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病
谢允星的冥阳炼最后是被南扶光带走了。
没人有异议, 因为没人敢。
只要有谁稍微露出不赞同的先兆,未等发声,就会收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凶狠眼神。
云天宗大师姐就像是护住自己最后一点食物的野兽,充满了攻击性。
尽管周围人包括她自己都心知肚明, 她这样做其实毫无意义, 因为在她身后宝贝似护着的, 只不过是一根早就被啃食干净的枯骨而已。
……
甚至包括宴几安在内,所有人几乎是屏住呼吸等待着迎接南扶光的崩溃。
云天宗大师姐没有想象中那般的坚强与铁石心肠,这件事在杀猪匠的事情上大家已经看得明明白白。
当初为了个杀猪匠她都骑着个不知道来历可能是用什么邪门法术召出来的巨兽,几乎踏平了古生物研究阁……
而现在出事的可是谢允星。
南扶光打从出生起, 算是挂在谢允星脖子上长大的。
身为云天宗大师姐她正事儿没干几件, 这些年来宗门内部对此无微词, 这都是因为有一个任劳任怨的二师姐在其身后擦屁股。
大师姐没日没夜关在屋子里捣鼓她那些邪恶小发明时,是二师姐替她完成早课, 完成对其他同门的传道受业解惑;
一句“疑似对它宗弟子过敏”, 是二师姐替她忙里忙外, 出宗门,开遍仙盟大大小小琐碎又枯燥的会议;
遇到非议时,她撅着嘴往二师姐怀里一躲,下一瞬冥阳炼就如同天罚落在嘴碎子跟前;
壮壮刚出现那会儿,人人都笑话“云天宗大师姐有毛病居然养猪”, 是二师姐第一个站出来,向小猪仔伸出手道“过来, 我抱抱”……
诸如此类之事。
从南扶光出生至今, 数都数不完。
谢允星命星陨落,南扶光是可以合理地陷入崩溃境地的,这没什么值得惊讶或者嘲笑——
但是这一次又出乎了人们意料之外, 她没有。
甚至相比起已经连续几日不吃不喝不说话的谢晦,南扶光表现得异常沉着,除了眼底日益加深的淤青,她几乎是第一次表现出惊人的坚强。
她沉默地跟在宴几安身后进进出出渊海宗与仙盟「翠鸟之巢」临时办公点,只为了为云天宗二师姐的陨落讨一个说法。
没有含糊其辞,没人能够逃脱责任,无论仙盟在此次事件上是什么立场都不重要了,这一次他们不可能再找借口包庇任何一个人。
渊海宗这次惹上了咬住就下死口不掉一块肉绝不松口的疯子。
南扶光守在仙盟派来的文书官桌前,平静等着他们给一个交代。
从头至尾她只有一句话——
“杀人,偿命。”
……
古生物研究阁利用融合灵兽献祭沙陀裂空树,给沙陀裂空树当营养饲料,至云天宗弟子命星陨落一事,在三界六道均引发轩然大波。
谢允星不算籍籍无名之辈,过去几十年她坐稳三界六道第一美人的头把交椅,连后来出现的鹿桑都没能动摇她的地位。
《三界包打听》流动版闻此噩耗,可谓尸横遍野。
「我真的……这话虽然比较恶毒,死谁不行为什么是我冥阳炼谢允星QQQAQQQ」
「哭得喘不上气!!!!!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我昨晚守山门轮班一宿,下午正补觉,我师妹给我摇起来,眼睛都没睁开她就问我“谢允星没了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以为她在开玩笑,还问她哪个谢允星——」
「听说是为了救她弟……我真……此处一万句脏话被屏蔽。」
「四十四年前在南天门惊鸿一瞥冥阳炼,从吊车尾散修拜入蜀山成了个耍重剑的器修,现在筑基初期,修为不算低了,破天荒头一回尝到了道心破碎的感觉。」
「已经在发癫.JPG」
除此之外,流动版首页漂浮着的便是讨伐渊海宗,要他们对自己干的事给个说法的发言在洗版了。
「艺高人胆大。」
「古生物研究阁是真敢想真敢干——」
「难怪放眼不净海东西两岸,唯有渊海宗不受仙界末日现象影响……原来是在给本宗门门口的沙陀裂空树补充营养。」
「四舍五入拿凡人去填树?」
「哇楼上道友的“四舍五入”总结……心肠那么硬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楼上的主语是谁,古生物研究阁吗?那它们确实很成功,你搜一搜现如今还有哪个宗门和渊海宗一样家里种着摇钱树?」
「这件事真的有点恶心,救树是要救,救树无错。但渊海宗多少有点把这个事搞到像魔修那伙人才会干的歪门邪道了……」
无论如何,《沙陀裂空树》作为基本律法,明文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歧视、虐待、交易、屠戮与伤害凡人,有人明目张胆藐视律法,外界讨伐之声统一且巨大。
渊海宗在团结一致对外前,先陷入内部混乱。
宗主陆晨本就命星黯淡,有摇摇欲坠之意。
那日灵兽动乱,为阻止那最后出现的化仙期巨兽,他身负重伤,已然卧床不起,无法主理任何事务。
如今古生物研究阁又成了众矢之的被架在火上烤,忙里忙外还要直面云天宗滔天怒火的重担落在了肖官的身上,里里外外现在都将他看作代理宗主……
如此一来,那焦灼于林火与肖官身上未知的继任掌门战役,眼瞅着大约也是落幕了。
窗户微开,外面裹着冰雪的寒风吹入,坐在轮椅上,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似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以往眉宇间的飞扬跋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尖锐的讥讽与刻薄。
他淡定地阅读了一番《三界包打听》上谢允星的粉丝送他一辈子站不起来的祝福,还有心情琢磨他说的站不起是哪里站不起来?
无论多大、涉及方向如何宏观的事件,最终落幕的时候,幕布都会砸在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尽管大家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事。
但这并不重要。
他们只是要一个结局。
被推出来的人,罪有应得的同时也是最大的倒霉蛋,负责承担所有的怒火与指责,往往得被生吞活剥下一层皮来——
从早晨开始铺天盖地的风向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当林火起床,看着自己的名字占据风口浪尖,也就得到了这些天一直在等待的答案。
收了竹简转过身,他看着身后放门口倚门边而立的人,笑了笑,道:“肖哥,我早就说了,掌门的位置我从来没想过同你争。”
林火的语气一如既往,就像此时此刻他在说的是宗门内部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他倒也是也没撒谎。
一来,他管个古生物研究阁已经忙得两脚不沾地;
二来,他在心思缜密方面确实比不上肖官。
光看从南扶光一脚踏上渊海叶舟那一刻,就把这位云天宗的大师姐算入了所有的计划里,肖官就领先他不知道几百年。
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唇角挂着笑,打量着从天而降的肖官——前后脚出生,出生既有尊贵的身份与锦衣玉食,幼时一块儿修炼长大,他们这群人总是凑在一起。
肖官话少,从小当着大哥的角色照顾别人;林火跳脱,把世家子弟的头衔坐稳,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但家大业大,难免总有人想吃独食,大哥的角色当久了他到底也没忘记这层面具下自己的真面目,如今揭下伪装,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来。
背对着屋外的光,肖官扫了坐在轮椅上的林少阁主一眼,如今他是不堪大用了。
他告诉林火,仙盟那边下来了最终的审判。
“古生物研究阁阁主林灭被人为干涉识海,损毁金丹,从今往后,以筑基期普通弟子身份禁足渊海宗,致死不得踏出宗门一步。”
肖官语气里不带任何的情绪。
“故生物研究阁少阁主林火,主导一切,至人死亡,罪不可赦,毁其识海,废其身份,驱逐出渊海宗,永世不得录用。”
毁识海,废身份。
林火认真想了下,这大概就是从今往后要将他变作凡人,从此曾经拥有的一切烟消云散,要让他吃一吃凡尘界的苦了。
嗯,也好。父亲年纪大了,大约是受不住这等苦的。
笑了笑,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垂下头。
任由一缕发落至眼前,他看着自己废掉的双腿,问他:“肖哥,我还是不太明白,我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良久的沉默,半晌,肖官还是用那种他惯用的语气,四平八稳地道:“抱歉。”
林火望着他。
“渊海宗我要,古生物研究阁我也要。”
……
整个处决的过程,南扶光去看了。
在渊海宗的议事厅,她与鹿桑一左一右站在云上仙尊的身后。
云天宗小师妹苍白着脸,平日里明媚的双眼黯淡无神,这些天在脑海中无数次重放龟龟从谢晦怀里跳出去的一幕……
她也后悔的。
她根本没想到那白化开明兽最先诞生于渊海宗,在所有的灵兽发狂的瞬间,它也避免不了地如中邪般往外冲。
早知如此,她不该把龟龟交给谢晦抱。
眼下,看着昔日渊海宗堂堂阁主,曾经对于寻常修士甚至懒得正眼相看,如今于仙盟派来的「翠鸟之巢」执法者手下挣扎如孩童,那上了年纪的脸褶子积满泪痕,金丹破碎时,天地震动,腥臭的海风混杂着血腥钻入鼻腔。
整个议事厅除却惨叫,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声音。
鹿桑看得如此血腥场景只觉得腿软,当林灭浑身颤抖着高呼“我为渊海宗”,托着长长血迹爬行……
她后退一步。
「翠鸟之巢」那双手沾满鲜血的执法者走向林火,瘫倒在地林灭此时顾不得疼痛,见状大概猜到接下来会有如何场面,痛哭流涕高呼:“儿啊!!!”
轮椅之上,林火满面麻木看了眼他一生骄傲却晚节不保的父亲,唇角抿起。
最终安静地露出一个扭曲的笑。
带有特殊腐蚀属性的铁钩刺入林火识海,“噗嗤”一声闷响,林火那原本就青白阴郁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然这平日习惯大呼小叫之人,却硬撑着只闷哼一声。
鹿桑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了头。
这时候她看见了身边站着的南扶光。
从头至尾,云天宗大师姐连眉毛都不曾抖动一下,平静地看着古生物研究阁的高层一个个被执行审判——
地上拖拽的血液,折射着冰冷光泽挂着碎肉的铁钩,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林火……
好像都跟她不太有关系。
……
下午的时候,见阳数日的天又变得灰蒙蒙,阴沉沉的,很快就飘起了鹅毛大雪。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这雪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第二天醒来时南扶光听闻昨夜渊海宗宗主命星陨落,原本炼器阁少阁主肖官继位,上任宗主之位,一并接收古生物研究阁后续整改,收拾烂摊子。
继任仪式邀请了许多当日在洗尘宴中受惊修士,包括南扶光在内。
这些天发生什么事大家都知道,也心知肚明若不是云天宗施压这林家父子不一定落到今日这般野狗不如田地……
她恨渊海宗,恨得要多深有多深。
面对云天宗大师姐可能会降下的滔天震怒,前来传话的弟子头也不敢抬。
没想到等了许久,只等来云天宗大师姐一句:“知道了。”
走出房门,他深呼吸一口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
南扶光未耽误许久,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前往渊海宗,此时虽为辰时但乌云黑压压的,阴天,撑起一把伞她跨出门槛。
打从街边经过,这般大雪天并未影响商业街的热闹。
只是大街上的气氛到底是变了。
凡人大约也是听见了一些风声,“修士洗脑我们哩”“要将凡人变作供养他们的那棵树的养分”之类的话……
牛马不是不能当牛马。
但搞劳务诈骗还是不行的,否则年底哪来那么多拿着砍刀的农务工向地主老爷讨薪说法?
云天宗大师姐一袭白色道袍几乎与这天地间混作一体,走过商业街时总感觉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比往日多一些……
当她经过一家卖糖葫芦的摊,摊主的吆喝声就没了。
几个身着棉袄的孩童手中捧着热腾腾的肉包子,追打笑闹从她身边经过,此时一个孩童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嗲着声音道“姐姐对不起”,南扶光刚道一声“没关系”,小屁孩抬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就变了。
“是臭道士!臭道士要吃我!”
他尖叫一声跑开。
尖叫声在五六个小屁孩中此起彼伏,连带着商业街的摊贩都开始警惕地盯着南扶光就好像她下一瞬真的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人。
举着油纸伞站在原地,南扶光木然地接受着半条街的洗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往日这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渊海宗弟子今日几乎不可见……
那日她逛的那家打着渊海宗旗号的铁铺也大门紧闭。
南扶光又往前走了几步,大约是数个拐角她又听见那群小屁孩的笑闹。
这一次他们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围着墙角跟一个突兀的凸起,那似乎是一个人,凌乱的头发与肮脏的衣服,衣服是寻常材质的道袍,若非有一定修为的修士根本无法御寒,那人脑袋死死埋在膝盖下,这会儿在他跟前,那个尖叫着要被南扶光吃掉的胖小子正拉着裤衩对他呲尿。
寒冬中小孩淡黄色的液体冒出阵阵白眼。
他们干完这事儿,歪着脑袋看着毫无反应的那一团人,最开始满脸警惕,等确认他不会有任何反抗,转身欢呼着一拥而散。
街角一下安静下来,唯有寒风凛冽之音穿堂而过。
缓步至墙根,手中的油纸伞不曾倾斜,她低下头,看着大雪中身着单薄麻布衣缩成一团,几乎要被白雪掩埋的人。
她没说话,然而那颤抖着的人却像是认出了她的长靴,那张青白狼狈的脸从膝盖中抬起,双唇起皮,眼皮发红发肿,饥饿与渴让他喉咙紧绷,几乎说不出话。
林火对视上云天宗大师姐的眼,无声冲她笑了笑。
其实南扶光有一瞬间的恍然。
毫无来由地,她想起了初至云天宗那日,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出现在她房门外——
也是这样坐在轮椅上笑着仰望她。
他向她邀功问她是否喜欢他特地给她安排的住处;
给她递上一把寻常修士一辈子不一定能看上一眼的仙器;
得意地告诉她,若他有朝一日能够站起来的话,古生物研究阁便能参透长生不老的话题。
那时候她想,哪来的白痴二世祖。
现在她也是这么想的。
“别这么看我啊。”脚下,白痴二世祖缓缓道,“怪他娘狼狈的。”
嗓音嘶哑得可怕。
云天宗大师姐没理他,似跟他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多余,半晌,只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把剑鞘,黑色刀鞘铭刻梵文,其中又以翠鸟鲜蓝鸟羽点缀……
精巧金贵。
是上一次在裁缝铺林火大大咧咧拍在柜台上的那把。
“还你。”
南扶光道。
林火看着扔在自己面前的那柄剑鞘,如今里面还配了把渊海宗的铸铁剑成完整一套,雪花飘落在剑鞘凹凸不平刻纹上,又消融潮湿了翠鸟之羽,变作碧蓝。
林火短暂嗤笑,南扶光毫无反应,像是知道他为何而笑,也像是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他抬起头对她说:“你比我想象中心软。”
南扶光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开这一隅寂静街角,少女剑修腰间空空如也,她已有数日不再佩剑。
这一天,当肖官转身,衣冠整洁于宗主之位落座。
在祠堂某个角落里,刚刚撤下还未来得及扔掉的星盘之上,上一任古生物研究阁少阁主林火的命星微妙闪烁,灰败,最终陨落。
……
眼观肖官继任渊海宗宗主仪式结束,不用再去「翠鸟之巢」临时办事处蹲点,南扶光难得没了去处,又不想闲下来,就拎了把剑去练剑。
剑不是青光剑,她现在看不得那把剑一分一毫,她随意在路上拦了个渊海宗弟子借了把铸铁剑,那弟子大概是万万没想到云天宗大师姐会主动跟自己搭话,瞪大眼看上去惊呆了,把剑给她后,跑得比兔子还快。
南扶光去了演武台。
从基础剑法练起,一招一式,就像是强迫症一般,哪怕是一套下来一百多套的剑法,她脚摆错一个走位,也重新练一遍。
男人找到她的时候,便看见一袭白色道袍少女剑修御剑乘风,如一只白鸽于鹅毛大雪纷飞间腾空而起,溅起雪尘如幕——
剑气将她长发吹拂凌乱,她目光沉定,衣袍翻飞,头顶是逐渐分割开来的空间,无数把燃烧着烈焰的光剑无声出现在头顶。
谁也不知道南扶光是如何越级以金丹期剑修练得本该化仙期才有可能开始练习的“无尽焚天剑阵”……
这事连宴几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随意以“或许南扶光真为剑修天才”“精神力压力过大仙迹降临”之类的猜测不了了之。
远远看了看那气势宏伟的剑阵,男人却不见半丝避让之意,他甚至起了玩心,弯腰随意在身边捡起一枚石子,瞄准她的方向扔过去。
石子力道精准。
却未得近她身分毫——
剑阵发动,数把光剑从天掉落,蹿起精粹烈焰,瞬间吞噬投来的石子!
