的意思,面上有些疑惑。“听令尊说,周公子有一位青梅,虽是孤女,不过正打算不久后就娶她,是吗?”黎霜道。
“是,”周旭道:“不知道黎小姐的意思是……”
黎霜吐出一口浊气,“家父家母觉得要帮我定下亲事才能解决这件事,我也顺着他们的意思。但我想成亲是两个人的事,再如何匆忙也要仔细考虑。不瞒周公子,今日我只是例行公事,好和家父家母交差。”
她话虽说的委婉,周旭却明白了黎霜的意思,“所以黎小姐其实并没有要和周家结亲的意思?是觉得我有三妻四妾,所以……”
“我言尽于此了,周公子,”黎霜笑得温和,“我们还是很好的盟友。今日不止是为了我们二人,更是为了黎家和周家的关系能更进一步。不管我们两人的事成没成,在外人看来,黎家和周家已经绑在了一条船上,日后周家有需要,黎家也会尽全力相帮。”
其实这也是黎伯约的意思。为她说亲是一方面,二是黎伯约可以借此机会加深与其他世家的关系,好让黎家的根基更加稳固。
“我明白了,”周旭抿了抿唇,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感谢黎小姐能说这么多,我倒还没看透。”
黎霜笑了笑,“现在也不晚。周公子会遇到更适合的女子。”
“但愿吧,那就借黎小姐吉言了。”周旭的笑容有些勉强。
送走周家父子,尹燕拉着黎霜往屋里走,“怎么了霜儿,是没看上周旭那小子?”
“不是没看上,”黎霜摇摇头,“只是他日后还会有别的女子,我又不擅长管家,怕是会力不从心。”
黎伯约有些为难,“这天下男子,大多三妻四妾,要找一个能独专的……”
“父亲不也只有母亲一位妻子吗?”黎霜笑道:“女儿不是在意这个,父亲放心便是。这不是才见了一个周家吗,总得先看看不是?”
“是,是,”黎伯约道:“没关系,不急于一时。”
黎霜回了院子,影儿替她扇着风,“小姐现在是什么打算?我知道那些男子都与小姐不投缘,但小姐只能被迫择选一位。”
她叹着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要不是冯御要拿她的亲事做文章,她何必要急匆匆地给自己选夫婿?既要和自己看对眼,又要让尹燕和黎伯约满意,这不是既要又要吗?
可是皇帝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她觉得冯御和皇后不应该这么安分才对。
其实自己矫情半天,到头来还得嫁人,能让自己有选择的余地已经是格外的惊喜,没想到自己还真的选上了。
对于亲事,她现在已然改观,之前觉得一定要和自己投缘,现在看来……算了,能凑合就凑合吧,只要对方情愿,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黎霜越想越觉得无奈,“父亲母亲满意的无非就那几家,看他们吧,让我瞧瞧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隔日,尹燕就收到了吴家主母刘氏的请帖,要她带着黎霜一同去吴家做客。
尹燕隐约觉得这封请帖的目标不是自己。她看着身旁的黎霜,“霜儿,你觉得我们要去吗?”
“为什么不去?”黎霜语气莫名,“既然都下了请帖,想必是有要事,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妨去看看吧。”
尹燕觉得有道理,带着黎霜去了吴家。
果不其然,一进吴家正厅,黎霜便看到刘氏带着吴之恒一同站在屋内,笑意盈盈地看着二人入内。
“感谢黎夫人赏光,”刘氏迎了上来,“之前赏花宴的时候,之恒就说对令爱印象颇深。我想着两家也鲜少走动,这才邀请你们过来。”
尹燕客气地笑着,“吴夫人相邀,我们自是要来的。”
“我最近得了几匹上好的布料,黎夫人不如和我一同去看看?让这两个孩子自己聊聊也不错。”刘氏说着就要拉着尹燕往屋外走。
尹燕面色担忧地看着黎霜,看见黎霜朝她眨了眨眼睛,也只好跟着刘氏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黎霜和吴之恒两人,吴之恒也不再做出方才温润有礼的模样,转身坐在了椅子上,朝黎霜抬手,“黎小姐也坐。”
黎霜在吴之恒对面坐下,道:“还真是吴公子的主意。”
“是啊,”吴之恒翘起一只腿,“我可是听说了* ,黎小姐为了摆脱大皇子,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
果然是冯御的人,消息都要比别人更灵通,说话也更让人作呕。
“这话就不对了,”黎霜淡淡道:“别说我嫁人了,就算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没有干系。吴公子还是对自己多上点心,别让巡京卫成了一群只会拿俸禄的饭桶才是。”
吴之恒维持不住脸上笑容,“你还是和之前一样嘴硬。上次赏花宴,你看出来了吧?”
“看出来了,相由心生。”黎霜漾开一抹笑来。
“你……”吴之恒无语凝噎,无奈地翻了翻眼睛,“你要是想脱离这个困境,我不是不能帮你。”
黎霜闻言,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你帮我?不怕大皇子怪罪?”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吴之恒道:“你嫁给我,大皇子不就没招了吗?”
黎霜有些不明白了。自己和吴之恒不对付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居然冒着被冯御处置的风险说出这番话来,难不成有什么奇怪的倾向?
“我还没有到这样饥不择食的地步,吴之恒,”黎霜也不想维持表面的客套了,“就我们的立场而言,我也不会和你有任何关系,怎么,上次没得手,恼羞成怒了?”
见黎霜把话挑明了,吴之恒也不想装了,“呵,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是好心吗?怕是巴不得我入狼窝吧?”黎霜不屑道:“我要是答应了你,你就会拿我去向大皇子邀功,还不明显吗?”
“你都看出来了?”吴之恒挑眉起身,“但若我说,不止这一层意思呢?”
“那就很恶心了,”黎霜也站了起来,“我的确对付不了大皇子,确实技不如人,但也不会被你这样狐假虎威的人吓到。”
吴之恒闻言,想抬手捏住黎霜的下巴,却被黎霜偏头躲开。
“这可是我给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你可想好了?”吴之恒冷笑。
黎霜蹙眉,“你这是在施舍我?很可惜,我宁愿孤家寡人一辈子也不会和你扯上关系。吴之恒,你空有男子的身份,做的尽是些小人行径,丢人吗?”
“你!”吴之恒气极,抬手要往黎霜脸上打,却被黎霜捏住手腕,用力甩到一边。
她退后了几步,“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之前赏花宴的事情我不追究,但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第二次出言不逊。或许你觉得背靠着大皇子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但偏偏我不会吃你这一套,明白了吗?大皇子我都已经得罪了,还怕你吗?”
说完,黎霜转身走了出去,不顾吴之恒在身后如何破口大骂。
她整理好情绪,看到了不远处正在观赏布料的尹燕和刘氏,挤出笑容上前,“吴夫人,今日叨扰了。母亲,我们走吧。”
刘氏有些惊讶,“这就走了,不多留一会儿吗?”
