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独闯魔门 小麒麟怀孕了

    经历这一场大战, 仙门伤者一百六十八,亡者九,生擒魔修九十七人, 诛杀三十一人, 剩下的,则全部带伤逃离。

    计划落空,紫极真人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但如此损兵折将,他也不敢当众发作,只得先让受伤的弟子们下去治疗。

    斩刑被推至翌日,秦弥远趁夜深之时放倒太极宫的守卫弟子救出了那名小女孩,连夜带到青灵城交付柳玹手中。

    听闻她身世遭遇, 柳玹也是心有不忍, 抱着遍体鳞伤沉沉睡去的小女孩面露感慨:“她父亲原是百相门的弟子,是个敦厚良善的好人,叛出仙门之后同妻子隐居, 从未听闻他夫妻二人作恶。”

    秦弥远垂着眼睫, 心事重重:“仙魔混血在他们眼中就已是十恶不赦了,更何况他们也害怕这世上会再出一个温峫, 所以要赶尽杀绝。”

    柳玹忍不住担忧他:“那你呢?”

    秦弥远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眼下有更叫人放心不下的事,秦弥远道:“我要去秋极崖一趟。”

    “你疯了?”柳玹惊呼, “秋极崖正恨不得将蓬莱洲的人碎尸万段。”

    秦弥远当然明白只身独闯魔宫有多危险,但他必须要去,回想着冥绮月那一席话,秦弥远目光沉沉,摩挲着手中茶盏。

    “我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

    仙门连破三十九处据点, 无界之门的九方氏又虎视眈眈,魔门前有狼后有虎,折损惨重左支右绌,连日来气氛低迷,没人有心思再花天酒地。

    以群魔乱舞彻夜狂欢著称的北冥外城阴森湿冷,天幕垂垂而下,是灰色的,像一块裹尸布。

    秦弥远取下头上斗笠放到桌案上:“老板,来一壶酒。”

    支撑案面的桌腿森白泛灰,看上去像是某种生物的腿骨,茶摊老板自柜台后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生面孔?”

    最近有不少九方氏试图混入秋极崖,北冥戒严,内外城交界处更是设下重重守卫把守,秦弥远随便抬眼一望,便见街边店铺十有八九都关着门。

    夜风尖啸着刮过,食人魔鸦的眼珠在头顶泛出幽幽红光。

    面前男人抽搐着倒下,身下鲜血逐渐汇成一小洼血泊。

    “嘎——!”

    “嘎——!!”

    魔鸦自高处飞下,啄食地上新鲜的晚饭。

    秦弥远从他身上搜出鸦雏宫的令牌,面无表情起身:“没有酒,那就拿命来换。”

    北冥内城其实是一座雪山。

    九殿十二宫环绕着中间千仞绝险的秋极雪崖,最高处的宫殿叫作孤澜,向来是魔尊的寝殿,而伏昭,住得离他并不远。

    纵使来之前已有准备,可北冥的肃然仍旧在秦弥远的意料之外,一路行至这里,他杀了不下十余驻守的魔修,这其实很蹊跷,九方魔族在灵力荒瘠的黄沙苍域苟活几百年,早就不是域内修士的对手,哪里用得着如此严阵以待?

    整条街道除了他已经没有任何人了,魔鸦在分食那名魔修的尸体。

    秦弥远抬头看向秋极崖方向,巍巍城门固若金汤,上百魔兵铁桶般将内城交界围得水泄不通,与其说是在防卫,不如说……

    秦弥远心里陡然冒出一种很荒谬的猜想。

    他们更像是在隐瞒着什么秘密。

    地上尸体逐渐面目全非,再眨眼,此处已没有蓬莱仙君,只有眉眼阴鸷的鸦雏宫魔使。

    秦弥远攥紧手中令牌走向内城,雪愈发大了,越靠近秋极崖,脚底积雪愈深厚,所有的脏污转瞬就被雪花掩埋。

    直至靠近城门,地上才终于出现一些别的颜色,鲜红的,蜿蜒的血迹,大雪来不及覆盖,又滴滴答答从上方溅落。

    城门上悬挂着一排整整齐齐的无头尸体,有的身着仙门服饰,有的是混入秋极崖的域外奸细,最前方两具尸体还新鲜着,断口处不断滚出鲜血。

    秦弥远跨过那片血迹,向驻守的魔兵将领出示令牌:“在外城发现十具我族尸体,有仙门的人潜入,速速带兵前去察看,我进去禀报殿主。”