利剑破空之音中,她转过身,目光凌厉。
演武台下男人笑吟吟地仰着头,望着她。
剑风凌空,她力道丝毫未收,执剑攻来,铺面刺来的剑上有火焰如爆发的烈焰灼气,暴躁急迫。
下一瞬,攻势猛然悬停。
南扶光只觉得剑尖一沉,便见两根修长手指轻飘飘搭在她剑身之上。
指尖滑动,以一种莫名轻佻的方式滑过剑身,一翻手。
两根手指将剑身夹住。
上一刻剑气肆意、气势汹汹的剑阵在一瞬尽数熄灭。
眼神震动,毛骨悚然的陌生感夹杂着怒火升上心头,而仿若未见她瞳孔缩聚的僵硬,男人甚至还有心情夹着那柄剑将她往自己这边施力拖拽。
高台之上,她猝不及防因此弯下腰,发丝拂过他的肩,鼻息掠过正仰脸望来的男人的鼻尖。
“又怎么了?”
他嗓音低沉,还带着息事宁人的语气。
仿若现在他并没有擒住她手中剑,让她进退两难。
南扶光抬了抬睫毛,目光掠过他薄唇勾起的唇角与棱角分明的下颚,微微一愣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心情又不好了?”
未得回答,他又发问。
南扶光面沉如水,不执一言,放开手中那柄渊海宗的铸铁剑,转身从演武台旁又抽出一把剑,挽了个剑花,回身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台下那人。
下一瞬,她都没看清楚男人如何上的演武台。
只听见大雪间一声轻笑,紧接着便是刺耳金属剐蹭之响,南扶光手中一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被挑飞,她心中一惊下意识一跃而起去追剑——
然至高空时,余光一掠,她猛然瞥见演武台侧方有一未修复旧痕,其深度与宽度,一眼可辨曾经有重剑武器从上切割而归。
南扶光狠狠晃神。
这一分神,脚下凝聚之气散了,她于半空中犹如断翅的鸟般朴簌坠落……
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施展了时间悬停术法。
阴沉的天空,飘落的鹅毛大雪,雪花纹路在眼前无穷放大,变慢。
想象中落地的剧痛并没有出现。
腰肢被强大有力的臂膀大力箍紧,下坠的力道没有影响男人身姿分毫,他只顺势沉下腰,温热的鼻息一瞬间从她唇瓣上扫过……
熟悉的皂角香在这一刻铺天盖地。
她落入他的怀中。
一只大手覆盖在她额头上。
“好烫。”
……
修仙入道人士轻易不会生病,而南扶光这病的颇有病来如山倒的架势。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为演武台总总离谱之现象稍微争执一下。
南扶光自落入男人怀中就再也没得过自由。
他就这样半强硬地将她一路抱回住处。
南扶光一只手勾着这杀猪的脖子,抱姿难免贴着他结实坚硬的胸膛,耳畔心跳强而有力,甚至温暖,无时无刻不在说明他还真就是个凡人而非怪物。
一路上经过不知道多少云天宗弟子,桃桃吓得手里的烤地瓜掉在了地上。
至此云天宗大师姐绯红的面色变得更红润,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要脸的,更何况她自己能走。
“能不能放我下来?”
她低咳一声后,嗓音有些沙哑地问。
好声商量的下场就是根本没人理她。
这几日冷眼瞧男人做小伏低惯了,这会儿一下子不搭理她的诉求还真有点不习惯,南扶光就这手勾在他脖子后的姿势,指尖蹭了蹭他的后颈脖。
果不其然,那近在咫尺的身体僵硬了下,停下大步向前的脚步,终于没有无视她,男人低头,目无表情地望过来。
南扶光当然理直气壮地望回去:“听不懂人话?放我下来。”
沉默半晌,男人用比她还平静一万倍的语气道:“闭上嘴。”
南扶光震惊之余,还真一时间再也说不出话,等回过神时,已经被完整地放回了床榻上。
床尾的人以无比自然、不含任何成分的动作利索摘了她的鞋随手扔到床下,抖开被子将她塞进被子里,南扶光从被子下钻出脑袋,靠在床头说:“我没事。”
她目视前方,甚至没有看他。
男人看她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终于绷不住怒火中烧还是转换为万千无奈,他心想你并没有“没事”,脸上还不敢表现出来,只掀了掀眼皮子面色自然地“嗯”了声,抬手不经意般碰了碰她搁在被子外面的手背。
南扶光畏寒,外面大雪纷飞,故此时屋内地龙烧的极旺,带着手背那一隅无法驱散的冰凉,他缩回了手,替她掖了下被子。
“睡一会。”
这人命令她上瘾了么?
南扶光掀起眼皮子懒洋洋扫了他一眼,想说自己并不困,修士不睡觉也没有关系的,哪有那么脆弱。
但可能是屋内炉火太旺,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在他如水般沉静的双眸注视下,她居然真的渐生困意。
往被窝里滑下去,最后转头看了眼靠在床边放着的那把冥阳炼,数日未曾闭合的双眼终于合拢。
出乎意料的,竟一夜无梦。
只感觉沉浮梦境中一直有一双眸子从旁安静地庇护着自己,犹如铜墙铁壁,梦魇因此无法入侵,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第112章 心因性发热
南扶光在睡梦中浮沉, 好似在梦中回到了终年高温的不冻港大日矿山,下一瞬又穿越至不净海尽头极寒地。
冷热交替。
浑浑噩噩中,她感觉好像有人在她床头不断的发出烦躁且不耐烦的咋舌音。
她莫名其妙,心想不耐烦什么, 不舒服的人又不是你。
但她的脑子烧成了一团浆糊, 她甚至想不起来坐在她床头不耐烦的讨厌鬼是谁——
她只知道当她又一次的不幸步入不净海尽头那片极寒地时, 地面的冰川突然裂开,脚下有了温度。
她整个人被凌空托起,很快的,她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环抱住……
就像是被拥入冬日刚洗晒过后, 残留皂角香的被窝。
耳边是有规律的“扑通”“扑通”的白噪音。
她嗅嗅鼻尖, 闭着眼伸手抱住那很温暖也很好闻的被窝, 喟叹一声。
美中不足的是她枕着的那床着实有些发硬。
……
南扶光一病不起。
就像是一直吊着的那口气伴随着林灭陷入疯癫、林火死亡彻底散了,她病得严重, 严重到起不来床。
每天固定从午时开始爆发高热, 烧到每一回都让人想给她准备后事, 然后高热会准时于酉时回落,成为那种不会要人命的中低温度。
通常南扶光会在这种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眼醒过来,但醒了也是望着床顶不说话发呆,跟她说话她就懒洋洋应几句,然后翻个身背朝外, 一副拒绝同人交谈的模样。
南扶光不让出去找医修,男人由着她折腾了几日, 除却反复入她梦境企图寻病魇踪迹未果, 也给她当寻常伤风感冒治。
丹药房弄来几贴药,但苦药灌下去丝毫不见效果。
高烧准时准点反复让人未免觉得这不是生病是中邪——
但这三界六道,除却魔修就是鬼修, 他们已经是最邪门的存在,莫说此时邪祟入侵南扶光之身……
不是自夸。
男人自认为自己在这坐着,比貔貅辟邪效果还要好上许多。
于是在第三日,他的耐心终于燃烧殆尽。
在云天宗大师姐喝了药再次蔫蔫地翻身想睡时,他一把把人薅起来,大手掐着她的下颚,面无表情地问她:“是不是想死?”
他语气很凶也很冲。
大概是仗着这会儿她病的神志不清,连演都懒得演,往日里那副垂眉顺眼的恭顺全部都收了起来,剩下的只有全开的来自上位者的压迫。
南扶光眨眨眼犹如在梦中,心知肚明那逼人气势与眼前晃动的这张熟悉的脸很不搭配,但又觉得莫名合理。
她抬起滚烫而柔软的手掰了掰捏在自己下巴上的大手,没掰开,放弃了,手就虚搭在他的手背,贪凉般不自觉地蹭蹭:“不至于,你先松开我,有点疼。”
他像是丝毫未察觉她的示好。
手上力道未有松懈,堪称油盐不进。
“那你是想活?”他又步步紧逼般追问。
这次她垂下眼,不说话了。
“……”
好的。
看这样子。
好像也不是很想活。
男人终于松开了她,把她塞回被子里,而后转身拉开门——
门外,有梗着脖子站在那不知道多久的桃桃。
那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桃桃瞬间失去了语言功能,抬起头对视上那个在大师姐面前乖得像大型犬现在不知道为何变异成为地狱犬,她哆嗦了下:“……我来送「陨龙秘境」参选登记卷轴。”
其实报名截止日期早就该结束了,但今日渊海宗处于多事之秋,很多事都没来得及顾上,所以这正事反而拖拖拉拉拖延到现在。
桃桃看着这杀猪匠无声蹙眉,看着很不耐烦,她直接后退了一步——
说实话,她给宝库被洗劫一空的云上仙尊献上清单卷轴那次都不至于在对方一字未言前,被直接吓退。
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巨响,卷轴被从手中抽走,桃桃再抬头,看见那个杀猪匠正蹙眉望着自己。
“……数日未见,大、大师姐可还好?”
他们在外面可不好。
谢允星没了,云天宗可谓乱作一团,痛失爱女的炼器阁阁主一夜白头,连夜赶来渊海宗,打断了谢晦两条腿不允许任何人给他接上。
白灸死了。
谢晦腿折了。
谢允星死了。
这「陨龙秘境」原本的参选重要人员少了小半。
虽然说渊海宗也没好到哪去,但这等重创还是叫人难以接受,宗主谢从便让宗门人问问南扶光还能不能上,她要是点头,至少剑修这一条道途上她的名额无比稳固——
有了“万剑阵法”与“无尽焚天剑阵”,那几乎是一比一复刻云上仙尊剑法成就,谁都知道如今云天宗南扶光基本坐稳三界六道第一女剑修的位置。
她连灵骨都无。
真正应验了那句“大器晚成”。
脑子里思来转去如何劝说大师姐就当是去秘境散散心,桃桃还在等那杀猪匠回答。
这时候,她听见头顶男人的声音响起:“去不了。她病了。”
如此言简意赅。
……
该说不说桃桃也来得是巧。
南扶光病倒这件事原本她想捂着,结果通过当下正十分暴躁且毫无耐心的男人轻而易举地败露。
桃桃来的时候南扶光刚开始今日份退热,那额头摸一摸烫得桃桃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烧坏了,拱在床前喊了声“师姐”,然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嗷”地一下下来了。
男人在床边看着屋内两位,一个昏睡不省人事一个嗷嗷哭,觉得画面挺不祥瑞的,但他忍住了,没说话。
云上仙尊无法避免得知消息,他倒是行动派,立刻动身请蓬莱岛的岛主前来渊海宗问诊。
纵观三界六道,任何宗门之争撕得再血肉模糊,几乎下意识都会稍微避开招惹蓬莱岛,只因那岛上汇聚了所有数得上号的医修——
那是最后能把他们撕扯后残肢病体给拼回去的存在。
岛主诸葛云许多年未出岛,奈何云上仙尊亲自来请。连夜赶到渊海宗,看到渊海宗之混乱残破,难得也愣了愣。
被恭恭敬敬请入南扶光的住处,随之而来的还有云上仙尊,数日未见他见床榻上的人奄奄一息、面颊岂止消瘦简直凹陷吓人,他瞥了眼被乌泱泱人群隔绝在外的那个凡人杀猪匠。
后者不争不抢跟在众人之后,宴几安忍不住刺道:“不如等到日日命星陨落,本尊自己看着星盘也能得知。”
男人本来不太想理他,就好像弄了个医修来多大本事一般,他撩了撩眼皮子,懒得跟他吵。
“治好了再发言狂妄。”
“哦,你如此有信心至于等本尊上蓬莱岛?”
男人沉默了下,像是思考这件事该怎么说,最后认真道:“人在有点束手无策时,总会想想试试土办法。”
他管正经蓬莱岛岛主叫“土办法”。
事实证明,土办法甚至也不太管用。
蓬莱岛岛主给病榻上的人仔细号脉后,只叹气,不说话。
看病最怕医生不说话光叹气。
因为他大概是说不出什么——
张口只能让此时此刻围在自己身后的人,从“活人微死”和“准备后事”里二择其一。
……甚至两个都择也不是不行。
抱着结实的胳膊,斜靠在常驻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听那号称三界六道最好的出窍期医修絮絮叨叨,这老到走路都快走不稳的老头给大伙儿介绍了个非常新潮的名词,叫“心因性发热”。
翻译一下就是南扶光为了什么事难过到自己可能都不太想活了。
所以她慷慨赠送自己大病一场。
“……”
沉默成一圈的云天宗众人谁也没说话。
唯有云上仙尊看着不怎么惊讶的样子。
男人觉得奇怪,未免多看他两眼,再看看躺在床上闭着眼自顾自发着高热、完全不管他人见此状可能会因此焦虑的云天宗大师姐……
突然觉得,其实人类也不是那么有趣。
……
云天宗。
山脚下的奇珍异宝阁阁主浏览了几日的《三界包打听》主版和流动版,落日时分搬着小板凳听隔壁书铺老板骂了半个时辰的“那群臭道士”,大约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说后来那些融合的灵兽倒是死伤不多,被那状似沙陀裂空树的神木巨树关起来后,又被塞回了渊海宗,新上任的渊海宗宗主承诺会妥善安置它们。
全场死无全尸的只有一只化仙期王炸融合灵兽,那东西来得气势汹汹死得也飞快,有一种最终BOSS自己喝水呛死的既视感——
动手的人是云天宗大师姐南扶光。
在亲眼看着自己的师妹陨落在自己面前后,她开狂暴无师自通火属性化仙阶级剑阵“无尽焚天”,一瞬摧毁所有。
流动版倒是有当时在现场的好事者配了张图,图中云天宗大师姐抱着她师妹的尸体,任由那无力垂落的头颅以及颈脖处喷出的血液染红了她半边身体……
看不清她的脸。
只是发图的修士道他人还在渊海宗,现在事情几乎尘埃落定后他还是经常看见云天宗的人,只是基本再也没见过南扶光。
吾穷有些担心,给南扶光挂了个双面镜的呼入根本没有应答,她万般无奈拨通了另一个男人的——
等待的过程中她有种头皮发紧的感觉。
毕竟这年头很少有寻找失踪的好友加同事,最后找到老板头上的道理。
双面镜那边很迟地被接起,那边的光线很暗,搞得吾穷不得不走到更暗的地方才能稍微看清楚镜中情景。
男人单手执镜,在双面镜接通的一瞬,吾穷来得及开口前道:“正要找你。你来渊海宗一趟。”
语气寡淡。
礼貌寒暄也省了,直奔主题的命令句式。
心中有一万头大象咆哮着奔过,吾穷满脑子都是“我朋友失踪了我老板却喊我加班”,她无语凝噎半晌,“哦”了声。
想了想还是觉得不甘心,正事一个字没提还喜提一顿使唤,她咬了咬后槽牙,把话题绕回来了。
“我看《三界包打听》了,你们在渊海宗又干了一番大事业,您的木之法相依旧葱郁迷人,是捉到那对邪恶双胞胎之一了吗?”
吾穷心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仔细观察了下双面镜中男人的反应,发现后者面色淡淡毫无工作进度迈进一大步的喜悦,看上去甚至心情有些不好,他只是恹恹地搭着眼皮子,让她有话直说,别浪费时间。
语气要多烂有多烂。
双面镜这边,奇珍异宝阁阁主脚底在地上摩擦起了火花,期期艾艾地问:“我看见谢允星的事……日日怎么样了?”
“生病。”
“是么,严重吗?”
“心因性发热,听过没?”
“听过。”
挺特殊的病。
但并不值得您这样的身份用绝症的语气把它念出来。
“为了谁?谢允星?也是了那好像是云天宗最后一位正常人,日日平日里还挺宝贝她的。每次来我这都会特地给她带点礼物……那现在什么情况?她就只是定时定点惊厥发热?哭了没?”
面对嘴碎子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自言自语外加提问,男人有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哭没哭跟你有关系?”
这一下就像是被人伸手在后颈脖从上到下拂过然后一把捏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吾穷差点儿扔了双面镜跳起来:“什么什么!我还能干嘛,我现在是女人!女人!性取向笔直的女儿身!与她完完全全是纯洁的战友关系!”
“废话说完没?”