尹燕看到黎霜的表情,心下明白了几分,对刘氏道:“看来两个孩子聊的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叙吧。”
“那改日再叙吧,届时一定要来。”刘氏将二人送到门口,满脸笑容。
“这是自然了。”尹燕笑着点头。
黎霜看她的反应,应该是不知道吴之恒的打算,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对自己有意。
二人离开吴家,尹燕忙检查黎霜的身体,“霜儿,发生了什么?看你脸色有些奇怪,可是吴之恒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没有,”黎霜拿下尹燕的手,宽慰道:“我已经和吴之恒说明白了。他可能还对我有些误解,今日说开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事了。”
尹燕松了一口气,“那好吧,其实方才吴夫人也和我提过几句,不过被我回绝了,我也想着你和吴之恒不太合适。”
闻言,黎霜又问道:“我们家和吴家有往来吗?别因此惹得父亲不高兴。”
“傻孩子,”尹燕摸了摸黎霜的头,“你父亲是丞相,就算有什么,也是以你为主,哪儿还会不高兴呢?”
黎霜心有触动,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尹燕也顺着看去,看到了黎霜右手上的那枚戒指,“这是什么?”
“这是裴晏送我的生辰贺礼。”黎霜解释道,举起手给尹燕看。
尹燕仔细摸了摸那枚戒指,感叹道:“这做工,想必花了不少银子。而且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首饰,看来他是用了心的。”
第68章 我是说,考虑考虑我
“又是冯渊!”
冯御“砰”的一声踢开了身侧的矮凳, 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他们母子俩就是存心要和儿臣作对,”冯御看向上首的陆淑玹,道:“母后, 要不是冯渊母子,父皇怎么会将此事搁置”
陆淑玹拧眉, “你瞧瞧,你又急,这不是还没盖棺定论么,又不是没有机会。”
她看着冯御这幅沉不住气的样子, 一点也不像自己,只是兀自摇了摇头。
这倒不要紧, 只要她在, 陆家在, 冯御就有坚强的后盾。
“上次让黎霜跑了,她那侍卫胆大包天混进了儿臣的人里, 简直就是在挑衅儿臣。”
冯御越想越生气, 他也不明白黎霜和裴晏是怎么逃掉的,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了。
“是你要霸王硬上弓,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陆淑玹的手指轻敲桌面,道:“不管怎么说, 黎家那边已经察觉到了,开始给黎霜选婿了。有几家还未成亲的儿郎都被黎伯约相看了个遍,不就是因为你么。”
冯御蹙眉,“那该怎么办赐婚不成, 儿臣总不能抢人吧”
“这倒不至于,”陆淑玹道:“黎家树大招风, 但黎伯约不是个好糊弄的。本宫瞧他一个人也没看上,一时半会黎霜也嫁不出去。”
据她得到的消息,周家和吴家已经被黎伯约排除在外,他又陆续找了林家和应家,似乎都不合心意。
其余的世家早早得了消息,根本不敢嫁女,否则就是和她还有冯御作对,那黎伯约也没有办法了。
“黎伯约已经无选择了,”陆淑玹扬起笑容,“能帮他的几家都不足以与我们抗衡,只要陛下一旨,黎家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冯御看着陆淑玹,觉出了一点希望和骄傲来,“所以母后只需要从宁贵妃那里下手”
“自然。”陆淑玹阴恻恻道。
宁妙宫中。
“皇后娘娘怎么来了,”宁妙坐在榻上,并没有要起身见礼的意思,“真是稀客。”
陆淑玹也不闹,自顾自坐了下来,抬手挥退了殿内的下人。
“娘娘……”宁妙的贴身侍女有些担忧。
宁妙看了她一眼,“皇后娘娘在这儿,不得无礼。”
侍女咬了咬牙,颔首退下。
陆淑玹打量了一下宁妙宫中的装潢,道:“椒房殊宠,陛下还是这么喜欢你。”
“还得多谢皇后,”宁妙看着她,“若不是臣妾去了冷宫一遭,恐怕还得不到这样的荣宠呢。”
陆淑玹没想到她现在还有心思来影射自己当初诬陷她的事情,心中顿时起了火气,面上却仍是端庄得体。
“陛下一向是最宠爱你的,记得吗”她问。
皇帝继位之前,后院就两人,后来登基收了几位世家送来的女子为妃,不过也不超四位。
冯玲的母妃死后,皇帝一心就放在了宁妙身上。无论她是否已不再年轻貌美,是否脾性有变,待她都一如既往。
“若真是宠爱,又怎么会因为旁人几句话就大发雷霆,贬臣妾去冷宫”宁妙转了转眼睛,“皇后娘娘不用在这里跟臣妾叙旧,不如直说你的目的。”
陆淑玹冷笑,“黎霜的亲事,你插过手吧”
“是又如何”宁妙状若无辜。
“本宫让你不要插手,你可做得到”陆淑玹阴恻恻道:“还是说你也有意替你的儿子争取一番”
宁妙摇摇头,“皇后娘娘能去找陛下,臣妾自然也能。至于陛下听谁的,就各凭本事了不是”
她这话就是说皇帝更听宁妙的话,不正是打了陆淑玹的脸吗堂堂一国之母,却在皇帝面前没有话语权,甚至被一个妾比了下去。
皇帝最近十年来以雷霆手段收了权,以往对他有威胁的陆家也渐渐失了对他的掌控,但也不是完全失了势……
“本宫听说宁国公夫人最近身体不太好,寻遍了天下名医,多少奇珍名药都往宁国公府里送……”陆淑玹淡淡道。
宁妙瞳孔一震,坐直了身子,“你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
“本宫手里正好有一位只为陆家效力的名医,也恰好知道宁国公夫人的病,”陆淑玹嘴角上扬,“只要你让陛下改意,赐婚大皇子和黎霜,本宫不是不能割爱,让那位医师去宁国公府上瞧瞧。”
闻言,宁妙抓着桌角的手更加用力,眸中尽是挣扎之色,好像在与自己做一场博弈。
陆淑玹觉得自己十拿九稳,毕竟没有一个女子会放弃给自己母亲治病的机会而去帮助另外一个人。
“不,”良久后,宁妙抬起头,眼神坚毅,“家母的事,臣妾会想办法。臣妾不会拿另一个女子的人生与皇后娘娘做交易,这是谋杀。”
陆淑玹心下一惊,面上满是不可置信,“你真的要这么做”
“宁国公府和陆家并无过多交集,那皇后娘娘也不该过多干涉宁国公府的事情,是吗”宁妙敛去了眸中情绪,“娘娘,您的亲事是自己做主的”
闻言,陆淑玹一顿,道:“你什么意思”
宁妙抿了抿唇,“当年风头正盛的秦家有一小侯爷,与娘娘青梅竹马,后来娘娘嫁给了陛下,秦小侯爷也自请戍边了。”
“你……”陆淑玹突然站起身来,眸中尽是震惊之色,“你如何得知!”
宁妙还是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臣妾不过多揣测,只是觉得陆家一心要娘娘做的这个皇后,并非是娘娘苦心所求的。既然娘娘都明白身不由己的滋味,又何苦再为难另一个女子呢您说对不对”
话毕,陆淑玹胸口激烈起伏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大声道:“你知道什么!本宫的事与你何干!”