    那名魔将接过令牌,上下仔细打量他几眼,回头跟身后人对视,秦弥远神色从容的任他们审查。

    片刻后,魔将向后一挥手,一队魔兵出列朝外城出发。然后看向他道:“他带你进去。”

    原本站在魔将身后的那名魔修对秦弥远道:“走吧。”

    城门开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凛冽风雪呼啸着扑面而来,秦弥远下意识闭了闭眼。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秋极崖。

    云层忧郁,大雪茫茫而下,九殿十二宫伫立天地,肃穆清冷,宛若神迹。

    ——与其说是魔头老巢,倒让秦弥远想起曾两次拜访的西天莲境。

    魔修在前领路,目光仍带着几分戒备:“还没问,你要禀报哪位殿主?”

    鸦雏宫听命于招魂殿,但招魂殿主受伤未愈,还在闭关疗伤,近日来内外城防都由三生殿主苏厄统领。

    秦弥远对答如流:“绮月殿主重伤未愈,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说着面上露出几分愤慨:“说起来殿主跟二位宫主这次营救同族吃了那么大的亏,副将打算什么时候带咱们反扑回去一雪前耻?难不成要让那些仙门那些狗东西一直踩在咱们头上?”

    一提到这件事,这魔修显然变得有点咬牙切齿:“可怜我魔门近千英勇将士!”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阴狠:“不过副将出关在即,等他迎回尊上,迟早带领我们报仇雪恨。哼哼,到时候,就用仙门人的血涂满这城墙,再将他们的头骨悬挂于上,布下裂魂阵,永世折磨!”

    出关在即?原来伏昭这么久没露面是在闭关强行破境?

    秦弥远右眼皮猛地一跳,假笑着附和:“副将大人威武!那就恭候副将大人佳音了。”他强行眨去那股不详之感,继续打探,“可是蛮荒入口不是没有人知道吗?难道副将大人已有万全之策救出尊上了?”

    蛮荒是一座游离于三界之外的孤岛,两百年前长旸联合六大门派合力所建,专门用来关押穷凶极恶之徒。

    开启的阵法镇在蓬莱洲腹地,要到达必须经过长旸在的蓬莱大殿,这世上无人能做到强闯进去。

    就算伏昭成功突破了大乘期,想要越过蓬莱大殿救出温峫也是天方夜谭,说难听点,不过送死罢了。

    为了一个温峫值得这么拼命吗?

    秦弥远觉得如鲠在喉,万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他一边走,一边听那魔修面露自得冷哼道:“副将与九殿殿主早就商定好了,你我哪需要管那么多?只需听大人们一声令下,一拥而上血洗仙门便是!”

    秦弥远笑了,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自嘲:“倒也是,左右都是要兵戎相见你死我活。”

    他忽然拔高音量,目光炯炯:“不知道副将大人在何处闭关,我愿自请为他护法,待大人出关,肝脑涂地,誓死追随!”

    魔修脚步顿了顿,看向他的眼神透出欣赏:“你小子,没想到还有几分忠心嘛……虽然副将闭关在周围设下了无人能近的禁制,但让你表现表现也不是不行。”他向右斜斜一指,“炼魂冰窟,算算日子,副将他老人家这几天也该破境了。”

    秦弥远拱手退后:“那就劳烦大人代我向殿主禀报了。”

    他刚刚转身,还未提步,魔修突然又出声道:“等等。”

    吊梢细眼泛上审视和怀疑,那魔修歪着脑袋语气不善:“你小子跟我东拉西扯这么久,好像没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啊。”

    内城反倒没有巡逻的守卫,因为这是魔门顶尖高手的聚集地,心怀不轨者闯入,必死无疑。

    所以天地之间素尘茫茫,漫天飞雪中,除却他们二人再无活物。

    秦弥远微微一笑,卸去方才那副恭敬神色,薄唇轻启。

    “不是说了吗?我要见副将。”

    话未落剑光已至,那魔修捂着脖颈不可置信的向后倒去,连声音都没发出来便没了生息。

    秦弥远的剑未必是最强的,但一定是最快的,驳命迅影,见血封喉,就算是被称为年轻一辈中剑道魁首的辛昼对上也要忌惮几分,解决区区一个魔修,不费吹灰之力。

    他抖落剑身鲜血,遥望炼魂冰窟,温雅清隽的一张脸毫无表情。如果伏昭一定要强攻蓬莱,那他今日就必须阻止,不管来日伏昭恨他也好杀他也罢,都绝不能让伏昭去送死。

    百丈冰窟御剑直上,风雪刮面而过,秋极崖的风似乎都比别处来得更加砭骨,秦弥远不想打破禁制强行打断伏昭闭关,可他别无选择。

    非反噬重伤之下,他要如何将伏昭带走呢?