那边的人蹙眉,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提问很无聊,已经准备挂掉双面镜。
而这时候,吾穷看见从双面镜的边缘下方,男人胸口附近的位置有一闪而过绒毛状物体。
除非是壮壮猪胆包天爬上了他的胸口且猪毛变成了黑色,否则那只能是人类的头发。
正当吾穷特别认真地解析到底是什么样的姿势能让一个人的发顶如此贴合地出现在另一个人的胸口附近——
很快她就不用猜了。
一只手背上有清晰可见淡青色血管的手,小心翼翼地攀上了男人的肩膀。
藕白光洁的胳膊贴着男人的胸口。
那只汗津津的手蹭了蹭他脖侧动脉处,而后看似很满意碰到的冰凉,停在那里。
吾穷屏住呼吸。
命门就在他人手下,男人全部的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握住那他轻易就能环握的小细手腕,大拇指压在其一侧细腻的皮肤上搓了搓……
吾穷心想完了完了他要折断这只手——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似只是一阵漫不经心的揉搓把玩。
最终,男人到底是没有动作。
他甚至没挪开那只手,任由它搭在自己修长的颈脖上。
最后吾穷都不记得自己找了个什么荒唐的理由挂了双面镜,她好像说的是“今晚要吃的鸭刚拔了毛在锅里洗澡现在水有点热它叫我我先挂了”。
坐在桌边,盯着安静放在那的双面镜许久,某一刻她开始发出震碎宇宙的尖叫。
第113章 真龙龙鳞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在今日份的雪盐来得及落下,给地面上盖上松软新雪前,一只彩色的巨鸟悄无声息地掠过厚厚的云层。
若是此时林火还活着且恰好抬头看, 就会惊讶的发现他最后一波试图完成的壮举——融合神翠鸟——正低调于渊海宗上空盘旋。
那是传说中的神翠鸟, 一枚古战场打扫出来的羽毛就卖到天价的存在, 人们传说它永远站在旧世主的肩膀上,目光注视到的一切病痛都会消除。
屋檐下,立着个身着普通麻布短打的身影。
那人身形高大,非修道人士那般人均长发而是只留中长发, 头发随意束起于脑后。
五官深邃, 平日里总是上扬的唇角在面无表情时显得过分的严肃与冷漠。
当听见神翠鸟鸣叫, 他抬起头。
任由巨大的彩鸟落在他宽阔的肩上。
“比我想象中早一些。”
站立之人还是露出一点笑意,指尖打发似的, 敷衍扫过肩上停着的那只鸟鸟羽, 随后抱怨它是不是吃胖了, 有点沉。
神翠鸟愤怒地拍打羽毛,落在地上,变成愤怒的奇珍异宝阁阁主,她拍拍身上,那价值连城还会被渊海宗好好供起来的羽毛抖落一地——
“上来先讨论妙龄少女的体重作为开场白, 您老了只配做孤寡老人。”
可惜被责备的人看上去压根不在乎她说的。
他只是冲着身后那扇半掩的门抬了抬下巴。
说好的神翠鸟,包治百病。
吾穷抬脚要往屋里走, 走到一半猛地收住, 突然转身问:“您先告诉我我好做好心理准备免得一会儿表现得太没礼貌——她穿衣服没?”
“……”
对此提问。
男人的全部反应只是动了动眼珠子。
“你是不是活腻了?”
吾穷语塞,心想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真是的, 搞那么纯情。
……
站在床榻边,一只巨大的彩鸟暴躁地来回踱步,时不时伸脑袋看睡得不省人事的人,正是晌午,她又肉眼可见地发起热来。
彩鸟展开了翅膀,而后像是要打架一样向旁边立着看得很认真的男人投去责备一瞥。
接收到了它谴责的目光,后者毫无反应,只懒洋洋地问:“怎么?”
彩鸟没搭理他。
自顾自地跳上被单,蹲在云天宗大师姐的肚子上,神翠鸟展开翅膀如拥抱住南扶光的脖子,在少女剑修的又一次梦呓中,入了她的梦。
梦中有兵荒马乱。
庞然大物占据梦境的中央。
几乎一比一复刻话本中关于旧世主所御的神秘巨兽的体型与环境,奇怪的长相使之不能称作是“巨兽”,好似用“怪物”更加妥当。
作为强行突入梦境的外人,吾穷如漂浮着的幽灵,并不能对“南扶光的噩梦”出手伤害任何事物,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身上的疙瘩长成长长触角,那触角是金属质地如藤蔓,四处挥舞。
谢晦与鹿桑追着只白化开明兽而来。
谢允星的重剑挡住了那怪物进攻的第一步,下一瞬,南扶光从天而降——
原本哪怕是只看《三界包打听》的家伙也能倒背如流,接下来的画面应该是云天宗大师姐手中青光铸铁剑不敌怪物一击,然后击碎青光剑的那触角要了谢允星的命。
但在南扶光的梦境中,从天而降的她手中并不是什么青光剑,而是那把她师父的羽碎剑。
怪物的触角没能击碎她手中这把在她认知范畴内、三界六道内最好的剑。
谢允星没有死。
无尽焚天剑阵没有落下。
南扶光没有绝望中学会它。
杀死那怪物的是此时已然赶到的「翠鸟之巢」执法者与那神秘冒出的神木齐心协力,将那怪物撕成了碎片。
……
醒来后,吾穷变回奇珍异宝阁,与床榻边落座,她告诉男人,所谓的心因性发热并不是因为她目睹了谢允星的死。
而是她觉得谢允星的死跟她有关。
如果当初她手里的是比青光剑好上许多的剑,那根触手就不会轻易刺穿她的剑,从而杀了谢允星。
“这样的原因就算是拔除了短暂的病魇也会再次复发的。”
吾穷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治得了心病吗?”
靠在床边的人没搭腔,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床上那人沉溺梦境不得清醒的模样,高热起时她面颊上又出了薄薄的腻汗,而每日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脸上会稍微有一点血色。
“什么意思,意思是现在我最好等她死了之后下一个轮回再回收吗?”
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冷酷。
吾穷嘴巴一张一合,第一时间原本想说“这样说是不是太绝情了”,但抬起头看到面前这人的脸色,她又识相地闭上嘴。
被褥中的人热得狠了发出断断续续的梦呓。
此时上一刻还在撩狠话“这个死了拉倒我等下回”的人动了,他仿若轻车熟路般伸手掀开了她的被子——
身上只着白色里衣,布料轻薄柔软其内隐约可见水色小衣。
当她蹙眉不耐烦地掀开自己的领口时,手腕被捉住,男人顺着床榻边缘坐下时,南扶光便像是感觉到了能让自己好过些的冷源,向他靠去。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说话声,那双烧的泛红的眼睁开,也只是飞快地扫了近在咫尺那双紧绷的下颚一眼。
“吵什么?”
沙哑的可怕的声音,呼出的鼻息就在男人下巴上拂过,抬手指尖她随意蹭了蹭他,也不知道是想要将那紧绷的线条安抚还是要推开他。
后者低了低头,只是冷着脸道,“没有。”
南扶光便不再搭话,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
昨日隔着双面镜都吓得鸟毛抖了一地,今日看到现场版,行云流水的操作让吾穷目瞪口呆。
……
意识到这绝对不是“等她死了轮回咱等下一个”那么简单的事,她退出了房间,去到宴歧在外面的住处,找到了被他遗忘在家的两只小猪。
毕竟其中一只是他们的智商天花板。
坐在院子中,一身淡黄色书生打扮衣衫、双目盲疾的纤细男子手抱一只在他怀里滚来滚去的小猪,耐心听完了吾穷描述关于南扶光的病症,没说话,偏转面容对准吾穷这边。
吾穷急得嘴角起燎泡,叫了声“黄先生”。
似乎是觉得以前跟南扶光吵架吵的鸡飞狗跳的人如此着急的现象十分有趣,书生笑得眼弯起来,温柔道:“没关系,还有机会。”
吾穷心想等她投胎转世可不叫机会您别闹。
“刚刚回收那对双胞胎兄弟的其中一个难道没有提醒你们?想想他为什么死而有魄成鬼修,又找上了云天宗那位修士。”书生道,“都是因为那把冥阳炼。”
“……”
“旧主早就知道这件事,他自己没想起来吗?”
“没。”
“嗯?真的吗?”书生温和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茫然,“那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像条忠诚又憨厚的看门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守着日日……至于怎么守的,详细的你应该不太会想听。”
吾穷还在想冥阳炼的事。
正如前文所言,如今三界六道所存神器包括神兵与仙器。
两种类别均属上古遗留产物,如今数量稀少均由时空间隙产生的各种秘境产出,是以随便一个秘境开启都会得到修士关注,更勿论「陨龙秘境」这种数百年一开的。
人们对于神器的疯狂追求来源于它们的稀有性和实用性,是以在价值上,大家都认为一阶可用得趁手的仙器价值普遍高于神兵。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仙器的升阶一般只是在原有属性能力上直接大幅度增幅,而神兵很特殊,它的属性是会伴随着升级改变的——
且没人知道它会变出什么东西。
「冥阳炼」最初从摩天鬼界的秘境产出,天生自带凶鬼煞气,是以伤人时带有腐蚀作用,使伤口必须要用特殊的摩天鬼界的幽冥草治愈,且拥有者可下通幽冥,如一张通行证。
但伴随着这把「冥阳炼」在谢允星手上升至四阶,现如今已经拥有了能够聚魂的效果。
理论上这样的功能是能够收集亡灵为己所用,成为进攻多变的方式之一,但变相的来说,这把重剑确确实实有把散魂陨灭之人的魂魄暂时保留起来的本领。
命星陨落的那位,是冥阳炼的物主。
吾穷闻言一阵恍惚。
反应过来后,化成激动拍着翅膀的彩鸟,不顾吱哇乱叫壮壮的死活踩在它身上当垫脚的狠狠亲了书生面颊一下,而后转身飞走。
……
距离男人上一次回到这个脱离三界六道之外的间隙空间大约是很久前的事了。
在这个地方,时间与空间都成为了伪概念,一切都是虚无的黑暗中,只有碎星砂般的物质在无规律闪烁,是唯一的光源。
中央漂浮着的牢笼安静得像是关在里面的东西已经死掉了。
然而叫人遗憾的是,男人掀开盖在上面的黑色遮挡,第一时间就看见那充满了攻击性的金色瞳眸微微眯起眼,堪称生龙活虎。
“我今天不是来陪你闲聊的。”
他率先开口。
听到谢允星出事,段南的眼神儿一下子就变了。
怎么形容呢?
大概就是一个没看住,自己的主人在外边被别的狗咬了一口。
他牙再痒都没咬。
最多就舔了下。
看他这副蠢蠢欲动的样子,牢笼外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感慨了一下自己养的狗一不留神就给自己找新主人了这个世界真的好现实,一边把他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段南这次挺老实,没反抗,他蹲在笼子上缩成一团,抱着膝盖与男人四目相对,想了半天问他:“谢允星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男人眼神云淡风轻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并不把少年的占有欲放在眼里。
他大方地把一切归咎于自己的身上,鬼鸣从笼子里跑出来是他默许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丑东西出手伤人甚至杀人时,也可以怪他当时慢了一步。
他平静地说了以上的话,段南听完微微蹙眉,问:“就这?”
“还能有什么?”
这次段南不追问了,他冷嗤一声,脸上从困惑变成挂满了“骗狗啊”的鄙夷。
男人盯着他的漂亮少年脸蛋看了一会儿,完全没被他长相影响生出半点怜悯,只是比较没耐心地说了句:“你要是说不出有用信息,就回笼子里待着去。”
他耐心真的不怎么样。
段南歪了歪头:“告诉你可以,我要去看她。”
“看什么?”男人真的开始不耐烦了,“她杀孽不够,修不成和你一样的鬼修,现在充其量就是一把重剑凝聚的散魂……是不是真的在里面都另说。”
段南不说话了,光用那双金光璀璨得叫人闹心的黄金眸盯着他,犟得他想给他一巴掌。
但跟狗说人的大道理是行不通的。
男人只能无比憋闷地道“可以”,在他来得及眼前一亮时,又慢吞吞道:“但是你不能以现在的形象出现在屋内,在南扶光的眼皮子底下。”
冥阳炼就放在她床头。
段南:“为什么?”
笼子旁的人露出个嘲讽的表情:“因为她暂时不合适知道你已经死了的事,《三界包打听》上铺天盖地宣传你降职调任。”
段南:“我和她关系有好到这样吗?”
男人已经完全没闲心给他答疑解惑。
他抬脚踢了一脚笼子:“现在可以说了,最开始你找上谢允星除了为了聚魂成型,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因为段南的聚魂阶段在他恢复死前同样少年体态时就象征着完成了,他还死皮赖脸的跟着谢允星,说明她身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
段南放在膝盖上的指尖跳动了下。
男人又踹了一脚笼子,示意他有屁快放。
长长的白色睫毛煽动,段南抬眼道:“我要跟随她进「陨龙秘境」……真龙龙鳞听过吧?那可以至臻至纯精粹之火属性,有助人浴火再生□□的功效。”
得到「陨龙秘境」里的真龙龙鳞,重塑肉身,才算是真的活了。
他当然听过“真龙龙鳞”。
「陨龙秘境」开启的最大意义就是这东西,宴几安对之势在必得,神凤等着用它淬炼灵骨灵脉,方能彻底觉醒。
且这东西跟真龙龙鳞没多大关系,否则那条已经镀麟结束的龙自己拔一片鳞片就全文完结了。
摸了摸下巴,男人想到房间内那张被他随手扔在桌子上的报名表。当时他看着修仙界一切都烦得很,好险没一把火给它烧了。
“喂。现在我能去看看谢允星了吗?”
“行。”
男人回过神,上次打量了一圈蹲在笼子上的恶犬。
“你先变个形态。”
……
当日。
无论是渊海宗还是云天宗众人都围观一番奇景,连续数日未踏出南扶光病房一步的那位杀猪匠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他身后跟着除却以前那两只小猪之外的第三只,第三只看上去浑身是伤且异常暴躁,被男人夹在腋下一路试图回头去咬男人身上任何一处。
“再咬给你牙敲掉。”
他这样笑眯眯地威胁着它。
“你知道的,我是个杀猪匠,对于不听话的小猪一向都是杀了下一个更乖。”
第114章 宴几安:不行
南扶光是热醒的。
这些天当她热的时候都会恰到好处凑上来降温的那位人肉垫垫不见了。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就开始想发脾气, 等她爬起来发现自己浑身都黏黏糊糊地却连抬手催动识海给自己施个除尘术都做不到时,她想发脾气的冲动就更上一层楼。
没办法,生病的人脾气总不是很好。
但今天好像和前些日子不一样,那种压在胸口喘不上气的憋闷减少了一些。
南扶光用双面镜叫了桃桃, 接通的一瞬那边几块接了起来, 眼泪汪汪的圆脸小丫头颤着声音喊了声“大师姐”, 就好像南扶光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哑着嗓子管桃桃要了沐浴的热水,热水送来时,已经有力气坐起来,她认真思考了下自己是好起来了还是回光返照……
去浴间的路上路过了冥阳炼。
那把等人高的重剑冒着黑色幽冥之气, 仿若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玉陨香消。
站在冥阳炼跟前发了一会儿呆, 指尖蹭蹭重剑粗糙的剑柄, 她确定自己应该是属于回光返照。
……
壮壮冲进来跳上膝盖的时候,南扶光正在梳头。
除尘术到底还是不如正经沐浴, 这光靠除尘术才没在汗湿又干中勉强维持洁净的头发, 一沾水就像那冬天入春换毛的狗似的……木梳上缠着的一团团头发给南扶光看得心惊胆颤, 满脑子都是“完了我不是仙女了我要秃了”。
壮壮拱她肚子时,她正试图把一团头发撕开看看里面到底有几根。
条件反射扔了梳子,她一把扶住在她身上三百六十度转圈打滚热情过度的小猪,抬头便看见那杀猪的踱步而入。
逆着光,她能看到他脚边跟着只瘸腿的小猪, 胳膊肘下面还夹着一只眼生的。
大概是没想到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一个坐着的南扶光,男人的目光快速的在她身上扫了一遍, 而后就在门口的地方站住了。
他缓缓关上门。
外面白雪折射的刺眼光芒被关在门外, 他唇角从一开始的冷漠轻抿逐渐牵起,弧度变得明显。
“怎么自己起来了?”
响起的声音温吞,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物品必须小心翼翼地放低所有的语速和动作……他大概并不知道, 这反而让他的存在感显得更加强势。
就好像南扶光在他不在的时候爬起来乱逛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或者是守了几日的尸体在他稍微走开出去一趟时自顾自地复活。
“你不在,我不自己起来还能怎么办?”
云天宗大师姐扬了扬下巴,虽然依旧面色苍白。
室内的空气有片刻的凝结,转而想到这人宽衣解带、不眠不休照顾自己数日任劳任怨,她这般讲话好像有些脾气过大……
南扶光有点后悔,于是咬了咬下唇。
目光轻飘飘扫过她唇瓣上自己留下的齿印,大概是太久未得到充足养分,那皮肤因为缺少水分回弹很慢。
在南扶光来得及跟他讲些什么硬邦邦又别扭的道歉前,男人微笑着道:“抱歉,刚才有事离开了一下。”
南扶光眨了眨眼。
方才那股凝重的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坐在椅子上开始觉得有些腰疼,随意扯了挂在衣架上的外袍批了坐回床上……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的望着男人夹着的那只从刚才开始就扑腾个没完的全新陌生小猪,而后眼皮子一撩,又望向他。
男人唇边蓄着笑:“嗯,是它。”
他弯腰放下小猪,那只小猪并没有友好的向南扶光奔来。
后者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可能是万人嫌,但今日之前,她以为自己至少讨猪喜欢。
生个病连猪都不爱她了吗?
男人没有跟她继续在这打哑谜,走过梳妆台前拾起南扶光刚扔下的一团头发。
“你师妹出事前曾经圈养过一只鬼修,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这件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来看了眼那团头发,又看看地上掉落的,看上去是完全不了解人为什么会像动物一样掉毛,且掉的那么厉害……
这也是生病的现象之一吗?
“今日我出去就是寻找那只鬼修。因为我突然有了一些疑惑,三界六道如此多的修士好骗,高阶修士不见得更有智商但血却更有营养,为何那鬼修偏偏找上了你师妹一个区区筑基中期器修?”