“臣妾冒犯了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宁妙脸上还有笑容,身子还是稳稳坐在贵妃榻上,丝毫未动。
陆淑玹咬着牙,死死盯着宁妙,“好样的,你真是好样的。”
她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带了十成十的怒气。
宁妙眸色不明,对着陆淑玹的背影道:“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小姐,二皇子殿下来了,就在前院。”影儿端着茶水进来,朝黎霜道。
黎霜愣了愣,隐约感到他可能有重要的事要说,于是匆忙赶了过去。
“霜儿,见过二皇子殿下。”黎伯约见黎霜过来,忙将她喊到自己身边来。
黎霜正要见礼,冯渊便抬了抬手,“不必拘礼,今日我来,是为了与黎小姐说那日皇兄的事情。”
“那……”黎伯约摸了摸胡子,神色不明地看了眼黎霜,道:“那殿下还请和小女移步屋内,臣就不打扰了。”
黎霜见黎伯约将自己和冯渊引入屋内后,拔脚就往尹燕的院子里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殿下直说便是。”黎霜让冯渊入座,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
冯渊温声道:“我不是说了吗,私下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礼。”
而黎霜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见状,冯渊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前几日皇兄和皇后娘娘去找了父皇,要请一道赐婚的旨意。”
黎霜心下一惊,心道果真如此。可是为什么黎伯约和自己都没得到消息,难道是被冯御瞒了下来?那冯渊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不用担心,”冯渊扬唇,“我的母妃也找了父皇,目前看来,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答应皇兄的要求。”
宁贵妃帮了自己?黎霜有些惊讶,以为她是不问世事的女子,没想到还会为了自己特地去找皇帝。
“真是感激不尽,”她松了一口气,“改日我一定会亲自去向贵妃娘娘道谢。”
冯渊看着她的反应,感到有些满意,而后又不自在地摸了摸头,“这也是应该的,因为我也不想你嫁给他……”
这番话的意思很明显,黎霜不是听不出来,毕竟二人的关系早就挑在了明面上,冯渊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黎霜也不好端着。
只是他这样帮助自己,倒让黎霜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转了转眼睛,道:“你还没有遇到可心的女子?”
冯渊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黎小姐都不肯接受我的心意,我还能分心吗?”
“我……”黎霜突然感到有些愧疚,颔首道:“是我耽误了你,我心中有愧,更没办法报答你和贵妃娘娘的恩情。”
冯渊看着她,目光温和而坚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你我二人,从来不存在亏欠,都是发自心底的情感,并不是要从黎小姐这里得到什么。无论是作为大理寺卿,还是作为黎小姐,你都做得很好,不愧对任何人。”
还没等黎霜说话,冯渊又笑道:“况且黎小姐也不能控制我的感情不是?无论我是否心悦你,于情于理,我和我母妃都会帮你。”闻言,黎霜起身,“我感激不尽,唯有言谢,今后若有需要,我定会鼎力相助。”
“不必,”冯渊也站了起来,“其他的都是未知数。但是我还是想问黎小姐,真的不愿嫁与我?只要黎小姐答应,此事便迎刃而解了,皇兄也不会……”
黎霜挤出一抹笑来,道:“情意深重,我心领了。可是如果我真的因为要解决这个难题才嫁给你,那对你,对宁贵妃娘娘都不公平。这会让我感觉是在挑选一个筹码,一个能让大皇子放弃我的筹码。”
“可是……”冯渊一时说不出话来。
黎霜继续道:“先前父亲提起此事,也不过是将我的亲事提前,但并没有一定要马上定下的意思。加上有宁贵妃娘娘的帮助,想必大皇子也得再考虑考虑。不过我也会去问家父家母的意思,毕竟我做不了主”
“是我唐突了,”冯渊的表情有些落寞,“不过若是黎丞相和黎夫人有意,那我的话随时有效,只要黎小姐想通了,随时随地都可以来找我。”
黎霜表示自己知道了,将冯渊送出了正厅。
打开门的一瞬间,黎霜就看到裴晏和凌逸站在院内,直直地盯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黎霜突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问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晏语气轻松,“当然是因为那个知府很好查,借着大皇子的势作威作福,我还拿到了一些他贪污的证据,证人也来了长安。”
黎霜总感觉裴晏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不如把这些交给我处理吧,或许我能帮上点忙。”冯渊道。
“那就麻烦殿下了。”
而后,冯渊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冯渊走后,黎霜转头朝裴晏道:“那正好,你把找到的东西和证人都送去二皇子那头,他比我更知道怎么处理。”
“行啊,”裴晏语气不明,黎霜既然还听出了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这就去。”
他抬脚就离开了黎府,没再给黎霜说话的机会。
凌逸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像是纠结了很久才开口,“小姐,你……”
“霜儿!”黎伯约带着尹燕往二人的方向走来。
黎霜朝凌逸道:“有事等我回屋再说,你先去休息休息吧。”
闻言,凌逸也只好离开,还和黎伯约和尹燕见了礼。
黎伯约和尹燕走到黎霜身前,目光含了探究。
“怎么样,二皇子殿下说了什么?”黎伯约问道。
“没说什么,”黎霜摇了摇头,“无非就是公事。”
黎伯约点了点黎霜的头,“你骗不了父亲。想必是说你亲事的事吧?父亲早就知道了他对你的心意,所以来问问你。其实之前我相中的几个儿郎都比不上二皇子,现在情况特殊,你……”
他话还没说完,尹燕就打断了他,“你还没听霜儿自己的意思呢。”
“啊?是,是,”黎伯约咳了一声,“那霜儿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父亲和母亲是为我好,但我自己选不出来,不如你们替我做主?”黎霜淡道。
尹燕有些犹豫,“这……”
“霜儿长大了,”黎伯约感慨道:“那我和你母亲再商量商量,届时来问你的意思。”
黎霜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觉得有些疲惫。为了让冯御放弃,自己要让其他男子也掺和进来,到头来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可能人倒是得罪了不少。
说是要尽早定下,可是别人真的答应了,自己又觉得对他人不公平,竟成了一件比破案还麻烦的难事。
夜幕降临,黎府各处点上了烛火。
黎霜闭目养神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不紧不慢,像是很犹豫纠结的样子。
“进来。”黎霜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凌逸踏入屋内,带上了木门,几步走到黎霜面前。
“小姐。”他唤道。
黎霜看着他,“你好像有话要说?”她想起了下午的时候凌逸欲言又止的模样。
“难道家主在给小姐挑选夫君了?”他的手紧张地握成拳状。
“是,”黎霜不想否认,“上次大皇子一事后,他们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脱险。”
凌逸咬着唇,问道:“那小姐可有心仪的人选了?”
“心不心仪不要紧,是看合不合适,父亲母亲是否满意。”她缓道。
“小姐想嫁人吗?”凌逸又问,定定地看着黎霜,像是要从黎霜的表情里看出答案来。
黎霜笑了笑,“想如何?不想又如何?这是迟早的事,我不可能一拖再拖。”
“我可以带小姐走,”凌逸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平时总是一身正气的他也显出了挣扎之色,“只要小姐不愿意嫁人,那我可以带小姐去天涯海角,去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凌逸,”黎霜沉吟了一会儿,道:“我走不了。我是大理寺卿,我还是黎家唯一的子嗣,身上的东西有很多,我哪儿也不能去。”
凌逸像是在为黎霜打抱不平,“可是小姐不想嫁人。”
“但我不能逃避,”黎霜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我之前的确很抗拒成亲这件事,但现在我想通了。不过是和一个男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睡在同一张床上,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凌逸还是没有被说服,她又道:“它或许是枷锁,但我能努力让它变得自由。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黎府陷入困境,若我真的这么干了,那大皇子只会更加针对黎家,你也清楚吧?”