    握着剑的指骨泛青,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用力还是被风雪侵染,秦弥远降落在冰窟洞口,原以为会被禁制阻挡,可出乎意外的是,没有任何阻拦,伏昭的闭关处,他畅通无阻。

    隐隐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腥香的,带着甜腻。

    是麒麟血。

    心脏猛地落下一拍,仿佛被人用重锤击打。秦弥远按下心中疯狂而起的慌乱,往洞中寻去。

    “阿昭?”

    虽然知道闭关中的人无法听见外界声音,可他还是忍不住扬声喊:“伏昭!”“伏明夜!”

    好像不喊出来,就无法遏制心里的恐慌。

    越往里走,麒麟血的味道越浓郁,甚至于冲人欲呕,直到绕过最后一面冰墙,秦弥远如遭雷击,双脚钉在地上,再也无法挪动半步。

    血,都是血,淹没了地面,甚至要没过他的鞋尖,正前方万年玄冰上卧伏着奄奄一息的麒麟兽,雪白的皮毛沾满血迹,不知是死是活。

    秦弥远清楚地看到,它的小腹微微隆起。

    第29章 两个伏昭 到底谁是谁的劫数啊……

    越强大的种族越难以繁衍后代, 母体分娩之时,往往九死一生,秦弥远此前只是听闻, 从未见过, 如今才知道究竟有多惨烈。

    按照麒麟的寿命来算,伏昭只是一头尚未成年的幼兽,母体尚未发育完全,甚至都不用到分娩,就足以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曾经万分期待的孩子成了一把利刃,秦弥远双耳嗡鸣,提着剑的那只手微微发抖。

    原本以为他久不露面,是在闭关……

    原来这才是秋极崖内城真正想要隐瞒的秘密。

    “对不起, 对不起……”

    他手足无措地淌过满地血水, 跌跌撞撞跪倒在冰台前,想要去抚摸神兽的皮毛,却哆嗦得不敢下手:“我不知道会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 阿昭,对不起……”

    声音嘶哑得几不成音, 秦弥远将脸埋进麒麟起伏微弱的颈项, 背后肩胛骨不住抖动,早知如此, 这叫什么我的命中之劫?

    分明是我给他带来了生不如死的劫数啊。

    旧的血迹尚未结痂,又有新的血液渗出覆盖,伏昭一身雪白的皮毛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麒麟一族之所以自降生起便如此强大,就是因为还在孕育之时就疯狂掠夺母体的生机。

    “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 我带你走。”

    秦弥远这一刻甚至痛恨起自己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他通红着双眼起身,然而一阵凛冽杀意忽然悍猛袭来,前方是昏迷不醒的伏昭,秦弥远不敢躲避,只能生生受了这一击,利齿般的枪尖穿胸而过,秦弥远向前猛地呕出一口鲜血,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何人胆敢擅闯本将洞府。”

    表情有短暂凝滞,秦弥远不可置信地低头。

    枪尖形状独特,边缘如利齿,上面挂着从自己身体里带出来的淋漓血肉。

    离厄枪。

    怎么可能?

    他表情错愕地看了看冰台上的麒麟,那是伏昭,绝不会认错。

    身后的人有着伏昭一模一样的声线,只不过冷漠无比,不掺杂半分感情,秦弥远极力迫使自己扭过头去,大口大口的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身后那人一身黑衣劲装,神态冰冷,分明也是伏昭无疑。

    为什么会有两个伏昭?

    看到他的脸之后,伏昭眸中明显闪过一丝疑惑,秦弥远这才想起来自己仍旧是用的那名魔修样貌。

    “唰——”长枪从胸口抽离,秦弥远强忍着伤口处被利齿啃食一般的剧痛,猛地跪倒在地,他顾不得关心自己的伤势,痛苦中夹杂着满腹惊愕,怎么会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伏昭?

    “喂。”身后那个伏昭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蹲下,好奇地捏起他的下巴左右查看,“域外贱狗?仙门奸细?我怎么看不破你的伪装之术?”