他一边说着,一边感觉到南扶光站起来往那只满脸戾气的小猪那边靠。
“我找到了他。”
南扶光的伸出手,跃跃欲试地想要去摸它。
“是因为那把冥阳炼。”
小猪张口“阿呜”一下狠狠咬了她一口。
“……”
男人叹了一口气,掰开猪嘴,把南扶光的手抢救了出来,捉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在看见上面被咬出几个小坑还破皮后,他挑起眉。
有些粗暴地把那只咬人的猪扔出几丈远。
此时此刻,南扶光却显得茫然地抬着头望着他,顾不上自己的手还落入他人掌心,她问他:“冥阳炼?冥阳炼怎么了?”
她的疑问换来短暂的沉默,面前的人垂眸注视她很久,最终仁慈地替她跳过了思考的过程,直接公布结果:“你师妹没死。”
所以拜托你,不要再继续生病试图把自己弄死了。
“……”
南扶光的眼就像黑夜中被灯笼照着的猫一般,逐渐瞪圆,放大。
从刚才开始幽魂一般心不在焉的双眸有了焦距,随之而来的是眼眶和面颊不自然的迅速染红,她语气坚定又冷酷道:“不要拿这个跟我开玩笑。”
男人招招手,壮壮“嗷”地一下一口叨住那只叛逆小猪的尾巴,把它拖回了南扶光的脚边,前者弯腰拎起它:“冥阳炼是一个聚魂器,它能使一切散魂凝聚,这是它找上谢允星的原因——身为冥阳炼的主人,冥阳炼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命星陨落,魂飞魄散。”
他提了提那只小猪,将挣扎个不停还很暴躁的小猪拎到她的面前。
南扶光意识到,这只小猪就是那个鬼修。
但在她来得及反应过来前,她已经绕过了面前的一人一猪,火速向着房间里放着的那把四阶神兵扑去——
那冒着森森鬼气的神兵安静依旧,南扶光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了它的剑身,犹如此时此刻她的好师妹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蹲在冥阳炼跟前上上下下摸索,像是想找个机关把关在里面的她家师妹放出来。
“你就不想问问我怎么把那鬼修变成猪带到你面前的吗?”
身后的人无奈地问。
南扶光抱着膝盖,看上去已经在考虑今晚要不要抱着这把重剑睡,头也不回道:“你用两根手指破了化仙等阶的剑阵,我问?从哪开始问起,盘古开天辟地跟你有关系不?”
“……”
好歹是有力气骂人了。
男人摸了摸鼻尖,想了想又道:“你也可以问问我的名字。”
南扶光伸手戳戳面前的重剑上的凹槽,看着黑色鬼气在她指尖散开:“你不是不想说吗?”
“现在可以说了。”
“我叫你‘杀猪的‘你也会应。”
“嗯?”
“所以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有什么区别?”
“……”
身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但很显然,沉默只是因为男人在忙着思考这整段对话的逻辑。
没过多久,南扶光听见自己身后的声音响起——
“请问你这是在身体力行地教我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南扶光觉得他想太多了。
简直像突然患上被害妄想症。
……
次日为「陨龙秘境」报名截止日。
感慨着“吾宗命休矣”的桃桃无精打采,唉声叹气,抱着一大沓临时拼凑来的云天宗报名表格交给负责登记的仙盟工作人员。
后者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后,头也不抬地宣读着已经重复一早上的免责宣言:“以下是仙界联盟组织针对即将开启的「陨龙秘境」进行的免责声明宣言,任何秘境、时空间隙、界限重叠都属于完全公开的、自然的、风险不可控自然存在。探索行为本身具备一定的风险,而仙界联盟组织作为三界六道管理者,顺应天道为本次活动的主持甲方。”
桃桃靠在桌子前,看仙盟工作人员头也不抬地一张张数他们云天宗的报名表——
虽然人才凋零,拿得出手的只剩下个无幽师兄或许还带个神凤,但相比之下,别的宗门好像更惨……
"甲方向乙方提供本次秘境的组织、策划、选拔,乙方有义务遵循、配合选拔后的所有结果,并按照选拔名额进入秘境。”
仙盟工作人员迅速登记下一张张报名表上的名字。
“本宣言下,默认乙方已充分了解秘境的不可控与风险性,自愿、自主进入秘境,并对本秘境中可能发生的一切有充分的认知和准备。……本协议生效后,乙方在秘境中由于自身原因造成的人身伤害或财产损失,甲方不承担责任。”
仙盟工作人员看了眼已经开始走神的桃桃,撇撇嘴心想我也很无聊啊。
“下面开始核对云天宗本次报名人员姓名,符修道,无幽,颜子安,谢坤;药修道,李想,谢韵,张德怀,李貌均;器修道,吴迪,吴用,于丛丛,李言;剑修道,鹿桑,南扶光——”
伴随着他一个个唱名,狼毫下金光闪烁,代表着本次免责契约成立。
那工作人员登记到一半发现不对劲,抬起头发现这云天宗小丫头正瞪圆了眼见鬼似的望着自己。
仙盟工作人员:“?干嘛?”
桃桃:“谁?”
仙盟工作人员:“啊?谁?”
桃桃难以置信地问:“剑修都有谁?”
那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拎起来看了眼:“鹿桑,这不神凤吗?南扶光,这不云天宗大名鼎鼎的‘无尽焚天剑‘吗?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桃桃一把抓过他手中的报名表,再看清楚那熟悉的笔记上书龙飞凤舞“南扶光”三个大字,陷入死寂半晌,眼睛瞪得像铜铃。
……
半个时辰后。
南扶光打开门迎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云上仙尊。
彼时她正跟两只可爱小猪以及一只得了狂犬病似的暴躁小猪玩,打开门的瞬间与门外的人双双陷入沉默,宴几安看上去有些惊讶她站着来给自己开的门。
他十分欣慰南扶光心病痊愈。
并且这并没有妨碍他将南扶光的「陨龙秘境」报名表放在桌子上,用一种平淡却能够让人火冒三丈的语气道:“日日,你不能去。”
第115章 若非你轻世傲物
南扶光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命题作文押对题感, 荒谬可笑之中带着一股子“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安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剧情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大约一载之前她拥有一切。
谢允星还活着,白灸嘴贱但也活着,她是云天宗大师姐,是云上仙尊未来的道侣与唯一的弟子, 她的目标是成为三界六道最好的女剑修, 最大的幻想是一觉醒来生出灵骨以及有朝一日进入「翠鸟之巢」。
曾经她是个满心只有师父兼未来道侣的乐观派, 若是偶然有一日遇见宴几安主动上门至她住处找她,她肯定开心死了,积极主动凑上去问他有什么需要能帮您。
而不是像现在。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宴几安出现在门前至他进门站稳发表任何言论之前, 莫说欣喜若狂, 她连茶都不想给他倒一杯。
……更别提他发表离谱宣言之后。
“日日。”宴几安道, “你不能报名「陨龙秘境」选拔。”
南扶光提了提唇角。
以前她闲来无事到时候刷《三界包打听》流动版,总能刷到“我自己出宗门后到处做任务打工攒钱买下一座山为洞府, 我娘让我把洞府拿出来给弟弟当婚房, 我该怎么办”这类内容的帖子——
对此这种离谱的帖子, 云天宗大师姐总是以戳烂手中竹简的力道回帖“这种脱离人类脑回路的剧情是真实发生的吗为什么还有人一本正经跑来问怎么办把无辜的路人譬如在下我气死你就能知道怎么办了吗”。
那时候她一直觉得这种答案一目了然的事,别说焦虑地跑到《三界包打听》上提问,甚至连默默生气都不值得。
直到现在,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冷静地听着宴几安说「陨龙秘境」选拔名额问题。
众所周知该秘境的选拔按照修道道途分类选拔——
秘境开启前会有类似每年宗门综合实力排序考核的擂台,届时无论剑修、符修、御兽、药修、器修等各种道途修士齐聚一堂, 再根据道途分类内部比试,取每个道途分类前十的修士有资格进入秘境。
而鹿桑, 被云上仙尊捡回修仙界, 生出识海进入炼气期,又短期内升为筑基中期修士,灵骨为神凤, 是很强,实力自然不容小窥。
……但远远不够强。
「陨龙秘境」是面向全境开放的,这意味着每个道途至少都有几百人争抢这十分之一的名额,且如今三界六道,筑基中期的剑修多如牛毛。
鹿桑根本不占任何的优势。
她唯一的优势就是灵骨非凡,且手中有一把绝对碾压其他剑修的伏龙剑。
她这样的实力要挤进前十已经非常不容易,更何况若是南扶光也报名,她一个金丹前期(对外宣布此等阶)外加手握“万剑阵法”与“无尽焚天剑阵”两大剑法——
“万剑阵法”自不必说云上仙尊所授绝学……
后面那个更是威力直逼化仙期剑修。
只要南扶光报名,那就默认那十个名额里必定有她一席之位。
届时,鹿桑就更难了。
——你看,“我辛辛苦苦凭实力买了洞府我爹让我让给我妹”同款可不就出现了。
南扶光动了动唇,有种槽多无口的无力感。
她伸手拦住了身后跃跃欲试显然很想要发言的杀猪匠,挡在了他的面前。
看着宴几安,她真诚发问:“师父对小师妹拿下名额都如此忐忑无信心,何不自己前往秘境取物?”
爹您有钱自己给小妹买啊何必惦记我这仨瓜俩枣?
宴几安回答:“「陨龙秘境」性质特殊,心魔阶级遇强则强,我若贸然入内,恐生事端。”
哦,纵然有钱,但没得买洞府资格。
南扶光点点头,再继续发问语气依然真诚:“我就不说现如今剑修人才凋零,就剩个‘好看花架子‘名声在外大家都去修器修或者药修之类热门道途……连抢夺剑修名额都需要我让让,请问您哪来的自信小师妹进入秘境后又能赢过其他修士,顺利带出那你们需要的「真龙龙鳞」?”
进了秘境可就不是剑修和剑修抢名额了,是鹿桑与其他数十上百佼佼者抢破脑袋。
宴几安抿了抿唇:“「真龙龙鳞」定向洗髓,伴有极大风险可能识海殆尽陨灭,寻常修士用它作用不大,且大家都知道鹿桑需要它洗髓彻底觉醒为神凤,不会有人跟她抢。”
南扶光:“嗯。”
宴几安:“日日。”
南扶光:“嗯?”
宴几安蹙眉:“方才是师父着急,决绝语重了些……现在我们好好说,你恢复精神力固然是好,可那「陨龙秘境」中有什么,让你如此坚定要入其内?”
宴几安想,只要她提出,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他都会答应替她寻来,甚至前往别的间隙或者秘境寻得更好的也可以。
停顿了下,他又补充:“之前你表现得对此秘境似乎也无甚兴趣。”
他话语落下,便见南扶光忽然笑了笑。
不是开心也不是生气,她扬起的唇角形成了一个古怪的意味。
南扶光:“真诚祝福鹿桑小师妹于选拔中脱颖而出进入名单,以及祈祷「真龙龙鳞」不止一块。”
她一点开玩笑的语气都不沾,所以眼睁睁看着宴几安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
理所当然的争吵如约而至。
记忆中,宴几安一直是走脑回路诡异但情绪稳定路线,导致南扶光很少看见他像是今日这般生气。
最开始甚至以为南扶光跟他对着干,鹿桑要什么,她就是要她得不到,要她不痛快——
毕竟当时是谢晦没抱稳龟龟闯出大祸,而龟龟一直跟着鹿桑,它是在她怀中跑丢的。
南扶光记恨她,记恨谢晦也正常。
心中百来来回,宴几安来得及开口叱责她胡闹前,这一次倒是云天宗大师姐主动开了口,她详细与宴几安说了冥阳炼聚魂,谢允星没事的事——
这是好事,皆大欢喜。
她需要「真龙龙鳞」帮助她的师妹重塑肉身,这是逼不得已,别无选择。
此时她对宴几安其实无甚太多期待,她只是把客观事实告诉了他以表示自己并非无理取闹,有理有据……
但宴几安却蹙眉,他望着南扶光,看似万分不解:“可谢允星只是一个人……三界六道,沙陀裂空树,成千上万的修士,等着你小师妹去复苏。”
此话一出,南扶光脸上的理直气壮产生动摇,她感觉到自己一颗正常跳动的心在这一刻瞬间冻结并仿若沉入冰冷幽潭谷底。
眼前的云上仙尊一如记忆中同样的英俊、矜贵,那张冷漠的面容曾经迷倒无数神女芳心暗许,爱他高高在上、只为众人的仙人姿态。
南扶光心想,她们一定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心。
为了鹿桑洗髓,他示意她放弃谢允星。
——哪怕这是谢允星命星确认陨落数日之后,南扶光无数次在梦境中,在心中祈祷来的一个小小的奇迹。
动了动唇,南扶光觉得自己又要病了,想要呕吐的冲动不止一瞬涌上心头,她想曾经的她肯定想不到,她也会这样频繁的跟宴几安翻脸的。
“是吗?可我偏就是放不下这一人,您当如何?”
抬了抬下巴,南扶光勇敢地对视上云上仙尊,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紧绷入如弦,大有一触即发的凝重。
“腿长在我身上,我要进入「陨龙秘境」,取得「真龙鳞片」,报名表交了,免责契约已成,谁也阻止不了我。”
“日日!”
“凭什么让我为拯救修仙界让步?!大日矿山,渊海宗,古生物研究阁,您告诉我,如今这般模样的他化自在天界,到底哪里值得拯救?”
猛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了宴几安要说的话。
南扶光后退几步,大病初愈她整个人还虚得很,如此一吼她不得不扶着桌案边缘才没倒下——
“可师妹不一样,从头到尾,她没做错过任何事!”
“日日!”
南扶光猛地抬起头,看着宴几安用一种无奈且近乎于慈悲、哀伤的眼神深深地望着她。
“谢允星本不用死。”
南扶光猛然收声,喉头滚动,她几乎猜到宴几安要说什么了。
“如果不是你轻世傲物,心高气傲地拒绝使用我赠予你的神器,总也是使用云天宗配发的基础铸铁剑……那把剑若不断,谢允星本不会死。”
“噗通”一声——
南扶光听见了自己心脏突兀猛烈跳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被击溃感。
……
自谢允星出事,云天宗大师姐没有再去云天宗器修阁领取新的青光剑,她腰间空空如也,没了剑,她看上去甚至不像一名正经剑修。
人们只道是生死关头,被击碎的青光剑给她留下了阴影。
大约只有入过南扶光梦境的吾穷知道,这不光是阴影之事,对于手中剑碎连累谢允星命陨,南扶光只有无尽的遗憾与悔恨。
她甚至会在梦中一遍又一遍的重演那日那瞬那一幕,手中所持之剑是羽碎剑,是伏龙剑,甚至可能是她曾经拥有过的摇光剑——
她一直认为,谢允星之死,她难辞其咎。
这件事她绝口不提,为之陷入高热数日,浑浑噩噩去了半条命……
如今到底还是被宴几安以一种无情的方式揭露。
鲜血淋漓。
眼看着少女刚刚恢复一些血色的面容顷刻间化为惨白,如哑然般连退数步,那副前所未有惊慌失措、慌不择路的模样,实在可怜。
她因宴几安几句话几乎溃不成军就要跌落,然而在她跌退时,此时一只手从后伸出,无声地撑住她腰后侧,助她站稳。
“明知不是你的问题,就别往自己身上揽。”
温和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是扫过耳廓的温热气息。
始终立于她身后的男人此时撩了撩脚,看也不看地在此刻围绕于脚边几只小猪其中一只的屁股上踢了踢——
尽管壮壮完全表现出了跃跃欲试的积极,但南扶光挪动了自己,挡住了壮壮。
挡在了他们与宴几安中间。
宴几安动了动唇:“日日……”
“是的。我没有轻世傲物,心高气傲。”
少女的嗓音从喃喃自语至歇斯底里——
“我没有轻世傲物,心高气傲!我没有!我没有!!!!”