“我不想小姐嫁人……”凌逸嘟囔了一句,“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黎霜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凌逸却像豁出去一般道:“小姐,我心悦你。”
说完,他又猛地跪下,“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肖想小姐,但我害怕小姐真的嫁为人妻,再也不需要我了……”
黎霜吓了一跳,忙把凌逸扶了起来。
“说什么呢,”她拍了拍凌逸膝盖上的灰尘,“你我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谁比谁高贵?你的心思我明白,不过我不能将你拉进这个泥潭,更不能让你因此被大皇子盯上。”
她看着面前的凌逸,竟回想起了二人的初见。
那个对谁都龇牙咧嘴,躲在笼子最里面不让任何人触碰的“小兽”,在和自己漫长的相处过程中也渐渐放下了自己的防备心,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温和的一面。
也是自己最趁手的利刃,是无论何时都最可靠的伙伴。
但……
她又怎么面对这个已经对自己生出了特殊情感的伙伴呢
“我不怕,”凌逸吸了吸鼻子,“只要小姐改主意,我随时都可以带小姐离开。”
黎霜看着他,道:“我一直都需要你,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会短你的吃穿用度。”
“我不是这个意思,”凌逸摇着头,“只要能跟着小姐,我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哎,”黎霜叹了口气,“此事还没盖棺定论,让我再想想吧。”
她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人,一时没有再说话。
屋外响起了雨声,开始是很小的滴滴答答声,而后变成了瓢泼大雨。
“你先走吧,”黎霜对凌逸道:“雨大了,可不是伤感的好时候。”
凌逸深深看了黎霜一眼,转身离开。在他打开门的时候,二人都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裴晏。
长安仲夏天,时雨下如川。
裴晏身后的雨幕像是一张白茫茫的大网,绵延无尽,像是要淹没这个世界。
而裴晏就站在雨幕之前,如松身姿一动不动,好像有着比身后倾盆大雨更坚毅的力量。
他神色不明,但嘴角噙着笑意,“大小姐,我能进来吗”
凌逸转头看黎霜的表情,见她点了点头,又看向裴晏,“你最好谨言慎行。”
“不劳你费心。”裴晏拍了拍凌逸的肩膀,抬脚进入,凌逸也与他擦肩而过,转身离开。
裴晏关上了门,身后的雨声也一同被隔绝在了门外。
他走到黎霜面前,道:“东西和人都已经送去了二皇子那里。”
“嗯,还有事吗”黎霜淡淡道,心里却并没有面上那么平静。
她隐约感觉今晚有什么事要发生。
裴晏静静地看着黎霜,开口道:“大小姐,我都知道了,凌逸刚才和你说的话我也听到了。你爹娘要给你相看夫婿了。”
“知道。”
“知道”裴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蹲下身看着黎霜,“大小姐不就是为了不让我知道,才打发我去凉州的吗”
黎霜看着他,“那又如何”
“那你想嫁谁大皇子,二皇子,周旭还是吴之恒总不可能是凌逸那小子吧”
“关你什么事”黎霜极快地说了一句,躲避着裴晏的目光,感到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当然关我的事。”裴晏极认真地看着她。
闻言,黎霜眉头微蹙,不明所以地看着裴晏,也不自觉地感到有些紧张,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裳。
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所有的感官仿佛都消失了一般。
看着黎霜的反应,裴晏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紧紧攫住黎霜的目光,声音带了蛊惑,“我是说,考虑考虑我。”
第69章 骗子
“我是说, 考虑考虑我。”
时间仿佛定格,连空气都似乎停止了流动,沉默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下来, 就好像把二人与周围一切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不算明亮的房里,昏黄的橘光被风吹得一抖一抖, 映在二人的眸中,在彼此眼中都晕上了一层模糊的底色。
整间屋子不知像谁的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跃动着,屋外的风雨半点没有影响到屋内的沉寂。
黎霜睫毛颤动着, 目光只落在自己的手指上,状似轻松道:“考虑你什么”
她褪了平日的层层衣裙, 只一件素色的单衣拢在身上, 却不觉得寒凉, 身前人的目光灼灼,像是要将她烧穿一般。
“大小姐, 看着我。”裴晏的声音很轻, 带着比平时不同的低沉, 像羽毛般抚过黎霜的耳朵,和她的心跳共振了一下。
见她咬着唇, 目光还倔强地不曾移动半分,裴晏转了转眼睛, 心下觉得有趣,故意拉长了语调,道:“平日做事雷厉风行的大小姐,怎么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闻言, 黎霜那股要强的劲头“噌”的一下上来了,就好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直直望向了裴晏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漾着春日里的湖水,泛着些许涟漪,里面明媚春光乍泄,反馈到眼神上便是少见的柔情与说不出的感觉。
黎霜还能看到自己,看到自己有些愣神的表情,呆呆坐着,就如一个皮影人。
“看如何,不看又如何”她轻声说了一句,近乎耳语。
“别转移话题呀,大小姐,”裴晏大马金刀地蹲在黎霜面前,头上还沾了些雨水,“关于你的亲事,你是怎么想的”
黎霜眨了眨眼睛,又低下了头,只看得到裴晏的双腿和皂靴,膝盖已经快抵着她的小腿,“我还能怎么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那大小姐会甘心吗”
黎霜愣了愣,裴晏有道:“如果嫁给一个大小姐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大小姐会甘心吗”
“这是下下策,”黎霜摇了摇头,“大皇子要拿我的亲事做文章,我不能再因为自己的任性连累黎家。”
“所以你就想牺牲自己”裴晏好笑道:“刚才凌逸说要带你走,你说再想想,难不成真要答应他”裴晏眼神含了探究。
黎霜道:“我不知道以后的事。”
“据我所知,大小姐拒绝了二皇子殿下,也拒绝了周旭。你既要借亲事脱身,又要让此事公平,可是他们分明就愿意得很。大小姐,‘不公平’应该只是你的借口吧”
裴晏像是从黎霜的话和表情中觉出了什么,想到他今天到处去打听得来的消息,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测。
“无论是不是借口,只要我的父亲母亲选好了人家,就不会再给我拒绝的余地。此厢事本就不该我来做主。”
黎霜捏着自己的手指,语气变得落寞,但她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还没完全缓和的紧张。
裴晏将身子往前凑了点,黎霜却没分心注意他的动作,等她反应过来,裴晏已经和自己挨得极近了。
他在打量,黎霜突然发现他近日格外喜欢露出这样的神情,像是光用眼睛就能将人分析得彻底。