    明明是熟悉至极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和语调,秦弥远情绪大乱,一时心火上涌猛地咳出几口鲜血,伏昭偏头避开,显然有几分嫌恶:“恶心。”

    他提起离厄枪:“还是杀了省事。”

    杀机遽至,千钧一发之际秦弥远终于反应过来,提剑格挡借力翻身一跃,伏昭看着从枪下溜走的猎物似乎有些意外:“居然还有点本事。”

    二人位置对调,伏昭挡在麟兽身前,而秦弥远提剑对着他,面沉如水。

    “让开。”

    不管这人到底是谁,谁都不能阻止他今天带走伏昭!

    “伏昭”并未多言,冷笑一声,直接发动攻势,小小冰窟之中黑白两色光影交替闪现,不过瞬间墙壁地面便打得面目全非,秦弥远顾忌着玄冰台上的伏昭,不敢施展全力,但好在“伏昭”也束手束脚,似乎也同样在乎那只虚弱的麟兽。

    “你想带麟兽走?”

    几十个回合下来,二人表面上看起来是平分秋色,但秦弥远此前被偷袭受了重伤,现在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反观“伏昭”,刚刚的打斗对他来说显然只是玩玩而已。

    “伏昭”有种猫捉老鼠般的游刃有余,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冰台上的麟兽,用了秦弥远平时再熟悉不过的,伏昭惯爱用的动作,微微歪了歪头:“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两句话同时出口,“伏昭”愣了一愣,而后觉得有点匪夷所思:“怎么还质问起我来了?”

    他好像觉得秦弥远很笨:“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的兽形,你看不出来吗?”

    “?”

    秦弥远微微皱了皱眉,目光看向他的小腹。

    下一刻雪亮锋芒闪过,离厄枪尖直指秦弥远眼珠,伏昭道:“别看了,我肚子里可没有孩子,杀十个你都不费吹灰之力。”语气变得冷冽,“我回答了你,你现在最好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能破开我的禁制?”

    这个问题,其实秦弥远自己也不知道,他也听不进“伏昭”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刚刚那句话,什么叫我就是他,他就是我?什么叫我肚子里可没有孩子?

    丹田气息愈发不稳,伤口处流血的速度也没有变缓,秦弥远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正准备拿出法器天罗地网绊住“伏昭”片刻,“伏昭”却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地问了一句:“我们以前认识吗?”

    秦弥远准备发动法器的指尖便顿住了。

    虽然个性看上去天差万别,可多接触一会儿,似乎又能从他身上窥见许多小麒麟的影子,“伏昭”蹙着眉思考:“除了我真心交付,毫无防备之人,其他人只要一靠近这里就会死得很难看,可你毫发无损,哎,你到底长什么样子啊?我看不破你的伪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带我走?”

    他说,你为什么要带“我”走。

    心口处像是有万千只蚂蚁细细啃噬,泛着绵密的疼痛。秦弥远看着眼前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五指茫然地垂落。

    果真是同一个人吗?

    可如果是同一个人的话,将兽相与人身活生活剥离,那是更胜千刀万剐的极刑……

    呼吸间都是满满的血气,秦弥远咽下喉头翻涌而上的血腥味:“认识。”

    “我不会伤害他……你的。”身体上的疼痛早不及心上的万分之一,秦弥远再也没办法站稳,手中驳命“当啷”一声插入冰面。

    他望着麟兽复又被鲜血浸湿的皮毛痛苦道:“我求求你,让我带他走吧,再这样下去,他就活不了了。”

    麒麟母体为给腹中幼崽提供足够的养分,怀孕时往往虚弱至极,需要万分的呵护。但魔门情势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伏昭不能向外界,甚至秋极崖内部流露出一丝一毫软弱,所以只能选择将神魂强行撕裂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洞中勉力支撑孕育胎儿,另一部分,便是“伏昭”,坐镇秋极崖,震慑三界。

    “伏昭”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看上去如此难过,声音听起来竟然像是在哭,所有柔软的感情与温馨的回忆都随着撕裂的神魂而斩断,他不以为然道:“用一半性命换孩子活下来,这是我的选择,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至于你。”

    眸中杀机再度涌现,麒麟泛金的瞳孔只余耐心耗尽后的漠然,“撞破了这个秘密,那就去死吧。”

    “轰——!!”