她掀翻了面前的茶几,所有的茶具顷刻间毁于一旦,她在短暂的崩溃之后迅速冷静下来,再望过来时,眼中不带一丝感情,沉静如死水。
“你那宝库钥匙呢?给我。”
第116章 真龙宝库再开
宴几安没动。
他束手而立, 于是眼下的气氛不幸地僵持住了
云上仙尊站在房门口,神态冷漠,整个人仿佛刚从不净海极地冰川里被挖出来,给人一种他随时都会冻结成冰的疏远与冰冷。
南扶光站在房间里, 下巴微抬, 胸膛挺起, 她大病初愈脸色还很不好看,并且如果屏息观察,不难看见她其实在微微颤抖——
眼下的气氛太像下一瞬就会有人拔剑相向。
无论她现在多么厉害,在宴几安眼中怕不是三招都接不下来。
但她还是非常坚定地移动未动。
脚边围着三只小猪, 其中一只浑身是伤的发出挑衅又不屑的哼哼声;第二只兴奋的快蹦起来;第三只是刚才被男人猝不及防踢了一脚的瘸腿小猪, 它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 就被壮壮挡住了,然后壮壮又被南扶光挡住了。
被她结结实实当在身后的还有一个多余的人。
高高的身形让他无论如何被拦在身后保护着都很具有存在感, 微开的窗户吹入夹杂着冰雪气息的风, 拂过男人的黑发。
他没有看宴几安。
从头至尾只是低着头, 目光落在南扶光的发顶。
他的手扶着她的腰后也未拿开。
两人似乎都觉得这样的近距离触碰理所当然,并不知道在宴几安看来如此刺眼。
——宴几安仿佛听见云天宗后山的姻缘树上,挂着的木牌在寒风中摇曳,发出摇摇欲坠的轻微撞击声。
若树有灵,看见此情此景怕不是都想发笑。
“日日, 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宴几安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有高高在上的批判。
“外面已经因为你如今的成就, 吹捧你为如今他化自在天界第一女剑修, 多少人将你奉若追逐目标,而你……”
他停顿了下。
“激进。不沉稳。做事莽撞。与凡人男子混迹。放之灵兽不要日日夜夜与一群猪当做宠物饲养。”
云上仙尊很少说那么长的句子,这时候南扶光才发现这人要说起带情绪的话来也是足够三言两语把人气死……
眼下他的语气就像看见她每天在猪圈里滚泥巴一般。
南扶光胸前起伏, 正鼓起勇气准备说点什么呛回去,这时候她感觉到背后贴着她腰际上的手抽走了。
凉风拂过她感觉到有点冷,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从她的方向只能看见身后男人的下巴,是完全放松的,他唇角自然扬起。
“仙君是过于古板了。”
他的声音响起。
“以前,仙子姐姐第一次提出要与我做朋友时,我曾经问她若有朝一日仙君醋意大发,要杀我这无辜路人后快,她当如何,是否能够保护我……她回答的很快,她用我在做春秋大梦的语气说‘当然不能‘。”
南扶光懵了,眨眨眼,完全不明白这时候这杀猪的提这么丢脸的话题干什么。
“我问过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她的回答都会发生变化。”
男人停顿了下。
“她现在依然不是你的对手。”
唇角上扬的弧度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可她刚才,坚定地站在了你的对立面。”
他言语落下,南扶光这时候才看清楚其实他眼底一片漆黑,那抹唇边挂着的笑意根本没有渗入他的眼中去,她很少看见他这样冷酷的神情。
站近了才发现他比宴几安还高一点,哪怕是个凡人,此时此刻他站在那也并没有任何的相形见绌。
“多勇敢,不值得嘉奖吗?”
他向面色难看至极的云上仙尊伸出了手。
“所以她问你要宝库钥匙呢……快给她。”
……
渊海宗,当一切尘埃落定,「陨龙秘境」的选拔也正式展开筹备。
桃桃抱着一大盒跌打伤痛药膏经过看台,身边跟着的是抱的东西是她三四倍那么多的云天宗大师兄。
“日日上交了「陨龙秘境」的报名表格?”
无幽、谢允星、南扶光三人自小一起长大,谢允星的陨落对他来说也不是容易的事,眼瞧着这几日大师兄消瘦许多,道骨仙风化为破碎感,惹得别宗女修们更热切的目光。
桃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似还挺激动的,大概她觉得大师姐能有力气参与秘境选拔至少说明她暂时不会想着寻死了。
无幽看小姑娘一脸乐观,却浅浅蹙眉,转头看向高台下的演武场内,云天宗小师妹手执伏龙剑,正与一名无为门的符修比试练功。
那符修砸出一枚火龙符,惊天动地的火龙从符咒钻出,然而神凤确实根本不怕火的,鹿桑轻易穿过那条气势汹汹的火龙,在那符修目瞪口呆之中用手中剑将漂浮在半空的符箓一分为二。
伏龙剑在她手上转动,最终收剑,她微喘却难以掩饰眼中喜悦,对那无为门同为筑基中期的弟子道:“承让。”
周围的挺多人在围观,都知道鹿桑是神凤,窃窃私语她不过入修仙界数旬如今得此境界,属实修道奇才。
无幽收回目光,若有所思道:“日日也是剑修。”
桃桃摇摇头:“是啊,这就又和鹿桑对上了……”
无幽正欲说什么。
这时候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周围的人此时也开始哗然一片指着天边某个方向看去——无幽与桃桃同时抬起头,便看见天穹边今日乌压压的云突兀地镀上了一层金光,云海突然分层有了色彩,在橙红金光云彩之上,犹如海市蜃楼般出现一座宝塔。
“……那、那是——”
惊疑不定的人群交头接耳,均指着天空异响诧异不已。
原谅他们如此敏感,那场“狂猎盛宴”后,修仙界变成什么样了大家可是有目共睹。
各种猜测声中,唯有云天宗的众人——包括鹿桑在内陷入沉默。
桃桃与大师兄面面相觑,台下,有云天宗小师妹一瞬间从方才赢得切磋的喜悦中脱离,她抿了抿唇眼中闪烁复杂的光。
在身边的无为门弟子上前与她交谈,猜测天空奇景时,才摇摇头否认了对方的各种猜测,用温吞的声音:“是真龙宝库。”
她声音虽小,却足够让周围很多人听见,众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望向她。
鹿桑握紧了手中的伏龙剑:“是云上仙尊的‘真龙宝库‘被打开了……我听说大师姐也报名了「陨龙秘境」,或许,或许是仙尊要让她挑选一把趁手的武器。”
语落,周围的人目光均变得十分复杂。
半晌,方才与鹿桑切磋那个无为门弟子才慢吞吞道:“你师姐也报名了?之前不是盛产她无甚兴趣的……怎么了,你们师门一共就两名正经剑修还要搞内部竞争?云上仙尊在这个节骨眼给她挑选武器,这不……这不明摆着偏心眼么?”
……
这边,南扶光自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其他宗门弟子眼中,宴几安这般不情愿地交给她的真龙宝库钥匙居然成了偏心眼。
手心托着那钥匙,待金光之后一座仿若藏于云海的虚无宝塔坐落于众人面前。
当南扶光拾阶而上,每一步脚下犹如步步生莲,有金光于她脚下如水波纹荡漾开来,至此一切都显得非常正常。
众所周知,「真龙宝库」内收藏了无数这些年云上仙尊云游四海、踏足三界六道得来的奇珍异宝,什么仙器、神兵,宝甲护具,更勿论各种用于升级神器的珍贵材料……
里头哪怕是个乾坤袋都是内有乾坤的好宝贝。
哪怕曾经被云天宗大师姐恶作剧般搬走许多,如此多的宝物放在一起,还是一瞬间有灵气四溢——
宝库沉重的大门开起时,那旺盛且纯粹的灵气引得渊海宗方圆百里勿论人兽,犹如深海蚌朔月见月光被吸引而出。
南扶光只身进入宝库,顷刻间便被金光笼罩。
目光所及之处,有无数传说级别的仙器与神兵,又因宴几安是剑修,其中多数武器类别的仙器多为长剑……
琳琅满目之神器,放任如今三界六道任何一个剑修看见,怕不是都得当场惊到跪在宝库门前痛哭流涕自己只有一双手不能将它们全部搬走。
火属性的九尾祝由剑、地火诛邪剑、焱天妖姬、九离焚剑;
水属性的大荒定海珠、祝鲛剑;
木属性的虚木大空剑、玲野剑、白藤、紫兰;
土属性的地裂、天崩、土龙吟……
至于对宴几安这样单金灵根剑修来说更趁手的金属性剑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宝塔中央聚气宝顶下,有一鼎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鼎炉,上方悬空一把五阶神兵剑胚器灵,假以时日或许就有一把六阶金属性神兵横空出世。
宝库中格式神器丰盈充足的灵气大概是最合适锻造升级的地方。
然而当南扶光一脚踏入宝库,一切美好氛围发生了变化——
宴几安站在她身后,眼睁睁看着她在踏入宝库的一瞬,宝库内蕴涵的灵气都在迅速的减弱、仿若争先恐后地从宝塔窗缝逃窜!
仿若一瞬间所有神器之器灵窥探到了什么领它们惶恐至极之物!
摆放格式长剑的兵架震动,伴随着塔外忽然狂风暴雪呼啸,下一刻,原本笼罩在南扶光周身的金光开始变得黯淡,宝库之外石阶崩塌……
当南扶光向一把火属性的九离焚剑伸手,刚刚学会“无尽焚天剑阵”的她配得上这把二阶仙器——
然而宴几安却亲眼所见,在浑身披着黯淡之光的弟子伸手向那二阶仙器时,那把原本燃烧着熊熊烈焰的仙器火焰瞬间熄灭,“哐当”一声从剑架上滚落至她的脚边!
与此同时,鼎炉震动,下一刻炉火熄灭,尚未到炼化时间的鼎炉竟然自己打开,“啪”地扔出那把炼化至一半的五阶神兵,自然又变作一团废铁!
鼎炉突然有冲天火光冲向天空,似就连这炼取神器精粹之火也迫不及待要逃离,待一番惊天动静,一切恢复平静……
“哐”地一声,鼎炉倒地,碎裂,燃烧的珍贵锻造材料从中滚出,与那成为废铁的五阶神兵一处成为垃圾。
霎时间,宝库之内,所有神器黯然失色。
站在摇摇欲坠的宝塔门外,完全没想到会看到此种诡异异像,宴几安完全愣住了。
他尚未执一眼,便看见南扶光转过身,似完全不惊讶所遇见这等异象,她只是微微一顿后,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朝他笑了笑。
少女剑修眼中有不加掩饰的失落与尴尬。
“看到了?现在还要说我‘轻世傲物,心高气傲’么?”
南扶光对宴几安一字一顿道。
“非我不选,是万千神器,皆不认我。”
第117章 惊叹号
“宝、宝顶炸穿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
“发生什么事了?”
渊海宗内,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仰着头、张大嘴望着天。
他们从一开始对那灵气四溢、用珠光宝气也不为过的「真龙宝库」羡慕不已,很快的,他们便亲眼见证那宝气迅速消散,灵气如逃亡般瞬间枯竭。
金色的光芒收敛让宝库迅速黯淡, 最后几乎就要与随之阴沉下来的云层混为一体……
如此异像。
哪怕对于一些上了年纪的修士也是闻所未闻。
人群中爆发开一阵骚乱与讨论声, 那潮涌般动静中, 唯有桃桃和无幽两人无声相视而立,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的眼中看见浮起的担忧。
……
在那白玉石铺成的石阶完全崩塌、碎裂之前,南扶光自己都看不下去,退出一片混乱的宝库, 关上门。
「真龙宝库」至此被收起。
其实她也是抱着“也许上次搞错了”的心态又进入一次「真龙宝库」。
事实证明——
不是误会。
没有奇迹。
转过身, 看着身后的云上仙尊也从方才骂她“自甘堕落”“自作孽不可活”时的盛气凌人变作此时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 南扶光并没有觉得“大获全胜”,相反的只觉得如鲠在喉。
吵架时通过显摆“你看我多惨啊”博得对手同情使其闭上嘴从而获得胜利……
没有人会为这种胜利感到痛快。
眼下的气氛真的太尴尬了, 南扶光确信如果这时候宴几安跟她道歉她会发疯的。
“就是这样。你看到了。”
抢在得到道歉前, 木然的发言显得冷静又沉着。
尽管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方才那鼎炉被自己吓吐了(……)吐一地破铜烂铁外加一柄因消化不良作废的五阶神兵……
所以既然鹿桑有个身份是万人敬仰的神凤——
她难道也有身份?
……是瘟神吗?
狗路过都得回避的瘟神?
与呆立原地的云上仙尊擦肩而过, 南扶光回到房间再拾起那张他带回来的、自己的报名表看了看,确认上面其实已经盖好了“免责声明”的章,既代表她的报名其实已经成功。
她满意地吹了吹报名表:“也好,除却「真龙龙鳞」,我还能看看那上古秘境里是不是有我能用的神器, 不然出门在外一身破铜烂铁,老被人当收破烂的多可怜。”
宴几安转身望着她, 唇角紧抿, 半天没说话。
难得没有听见什么“师父替你找更好的”这种画饼,南扶光翘了翘唇角,还有点儿不习惯——
她知道, 宴几安虽然爱画饼但通常情况下他的画饼来源于他的自信。
比如以往他说要给她找更好的各种东西作为补偿,那都是他确实有信心能找来更好的……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连云上仙尊都被整不会了。
「真龙宝库」里所有的收藏品都是宴几安亲自挑选且看得上眼的好东西,放眼如今三界六道再也不会有比他手里的宝库里的东西更厉害的存在了。
总而言之,南扶光这个不被任何神器所认主的情况,他也束手无策。
“日日……”
南扶光抬起手示意他打住。
“今日到此为止,我这病刚好,一番折腾属实疲惫。”
靠着床板坐下来,云天宗大师姐此时此刻眼中的疲惫却是真的。
少了方才飞扬跋扈的争锋相对,师徒二人之间只剩下无言以对。
如此明显的送客言论,但这一次哪怕是宴几安也不得不照做,他是不想让南扶光参加「陨龙秘境」抢夺鹿桑的名额,但眼下这般情况,再让他说些重话,他也是说不出来。
修仙入道者,求道路上,没谁能够做到真的“无为而治”,人们对于力量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所以此刻沉默半晌,他只道一句“好”,便退身离去。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当那浑身是伤的小猪鬼鬼祟祟凑近冥阳炼东闻闻、西闻闻,壮壮跳上南扶光的膝盖拼命蹭她,站在不远处,从方才开始围观了一切也没说话的男人像是睡醒了。
他开口说话时没有带着会让人崩溃的同情,语气平淡:“所以呢?”
南扶光抬头瞅了他一眼,所以什么所以?
“青光剑不想用,普通剑又用不了,你就准备这么空着手进秘境?进秘境之前好像还有选拔吧不然那条龙来吵什么……各种剑阵是很厉害但是没剑你用什么使剑阵?”
这人说话好难听。
字字扎心。
强忍着把人打出去的冲动,南扶光翻了个极大的白眼,而后自己沉默了一会儿,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宣布:“我得去弄一把武器。”
……
当南扶光最需要一个和她一样有主意的人时,第二天,吾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眼睁睁看着云天宗大师姐像倦鸟归林一般投入奇珍异宝阁阁主怀抱,站在她们身后今日份重新出摊、忙着捏馄饨的馄饨摊摊主发出一声水土不服的鼻嗤。
南扶光正抱着吾穷感慨她们的心意相通。
馄饨摊摊主忍无可忍地扔了手里的馄饨:“什么心意相通,她是我——”
吾穷笑眯眯地转过头,馄饨摊摊主不得不闭上嘴,面无表情地继续包他的馄饨。
今日的馄饨摊依旧人声鼎沸,但是介于渊海宗之事,最近凡人对修士相当过敏,所以南扶光所在的那张小破木桌旁方圆几丈内空无一人,大家嫌弃且畏惧地躲着她,她来不及难过,反而觉得这样说话倒也方便些。
其实也没什么好被害怕偷听的。
毕竟大多数时候她都在大吐苦水,喋喋不休地跟吾穷抱怨命运的不公——
凭什么随便来个灵兽对鹿桑卑躬屈膝最后得知曾经有万物对她宣誓诚服……
她一个踏踏实实修炼、老老实实做人的,就莫名其妙成了所有神器避而远之的存在!
到底为什么、凭什么啊!
“你当时没看见宴几安那个表情,就差把‘算了看你那么可怜就不骂你了‘挂在脸上!”南扶光仰天长叹,“啊!!!!”
吾穷:“……”
南扶光:“后来我还自己去找不痛快了……我问鹿桑那「真龙宝库」里的神器是不是有回避型人格,你猜她怎么说?‘不啊,我去的时候它们都凑上来,吓死我了‘。”
面无表情地掐着嗓子学完鹿桑,南扶光转头跟吾穷道:“有一瞬间,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被判了死刑——所有的神器都不爱我——现世能容下我的都是这辈子不可能生出器灵的凡品……”
吾穷慢吞吞地“啊”了声,回头去看身后的馄饨摊摊主。
“这我就很想不通了,无论是神兵、仙器或者是锻造材料,这那的,大家抢破头的珍惜材料都是上古时期的——一提到秘境就是越老的越有好东西,像这次的「陨龙秘境」,这合理吗?明明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哪怕文明停驻不前,但锻造熟练度与开采技术是进步了的,明明应该有更好的替代品……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看他做什么?”
南扶光拍吾穷。
吾穷回过头,心想这孩子话真的太密了,是把生病不省人事那几天该说的话都好好攒下来留给我了吗?
两人身后,男人包完今日份限号最后一碗馄饨,擦擦手挨着他们坐下来。
“你以前是不是听过关于「旧世主」的防具是双胞胎打造的故事?”他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话题。
南扶光抱着膝盖点点头。
“一点没用的冷知识,现存武器类神器其实跟防具是一样的。”
“?”