“如果我说,我知道大小姐为什么会一直推脱这件事,让你的父母亲去办呢”
“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裴晏笑了一声,这声笑几乎夺走了二人之间本就稀少的空气,让黎霜的呼吸有些急促。
正等黎霜紧张着裴晏的下文的时候,他却又转了话头,反而将问题抛给了黎霜自己,“不是吧大小姐,你真的不明白吗”
裴晏有些急切,恨不得自己替黎霜把那几个字说出来,但显然,黎霜不会这么直白,反而自己干着急。
正如裴晏所说,他越是这样问,黎霜越不会如他的意,反倒更加明知故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裴晏感到二人中间的似乎横档着一块巨石,很快就四分五裂,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将原本旖旎的气氛击碎得彻彻底底。
“行,”他似是气极反笑,“那我等着大小姐亲口说出这个答案的那一天。”
这个话题好像说着说着就变了味道,裴晏只能将它拉回正轨,“放心吧,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你”黎霜看着他,有些狐疑,“难不成你还要去找大皇子,或者是找皇上”
裴晏摇摇头,“我打探到了,大小姐也知道,宁贵妃替你说了话,皇帝不会答应大皇子的。但是不能保证他会有其他的想法……”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黎霜已经察觉出了他的意思。她面上还有些惊讶,想说的话还没说出口,裴晏又道:“要彻底解决麻烦,就要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你……”黎霜顿了顿,“难不成你想借二皇子的手对付大皇子了”
裴晏摆了摆手,“这可不是我的本意。那两位皇子本来就是对手,这次去凉州找到的东西刚好能给大皇子致命一击。”
“这些东西够吗”黎霜想了想,道:“但最近父亲因为我的事情又重新联络上了不少朝臣,加上二皇子的力量……”
“是吧”裴晏笑了笑,“所以不是我要对付大皇子,是大小姐可以刚好借此事把朝中的蛀虫连根拔起,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不算是白费工夫。”
他顿了顿,又道:“我本来和他无冤无仇,谁知道他要打大小姐的主意那我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黎霜眸光闪了闪,突然发觉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世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让说话的声音更加清晰。
“就这么替我义愤填膺”黎霜有心调侃裴晏,“那我是你什么人呢”
裴晏完全没想到黎霜会这么说,完全就是“反客为主”,将自己方才来的气势全部夺了过去,成为了这场对话的主导者。
不过他知道黎霜想问什么,可以说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不过都心照不宣地在装傻,二人中间的乌云积成一团,就等着谁主动去拨云见日。
“我都说得这么直白了,那大小姐觉得我是你什么人”他笑着问。
“哪里直白了”黎霜不明所以,把话抛了回去。
裴晏是彻底投降了,两个千年狐狸玩起聊斋来是谁也不让谁,都不肯低头服输,再这样说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一丝进展都不会有。
“好吧,”他耸了耸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个小哨子来,“这是我自己做的小哨子,大小姐要是需要我了,就吹一吹它。”
黎霜接过看了眼,木制的骨哨精致小巧,真跟她的拇指一般大小。
她有些怀疑地吹了一声,“你真能听到”
“当然,”裴晏挑眉,“只要我听到,就知道是大小姐。不论多远我都会来,不信大小姐找时间试试。”
黎霜不知道为什么裴晏突然要做这个,但也打着“不要白不要”的想法,从善如流地收下了骨哨。
“好了,”裴晏站起身来,“东西送了,我也得走了。”
只是他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蹲了很久,双腿已经有些麻木,才站起身来就软了下去,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倒,直直往黎霜压去。
黎霜吓了一跳,但自己避无可避,身后就是厚实的墙壁,自己又被这小榻子拘在这方空间里,眼睁睁地看着裴晏往自己倒来。
这个变数裴晏也始料未及,眼见就要扑到黎霜身上,* 忙用双手撑在黎霜身体两侧,随着手放下时极重的“砰”的一声,二人就以极暧昧的姿势静止在了榻上。
黎霜已经尽量将身体朝后倒,头仰着,已经碰到了身后的墙面。而裴晏就直愣愣地用手撑在她的面前,二人的距离不过一寸,目光相接间,方才消失的气氛又重新回了来。
“有意的还是不小心的”黎霜无奈问道。
裴晏低头看了看,语气还真有些歉意,“我说是有意不小心的,大小姐信吗”
黎霜:……
她一时没有缓过神来,就这么直直看着裴晏,难得认真地看了看他的脸。
裴晏额前的碎发滴着水,落到了他的长睫上,就这样挂在上面,从睫根滑落,又落在了鼻侧,滑过驼峰般挺拔的鼻梁,勾勒出连裴晏面无表情时都上扬着的唇角的轮廓。
而后,雨滴几不可察般润湿了他锋利流畅的下颌,接着便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是不是落到了他的衣裳里。
黎霜的目光几乎是毫无意识地跟着雨滴的轨迹扫过了裴晏的整张脸,看着看着就移到了他的脖颈。那凸起的喉结格外醒目,还很合时宜地动了动,就像在彰显主人的紧张和不安。
“怎么了大小姐,看得这么入迷”裴晏意味深长地盯着黎霜,说话时的热气也似有若无地洒在黎霜的脸上。
猝不及防又带着蛊惑的,有意却状若无意的,那股气息好像快要吹散二人中间的乌云,被挡住的阳光好像迫不及待要布散自己的烈烈朝晖。
黎霜的睫毛抖了抖,视线平视着,却看到了裴晏带着笑意和调侃意味的唇。
它曾覆在自己的唇上,不让自己在水下张嘴,曾经和现在都说过许多意味不明,但自己也许并非不解其意的话。
她目光上移,坦然地对上了裴晏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里面的细碎光亮和浓浓的笑意,同时又蕴含了一层晦暗不明的情绪,只要她想,就能知道被裴晏刻意藏起来的情绪是什么。
“你很自信。”她笑声短暂而轻快,是从喉间溢出来的不由自主和忍俊不禁。
在裴晏略微惊讶的目光下,黎霜出乎他意料地抬起了右手捏住自己的下巴,大拇指虚虚摩挲着自己的唇瓣,中指上的戒指也滑过自己的下颌,带起微微颤栗。
“你……”裴晏意味不明地盯着黎霜作乱的右手,面上却没有一点被挑衅的恼怒,反而是愉悦和……兴奋
黎霜“嗤”了一声,笑意更甚,随即放开了手,道:“胆小鬼。”
正当裴晏觉得意犹未尽,十分有趣,要开口说话时,门却突然被打开。
影儿着急道:“小姐,何府那边来了人,说何夫人发动了,要你去瞧瞧!”
她才说完,就看到了榻上从她的角度看去,明显是交叠着的两个身影,一时愣神,只眨着眼睛,话都说不完整了,“小……小姐……”
黎霜心下一惊,忙抬手推开裴晏,从榻上站起身来,边走边整理已经有些乱的头发,“什么我这就去!”
影儿缓过神来,忙道:“好,好……”
二人大步离开,留裴晏一个人在屋子里。他笑容还未消退,弯着眼睛看着黎霜小跑的背影,再寒冷的雨夜也凝不住他眼中的浓浓笑意。
“昭华,昭华!”
黎霜跑进何府,正要踏上灯火通明的厢房,便被几个婆子拦住。
“小姐,女子生产,多有血污,可不要轻易踏足,否则会染上晦气啊。”一婆子道。
“胡说,”黎霜的呼吸还有些急促,“天下所有人都是女子所生,怎么就不说晦气女子生产本就是大事,怎么会有这样的规矩!”