    冰窟四分五裂,秦弥远已经无力阻拦伏昭凝聚所有法力攻过来的雷霆一击,长枪猛地捅入腹部,带来脏腑四分五裂的剧痛,他用手抓住枪柄不断后退,直至一脚踏空从崖边坠落。

    在急速下坠的风声中,他清楚看见上方伏昭眼中的凶狠,狠戾冰冷,毫无感情。

    跟在梦中曾见过的如出一辙。

    从前秦弥远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死在他枪下,如今终于明白了,口鼻都沁出鲜血,将拂过耳畔的雪花染得鲜红。他一边咳出带着内脏碎肉的血沫,一边气息微弱地,徒劳地张口,想要最后一次喊他的名字。

    “……阿昭。”

    伏昭的枪势没有一丝一毫停滞,眼中甚至迸发出嗜血的凶性,在即将将秦弥远钉入地面的最后一刻,远处猛地传来一声大喊:“秦缺!!!”

    第30章 心魔幻境 “真的认不出我吗,父亲?”……

    以柳玹为中心激荡出阵阵琴音, 天地之间所有雪花都化为利刃朝伏昭激射而去,攻击来势汹汹,伏昭不得不抽出秦弥远体内的离厄挥枪抵挡。

    然而枪风还未破开琴音, 只见柳玹手指一拨, 那些杀气腾腾的琴音顿时又化作了无法斩断的绕指柔,温柔地裹缠住了魔头的杀势。

    柳玹趁此机会驱使飞舟疾行到秦弥远身边:“快起来!不死芝还没找到,现在死了,可没人救得了你!”

    秦弥远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握住柳玹自上而下伸出来的手,借力跃上飞舟。

    “呕……”又是一大口带着碎肉的鲜血,秦弥远跪倒在飞舟上,面上伪装终于因重伤而消退, 柳玹一边以琴音退敌, 一边被秦弥远身上两个巨大的血洞吓得脸色惨白。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事,一个人闯进魔门老巢,你是不是蠢啊!”

    秦弥远双耳都已被鲜血灌满, 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费力地躺倒在地,双目涣散地看向天空。

    视线一点点模糊, 柳玹的声音愈发遥远:“秦弥远, 秦弥远——!!”

    …

    “豆可豆,非藏豆。米可米, 非藏米……”

    好吵,是谁在念书。

    “无米,天地紫四,有米……呃,咦?”

    阴魂不散的读书声吵得秦弥远头疼欲裂, 他皱着眉睁开眼,手中幼童启蒙书籍映入眼帘,上面的墨字渐渐清晰,手指指着那一句,正是他方才听到的。

    “唔,嗯……爹爹,这个念森莫呀?”软软糯糯的童音在耳畔响起,咬字还带着几分含混不清,秦弥远下意识偏头看去,玉雪可爱的糯米团子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很有求知欲地望着他。

    秦弥远愣了愣。

    这是什么情况?他方才不是还在秋极崖被伏昭捅了两枪吗?

    阳光洒满小小的书房,皮肤甚至能感受到那种暖洋洋的温度,秦弥远扫视了一下四周,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布置,院子里绿意连浓,花木扶疏,高大的合欢开得很明媚。

    “爹爹……”团子见他不理自己,有些着急地拽了拽他袖子,想往他怀里爬。

    秦弥远只能放下书册将他抱在腿上放好,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又是他的预言之梦。

    昏迷之前的种种仍旧历历在目,秦弥远面对这个孩子,只觉得万般煎熬,他低下头,哑声问道:“娘亲呢?”

    团子呆住了,似乎不太理解“娘亲”是什么。

    眼前景象忽然又扭曲撕裂,伏珩的面容随空间一同化成碎片,秦弥远霎时惊慌,站起来想要找寻孩子的踪迹。

    为什么孩子会露出这种表情?

    心里滋生出恐慌,他茫然地寻觅四周,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

    为什么?

    家碎掉了,四面八方化为一片漆黑。

    秦弥远从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胸口和腹部似乎在空空地灌着凉风,他忽然想起伏昭在冰窟里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用一半性命换孩子活下来,这是我的选择。”

    一半性命,麒麟死,换他们的孩子活下去。

    “不要……”秦弥远突然害怕极了,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中哑声喃喃,“不要,我不允许你这样选择,阿昭,我不准!!!!”