“是‘伶契’。”
男人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这两个字,“‘契约’的‘契’,不是‘器’,但基本也通义。”
南扶光坐直了些,她没忘记那鬼鸣鸟的歌声中她梦见的那些场景,她清楚的记得自己有梦见过这两个字,“伶契”。
没错的,是这两个字。
“现如今,所有上古存留的无论神兵或者仙器,都是由‘伶契‘孕育而生的,‘伶契’本身就是器灵,赋予诞生物拥有‘器灵’的可能,但‘伶契’早就不存在了。”吾穷接过话题,“所以现在的打造技术跟上又有什么用——器灵的母本都没了,光有打造技术怕是连最基础的原地踏步都做不到,还谈什么进步?”
“它是什么?「旧世主」的工匠?”
“不是。”吾穷摇摇头,“它就是他手里的利器,「旧世主」从冰墙另一侧来时,并不是那么完美和强大的存在,他的五行法相中缺了金,直到遇见‘伶契’得以补全。”
南扶光沉默了半晌。
不觉得这神话故事对自己有什么帮助。
而且——
“都「旧世主」的武器了,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这名字好难听,好好的一把武器,为什么要叫的好像那供人赏乐的乐伶,随便一个人拿起它都可以肆意摆弄的样子?”
南扶光语落,就看见吾穷一言难尽地望着她。
旁边,刚刚坐下的男人倒是嗤笑一声,好像听见什么有趣的发言似的,当南扶光看向他,还来得及捕捉到他唇边一抹愉悦与未知对象的纵容。
南扶光:“笑什么?”
男人放下手中茶壶:“所以「旧世主」后来给它改了个名字。”
南扶光:“哦,改了?这还能随便改的吗?叫什么?”
一时间,桌边谁也没说话,桌边两人只是盯着她,盯得她浑身发毛。
南扶光:“?”
终于,男人挪开了视线,不再阴阳怪气,再次把目光投在她的脸上时,薄唇轻启,吐出二字。
“东君。”
……
吾穷献宝似的,给了南扶光一沓看似上了年纪的设计稿。
传说正是那位万器之主的“伶契”也就是“东君”的作品。
南扶光翻看了眼大概是一把武器的设计图,设计图只画了个开始,是一把光秃秃的剑柄。
只是画图纸的人好似非常规毛,光一个剑柄精雕细琢半天,简简单单手握的地方又是铭文又是镶嵌搞得无比复杂……
但若仔细看,翻到最后一页,就会发现所有的宝石镶嵌位或者看似花里胡哨的铭文,都恰到好处的在它被安排的位置可以发挥出最佳功效。
打造武器不外乎如此,一边试一边做,废稿几十余,每一稿都是血泪。
且看着那厚厚一沓设计图,连剑柄的主材料都换了许多种,其中无数此各种珍惜材料被划掉,失败记录有些力透纸背,让南扶光想到了自己的修炼日记。
……就后来被宴几安偷走那本。
看来那位“东君”属实脾气也十分暴躁,明明在鬼鸣鸟歌唱的梦境中,还是"伶契”的它自闭又沉默,看上去快碎了。
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一个神器之母变成了暴躁工匠,南扶光将那沓稿纸翻到最后一页再也不动,手上这一稿虽然只有剑柄但完成度很高,几乎算的上是终稿了。
最后的剑柄主材料选定为黑裂空矿石。
多巧。
这事儿就发生在她配得黑裂空矿石成分之后,若换做从前,她可能只能把壮壮绑在杀猪匠的砧板上,干以天天恐吓小猪谋其利益的缺德事。
吾穷捧着脸:“怎么样?没难度吧,毕竟这是你——”
云天宗大师姐叹息:“怎么没难度?你见过哪个剑修从剑的胚胎开始试图自己发光发热的?这玩意就应该拿给器修看,他们会欣喜若狂得发癫的,比如我师妹——”
她声音戛然而止。
吾穷看着迅速黯淡下去的小脸蛋,蛋疼不已,她提醒南扶光此番要做武器就是为了顺利通过选拔进入「陨龙秘境」顺利取回龙鳞救她师妹,她不能倒在第一步……
腿都还没迈开的时候!
南扶光这才浑浑噩噩收了草稿往回走。
……
当晚,南扶光在睡梦中猛然惊醒,一掀被子,突然想起自己在哪听见“东君”二字!
是在大日矿山的隧道里!
当时壮壮还是个好赖不分见修士就杀的疯猪,它于黑暗的隧道中分了神魂还能碎碎念叨,就在南扶光背后喊了“伶”和“东君”。
当时南扶光还以为它叫的“零”是他们在大日矿山的身份编号,还奇怪她编号里没这个数字……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原来壮壮是在喊它的伙伴。
是“伶”,不是“零”。
“……”
这可怜的小猪仔,当时被不见天日关押数百年,见着人就乱喊名字对号入座。
……
借着「翠鸟之巢」准成员(*是的还是临时工,因为记名仪式被破坏了)身份,南扶光光明正大借用了渊海宗的炼器阁。
前炼器阁少阁主、如今身为宗主的肖官对此毫无异议,尽管现在南扶光对他有一种小动物趋避性的敬而远之。
很有仪式感地背着“冥阳炼”站在炼器阁门前,南扶光叉着腰盯着“奇思妙想坊”几个字看了半天,直到身后,不出意外跟来的某个杀猪的问她能不能把冥阳炼放下——
谢允星比南扶光高一些,她背着正好的重剑背云天宗大师姐背上有一节剑尖在地上拖。
真的很像乌龟。
“不行,”南扶光面无表情地拒绝,“我得讨个庇护,师妹在上,保佑我只许成功。”
“……”
……
三日后。
南扶光从炼器炉里取出了自己的成品。
开炉时,她不抱希望地伸脖子看了眼窗外,云层阴沉,毫无光芒万丈或者圣光笼罩、天降异像的意思。
“……”
奇迹一如既往没有降临。
待剑柄胚胎冷却,一桶冷凝水粗暴浇灌,漆黑的烧灼痕迹褪去,南扶光举着小桶蹲在自己的作品前看了半天——
说实话,她不是器修。
但她好歹也是被「翠鸟之巢」看上,破格录取天工阁的手艺人,所以她想自己手也不至于那么残,按照图纸照着复刻总没问题的……
“这图纸到底哪来的?”她头也不抬地问对面蹲着的人。
“不知道。”对面蹲着的男人懒洋洋道,“又不是我的图纸。”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扒拉两人中间放着的那个剑柄:“这颗红宝石好像有点怪怪的,它是不是不放这里啊……你问这个图纸哪来的做什么?”
——当然是怕它的主人掀开棺材板也要跳出来和我拼命。
看着那完全不太对路的剑柄,南扶光唉声叹气。
她是剑修,常年都快和各种剑睡在一起,掂掂剑柄就知道那一步的铸熔液比例出了问题,剑柄太沉,再加上剑身重量……
没点优秀的肱二头肌一套剑法就能给她累死。
但来不及重新做了,只能硬着头皮调整剑身比例。
……
有的人面无表情,内心已经急得要死。
当晚,南扶光带着新打造的剑柄跑到演武场那,偷窥演武台上,其他宗门的剑修修炼。
她没有本命剑,也不知道拥有本命剑是什么感觉。
但幸运的是本次前来渊海宗准备选拔「陨龙秘境」剑修中有数十人拥有本命剑(或许这也是宴几安对鹿桑不太有信心的关键),南扶光试图窥探他们的一招一式如何配合手中本命剑搞出花样,她指望自己能从中得到一些关于剑身的灵感——
在一名渊海宗剑修展开“百花剑阵”时,有漫天花海从天而降,该渊海宗女剑修蹁跹起舞,手中冰白本命剑一剑刺出,花落剑尖……
无比灵动。
云天宗大师姐心内的焦虑也达到了巅峰。
她把玩着手中那长得歪瓜裂枣,连杀猪的都能看出不太对劲的剑柄,轻敲观众席护栏,正心里叨咕着“实在不行借渊海宗铸铁剑凑合凑合算了”,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感觉到一阵气流旋动。
她手上用剑柄无情敲击栏杆动作一顿,紧接着,便见整个演武场的鲛油灯摇曳,灯芯忽然“嗖”地一下,尽数冲她这边凝聚而来。
演武台瞬间陷入黑暗。
人们猝不及防,“哇”“怎么了怎么了”“谁关灯了他奶奶的”,各种询问声此起彼伏。
这时候,他们余光马上捕捉到,在演武场的观众席,有人举起手中聚集所有灯芯“唰”地一下燃烧起熊熊烈焰代替剑身的剑柄——
那璀璨明亮的光芒,黑暗之中,想不注意到都难。
所有人齐刷刷回过头看向唯一光源,只见火光照亮了云天宗大师姐的脸。
一脸茫然的试探中,她又一甩剑柄,又是“呼”地一下,烈焰剑身犹如被驱散的萤火虫四散,烛心落回鲛灯之上,演武场重新恢复明亮。
无论是演武台还是观众席上,目睹了这一幕的众宗门弟子皆目瞪口呆。
“扶光仙子?”有个忍不住好奇心的声音响起,“您又在弄啥嘞?”
南扶光:“……”
盯着手中的剑柄,扶光仙子的懵逼不亚于任何人。
现在她满脑子的惊叹号——
靠。
这牛逼大发了。
第118章 大骨汤之剑与R卡日日
南扶光是用飞奔的奔出渊海宗, 两条腿快抡成风火轮。
她气势磅礴如一阵龙卷风似的刮到馄饨摊前,馄饨摊主正敬职敬业地坚守包馄饨岗位,察觉气氛不对一抬头,就看见隔着骨汤的蒸气, 一双星星眼正璀璨耀眼地望着自己。
云天宗大师姐好久没有像这样把“艳阳高照”写在脸上, 双手握拳在胸前, 两条腿原地疾速跑状蹦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给你看个好东西给你看个好东西给你看个好东西——!”
整个人兴奋成了一张表情包。
“……”
看着面前这张脸如此似曾相识,特别像壮壮闯祸之后飞机耳一脸妩媚望着自己时的同款,馄饨摊摊主眉间一松, 大手一挥。
“先去找吾穷玩, 等我忙完再……”
然而站在摊位外的人明显不在意他说什么。
在他说话的时候, 她已经“嗖”地从怀里掏出那把在他看来完全就是歪瓜裂枣似的剑柄,像是举什么圣火火把似的举起来, 而后下一秒——
在周围吃馄饨的人惊呼声中, 他那一锅骨汤飞起来了。
就像是突然有了生命, 汇聚成了一股流动的大骨汤,从锅中飞起来,落在了南扶光手中的那剑柄上,凝聚成了一把半透明的大骨汤之剑。
“……”
“……”
男人挑起眉望向云天宗大师姐,有点意外(也不算特别意外)地看见了一张同样懵逼的脸。
南扶光抖抖手, 那剑又“哗啦”一声落回锅里,飞溅的骨汤又有一滴溅到男人的下巴上,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擦掉那滴滚烫的骨汤, 把疑问写在了脸上。
“我去……我的娘,啊这——我本意是想吸走你灶台里烧的火的你知道吧,方才在演武场它吸的是鲛游灯灯芯, 当时星火烈焰,长明夺目……”
云天宗大师姐瞪圆了眼,无语轮次。
“刚才怎么吸的大骨汤啊?怎么会是大骨汤——”
在她结结巴巴中,男人终于无语地笑了。
“你问我?”他问,“现在你看我这锅汤还能用吗?我现在只想问能不能报官把你抓起来。”
手里还握着那个长得抽象的剑柄。
云天宗大师姐伸手,鬼鬼祟祟地扯了他的擦手布擦了擦剑柄上的猪油。
闻言,她头也不抬地问:“以什么罪名抓我?”
“妨碍经营罪。”
锅盖扔回灶台,馄饨摊摊主告知拿了号还没领餐的今日营业暂停,具体原因你们也看见了,没用上的排号延续至明日可用。
馄饨摊上寂静数秒顿时骂声一片,一名凡人叉着腰大声抱怨修士净不干好事,现在连吃饭都不让人吃了是吧。
南扶光回过头,在道歉与抱头鼠窜中选择后者,在她来得及脚底抹油前,被人一把拎住后颈。
“去哪?”男人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南扶光收了剑柄,揣手,语气平和且乖巧:“任何你看不见我、不会觉得我碍眼的地方?”
“闯完祸了才想着好好做人?我收摊了。”他面无表情道,“来都来了,找个地方把你想表演的把戏一次表演完。”
“……”
“免得明日又来。”
“……”
……
南扶光的剑,是无属性之剑。
它按照南扶光的灵根长成,平日里为一把普通剑柄造型,而有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汲取当前所在环境的对应元素。
凝水成冰,聚火成刃,集木为器。
实在都没有的,剑柄插地上,拔出来也能得一把似岩石坚韧的利器。
然而正如南扶光本人一般,这剑柄唯独靠近金属性的各种物质是毫无反应的——
这让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当她执意要拜入宴几安门下,成为一名光荣的剑修,站在测试灵根的宝鼎前,她爹气不打一处来地骂她:「没见过金灵根为零的修士要做剑修的!你这完完全全就是鬼迷心窍!」
事实证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她爹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骂得对(……)。
南扶光给她新打造的剑取名叫“等等我先吸个阳光活力”,小名原本叫“吸吸”,但察觉好像此名既不严肃也不文雅好像还有嬉皮笑脸地开黄腔嫌疑,遂又改名“等等”。
“等等”的横空出世又给了修仙界不小的震动,有那么几日南扶光带着它走到哪都能听见各种震惊文学,云天宗众人仗着与她相熟,更是乐此不疲地让她展示“等等”的神奇之处——
每一次表演都能收获一堆的膜拜,尽管“等等”不是神兵也不是仙器,但它收获的效果却力压神兵现世。
因为「陨龙秘境」选拔,渊海宗聚集了不少它宗优秀器修,在看完又一次的凝水成冰剑后,一名来自密宗林的金丹期器修叹息:“南扶光,你真他娘是个天才,修剑道可惜了。”
这话早八百年前她就听「翠鸟之巢」说过。
但不容她反驳,围观的众人里就有另一无为门的剑修妹妹红着脸反驳:“说什么呢!扶光仙子可是越级使过‘无尽焚天剑阵‘的,那可是化仙期剑阵!她合该是剑修!”
在众人吵起来时,站在人群中央的南扶光微笑着笑纳了所有的彩虹屁。
……
大部分的人并不知道南扶光哪来的图纸做出来的“等等”,他们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宴几安给他的徒弟开小灶了。
无恶意,这是源于想象力之贫乏。
正如南扶光当初做梦时,也只敢想象自己手中握着的是宴几安的羽碎剑,因为那是她遇见过的三界六道现存的最好的剑。
有好事之人窜捏云天宗的人去问问怎么回事,因为他们明明听说前段时间云上仙尊还很不满意二徒相争秘境名额……
“所以那图纸当然不是仙尊给的啦,至于日日大师姐从哪来的,你们可以去问她。”桃桃说。
“哪怕不是仙尊给的,至少他知道那图纸来历吧……好歹是师父,早就听说了,平日里众人要知道云上仙尊他老人家的仙踪,都得跟你云天宗大师姐报备询问呢!相对应的,云天宗大师姐的事他也该一清二楚么不是?”
吃瓜群众戳戳桃桃,没想到小姑娘“啧啧”两声摇摇手指:“那都是过去式了,你现在要问我们大师姐的事,还不如去问那个在观如街卖馄饨的……”
她话语刚落,便感觉身后突然一阵死寂。
回过头便看见宴几安站在自己身后,目无情绪,眼底一片暗沉望来。
“……”
立刻感受到了什么叫“一瞬间的尿急”,桃桃收了脸上的唏嘘,满脸严肃做礼,恨不得整个人趴地上去的行大礼,高呼一声:“仙尊!”
宴几安沉默半晌。
在鸦雀无声望来的众人凝视中,只道一句“图纸不是本尊给的”,遂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
纵方才云上仙尊话语中毫无情绪可读取,但他们多少硬是品出一些些的不愉悦。
……
很快,「陨龙秘境」选拔如期而至。
选拔第一轮进行单败制度,既每种道途数百人被分为七组,随缘划分,每组数十人,两两对决,赢的进入下一轮,直到诞生七名优胜者,可进入秘境。
在任何一轮单败制度中输掉的,进入败者组。
败者组再重新分组进行积分制度,输记零分,平记壹分,赢记贰分,最终再择积分前三的可进入秘境。
——规则最开始出来的时候,有人提出异议如此分组岂不是很看运气?
对此「翠鸟之巢」的解释是,说好的最终解释权在官方,并且进入秘境后“气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倒霉鬼千辛万苦爬进去了又能捞着什么好东西?
反抗的人偃旗息鼓。
更何况也不是所有人都真的冲着「陨龙秘境」而来,本次渊海宗聚集不少小宗门的炼气期弟子,他们不过是来见见世面、积攒下实战经验顺道凑个热闹而已。
具体分组谁也看不见,都要等待选拔正式开始那日才知道自己是运幸运小饼干还是倒霉蛋。
但正如门派考核排名,当你考了第一或者从第一变成第三,在排行正式公布前,一定会有好事者冲到你的面前,一脸兴奋吃瓜——
正如选拔开始前夜,这一日,南扶光刚用完晚膳正准备回去擦擦冥阳炼落的灰,就有好事者神秘地拉着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嗓门道:你知道吗?你和神凤鹿桑分在了一组!