何如霏也点着头,“没错,我要进去,你们偏偏要拦。昭华是我的妻子,我必须要进去看她。”
婆子们见二人态度强烈,正犹豫之时,黎霜已经率先跑上了石阶,推开她们便要往里跑,紧接着就是何如霏跟了进去。
“这……”几个婆子面面相觑。
“昭华!”黎霜路过几个往外端着血水的侍女,跑到董昭华床边蹲下。
董昭华脸色有些苍白,见二人进来,伸手握住了黎霜的手,勉强挤出了笑容,“你来了,真好……”
“先别分心,留点力气,”黎霜第一次看见生产的场面,有些紧张,转头看着床榻另一边的接生婆们,问道:“情况如何”
一接生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夫人身子瘦弱,还出了这许多血,而且如今孩子胎位有些不正,怕是难产……”
“无论如何都要让夫人和孩子平安,不计代价!”何如霏大声道。
黎霜说不出话,看着董昭华身下的大片血红,耳边还响着董昭华痛苦的声音,大脑有些轰鸣,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希望能给她一些力量。
“我记得她不是还有些日子吗,为什么今日发动了”黎霜怔怔问道,一边用锦帕擦拭着董昭华脸上的汗水。
“她今晚被一只野猫吓到了,我已经找出了始作俑者,如今正在审问。”何如霏满脸担忧,手死死攥着。
闻言,黎霜心下一惊,转头问接生婆,“夫人血崩了,你们就没有做什么吗”
“奴婢不过是接生的,哪懂药理……”一接生婆讪讪道。
黎霜暗道何如霏不会找人,心中想着对策,努力回想这些日子为了董昭华看的医书。
“昭华身体一向温厚,她恐怕是受到惊吓,气血逆转了。快……快找人拿山参来吊住她的精神,再服升举大补汤,快啊!”黎霜道。
何如霏忙不迭点着头,很快跑了出去。
黎霜有些害怕,握着董昭华的手还在颤抖,不停地鼓励她,“昭华,不要怕……等孩子降生了,你就能念书科举了,这不是你最想做的事吗”
“是……”董昭华闻言,果真眼神亮了起来,虽然气若游丝,但眸中仍有向往之色,“我还要……还要念书呢……”
黎霜见自己的话有用,连将身子往前凑了些,用脸贴着二人交握的手,道:“待你好了,我给你也打一对镯子,我们俩一人一只。”
董昭华半睁着眼睛,“好,好……一人一只……”
“山参来了!”何如霏端着药碗冲了进来,黎霜忙接过喂董昭华喝下。
董昭华有了些力气,抓着黎霜的手更加用力。
“孩子的头出来了,夫人加把劲呐!”
“哇——哇——”
响亮的啼哭打破了屋内的紧张气氛,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董昭华因为劳累过度睡了过去。
“小公子长得真像大人。”接生婆把婴儿包好给何如霏看。
何如霏只瞧了一眼便让人抱去给乳母,一脸愁色地守在董昭华身边。
“多亏你了,”他对黎霜道:“要不是你,昭华就……”
黎霜闭了闭眼睛,“为什么没请郎中来”
“天色已晚,郎中都关了门。而且谁也未曾料到今晚会有这桩事。”何如霏解释道。
没过一会儿,一侍女走了进来,“大人,事情有眉目了,那侍卫说是受人指使,故意在夫人路过时放出野猫。”
“何人指使”何如霏当即发了怒,站起身来问道。
侍女摇了摇头,“他并未说明便咬舌自尽了……”
闻言,何如霏烦躁地挥退了侍女,又重新蹲在床边。
“昭华认识的人不多,到底谁要害她……”
黎霜转了转眼睛,内心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但还是问道:“何大人是否与人交恶”
“并无,”何如霏摇了摇头,“我一向低调,从不敢行差踏错,连对府上之人都客客气气,怎么会有仇家”
话毕,黎霜心中越发肯定,看着董昭华毫无血色的脸,心紧紧揪在了一起。
昭华,是我连累了你。
“我去盯着补汤,昭华这里就劳烦你守着了,她肯定也希望醒来看见你。”
见黎霜点头应下,何如霏最后看了董昭华一眼,转身离开。
屋内的血腥气还没消散,地上没擦干净的血迹还能看出方才生产时的凶险。
黎霜咬了咬牙,轻轻替董昭华盖好被子,喃喃道:“生孩子这么危险,简直就是去鬼门关走一趟,你为什么会这么选择呢……”
“因为……咳咳……”
董昭华咳了几声,艰难地睁开眼睛,挤出一点笑来看向黎霜。
“你怎么这么快醒了,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她关切地摸了摸董昭华的额头。
董昭华摇了摇头,“我一直都醒着,只是方才没什么力气……现在好多了。”
她闭了闭眼,道:“你方才问我,为什么要选择生育……是因为我觉得,能给我爱的人留下一个属于我和他的孩子,是一件幸事。我知道你对此事颇为抵触,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但,但是我不后悔。这个孩子,是我和何如霏共同的选择。”
黎霜抿唇,握紧了董昭华的手,“我知道,我都知道,只要你幸福,我都支持你。”
她的确排斥生育一事,更没想过日后自己会成为一个母亲。但她看到董昭华的确为自己成为人母而感到幸福,先前的恐惧和怜惜也被安抚了不少。
“前几日大皇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来得及寻你,你……你可有想头了”董昭华突然问道。
“要彻底解决麻烦,就要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裴晏的声音突然在黎霜脑海中响起,黎霜也摸上了腰间的骨哨,目光有些游离,“还不知道……别说我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
她又陪了董昭华许久,等何如霏端着补汤进来,才谢绝了何如霏的侍卫,只身一人离开何府。
银月高悬,泻下一地银河,夜空中连一颗星星也没有。清冷的月光打在黎霜的身上,就像在送她回府。
她的影子有些淡,不比夕阳映出来的那样明显,就这样孤单一条走在街上,徐徐移动着。
似乎自己上一次这样看影子的时候,身边还是有另外一条的。
黎霜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取出有些寒凉的骨哨摸了摸,而后轻轻吹响。
她站着等了会儿,但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连树叶都没有摇动。
黎霜愣了愣,心下有些失落,随即笑容有些惨淡,兀自摇了摇头,“骗子。”
她叹了口气,自觉无趣地耸了耸肩,又将骨哨收好,抬脚继续前进。
身后突然响起不着调的声音来,顺着月光传到黎霜耳边——
“大小姐。”
第70章 你这么在意那个小子,可要看紧了
黎霜脚步顿住, 缓缓转过身去,见裴晏抱着双臂,带着笑意歪头看她, 语气轻佻,“这么快就需要我了”
“我只不过是看你的话有几分可信罢了。”黎霜先前的失落一扫而空, 转身继续走,看着自己的影子旁边很快跑上来另一条。
裴晏跟在黎霜身后,声音带了些许得意,道:“我从来没骗过大小姐, 大小姐也清楚。”
闻言,黎霜哑然失笑, 不置一词。
“现在信了吧, 只要你吹响这个哨子, 我肯定会准时出现。”裴晏道。
黎霜只是低头走着,看着二人交叠的影子, 笑道:“希望你的信用不会有一天在我这里毫无用处。”
“这不能够, ”裴晏慢慢走着, 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哎呀, 大小姐!”