    驳命剑猛地劈开浓稠的黑暗,可只消片刻便又合拢。

    秦弥远疯了一样想要破除这个梦境,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不知过了多久,梦中人拄剑气喘吁吁,双目都泛出了不正常的猩红。

    “父亲。”

    有声音从背后响起,秦弥远动作顿住,僵硬地转过头。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很俊美,可他长得不太像方才的团子,甚至也不像他或者伏昭,一双下三白眼看过来的时候,很有几分恣睢的阴鸷。

    秦弥远眼神一凛,拔剑指向他:“是你在我的梦中搞鬼?”

    少年那份目空一切的冷漠倒是跟剥离兽相后的伏昭如出一辙:“不是我,是你自己,你自己的心魔。”

    秦弥远将驳命剑握得指节泛白,沉着脸狠狠一剑朝他劈去,化神一剑裂山断海,可那少年连躲都不躲。

    他淡淡地道:“你想要杀了母亲用命换来的我吗?”

    剑光生生在他面门之前停住了,秦弥远不可置信的定在那里,随即怒吼道:“装神弄鬼之徒,再敢胡言乱语,我把你碎尸万段!”

    剑光劈过少年身躯,却恍似劈开了一张影子,少年毫发无损,淡淡地看着他:“父亲,你杀不了我。”

    秦弥远:“……”

    他背后一阵阵渗着冷汗,听那少年缓缓道:“真的认不出我吗?君子如珩,福泽天佑,伏珩,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秦弥远回身朝他劈去:“闭嘴!!!”

    “还是你害怕心底最恐惧的噩梦成真,因为生下我,麟兽死了,难产而亡。”

    秦弥远目眦欲裂,犹如恶鬼,疯了一般砍向他:“闭嘴!闭嘴!闭嘴!!!麟兽死了,但伏昭还在,他不过是忘了我,他还活着!!!”

    “他死了。”

    少年诡谲一笑,被斩碎的身躯重新融为一体:“兽体承载了他的两成力量,一半神魂。麟死于分娩,麒会死于大乘雷劫,他死了,是你害死了他。”

    伏珩的面容渐渐淡去,隐入黑暗。

    秦弥远望着空茫的漆黑原地僵立片刻。

    “哐当——!”手中的驳命终于脱手掉落地面,秦弥远跪倒在地,爆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嘶吼,可渐渐地,声音又变得哑不可闻。

    “不会的……”

    地面溅开水珠,男人声音哽咽,眼中分明有清泪滑落。

    洧沅

    柳氏山庄

    柳玹语气惊慌焦急万分:“怎么怎么气息越来越弱了,三叔快点想想办法啊!!!”

    “他陷入了心魔。”柳琅眉间拧出三道深深的折痕,望着榻上的秦弥远,“修道之人最惧心魔,秦世侄名门正派光风霁月,怎么会生心魔?”

    秦弥远双目紧闭,显然在梦中陷入了万分痛苦的挣扎,他自从被柳玹从秋极崖带回来之后就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月,今晨房内忽然传来猛烈的灵力波动,所有东西都碎为齑粉,柳玹跟柳琅匆匆赶来,差点被暴走的灵力误伤。

    “不如传信他师门,让长旸仙尊过来想想办法?”

    柳玹攥紧了纤白玉指,看了看床上的秦弥远,难以下决定:“……不行,不行。”

    要是被长旸知道他跟魔门副将暗中相合,谁知道蓬莱洲会怎么处置他?

    “不能通知蓬莱洲,再等等,再等等。”

    心魔只能靠自身攻破,外人无法插手,若是失败,被蚕食吞噬,就只能落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二人束手无策,柳琅深深叹了口气,而柳玹双手紧握在胸前,看着秦弥远焦心地祈祷:“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可是晴光君啊,伏昭,跟伏昭的误会还没有解释清楚呢,你一定不舍得就这样放弃了对不对?”

    周遭灵力忽然又开始暴动,柳琅赶紧拉着柳玹退出十尺之外,床榻上秦弥远发出几声痛苦的低吼,随即猛地弓身呕出一口乌黑的鲜血,睁开了双眼。

    他整个眼底都是猩红的,面上神色近乎狰狞。

    柳玹跟柳琅都被吓了一跳,二人神色肃然严阵以待,生怕他走火入魔大开杀戒。

    柳玹暗地召出防御法器,看着他小心翼翼开口道:“你醒了?秦缺,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须臾安静,秦弥远缓缓抬眼看向她:“柳玹。”

    他眼底猩红还未褪去,将原本温润俊秀的面容染得有几分阴戾,秦弥远开口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柳玹警惕道:“从你昏迷已经过了四个月了,哎——!!!你去哪,你的伤!!!”