南扶光对于这句话沉默了很久。
而后她唇角抽搐,一脸感慨地拍拍前来泄密那人,心想我那亲爱的师父真是求仁得仁。
……
剑修因为人少,一共也就三百来号人,所以剑修的选拔是最先进行的。
次日,南扶光按照工作人员通知的那般按时来到演武台,选拔早已开始,台上正在拼命地,正巧就是她小师妹鹿桑。
她的对手是来自无为门的一名筑基初期剑修,但那人明显不是她的对手,手中最多算中品普通神器的剑在伏龙剑下,毫无招架之力。
只听见人群惊呼声中,云天宗小师妹身后生出一双如火凤的火焰羽翼,手中伏龙剑燃烧着精粹之火,使得平平无奇的筑基期剑阵“百棋阵法”变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那确确实实很有视觉感官效果,满天的火焰从地下蹿出,无为门弟子只剩抱头鼠窜。
最终,他举手示意认输。
凤吟长鸣,落在演武台中央,云天宗小师妹收剑式时,身后有凤凰轮廓展翅,火焰燎天,映得其双眸成了一片金红。
观众席一片哗然。
“……居然还有结算动画。”桃桃趴在栏杆上,“啧啧”叹息,“至少也是个稀世级橙卡。”
那南扶光懒洋洋地展开手中刚刚才拿到的对战表,上面显示顺利的话她将在打败三个炼气期至筑基期不等它宗剑修后,就会遇见鹿桑。
挺早的。
她瞥了眼满脸感慨的桃桃:“那我是什么?”
“凡卡?”桃桃眨巴着眼,“狗粮。”
南扶光卷起手中卷轴,敲了敲她的脑袋。
……
云天宗大师姐也是有攀比心的,她才不是什么一抽一大把的狗粮。
正式比赛登台前,她扫了一眼观众席,虽然人头攒动但她一眼看见姗姗来迟的那杀猪的。
带着三头猪,男人在观众席山顶洞人级别的最便宜票价区域落座。
南扶光翻着白眼想把他臭骂一顿,花大价钱买彩衣戏的票看美人时就舍得花钱了……一边腹诽,她一边琢磨首战如何才能一鸣惊人,赢得漂亮。
登上台,对手是来自明翠谷的筑基初期剑修,看上去年龄与她不相上下,那少年剑修站的笔直,在南扶光慢吞吞伸手去掏“等等”时,双手抱拳:“扶光仙子,久闻大名。抽到你算在下时运不济,告辞,在下弃权。”
南扶光:“……”
南扶光掏剑动作进行到一半被迫停下。
然后她是上台了,只是刚站稳不到一瞬,又稀里糊涂被赶了下来。
有什么办法,人家都喊弃权了,总不能把他抓回来说“等等我还没一鸣惊人”。
就这样连胳膊都没抬地,她进入了下一轮,往观众席的山顶爬时,她心中十分讽刺地想:谁能想到,爬观众席能比选拔赛还累。
她默不作声地在那带着三头小猪的男人身边坐下,两人未打招呼未聊闲话,旁边的人从她膝盖上拿过对阵表展开研究了一会儿。
然后宴几安就来了。
他自然也是知道南扶光与鹿桑分在一组这件事的。
看着御剑前来,蹁跹下落于附近的云上仙尊,南扶光抱起了壮壮,做好了准备这人今日但凡说一句不中听或者不吉祥的话就把壮壮扔到他脸上去——
谁知道云上仙尊远道而来,目的颇为惊人。
长袖袍下,掌心翻着朝上,剑铃声起,出现在云上仙尊手中的,是他的本命剑,羽碎剑。
看着那把在自己梦中曾经出现过无数次,且不得不承认某一瞬间曾经对它非常渴望的三界六道最强宝器,南扶光满脑瓜子问号抬起头,望着宴几安。
在她身边,一直沉默的那位“路人馄饨摊摊主”也是露出费解的表情。
“你曾问我要羽碎剑。”宴几安道,“既然报名了,且放手全力应战。”
“?”
羽碎剑?
给我?
啊?
一时间,扶光都没回过神来,震惊地心想,天下红雨了?宴几安是让我放手全力暴揍鹿桑的意思?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何拒绝宴几安的了。
只知道拒绝一瞬,后者似并不意外,长长的睫毛煽动垂落,似有些失落或者别的什么,他抿抿唇,望着南扶光。
南扶光脑子都被他这万般委屈弄成浆糊,只能含糊其辞,道她新剑趁手,取了名字,尚且可用。
宴几安过了很久,才点点头,羽碎剑在掌心消失,那固执摆在她眼前的手过了很久才缩回去。
宴几安走了。
等他走得无影无踪,南扶光身后有杀猪的嗤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阴阳怪气。
南扶光转了个身,问他又有何高见,只听见杀猪的未发表任何高见,只是问她,感动吗。
南扶光刚欲回答,男人便把手中对战表塞了过来。
“人不可能突然不贱,正如狗不可能突然不吃屎。”
南扶光展开对战表看了眼,立刻从方才对宴几安反常慷慨行为的困惑变作宇宙级别无语——
在她与鹿桑对战中诞生的胜利者,将在下一轮应战无为门剑阁的三师兄简英。
这位无为门三师兄,手有一阶仙器“寒光”,一手自创的“震荡寒山剑阵”,踏平四方邪祟。
简英是个金丹中期。
是鹿桑拿命填都不可能打得过的金丹中期。
第119章 “师父!”
鹿桑与金丹中期交手, 毫无胜算,且会受伤。
南扶光则不然。
她此时对外宣布的资料尚且为金丹初期,但纵观综合实力,她机缘巧合习得“无尽焚天剑阵”, 若手中再多一把宴几安的羽碎剑, 胜算成倍剧增。
让南扶光赢了鹿桑, 去对阵简英,让鹿桑入败者组与那些人菜鸡互啄,这种合理规避风险的安排就很合理。
也很离谱。
想到方才宴几安递出羽碎剑时,自己被他突如其来示好吓得魂都快飞, 她不接, 他还挺委屈。
是生怕这双保险上得不够稳固才委屈?
他可能自己还觉得自己对她挺好。
有一瞬间, 南扶光心里很恶毒地想,摆烂吧, 老子弃权, 去败者组, 让神凤在首轮被金丹中期锤一遍后,最好被锤得鼻青脸肿举不起剑。落入败者组,然后在败者组又被金丹中期区区不才在下我锤第二遍,锤进地心,锤出阴影。
但转念一想, 又觉得,算了呗。
她这小师妹是傻白甜加恋爱脑, 讨人厌的是永远学不会如何端平一碗水的云上仙尊。
“你看上去想到了个恶毒的点子, 并且在要不要施行中纠结了好几个来回。”
懒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南扶光转过头去。就看见那杀猪的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很闲地给蹲在他腿上的壮壮挠挠痒, 修长的指尖蹭过小猪的下巴,小猪发出满意的哼哼声。
“讽刺的是,前一夜我其实在想如果我就这样无情地击败了鹿桑,师门的人会不会觉得我为胜利不择手段,我想到半夜,差点失眠。”南扶光面无表情地说,“结果今天烦恼出现之前,云上仙尊却亲自来叮嘱我全力以赴,可能还在心中祈祷我旗开得胜。”
“嗯嗯。”
男人看上去对她的烦恼根本无动于衷。
“这不是皆大欢喜吗?别再抱怨说天道不够爱你。”
南扶光踢了他一脚,表示这才不是皆大欢喜——
她赢鹿桑那是天经地义。
让宴几安来这么一个叮嘱反而变成她在完成他吩咐的事儿了,多膈应。
“那你还要赢她吗?”
“会的。我会把她打得落花流水。”
男人撸猪的动作根本没有停,闻言只是唇角翘了翘,听上去与她的信心十足完全背驰,甚至有些敷衍道:“好的,去吧。”
南扶光握拳道:“希望到时候那位不懂得端水的可千万别心疼,当鹿桑被我摁在地上,他如果灵感爆棚想来个什么英雄救美把羽碎剑插进我的心窝子——”
“……”
狗血话本看多了吧?
在云天宗大师姐喋喋不休地脑补虐身虐心剧情时,男人终于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不会的。”
南扶光斜瞥他。
“如果他这么干了,我帮你摁住他。”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
放在前段时间南扶光只会不屑地让他醒醒别青天白日做这种超级英雄为主题的白日梦,但此时想到那日被两根手指捏住收去的”无尽焚天剑法”……
这人指尖轻佻划过她手中剑身,带来的轻微颤动仿若再次出现于掌心。
她打了个寒颤,腿软了下。
然后“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流氓!”
红着脸骂完这句,扔下一脸莫名其妙自己说漂亮话还要被骂的杀猪匠,云天宗大师姐果断转身冲下观众席。
……
有了凤凰灵骨与伏龙剑,其实鹿桑的实际战力几乎等同于筑基末期,甚至无限逼近金丹初期。
具体体现在她今日在筑基期同等阶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就连那筑基末期的剑修也在她手下走不过一炷香。
观众席叹息一片,掌声如雷,从最开始大家觉得她今日必定止步于南扶光那一战,开始逐渐有了争论的声音”
官方公布的资料来看,云天宗大师姐南扶光不过金丹初期,且她无灵骨显性,若非前段时间阴错阳差有了趁手武器,这一战真不定鹿死谁手。
更何况鹿桑也有一种今日越战越勇的感觉,几轮选拔挑战下来,漂亮的脸蛋上双眼不见疲惫,反而越发兴奋与自信。
正所谓打铁要趁热。
是以当南扶光与鹿桑真正站在同一演武台上时,南扶光还是面瘫着一张脸——
前面几轮皆为炼气期修士,面对她不是直接弃权就是连剑都不用拔的一击败落,一脚给上一轮的对手踹出演武台时,南扶光自己都愣了心想我的体术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吗?
于是此时此刻,莫说”打铁趁热”,她连热身都算不上。
而看台上坐满了兴奋的满脸通红的吃瓜群众。
那炙热的目光搞得南扶光的心跳都快了一拍,满脑子的这要是输了就真的坐实了某些描述——
“背面介绍很多看似来历伟大实则凡卡”。
“最终的命运不过一张狗粮”。
“全部勾选统一喂养经验宝宝”。
“大师姐。”
软软糯糯的呼声响起,南扶光稍微回过神,目光落在擂台对面的鹿桑身上。
小师妹今日把乌黑的长发高高束其用一根簪子固定,身着规规矩矩云天宗剑修道袍,全身上下装扮与南扶光唯有脚上靴子与腰带颜色不同……
扎眼看去俨然复制黏贴般。
台上众人想必也是发现了这一点,再加上“云上仙尊前世道侣”与“现世未结契道侣”的身份,果然变态地更加兴奋,口哨声与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
鹿桑因此小脸通红。
南扶光则淡定屏蔽了这些嘈杂之音,打今日来头一回将那造型奇特的剑柄从腰间借下,“等等”于她手心打了个转,握在手里时,全场哗然——
人们亲眼所见数枚鲛灯灯芯摇曳,飞起,犹如节庆天灯漂浮于云天宗大师姐手中聚集。
场馆之内黑暗一瞬,只见一把燃着烈焰的长剑逐渐成型。
「翠鸟之巢」工作人员显然对此早有准备,当肖官无奈地吩咐渊海宗弟子“燃启备用鲛灯”,鲛灯亮起前,黑暗之中,人们看见另一把燃烧着精粹之焱的长剑也出现了。
不见执剑之人。
两把燃烧着烈焰之剑于演武台两侧迅速向着重剑疾步而动,甚至分不清谁更快一些,只听见“锵”的一声剑身撞击声,火焰四溅,落地明火如荧火兽飘散蔓延!
原本嘈杂的观众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师出同门,同样的装扮,同样的剑法,同用火属性燃剑开局。
当新的鲛灯一盏盏亮起,重新获得光明的人们终于得以看清演武台之上的缠斗,此时仿若开局便陷入白热化!
对于剑法熟练度显然是南扶光更胜一筹,只见她一个抛剑,再飞身踏剑,于高处落地之时,“等等”如鬼魅又出现在她手中,高空重击如如雷——
全场能听见云天宗小师妹倒吸一口凉气,避无可避时,燃烧烈焰的羽翼自她身后展开,羽翼扇动带着她以不可能的轻盈后撤!
“呯”地巨响中,南扶光手中烈焰剑狠狠插入演武台面,台面应声裂开数条缝隙。
她拔出烈焰之剑不废吹灰之力,本就无实体之剑在此刻展现出优势,一击不重她抬手就连上下一击,逼得鹿桑暂时乱了阵脚,只能扇动翅膀,连续地慌乱后退!
演武台上,火焰如燎原之势蔓延开来。
那升起的火焰就要格挡所有人的视线。
这时候人们发现,神凤每次扇动翅膀都会四溅不熄灭的精粹之焱,正如她第一把的对决,她可以轻易在火焰上踏足——
南扶光却不行。
她只能选择没有火的地方落脚。
“她不该选火属开局。”
“可能是咽不下那口气,选拔开始前听说云上仙尊找到她让她不要参选给鹿桑让让位置……”
“嗳还有这种事?”
“嗯,你没看到刚才那个嚣张气焰,完全不输神凤的精粹之火啊!”
“但选拔不是靠赌气就能赢的吧,那把剑不是四属性神器吗,她应该——”
台上的那只得了张嘴巴的人尚且话语未落。
下一瞬便看见云天宗大师姐手腕一震,眸中折射出蓝色的光芒,下一瞬,凝水而成的冰蓝色长剑被高高抛掷半空!
饱受地火侵扰的少女剑修一个翻身跃上漂浮于半空的长剑,在鹿桑抓紧这个空挡站稳,展开筑基中期的“寻梅阵”前,她双手一展——
数把冰蓝色光剑在她身后浮现。
“万剑阵法?”
“是万剑阵法——水属性的万剑阵法!”
“哇我只看过云上仙尊金属性的,我以为那就是剑修的剑阵颜值巅峰了……原来水属性的也很好看啊!!!!”
——这场选拔在南扶光使用水属性的万剑阵法时就结束了。
相比之前,之前火与火的对决更像是为了让整个比试变得更有观赏性的刻意拖延。
渊海宗地域海底之下,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海水。
而“等等”就像是曾经南扶光使用的一切符箓外挂潜入武器的同等存在,它运作凝聚能量的时候,甚至不用动用南扶光自己本身的力量。
当周围的某种属性物资源约等于无尽时,她的力量就是无尽。
正如此时此刻,看台陷入鸦雀无声中,铺天盖地的水剑从天如暴雨疾速而猛烈的降落——
利剑撞击刺穿神凤的精粹之焱形成的羽翼,神凤的火焰在理论上是无法熄灭的,确实最开始那水剑经不起精粹之焱的火烤几乎在触碰到火焰的一瞬便“噗嗤”蒸发……
但万剑阵法如不会停歇的、不知疲惫的怒兽,以无尽趋势猛攻——
一根利剑终于刺穿了神凤的羽翼!
天空中响起凤凰的哀鸣,半空中的云天宗小师妹手中伏龙剑脱手,伴随着一根根泛着蓝光的剑体刺穿羽翼,她摇晃着跌落在地——
“叮”“叮”无数水剑将她固定在地面,灵骨形状受伤如同伤灵骨宿主之身,此时刺穿她背后火焰羽翼的剑如同扎在她双臂。
鹿桑的脸色逐渐煞白。
疼痛让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当她狼狈挣断羽翼撑着双臂坐起,高空飞剑之上,南扶光手一握拳,如瀑布般在其身后展开的剑阵收。
演武台上,硝烟四起,原本平整的台面此时战损异常惨烈,一切突然归于片刻寂静。
“师妹,你输了。”
云天宗大师姐嗓音清冷,她收了剑阵便屏息耐心等着鹿桑认输,结束这场属于云天宗的内斗。
然而一瞬放松之际,只见不远处脱落的伏龙剑凭空出现在鹿桑手中,本命剑在手,背后再次燃起双翼的云天宗小师妹执剑一跃而起,直扑南扶光面门!
南扶光猝不及防只得略微狼狈后仰,在后翻堪堪躲过鹿桑一剑时,蓝色光剑再次于身后出现——
这一次因为她瞬间恼怒,光剑数量以方才剑阵数倍形态出现,阴天天际照亮半空,仿若碧云万里!
那剑阵就在鹿桑眼前,只要有一根没躲过,今日她鹿桑必将血溅演武台!
堪堪躲过数柄光剑,鹿桑尖叫一声,再次从高空坠落在地!
哪怕是在半空南扶光也清晰听见“咔嚓”一声骨骼碎裂声响,鹿桑立刻痛吟,匍匐在地再也起不来。
南扶光蹙眉从高处俯瞰而去,同时欲扬手收了剑阵,就在这时,她听见鹿桑带着哭腔喊了声:“师父!”