黎霜不明所以,转头看他, 以为周围有什么危险的人,眼神不免有些紧张。
“你踩着我的影子了,”裴晏懊恼地看着二人重合的影子,黎霜正好站在了中间, “被踩着影子的人可就动不了了。”
黎霜看了一眼,气极反笑, “你以为现在时候很早吗不想着早点回府,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是我就是动不了了。”裴晏很是执拗,状若无辜。
黎霜无可奈何,心道裴晏幼稚,往旁边站了一点,将二人的影子分开,“好了,走吧。”
见状,裴晏大步走到黎霜身前,像是真的刚刚才被解除禁锢一般,“别整日像个老沉人,生活总要有点乐趣……”
他没听到身后人走路的动静,狐疑地转过头,见黎霜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好笑道:“怎么了”
黎霜笑得莫名,伸手指着地上,“你踩着我的影子了,我走不了。”
皎洁的月色洒在二人身上,这一句话久久萦绕在裴晏耳边,惹得他耳朵微微动了动,似根本没有料到黎霜会如此反应,站在原地愣神,二人就这么对望着。
他看着女子比月色更加柔和的目光和那张比月色都要清冷明丽的脸,自己那张平日总是说个不停的嘴也缓慢张翕着,一时说不出来一句话。
见自己的“反击”有了效果,黎霜乐见其成,小幅度地歪了歪头,神情带了些许挑衅,“我可不会允许我的暗卫有这样的时候,很容易成为别人手中的猎物。”
“始作俑者很明显,”裴晏回过神来,“况且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
他往旁边站了一点,朝另一边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大小姐。”
黎霜神色不辨地往前走,“谁知道是真是假。”
裴晏走到黎霜身边,道:“没关系,你以后有很多时间来验证那句话的真假。”
话毕,二人都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无声地并肩走着,只有偶尔穿街而过的夜风吹起二人的头发,将它们有意无意地缠到一起。
“你那好朋友怎么样了”裴晏打破了沉默。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不过幸好状态不错,我才能放心离开。”黎霜淡道,响起方才的满屋血色,眸子又黯淡了些。
裴晏微眯了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说以前的女人生孩子都是在阎王爷手上抢人。刚才我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嘶……”
他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抗拒。
黎霜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们那个世界,女子不用生育吗”
“不用,”裴晏道:“至少不会受十月怀胎的痛苦,但是……但是没多少人会选择生孩子。”
闻言,黎霜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在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又该是怎样的景象。
“那你呢,大小姐”
黎霜眨了眨眼,“什么”
“刚才我听你和你那朋友聊天,似乎你对这件事很抗拒。怎么,大小姐不想生孩子”裴晏没有打算遮掩,就这么直白地问了出来。
黎霜沉吟了一会儿,道:“我降生那日,母亲受了很大的苦,晕过去了好几次。世人皆说女子的使命便是相夫教子,可是如果我终其一辈子不过是九死一生,给别人生下一个连姓氏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孩子,那我宁愿无后。”
“你们这儿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是我瞧着你的父母还是挺开明的,应该不会在意吧”裴晏问道。
黎霜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没跟他们说过这些。”
“那我和大小姐之间的秘密又多了一个,”裴晏听上去很雀跃,“孩子而已,哪有自己重要。不想生就不生,我支持大小姐。”
黎霜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变得这么奇怪,有意终止,道:“今日这事有人从中作梗,不过那人咬舌自尽,倒是硬气。”
“何如霏不是说了吗,他们没有仇人,那想必是有人要杀鸡儆猴。”裴晏正了神色。
黎霜轻声道:“大皇子……”
“对了,”裴晏摸了摸下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有确切证据,只是猜测罢了。”
之前冯御从何如霏下手,但何如霏最终被自己和裴晏救出。这次为了给自己警告,找上了和自己最相熟的董昭华的麻烦。
黎霜咬着牙,不止是为冯御的不择手段而感到愤怒,还是为自己的身边人因为自己受到牵连而愧疚。
再这样缠斗下去,必然会两败俱伤,到时候谁也讨不到好处。
“真卑鄙……”她恶狠狠地说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皇宫内。
冯玲和冯御对坐着下棋,郑劭坐在二人的不远处看着,面无表情。
“大皇兄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找我了?”冯玲落下白子,笑意盈盈。
冯御压制着内心情绪,淡道:“你我既是兄妹,多走动也是正常的。前些日子在奇珍阁看到了一件石榴色的衣裳,特地让人买了回来,想必一定衬你。”
闻言,冯玲看了眼几位抬着一个箱子入内的侍女,神色并无多大变化。
“多谢皇兄。”
见冯玲是这个反应,冯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其实皇兄很想问皇妹,皇妹之前不是因为讨不到黎霜身边那个叫裴晏的侍卫,对黎霜颇有微词么,怎么如今倒像是和黎霜站在一边了”
冯玲看着棋盘,笑意未减,“一码归一码不是我要人是一回事,帮黎霜是另一回事。我不帮女子,难道指望皇兄帮她吗”
她这话就是直白地说冯御和黎霜不对付,但不要指望自己和他“同仇敌忾”。
冯玲本就是喜欢置身事外的人,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无论逾矩与否,有皇帝对她的宠爱,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们可是亲兄妹,”冯御将黑子落在选好的地界上,笑道:“皇妹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只要皇妹答应不再管黎霜,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冯玲饶有兴趣地看了冯御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狡黠地转了转眼睛,“我要皇兄身边那位幕僚,皇兄给么”
“你怎么知道……”
冯御愣神,话并没有说完,眉宇间浮现出挣扎之色来,“他不过一普通人,怕是……”
“他可聪明呢,”冯玲眨了眨眼睛,“皇兄做的一切都有他的参与,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有趣的人了。正好,我的那个妆匣上的锁打不开了,让他来试试。”
冯御不是听不出来冯玲话中的讽刺挖苦,明摆着要大材小用,但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和不屑来,只是扯了扯嘴角,“杀鸡焉用牛刀一个锁而已,皇兄这就找人来替你瞧瞧。除了这件事,皇妹其他要求尽管提便是。”
“那可惜了,”冯玲甩了甩袖子,“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个有意思的人。既然皇兄不肯割爱,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好,”冯御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亦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明日人就送到皇妹殿中。”
冯玲撇了撇嘴,状若无辜,“哎,可是我现在不想要了,算了吧。”
换做旁人这样戏弄自己,冯御早就大发雷霆让人将其拖下去乱棍打死,可惜面前的人是冯玲,别说自己,陆淑玹都要让她三分地冯玲。
“好。”冯御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手上捏着的棋子都像是要被他捏碎了。
冯玲很满意冯御这样的状态,等着他落子,道:“我听说了,皇兄有意娶黎霜为妻,但父皇似乎没有应允。我就奇怪了,皇兄不是素来和黎霜不对付,怎么会想娶她”
话毕,冯御也不知道怎么和冯玲解释,脑中斟酌着用词,“皇妹也说了,一码归一码。政见不同不代表我不欣赏黎霜这个人,她贤良又淑德,想娶她不是人之常情么……”
“我从皇兄的眼睛里可没读到这层意思,”冯玲歪了歪头,“但是我不会多加揣测,毕竟这与我无关。但是黎霜于我有用,皇兄最近还是歇歇这些心思吧。”
闻言,冯御紧闭着唇,眼中似有怒气马上要喷薄而出,但还是被他生生压制住,变成嘴角十分勉强的笑,“还是皇妹善解人意……”
嘴上说得轻松,但冯御捏在手中迟迟没有落下的棋子暴露了他思绪的繁杂,以至于他直接将棋子放进了棋盒中,起身朝冯玲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走了,皇妹早些休息。”
“怎么不下完这盘棋”
没等冯玲说完,冯御就已经径直离开,只留给了她一个逃也似的背影。
她自觉无趣,看着面前的残局,转头看着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郑劭,朝他勾了勾手指,“你来。”
郑劭有些惊讶冯玲会叫自己,一时有些无措,忙看了看自己是否衣着得体,起身走了过去。
“公主有事要说”他颔首,姿态恭敬而卑微。
冯玲自上而下打量了一下他,看着他与初见时一般无二的文人风骨,笑容狡黠而桀骜,开口时的声音缓且轻,“你跪下。”
话毕,郑劭只愣了一瞬便撩开衣袍,从容下跪,目光始终向下,面容仍是平和。
“你瞧瞧你,”冯玲向郑劭凑近了些,目光有些挑剔,“若是本宫从前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又何至于此可惜本宫不喜欢撞了南墙才肯回头的男人,实在是无趣又愚蠢。”
她坐直身子,把玩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笑道:“本宫有孕了。”
“公主……”郑劭突然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震惊,“此事可有他人知道臣可以替公主瞒下来,不让那些流言蜚语影响了公主……”
冯玲挑眉,眼神玩味,翘起一只腿,将手伸出,“本宫记得你会些医术,不如你帮本宫再瞧瞧看是不是那些太医误诊了。”
闻言,郑劭极快地看了冯玲一眼,颤颤巍巍地抬手,隔着冯玲的衣袖搭上了她的手腕。
而后,郑劭的目光变得疑惑而惊讶,收回手看着冯玲,“公主……”
“哈哈哈哈……”冯玲仰头大笑了几声,笑声中充满了讽刺和嘲弄。
冯玲看着他,道:“你我没有肌肤之亲,所以你觉得孩子只能是那些面首的。不知道刚才搭脉的结果你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她停顿了一会儿,无视了郑劭带着乞求的眼神,“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但懒得再去管那些杂事。上次你放走了裴晏,本宫更懒得和你算账,因为你已经不重要了。”
而后,她俯下身,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郑劭的脸,目光从他的眉眼移到脖颈,手指滑过他的喉结到达郑劭的胸膛,手掌轻轻一推,郑劭便向后倒去,双手撑在地上,不明所以地看着冯玲。
“你还是那样好骗,”冯玲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郑劭,用脚踩上了他的腹部,还极重地碾了碾,“本宫说什么你都信。”
郑劭吃痛,溢出几声闷哼。
她顿了顿,似有些怀念,“要是你早这样该多好……可惜本宫不会给一个犯过错的人第二次机会。”
在郑劭震惊而含着后悔,却唯独没有悲愤的目光下,冯玲收回右脚,拂袖而去。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就跟当初放弃郑劭一般洒脱而坚决,没有给自己重蹈覆辙的机会。
他没有起身,直到冯玲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自嘲地摇摇头,苦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何必当初啊!”