未等南扶光反应过来,便听见观众台有龙吟震天,紧接着银色的巨龙化形从天而降,以呼风唤雨般强大的压迫力腾飞于演武台上空。
如蜻蜓般透明的翅膀舒展开,那是完完全全应敌的姿态——
巨龙盘踞于蜷缩在演武台中间的云天宗小师妹身上,龙首高昂,獠牙显露,冲着半空中南扶光的方向发出如若欲破碎九霄的怒吼。
第120章 以牙还牙
当时那下, 龙吟怒吼震碎九霄,又有扶光仙子万剑阵法展开未收,足踏半空冰蓝光剑之上,她俯首遥望真龙盘踞云天宗小师妹之上, 面上不显半分情绪。
观众席上, 倒是鸦雀无声。
谁也没想到在一番云天宗剑修同师门师姐妹精彩内斗动作大戏后, 就这样无缝衔接进入下一幕:仙门狗血虐恋情深。
“——靠恁娘,这是在弄啥嘞?俺没看错吧?这云上仙尊怎么帮外头的姑娘吼自己媳妇儿?这在俺们宗门是要被浸猪笼的。”
观众席的一声灵魂发问,完美代表了此时此刻满脸懵逼的众人的心声。
演武台上,鹿桑右腿不自然的弯曲, 蜷缩成一团不断发出痛呼呻吟。
“师父, 我、我腿疼。”
演武台上, 化为银龙的云上仙尊初显龙形,薄翼张开, 以十分保护姿态, 冲漂浮于半空的南扶光发出声声怒吼, 似警告她莫在轻举妄动。
演武台下,终于回过神来的肖官,眉头一挑,轻“啧”一声,抬手敲响了比赛终止的铜锣。他将写着“鹿桑”的木牌从对战表格上摘下, 扔进败者组木盒中。
铜锣之余音回荡,惊醒后所有人都以为, 本次演武到此为止。
闹剧结束了, 他们都在等,云上仙尊该如何同他的现世未来道侣解释,他怎么能为保护前世道侣, 不惜当众与她为敌!
屏住呼吸,大家都在翘首以盼。
就在这时,当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南扶光会失魂落魄或怒不可知——
却在此时发现,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踩着蓝色光剑御剑腾空的云天宗大师姐,双眸明亮而坚定,从头到尾无动摇之意。
当象征着鹿桑败北的铜锣声最后那一声回荡余韵消失,只见云天宗大师姐抬起手手腕一震,忽而有夹杂着海水腥咸的海风聚集,境界之外,平静的海水翻腾。
流淌折射着水光、充盈无穷水属性的蓝色光剑,由原本的数十把无限倍增,变作成百上千!
铺天盖地的光剑,原本如扇在南扶光身后展开,此时此刻却由扇化作一席壮观天幕,蓝色的光铺满了整个演武场的上空!
……
数千光剑,水汽四溢!
原本火烤大地,炙意盎然的空气之中,仿若突然洗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剑意嗡鸣,当那细微声响频率快至极致,伴随着南扶光手腕一翻,所有的剑瞬间如雨幕落下!
破空之音,又如雷霆万钧,剑光如流星划过,那冰冷的蓝光之剑顷刻之间刺入坚硬的银色龙鳞,鲜红的血液流淌而下,所造成的伤害却不急此行为本身意义带来的震撼——
刹那间,巨龙震怒,盘龙腾飞,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观众席一片恍然。
在无人在意的山顶洞派角落,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然而当他刚刚迈出去一条腿,还未来得及动作,身边一只小猪化作拥有金色瞳眸的少年,他蹲在观众席长椅上,兴致勃勃地望着不远处与那条银色巨龙缠斗的剑修少女——
“我要是你,我就不那么着急去。”
兴致勃勃的嗓音使男人停住了脚步,他保持着迈出长腿的姿势。
“刚才我做下承诺的时候你是恰巧聋了吗?”
他语气淡定,实则眼睛没有一瞬离开眼下已经乱成一片、战斗情况完全超脱出“选拔赛”范畴的演武台上。
“她说那条龙可能会在她把神凤摁在地上时灵感爆棚想来个什么英雄救美把羽碎剑插进她的心窝子,现在是时候了——”
少女剑修身影如离弦之箭,御剑冲向银龙!
银龙咆哮,琥珀色瞳眸竖成一条线,在一道蓝光撕碎它的透明薄翼时,振翅飞起,顷刻间将数道光剑化为虚无!
“我得赶在羽碎剑真的插进她的心窝子之前。”
男人稍一停顿,把自己的话说完。
“她比在大日矿山时强很多。”
金色瞳眸的鬼修微微眯起眼,望着与龙缠斗、翻腾半空的南扶光,露出跃跃欲试的向往的神情。
“你最好不要做一个扫兴的男人。”
“……”
这句话可杀伤力太大了。
男人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却整个人怨气很重地坐了回去。
……
已经不知道展开了第几次“万剑阵法”,蓝色的光剑一批消失,下一批立刻出现于南扶光身后。
此时,观众席上开始有人察觉到不对,若说“万剑阵法”为金丹中后期阵法,那它肯定和寻常基础阵法不同,是对修士的识海气旋有损耗的——
换句话说,这么一波又一波,不知疲惫的召唤剑阵,莫说南扶光一个普通的金丹期剑修,按照道理,哪怕是宴几安来,最后几波效果也该打折扣了。
但南扶光完全没有。
她身后的剑阵甚至伴随着与银龙的争斗白热化,越来越密集。
此时,是曾经身为渊海宗炼器阁少阁主的肖官率先想通,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云天宗大师姐手中那把奇怪的剑,恐怕不止是凝聚转化五行之力,而是纯纯的吸取……
这整个过程,甚至可能与南扶光本人的精神力无关!
“只要不净海一日不枯竭,扶光仙子的剑法恐怕就不会有停下的那天!”
肖官提高了声音,冲着银龙方向。
“仙尊,扶光仙子之剑意无穷尽,今日烦请止战止戈!”
他声音清晰传入演武场每个人耳朵里。
“什么叫剑意无穷尽……”
“意思是内个南扶光现在用的不是自己的气旋识海在催动剑阵?”
“那她用的什么?你意思是那把剑现在是全自动型,根本无需主人使劲它就能坐上去自己动?”
“自己动完呢?”
“自己动完就、就无限内功剑意呗?”
“锁蓝外挂?”
“……………………我草!那把剑?!”
“怪物吧?!”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宴几安自然也是听见了肖官的诉求。
本意也是阻止鹿桑再次加重受伤,影响接下来败者组的战斗,想要速战速决的宴几安亦无心恋战。
只见此时此刻,腾空于半空的银色巨龙周身忽然笼罩一层金光,金属性立刻压过空气之中水属性,银龙盘卷其尾,顷刻间,于它身后,一模一样的金色光剑笼罩另外半边天空——
金光璀璨的金属性万剑阵法由此展开。
今日对于观众席上的所有人来说算是前所未有值回票价。
在看了一次云天宗大师姐与云天宗小师妹的内斗后,现在,他们华丽丽地看到了师门内斗的升级版。
……
渡劫期之剑的剑意纯粹凌厉。
当它们齐刷刷飞向南扶光时她避无可避,很快地发现那些金色光剑并非冲着她本人而来。而是精准地一枚一枚粉碎她身后的水属性剑阵。
无数蓝色光剑如被戳破的水球“啪”地炸开开来。
当一团金光与蓝光就在南扶光的脸庞碰撞炸裂,她不得不抬手遮住被强光刺痛的双眼身躲避——
猛一分神,控剑失去准头,她从漂浮的“等等”之上高高坠落,又狠狠摔在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
“呃!”
手中长剑脱手飞出,凝聚的水汽散型化作一滩死水顷刻被地裂缝隙中的精粹之火蒸发……地面凸起的时候膈在南扶光后腰,剧烈的疼痛让她面色瞬间煞白!
然而南扶光却顾不上这些。
落地的一瞬,她就看见原本瘫软在地的鹿桑不知道何时坐了起来,她缩成一团躲在化作真龙云上仙尊之后,眼泪汪汪且充满惊恐地望着自己。
伏龙剑慢吞吞她重新握在手中,虽然她暂时未动,但在南扶光看来,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动……
就像是应证南扶光的猜测,天空传来凤鸣之音。
一双残破的火焰鸟羽“砰”地一声重新燃烧,出现在鹿桑身后,云天宗小师妹眼泪汪汪:“是我的错,我不该叫师父……我、我认输,你们不要再打了!”
“小师妹,再教你一个道理:劝人停手前的第一个诚信动作,绝对不是握起你手中的剑。”
南扶光撑在地面的双手倏然握拳!
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心中的恼怒一瞬间达到了巅峰,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站稳自己,演武台上,独她一人站在所谓龙凤对立面。
剑铃之音若有似无在耳边响起,夹杂着海水腥咸的气息充斥鼻腔,南扶光眨巴了下干涩的眼,弯腰捡起“等等”。
手腕一翻,充盈水汽的冰蓝色光剑再现。
与此同时,南扶光头顶有风云聚集,境界之外,不净海凭空出现犹如漩涡般的巨大黑色乱流,无数冰蓝色光剑,犹如冬季屋檐边,摇摇欲坠的冰锥逐一显现……
“——无尽焚天剑阵!啊啊啊!是那个剑阵的水属性版本!”
观众席上,有人惊呼。
南扶光盯着鹿桑那已经被撕裂一边的神凤火羽毛,手中水剑一舞,剑指她另一边完好羽翼——
云天宗小师妹似被这冲天煞气吓了一跳,脸色煞白望着南扶光。
也就这一瞬。
就在头顶那新的剑阵即将形成之际——
一条金色的锁链缠上南扶光的手腕。
猛然收攒!
南扶光手中剑再次被震脱!
缠绕在手腕上的金色锁链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南扶光猝不及防被牵着踉跄拖行数丈,刚刚摔倒,尚未来得及爬起来,又感觉到那锁链一紧,将她强行拖拽拎起!
她像是一根葱似的从地上被“嗖”地拽至半空!
冰冷的气息就在头顶,粗重的喘息伴随兽腹起伏响彻耳边,南扶光艰难抬起头,只见俯首望来的巨龙双眸如灯笼,但那眸中等待臣服的目光却让人熟悉的心惊……
顷刻间反应过来,那紧紧束缚住自己手腕之上的金色锁链从何而来,南扶光突然感觉到一阵作呕之意涌上心头。
她真的偏头干呕一声。
当她狼狈地被吊起来在半空摇晃,叮叮当当锁链撞击声中,脚下有跌跌撞撞的鹿桑用伏龙剑支撑着自己爬起来……
破碎的、未来得及形成的无尽焚天剑阵就在头顶。
有一瞬间南扶光是恐惧的。
她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这一对龙凤的对手。
“等、等一下……!”
她现在浑身都很痛。
如果鹿桑这时候再给她来一剑,她会死。
恐惧涌上心头,周围一切的嘈杂归为万籁俱寂,正如面对渡劫期真龙她的所有倾力而为不过伤其皮毛……
额头一滴汗水滴落。
挂在她的睫毛上,而后落入眼中,火辣辣的疼。
“……还……没完。”
嘶哑的声音透着咬牙的颤抖。
抬起那边还能自由活动的手,南扶光的手伸向腰间乾坤袋,从里面摸出一张紫色水属性符箓——
若说有了“等等”之后,她自认为打遍渊海宗无敌手。
但她不是没考虑过,古生物研究阁那般惊天动地的洗牌后,不会有利益受损之人对她心有怨恨……
乾坤袋里的符箓就是她救命稻草。
上一次用这东西拍进胳膊里,她当时识海被封,属实无奈之举,虽然效果拔群召唤了一头无解且凶残的九尾火狐,但之后她也着实遭了罪。
根据桃桃说,当时若不是云上仙尊掏空了宝库几乎用上了所有的灵药,就凭她那灼烧严重、骨髓都快化成肉骨头里最美味的那一口的重伤,胳膊并不一定能保得住。
南扶光倒也不知道如此多详细的。
她是昏迷了,只记得钻心的疼,疼得她噩梦连连。
——而今日,水属性的符箓会造成什么效果她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混乱一片,强大的求生欲与屈辱让她有些慌神,当被绝对辗轧的等阶金属性束缚起来,她整个人突然变得对周围的一切敏感。
犹如困兽,一心想要挣脱。
咬破了口腔里的肉,血腥铁锈味在空中蔓延,南扶光心跳如雷,那尚且未被束缚的那边手用两根手指夹着紫色符箓,举起。
咬咬牙,那张水属性的高等阶符咒高高举起,正欲以无悔之力拍入被金链束缚的那条胳膊,在那张符箓距离她胳膊只差一指距离时,她突然福至心灵般,猛地一顿——
突然感觉到被掉落于脚边的“等等”有震动。
她转过头。
下一瞬,只见剑柄处,水汽在重新凝聚。
长剑落入她指尖,与此同时,她听见身后有比方才宴空安所发出的龙吟更长远浑厚之另一龙吟声起——
顷刻间,不净海仿若与天际合并为一线,晨昏不分,昼夜混淆,宇宙震荡,天地共鸣。
……
从南扶光的剑中,有苍古巨龙钻出,而后降临。
鹿角,狐脸,面部似有绒毛,体型遮天蔽日般比云上仙尊有不可比拟之优势,身披折射冰冷金属光泽又如夜幕的玄甲鳞片,其龙须飘扬,独身九尾,每尾皆有一目,周身笼罩于水汽海腥水雾之中。
苍龙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演武场。
顷刻间,整个演武场像是泡在了海水里。
强势的水汽侵蚀了每一个角落,每一口空气,那原本旺盛的金属气息被完完全全地压制——
正如此时被苍龙猝不及防叼住脖子,一番撕咬后一爪踩在脚下的银龙。
银龙被摁住了。
与此同时,南扶光手腕上的金色锁链束缚化作金光点点消散,她落回地面,那种笼罩着她、让她喘不上气的窒息感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抬头看去——
九眼苍龙将银龙摁在地上,银龙自然奋力反抗,两条龙尾抽打翻腾交缠成了一团,但因为体型差距巨大,银龙并不是苍龙的敌手。
很快它便被制服,数枚如蜻蜓的薄翼展开贴在碎石地面,早就被砸的凹凸不平的演武台,凸起的石头如利刃将其划得千疮百孔!
苍龙抬爪,宛若戏耍般放开它,银龙立刻昂首发出嘶吼,声波震动,在场许多人不得不捂住耳朵才不至于因此耳鸣头痛——
银龙尖锐的獠牙试图撕咬就在嘴边的苍龙龙爪,漆黑鳞片最初毫发无伤,银龙利爪挠在苍龙腹上,三条血痕触目惊心!
然苍龙桀骜如全场真正的主宰者,不知疼痛般,裂开嘴,猩红的嘴裂开,仿若露出个不符合它生物的恶劣笑容……
下一瞬。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颤动,是苍龙抬爪一爪将银龙的头颅踩住,力道之巨大,演武台俨然行程一个巨大的坑,几乎从中一分为二裂成两半。
众人惊声尖叫中,苍龙放开只此一击后头晕或者是真的重伤至一时间根本无法再起的银龙,腾飞而起——
它下巴高昂,鼻孔里长长喷了两股奶白色的寒霜之气。
而后,低头看了眼南扶光。
“?”
未等南扶光搞明白这条凭空从她剑里钻出来的苍龙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她踉跄了下,不得不将手中长剑拄地才没摔倒,茫然地抬手摸了摸,只感觉胸腔极具跳动,血液在血管中奔流,识海在她没有任何催动的情况下,突然翻云捣海——
眼前一阵金光闪过。
她看着那条苍龙背后,犹如一张编织完整的星图,无数金色光点闪烁着璀璨光芒,而后逐渐光芒延伸,编织成网。
苍龙巨爪一点,场内的水汽被金气肃杀之气代替,如捕兽网的金芒星网从空中落下,劈头盖脸罩在还未来得及爬起来的银龙身上。
金属性的渡劫期真龙,被同金属性的金光星网束缚,狼狈至极,逃脱不得。
“……仙、仙尊?”
“那是什么——”
“它还好吧?”
看台上的观众们简直看傻了眼。
要不是觉得被召唤来的深渊生物绝对不会有太复杂的护主之意,他们现在简直要觉得那铺天盖地将银龙罩如困兽的网,只是在给南扶光报方才那锁链屈辱之仇。
……
当银龙为求脱困,不得不重新化为人形。
银白色的光芒闪烁而过,金网之下,取而代之方才银色巨龙的,是一袭淡紫色道袍、乌发如墨的云上仙尊。
手持羽碎剑,他眉目清冷,眉宇之间隐约有怒意,一剑劈开束缚于周身的金网。
然而在宴几安脱离束缚的一瞬,他忽然耳闻远处有轻盈剑步疾速踏风而来。
“嗒嗒”两声轻响。
他抬眼时,昔日爱徒淡眉冷眼已至跟前。
她如一叶疾速掠来,两人近至他感觉到鼻尖瞬间掠过她的温热鼻息。
而后伴随着“噗哧”闷响,以及手腕上传来的刺痛,他后退数步被撞击而来的身体撞倒,坚硬的膝盖毫不收力骑压在他胸膛之上,迫使他发出一声沉闷低吟。
“……日日?”
温热的血液飞溅至骑在他身上少女剑修的下巴。
宴几安一只手手腕,被南扶光手中流淌着晶莹蓝色光泽的长剑刺穿,死死钉在地面。
“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