第二日早朝结束后,皇帝单独留下了黎伯约去书房议事,黎霜被冯御拦在了宫道上。
“大皇子殿下有事要说”黎霜和冯御保持着距离,目光满是警惕。
冯御近乎逼问,眼神凛冽,“你到底是怎么蛊惑福盈公主替你说话的她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为了你做事”
“殿下在说什么”黎霜不明所以,道:“如果殿下是在说开女学一事,那公主于情于理都能这么做,不是在帮谁。是因为公主本就心系天下女子,怎么能说是臣女蛊惑她”
“你有个好父亲,”冯御语气不明,“听说了点风言风语,就张罗着给你选婿。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出生天了”
黎霜微眯了眼,想到昨晚董昭华的事,语气不算太好,“所有的事,殿下冲我一人来就好,不用迁怒他人。”
“要不是你和黎家,我何至于在这里浪费时间”冯御冷道:“是人都有弱点。尽管你把自己伪装得很好,但你别忘了,你那些亲朋好友们的生死祸福,可都在我的一念之间。”
昨晚的事果真是冯御的手笔!何如霏残缺的手指,董昭华突然的生产……何家势弱,冯御就要拿他们开刀!
“你……”黎霜的唇颤抖着,手紧紧握成拳状,“做事讲究光明磊落,不是么”
闻言,冯御冷笑一声,带着不屑和嘲讽,“说这句话之前,你先想想自己。”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如狼般危险,“你身边那个叫裴晏的小子,三番四次坏我的事。不仅敢恐吓卫霄,还能潜进我的人里,前几日去凉州的那两个人,就有他吧”
“你想说什么”黎霜盯着冯御。
冯御很满意黎霜的反应,像是在欣赏她精彩的神情,“你果然不是全无弱点。我只是提醒黎大人一句,就算你们联起手来对付我,我也不可能让你们全身而退。你这么在意那个小子,那可要看紧了……”
他说完,极快意地拍了拍手,转身大步走开,步伐轻快而得意。
黎霜如坠冰窖,反复思考冯御方才的话,然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她有些无措,尽量稳住自己的心神,也要转身离开,就见冯渊站在不远处,似在等着她。
黎霜愣了愣,抬脚上前。
“方才大皇兄说了些什么,看你的表情不太对。”冯渊关切地问道。
黎霜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没事便好。这些日子我都在整理大皇兄平日留下的蛛丝马迹,等时机成熟便会呈报给父皇。也多亏了你这些日子的努力,我们才能有更多的底气。”
“能帮上你就好,”黎霜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我是大盛的臣子,也是大盛的百姓,理所应当为大盛效力。只要能让大盛安定,我在所不辞。”
冯渊虽觉得黎霜这话中有其他的意思,但也没察觉出什么来,只是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我会尽我所能,和你,和众多百姓一起,守护大盛的万里河山。”
金銮殿内殿。
“黎丞相,上次朕问你的事,你可考虑好了”皇帝语气平静。
黎伯约拱手,“回陛下,臣已经问过了小女的意思。她似乎并未有自己的主意,只是让臣和家妻做主。”
“那你们可有想法”
皇帝问完,朝身旁的卫霄看了一眼。卫霄心领神会,开始为皇帝着手研磨。
黎伯约犹豫了一会儿,道:“臣和家妻的确已经为小女相看了几户人家,但各有优劣,着实定不下来……”
“如此……”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在明黄色的圣旨上写着什么,“你有个好女儿。她如今还是大盛所有女子的表率,亲事必不能草率了。朕还知道长安新开的学堂就有她的参与,连女学官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黎伯约也不再说推辞之语,只说这是黎霜应做的事情。
“朕其实无心掺和臣子的家事,奈何黎霜身份特殊,总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皇帝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哼一声,书写的速度更加快了,“朕也为难得紧,不过想着毕竟是女儿家的事,总得让她的家人接手。”
皇帝说完,在圣旨上落下最后一笔,将朱笔放下,用龙案上的玉玺重重盖了一下,最后满意地看了看。
卫霄很有眼色,恭敬地拿起圣旨递给黎伯约。
“陛下,这……”黎伯约有些惊讶。
这是一道给黎霜赐婚的圣旨,大黄色的纸张左下角印着“皇帝之宝”玺。
不同其他赐婚圣旨的是,上面赐婚对象的名字是空着的。
皇帝靠在龙椅上,缓道:“既然大家都这么看重她的亲事,又要朕慎重,那朕不如将决定权交给黎丞相。只要在空缺处写上黎霜夫婿的名字,此圣旨即可生效,也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免得整日来吵朕。”
“谢陛下隆恩……”黎伯约双手捧着圣旨,缓缓下跪。
等黎伯约走后,皇帝兀自捏着眉心,突然咳了几声。
他猛地坐直,用锦帕捂住嘴,再拿开时,上面已是鲜红一片。
“陛下……”卫霄心下一惊,看着被血浸染的锦帕,眸中不乏震惊之色。
皇帝有些愣神,但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在位几十载,朝乾夕惕,日夜操劳,身体每况日下,这是他早就料到的结果。
皇帝毫不在意地折起锦帕,似乎这样就看不到上面的血,“无事,你退下吧。”
“是……”卫霄颔首退下,看不清神色。
皇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不明。
他知道卫霄是谁的人,但他很好奇卫霄会怎么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